當然了,亞瑟倒也不用因為沒有踩中游記題材大火的風口而太過難受。
因為現如今的倫敦出版市場上,大火的題材可遠不止游記一種。
自從沃爾特·司各特爵士在英國橫空出世以后,歷史題材向來是倫敦出版市場上的暢銷品。
而根據近幾年倫敦出版行業協會發布的調查報告,歷史題材市場甚至出現了供不應求的盛況。
只不過,歷史題材供不應求并不代表人人都能賺到這筆錢,自從沃爾特·司各特爵士不幸去世之后,這幾年英國鮮有像樣的歷史著作問世。但是,只要出現一本選題不錯并且文筆可圈的著作,那么它的銷量就不可能低于一千冊。
而在這方面,吃版本紅利吃的最多的家伙,首推沃爾特·司各特的衣缽傳人埃爾德·卡特。
自從卡特先生憑借處女作《俠盜羅賓遜》在英國一炮打響以來,他在忙于地下文學事業的同時,也先后忙里偷閑的出版了多本歷史題材。
埃爾德完成環球航行返回倫敦后的第二年,便推出了其重磅代表作《布倫海姆的號角》。
這本以1704年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布倫海姆戰役為背景的軍事歷史,講述了年輕的約克農夫托馬斯·哈羅被征召入伍,隨第一代馬爾博羅公爵約翰·丘吉爾遠征萊茵河的故事。
這本定價1鎊10先令的三卷本剛一推出,首版1000冊便在三個月內售罄,由于銷售火爆,所以不得不年底再版2000冊。
《雅典娜》與《倫敦評論》等文學雜志甚至一度認為,《布倫海姆的號角》的出版具備相當程度的象征意義,在這本書推出之后,英國文學界已經無人敢于挑戰埃爾德·卡特身為沃爾特·司各特繼承者的地位。
而在沉寂了一年多以后,尊敬的埃爾德·卡特先生在前往巴黎與摯友亞歷山大·仲馬先生完成友好磋商后,又于上周隆重推出了其“構思了八年之久”的史詩級巨著《蘭開斯特之血》。
故事橫跨半個世紀,從1485年的博斯沃思戰役寫起,直到1534年的《至尊法案》通過,英國正式完成宗教改革。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被隱匿了血統的年輕抄寫員——約翰·莫頓。
作為蘭開斯特家族被遺忘的私生子,他被迫在都鐸王朝的陰影下隱姓埋名。莫頓通過與慈悲為懷的改宗教士、心狠手辣的宮廷秘書,以及一位天主教貴婦之間的復雜關系,最終成就了蘭開斯特家族私生子在都鐸王朝的重新崛起。
雖然這本書推出還不到一個星期,但已經在倫敦的文學評論界引發了廣泛討論,而從目前倫敦各大書店火爆的銷售情況來看,現在帝國出版唯一要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什么時候加印。
雖然亞瑟對于埃爾德又是約克郡農夫、又是私生子的主角身份選擇頗有微詞,但是看在兩本書這么賣座的份上,他倒也沒有去和埃爾德多做計較。最重要的是,他現在也拿不準埃爾德選的這兩個主角,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大仲馬給他支的招。
并且,按照亞瑟的想法,帝國出版在選題方面的布局,始終要堅持兼容并包的格局。
說的直白一點,那就是在每一種題材上,至少是在每一種熱門題材上,都必須要有一個以上的專精作者儲備。
換而言之,如果埃爾德不能拿下歷史題材這個熱門陣地,那反倒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而在丁尼生統治詩歌、達爾文稱霸游記、埃爾德支配歷史、狄更斯通殺倫敦劇院、迪斯雷利借著政治題材宣傳自己之際,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本人又在干什么呢?
作為帝國出版公司的董事會主席,亞瑟爵士決定,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他毅然決然的朝著那個帝國出版公司幾乎所有作者都無法觸及的領域進軍了。
或許令許多人沒想到的是,當下倫敦出版市場的另一大風口居然是科學專著。
查爾斯·巴貝奇的《制造業經濟》、拉德納博士的《蒸汽機》、麥卡洛克的《商業辭典》、貝恩的《棉花制造業史》,這些聽名字就讓大部分人頭疼、售價也十分高昂的科學專著,在倫敦出版市場上居然取得了出人意料的商業成績。
甚至于,就連詹姆斯·克拉克博士那部醫學專著《癆病論》,也在經歷了霍亂疫情的英國獲得了十分廣泛的傳播度。相較于大部分晦澀難懂的醫學書籍,《癆病論》寫的相對通俗易懂,但即便如此,也很難解釋為什么幾乎每一份稍具影響力的報紙和文學期刊,都在以最熱忱的態度向公眾推薦此書。
但是,看不懂不代表不能跟風。
以亞瑟爵士的自然哲學造詣,讓他出論文或許挺難為人的,但是讓他根據當下的科學進展出幾本科普讀物還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當下倫敦最熱銷的幾本科普讀物上,幾乎都能看見亞瑟·黑斯廷斯這個名字。
亞瑟與達爾文合著的《地球的脈搏:貝格爾號與南美洲》作為《貝格爾號航行日記》的科普改編版,以第三人稱的敘事筆調,將達爾文筆下的地質與生物觀察轉化為了通俗易懂的科學解釋。
《倫敦評論報》稱其為“讓科學現象說話的散文”。
《泰晤士報》的書評也寫道:“這本書讓人第一次覺得,科學也可以像一樣有情節。”
而倫敦地質學會更是將推薦為“青年讀者地質學入門的必讀作品”。
而亞瑟與倫敦大學醫學博士約翰·斯諾合著的《水源中的瘟疫:霍亂統計學》,則根據當年倫敦和利物浦霍亂疫情,將復雜的醫學數據與社會觀察相結合,運用連環圖表、街區地圖和市政記錄推測了霍亂的傳播機制。
雖然這本書在醫學界引發了廣泛爭議,支持者和反對者幾乎五五開。
但是這并不妨礙皇家內科醫師學會邀請警務專員委員會秘書長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以“公共衛生與警政協作”為題,作了一場公開報告會,而這也被許多人視為英國公共衛生宣傳的里程碑事件。
至于亞瑟為邁克爾·法拉第編輯整理的《皇家學會歷年圣誕講座集》,雖然按照法拉第本人的意愿,這本書的售價幾乎與成本持平,不止不賺錢,甚至還要賠上宣傳費用。但是,這本書卻也是當下倫敦最賣座的科普讀物,甚至被譽為“自然哲學領域的《神曲》”。
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本書的出版為亞瑟爵士和帝國出版賺回了足夠的社會聲譽,并奠定了其在科普領域與錢伯斯兄弟創辦的廉價科普讀物《國民百科》分庭抗禮的地位。
阿爾伯特靜靜地聽完這番介紹,整個人都震撼的說不出話。
他原以為,帝國出版公司不過是像許多巴黎出版社那樣的,某種帶著貴族氣味的高級文化沙龍,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借閑情雅致創辦的私人俱樂部而已。
可現在看來,帝國出版腦袋上的“帝國”絕非虛銜。
把帝國出版公司的出版物一字排開,那簡直就是一部小型的英國文明史。
不管是詩人、家、劇作家、科學家、政治家,甚至于醫生和水手,帝國出版居然全都囊括在旗下。
直到這個時候,阿爾伯特才終于明白舅舅利奧波德在布魯塞爾時,為什么要對他說那些話。
“誰能決定一本書該被印出來,誰能決定一份報紙該報道什么,誰就能決定人們的想法。在政治上,英國的主權屬于選民。但是在精神上,英國的主權屬于印刷機”
托馬斯·巴恩斯僅僅只是掌握了發行量巨大的《泰晤士報》,便被許多人認為能夠決定選戰走向,而巴恩斯本人甚至被帕麥斯頓子爵稱為“當下英國最有權勢的人”。
《泰晤士報》如此,那帝國出版呢?
雖然帝國出版的印刷量,可能不像《泰晤士報》這種日報那么大,但是僅就阿爾伯特目前的觀察,帝國出版的滲透力卻遠比任何一家報紙都要深。
如果說,《泰晤士報》決定的是“今天該討論什么”,那帝國出版決定的,就是“明天人們該相信什么”。
托馬斯·巴恩斯左右的是下一場選戰,但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左右的卻是未來的每一場選戰,因為帝國出版塑造的是幾代人的世界觀。
阿爾伯特沒有說話,他微微抬起頭,卻沒有來得及掩飾住自己的神情。
他的嘴角僵硬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卻沒能成功。
正在為阿爾伯特介紹樣書的亞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微變化,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文件,關切的問了一句:“您是不是有些不舒服?這里的空氣可能有點悶,我讓人打開窗子吧。”
“啊,不,不必。估計是昨晚太累了,我對英國通宵達旦的社交舞會還不太習慣。您恐怕不知道,我平時一般不怎么熬夜的。”
亞瑟笑了笑,走近幾步,順手撥開一扇窗戶:“確實不太容易習慣,也不知道為什么,倫敦和巴黎的社交氛圍和別處都不太一樣,這兩座城市的紳士淑女們好像都不用睡覺似的。”
“他們哪里是不用睡覺。”迪斯雷利也打了個哈欠:“他們只是起的晚,如果你每天十一二點才起床,你晚上肯定也能精力充沛。如果不是埃爾德來找我,我今天肯定也得睡到下午一點。”
埃爾德掏出他那只包著銀邊、內側藏有不可描述畫像的懷表,啪地一聲按開表蓋。
表盤里指針穩穩地指向一點一刻。
他晃了晃表,抬頭看向眾人,語氣輕快道:“我的上帝啊!都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你們要不要一起去格林餐廳吃個飯?我聽說那家最近換了廚師,拿手菜是外焦里嫩的牛肋排,我前陣子和海軍部的同事去吃過,味道相當不錯。”
埃爾德話音剛落,屋子里瞬間安靜了一下。
迪斯雷利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丁尼生低下了頭,而狄更斯則在一個勁的給埃爾德使眼色。
他們全都知道阿爾伯特是誰,知道這位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可不是什么“亞瑟的科堡朋友”那么簡單,唯獨蒙在鼓里的埃爾德看不懂氣氛,竟然能毫無心理負擔地邀請一位王子去吃牛肋排。
亞瑟見狀,本想開口打圓場,可阿爾伯特的反應卻比所有人更快。
“真的嗎?”阿爾伯特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立刻從桌邊站起:“那太好了,我正好也餓了。其實自從來到倫敦,我還沒有在真正的英國飯館里吃過午餐。”
他一邊說,一邊把椅子輕輕推回原位:“不過我今天出來忘了帶錢,你們能先借我一點嗎?”
迪斯雷利聞言,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掏懷里的皮夾,這位欠債無數的下院議員幾乎是以一種救火的速度取出了幾枚金鎊:“當然、當然!您盡管拿著用,不著急還的,殿……”
他那句“殿下”兩個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丁尼生立刻咳了一聲,狄更斯的鞋尖也適時地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
就在氣氛即將徹底失控之前,埃爾德哈哈一笑,動作麻利地搶在所有人前面,一把摟住阿爾伯特的肩膀。
“什么借不借的!”他爽朗地說道,語氣豪邁得像個剛下船的水手:“今天我請客!上星期我才發了新書,昨天第一筆稿費剛到手,雖然不算很多,但也足夠我們吃一整桌的牛肋排,外加兩瓶上好的波爾多。”
這位海軍部海圖測量局的大佬一邊說還一邊拍了拍阿爾伯特的背,拍得迪斯雷利的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但阿爾伯特卻沒有生氣。
他愣了一瞬,旋即笑了:“那就多謝您了,之前還未曾請教,您是?”
“我?”埃爾德大笑著指向桌面的樣稿:“你剛剛和亞瑟聊了那么久,說你是多么喜歡埃爾德·卡特的書,怎么我人站在您的面前,您反倒是認不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