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并非天生之物,而是借人性之弱點生根發芽。欲望是它的土壤,恐懼是它的水源,理智則是那脆弱的根系。當你了解這一切,便能輕易在他人心中埋下種子,讓他們自愿為你耕耘。而當權力徹底扎根時,便無需多言,因為它已成為自然而然的存在。
——亞瑟·黑斯廷斯 權力擁有美杜莎搬的目光,誰要是看到它的臉,就無法把目光移開,就會中它的石化魔法,被它迷住。誰要是嘗到過統治人、指揮人的令人心醉的美好滋味,就永遠也不肯舍棄。請翻遍世界史,去尋找自愿放棄權力的例子:除了蘇拉和卡爾五世之外,在成千上萬的歷史人物當中,找不到一打人,曾心滿意足、頭腦清醒地放棄過這種玩弄千百萬人命運,幾乎可說是罪惡的強烈欲念。
正如賭徒難以戒賭,酒鬼難以戒酒,偷獵者無法不打獵,亞瑟·黑斯廷斯也離不開政治。平庸的日子折磨著他,當他歡快地、假裝漠不關心地在賦閑時間充當‘喜劇演員’時,他的手指發癢,神經顫抖,一發現沒人關注他,便又偷偷摸摸地想抓起政治的牌來。盡管他已經從蘇格蘭場離職,但卻還自愿地繼續警察的工作,為了練筆,為了不致完全被人遺忘,他每月都會給倫敦送去秘密情報。
巴黎、哥廷根、意大利的情報被源源不斷的送到了英國外交部和樞密院的會議桌上,這使這位愛搞陰謀的人得到消遣,使他有事可做,而又不受約束,但這并不能真正使他感到滿足。他似乎置身局外,實際上乃是急切等待著,有朝一日又能掌握實權,控制眾人,左右世界命運,大權在握!他在巴黎制造意大利革命,掩護刺王殺駕的朱安黨人轉移,在哥廷根召開了全歐電磁學會議,幫助門德爾松譜寫了一幕青史留名的歌劇。
白廳從許多跡象都能看出黑斯廷斯迫不及待地急于出山,但卻故意視而不見。黑斯廷斯不知道的是,他在蘇格蘭場的老長官查爾斯·羅萬向上匯報了他在警務情報局任職期間的‘杰出工作’。白廳的閣下們一致認為,此人雖然極端聰明,特別能干,但與此同時,私下收集議員情報和越界的工作手段也令人發怵。
因此,只要能把他支開,就讓他埋沒下去。自從人們發現,這個專搞地下工作的人身上有一股桀驁不馴的力量,若不是迫不得已,極端需要,誰也不想用黑斯廷斯。不過,由于有大法官布魯厄姆勛爵等輝格黨激進派代表撐腰,白廳又不好把事情做的太絕。
他們一方面對黑斯廷斯恩寵有加,派他去做各種事情,對他提供的絕妙情報表示感謝,賦予他各種名譽和頭銜,外交部對他獲利掙錢、發財致富的‘小手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便讓他安分守已,將過剩的精力用在別的方面。
而當在輝格黨內同樣不受歡迎的‘激進杰克’達拉莫伯爵一提出要帶黑斯廷斯去俄國時,外交部便立刻將這顆燙手的山芋連同達拉莫伯爵一起甩到了俄國的雪原大地,希望用那里的冰雪能讓兩顆過熱的頭腦冷靜一些。
但白廳的算盤顯而易見的落空了,他們顯然低估了亞瑟·黑斯廷斯想要重回倫敦的決心,更不明白把兩個‘精神病人’關在同一間牢房里只會加重他們的病情。黑斯廷斯將這趟前往俄國的‘流放之旅’視作一次人生中寶貴的磨礪,與第三局的密切交流則助長了他的囂張氣焰和工作經驗。
沒有事端就制造事端的性格在這里被他展現的淋漓盡致,先是冒充俄國憲兵,然后又打算在第三局里收買線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了那顆打進他心臟的子彈的影響,這位在地獄門前晃了一圈又折返回來的幸運兒,在塵世間已經找不到多少能讓他畏懼的事情了。所以,他就把所有能干的、不能干的事情全都試了一遍。
正如他在與密友埃爾德的書信中寫的那樣——路燈、斷頭臺都比不上倫敦塔下的子彈,他們更不要想拿下地獄這種事來嚇唬我,因為我前不久才剛從那里回來。近來,我從倫敦報紙上看到人們稱呼我為‘掌握支配權柄的約克魔鬼’,如果他們非要這么認為,那就隨他們的便。這是我第一次受到這樣的詆毀,但我保證,這一定不會是我最后一次受到此等詆毀。
——斯蒂芬·茨威格《亞瑟·黑斯廷斯:一個理智囚徒被驅策的野心》
“簽證?”
休特并沒有把亞瑟的話放在心上。
雖然他是第一個加入俄國憲兵團服役的英國人,但他卻并不是第一位為俄國政府服務的英國人。
雖然在俄國討生活的英國人遠不如德意志人那么多,但是英國人替俄國服務的歷史卻相當悠久。
1554年,英格蘭航海冒險家錢塞勒受到王室指派,從東北方向航抵阿爾漢格爾斯克,并經陸路到莫斯科拜見沙皇伊凡四世,被允準與俄國進行貿易。
次年,由錢塞勒等冒險家成立的莫斯科公司從伊麗莎白女王手中接過王室特許狀,正式取得英國對俄貿易的壟斷經營權。
而莫斯科公司的成立,也標志著英國人正式踏足這片被認為亟待開發的蠻荒之地。
為了討好沙皇以維持公司在俄國的貿易特權,莫斯科公司應沙皇要求,為俄國帶來了眾多英國工匠、醫生、藥劑師以及建筑師。雖然這群人沒有最終永久定居俄國,一旦服務期滿他們就會離開俄國,但從16世紀開始,通過莫斯科公司向俄國派遣技術工人就幾乎形成了一種慣例。
雖然現如今俄國對英國技術工人的渴求已經被不斷涌入的德意志人所滿足,但在那些德意志人不擅長的領域,例如造船業等領域依然活躍著近百名英國專家,甚至就連沙皇尼古拉一世小時候的家庭教師都是位蘇格蘭姑娘。
英國使館之所以會對休特加入憲兵團服役的行為無動于衷,自然是因為他們將休特的選擇視為與技術工人相同的勞務輸出。再加上現如今英國的執政黨乃是提倡自由的輝格黨,外交部甚至會‘鼓勵’皇家海軍的退役將軍查理·納皮爾出任葡萄牙海軍司令,從而介入葡萄牙內戰,因此他們就更沒理由理會休特這樣的小蝦米了。
至于休特,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問題,英國政府在這方面向來管的很松,在海外任職的英國人更是不勝枚舉,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要因為這點小事便要卡他的護照和簽證。
“上校,您在這方面的考慮多余了。”休特微微搖頭道:“不列顛在這方面管的不像是俄國那么嚴格,不會因為你在僑居國外或者曾經讀了外國大學便被革除公職,更不會因為我當了俄國憲兵便不簽發護照什么的。而且兩國現在關系不錯,除非突然出現什么意外狀況,比如說沙皇陛下突然下令沒收英國商人的財產之類的,否則我看不出什么英國政府下令僑民回國的理由。”
亞瑟聞言輕笑一聲道:“那可就說不準了,畢竟類似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
休特先是一怔,旋即便立馬意識到了亞瑟說的是什么事了。
他大概指的是1570年沙皇突然下令收回莫斯科公司貿易特權,16世紀90年代又以英國幫助瑞典反抗俄國為借口,公然沒收了莫斯科公司在諾夫哥羅德和沃洛格達的商品、土地等財產并拒絕歸還的陳年舊事。
莫斯科公司作為英國最早的海外合股公司,然而卻發展遲滯,落在了東印度公司、非洲公司、哈德遜灣公司、黎凡特公司等貿易特許公司的后面,與早年受到的多次貿易重創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而這些重創幾乎都是由于沙皇的政策大轉向造成的。
比如1642年,莫斯科公司遭到沙皇下令驅逐。
不久后,雖然公司又被允許在俄國經商,但由于1649年不列顛將自家國王送上了斷頭臺,以此為由,沙皇取消了莫斯科公司的貿易特權。
1667年彼得大帝頒布的《貿易憲章》嚴格限制了外國商人的活動范圍,沒收了他們的商品和固定資產,并禁止他們涉足零售業。
而這些行為,無一例外的,都導致了英俄外交關系的惡化。
因為在長達數個世紀里,英國都是重商主義國家,這也就意味著英國外交便是商業貿易的延升。
至于俄國能否繼續與英國維持良好的外交關系,這一點休特還真不敢保證,畢竟誰也不知道沙皇的腦袋里裝的到底是什么。
很多時候,即便沙皇本人堅持政策不動搖,但是當他死后,新繼位沙皇又會祭出截然相反的貿易政策。
比如彼得大帝時期,俄國曾經取消了皇室對糧食、白酒、食鹽和煙草的商業壟斷,使得俄國國內出現了近乎自由貿易的景象。
然而,彼得死后,新沙皇便立刻恢復了對商業的壟斷,使得一切又倒退回原來的狀態。
這樣過往的經驗不僅令俄國商人變得畏手畏腳,比起長期投資更傾向于短期投機撈一票就跑。
甚至連莫斯科公司的英國商人在吃了幾次悶虧以后,也變得不肯加大對俄國的投資力度。
休特在莫斯科公司擔任過出納,如今又在憲兵系統里磨練了幾年,因此在仔細琢磨后,他心底不禁升起了一個疑問。
雖然在他看來,英俄關系正處在蜜月期,但如果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發生了,到時候該怎么辦呢?
是舍棄了俄國的榮華富貴,安安心心回歸英國的小職員生活?
還是舍得一身剮,拼上可能被流放西伯利亞的風險,干脆入了俄國國籍?
休特遲疑的盯著亞瑟看了一眼:“您是有什么高見嗎?”
“高見?談不上高見。”亞瑟笑呵呵的:“我只是恰好認識新任英國駐俄文化參贊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我想著,如果壞事真的發生了,他說不定會幫你的忙。”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休特聽到這個名字,沉吟了一陣子:“我之前聽舒賓斯基上校提起過他,他做過蘇格蘭場的助理警察總監。您知道蘇格蘭場嗎?那大概就相當于圣彼得堡警察局。我記得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是蘇格蘭場的三號人物,如果是在俄國,他應該得掛準將軍銜。可惜的是,英國警察的職級較低,就連蘇格蘭場的最高長官都不過是個退役的陸軍上校而已。他這次調任駐俄文化參贊,倒是高升了。”
亞瑟見休特上套,微微頷首道:“高不高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結識他嗎?”
“結識爵士?”休特啞然失笑道:“上校,您為什么會認為那樣的大人物會對一個憲兵大尉感興趣?結識他固然對我有好處,但是結識我對他又有什么用呢?”
亞瑟翹著二郎腿點燃煙斗:“如果是通常情況,他確實不應該感興趣。但是你運氣不錯,他目前遇到了一件棘手的問題,非得你這位憲兵大尉幫忙不可。如果你能把事情辦的妥當,我看他不僅得找機會幫你在宮廷里美言兩句,哪怕你哪天不想在俄國待了,他還得替你在蘇格蘭場里尋個好差事呢。”
“這……”休特盯著這個怪模怪樣的上校,頗有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感受:“這……如果他要找人幫忙,找您這樣身份尊崇的不是更合適嗎?為什么非得來找我呢?”
“其中自然是有隱情的。”
亞瑟開口道:“咱們打個比方,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是兩周前入境俄國,這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痛快。然而俗話說得好,這世上有一種樂極生悲的道理。爵士光顧著領略俄國的風景,不成想身上的證件連同財產卻一同遭了賊手。好在他身上還揣著一份友人提供的旅行證件,總算得以入了城。然而,此時好巧不巧,又遭遇了封山的大雪,他被大雪圍困了幾天幾夜,眼看著身上的錢財就要見底。”
休特越聽越不對勁,他一開始還在琢磨話語中的潛在含義,但越是往后聽,他的眼睛就瞪得越大,直到銅鈴般的眼睛徹底鎖定在了亞瑟的身上:“您是說……您……”
亞瑟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明白讓人落了口實,只是咳嗽一聲道:“休特大尉,我與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情誼究竟真不真,你回了莫斯科向舒賓斯基上校問問就知道。我今天想告訴你的只有一件事,爵士他的身邊還缺個二等秘書,你如果有意向的話,可以盡力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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