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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哥廷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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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巴黎到哥廷根大約有400英里的距離,也許在21世紀,乘火車只需要一天便能抵達,但是在19世紀,400英里的陸路旅行便代表了一種令人身心俱疲的折磨。

  雖然在國王的催促下,亞瑟一行已經是卯足了勁向漢諾威王國挺進了,但是全巴黎最快的馬配上最嫻熟的馬夫也只能日行40英里,所以這也就意味著亞瑟他們花了足足十天的時間才進入漢諾威王國境內。

  而且為了趕時間,馬夫一路上抄了不少近道小路,這些道路的路況遠沒有大路那么好,因此在一路顛簸了好幾天之后,亞瑟總算是明白為什么拿破侖會得痔瘡了。

  甚至于,他現在私下里還猜測,常年行軍的威靈頓公爵或許也有這方面的毛病。

  坐馬車都已經這么難熬了,天知道他們是怎么在馬背上一騎就是十來個鐘頭的。

  剛出巴黎的時候情況還算不錯,遠離了城市的繁華與喧囂,偶爾看一看秀美的鄉村風光,看看那些整齊規劃的葡萄園、田間地頭的金黃的麥浪,這些生機勃勃的景象總是會讓人的心情變好。

  但是再美的風景一連看上三天,最終都會讓人厭倦的,更別提這時候亞瑟的屁股還被顛的隱隱作痛了。

  不過令亞瑟沒想到的是,從旅程中段開始,就連好風景也沒有了。

  在通過德意志西部的萊茵蘭地區以后,沿途的風景簡直換了一幅模樣,那種欣欣向榮的和諧田園風光完全消失不見,就連鄉村道路上牽著牛羊、扛著農具的農民也幾乎看不到了。

  狹窄的道路兩旁沒有顯眼的地標,雖然偶爾也能看到河流,但這些河流卻遠不像是萊茵河和多瑙河那樣恣意奔流、波瀾壯闊。在亞瑟的目光所及之處,小河都是懶洋洋地蜿蜒流淌,就好像蘇格蘭場警察薪水剛剛發完后第一天上班時的情況。

  雖然土地平攤,但是大部分地面都被林木覆蓋,而且樹木的品種也少的乏味,白樺和冷杉兩個單詞就能概括它們的全部。

  看到這種情況,亞瑟終于理解為什么德意志詩人的作品經常提到‘沙地’和‘沼澤’這樣的未開墾地區了。

  不列顛詩人如果經常提到這些地方,那他多半是個反對工業化和城市化,向往中世紀田園牧歌生活的湖畔派詩人。

  但德意志詩人提到這些,則不是因為他有什么傾向,也不是因為他喜歡這些自然風光,他多半只是實話實說,看到什么說什么罷了。

  這一路上的旅程相當乏味,不過施耐德的小笑話還是起到了不小的調劑作用。

  雖然施耐德本人并不認為他在講什么笑話,但是亞瑟卻總覺得這家伙偶然冒出的每一句話都很有喜劇效果。

  還記得前幾天的時候,行駛平穩的馬車忽然猛地顛簸了一陣子。

  亞瑟正要彎腰撿掉在地上的帽子,卻聽到施耐德先生陰測測的冒出了一句:“喔,看來咱們進入德意志了。”

  原本亞瑟以為這句話只是施耐德日常黑德意志的一個小段子,誰知他剛剛戴上帽子,車窗外忽然閃過一個路標,上面赫然寫著——歡迎來到普魯士!

  此時,已經坐實預言家身份的施耐德先生不屑的正了正自己的領巾,隨后又轉過頭沖亞瑟顯擺起了他歷史學家的身份。

  “你得慶幸現在是和平時期,要不然依照普魯士人的個性,像你這么高大的外國小伙子已經被拖下車抓了壯丁。你知道腓特烈·威廉一世嗎?他對女人不感興趣,但是卻對你這樣的小伙子情難自已,看見一個就要抓一個去當兵。”

  雖然亞瑟不像施耐德那樣對德意志知根知底,但是他好歹也在大學讀了幾年歷史。

  或許是因為同根同源,身上都流淌著日耳曼血統,所以普魯士和大不列顛政府都很熱衷于抓壯丁,而且雙方還都不論國籍。

  皇家海軍的征兵官們不僅在國內干出過從酒館里拖酒鬼上船,把流放犯扣下‘中飽私囊’,帶領征兵隊夜襲新婚現場、綁架新郎的混賬事情。

  甚至于,在拿破侖戰爭時期,他們還強征過美國水手入伍的事情。

  雖然那幫美國佬一再表示他們已經獨立了,不可能替邪惡的國王效力。但是皇家海軍的征兵官們卻不管那么多。

  對于那些老實一點的美國水手,他們就連蒙帶騙。

  而對于那些不老實的,就掏出皇家海軍不傳之秘‘九尾鞭’,強行注入‘納爾遜精神’,身體力行的向他們傳授:什么叫做‘逢敵必戰,英格蘭’。

  如果皇家海軍只是在國內港口這么干也便罷了,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們強征美國水手的地點還包括了大西洋和中國廣州。

  美國政府和駐華代表對這種行為表示強烈抗議,他們高呼這是對美國主權和公民權利的侵犯。

  但皇家海軍當然不會搭理什么外交抗議,而當美國佬發現英國外交部對抗議已讀不回后,還氣的跑到了衙門告狀,希望兩廣總督能夠出面主持公道。

  一筆寫不出兩個日耳曼,皇家海軍的征兵手段不光彩,普魯士陸軍的征兵方法同樣擺不到臺面上。

  只不過由于普魯士人的勢力范圍太小,所以他們大部分情況下只能埋伏在邊境綁架外國青壯。

  施耐德提到的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一世當年還搞了一個巨人衛隊,這支普魯士最精銳的部隊全部由身高六英尺以上的青年兵組成。

  在社交宴會上,德意志其他王公貴族都在炫耀自己擁有多少財富土地、擁有多少漂亮姑娘,而腓特烈·威廉一世則會顯擺他有2500個身高一米八三以上的小伙子。只要有了這些小伙子,財富土地完全不在話下,漂亮的姑娘們也會跟著跑到普魯士來的。

  為了得到這些小伙子,他不用盡了威逼利誘的種種手段,在必要的情況下他甚至會通過外交渠道對附近邦國施壓,要求他們給普魯士上供國內最出挑的小伙兒。

  如果有必要的話,腓特烈·威廉一世為了搶人,甚至不介意發動一場18世紀的特洛伊戰爭。

  希臘人的特洛伊戰爭是為了搶回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而普魯士人的特洛伊戰爭則是為了搶回世界上最高最強壯的男人。

  不過,雖然亞瑟對普魯士已經事先有了一些了解了。

  施耐德也早就給他打了預防針:“千萬不要對德意志的容克地主抱有任何期待,更不要指望他們有任何紳士涵養,他們和來自倫敦、巴黎的貴族簡直不能算是同一種生物。亞瑟,我這話可沒有夸張,如果你見過我父親、我爺爺和我外公,那你就知道我說的一點都不夸張。”

  亞瑟也是從施耐德口中才了解到,其實‘容克’這個詞只代表了普魯士等北方邦國的土地貴族,甚至,他們都不應該被稱呼為貴族,因為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只是名字里有‘馮’,但卻連個正式的貴族頭銜都沒有。

  這些人與德意志西部和南部的富裕貴族不同,他們生活在沿途風景一般的貧瘠的環境里,過著不算很富裕也不算特別貧窮的生活。如果是在不列顛,這群人會被稱為鄉紳階層。

  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與德意志西部和南部的富裕城市里的貴族市民相去甚遠。與倫敦巴黎相比,那簡直就像不是一個世界的。

  而且,因為經濟條件較差,所以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且也不想接受太好的教育,因為有沒有文化都不影響他們當兵。

  因此,如果沒仗打的話,容克們就既沒有機會也沒有興趣見識外面廣闊的精彩世界。

  所以,在德意志,容克地主常常和沒文化、見識短聯系在一起。

  按照施耐德的話來說,那就是:“他們一般沒有受過教育,文不成句,詞不達意,甚至說話也不連貫,就像是有口吃。他們只會把名詞和名詞化的詞連在一起亂說出來,最后再加上一個驚嘆號作為結尾。”

  亞瑟起初以為這不過是施耐德的刻板印象,但自從在路邊的小旅館吃了幾次飯以后,他才發現這全是真的。

  那種一張口便知道沒上過幾年學的氣質,還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隱藏的。

  或許也正是因為容克們的沒文化,所以普魯士才會狠下心來大力推行教育改革,強迫這幫人無論如何也得去讀幾年書。

  負責主持教育改革的普魯士大臣施泰因男爵就曾經對這種現象發出過尖銳批評。

  “容克貴族是普魯士的累贅,因為他們人數太多、大多貧窮,對官職、薪俸、特權和形形色色的優待貪得無厭。他們貧窮,所以不能接受良好教育,只能上水平很差的軍校。因為沒有受過教育,所以他們沒有辦法勝任高級職務。一旦他們當上高級指揮官,那對于軍隊的傷害簡直是災難性。

  我甚至可以說,拿破侖戰爭當中普魯士軍隊蒙受的重大挫敗,就是因為我們的指揮官書讀少了!然而,這一大群只受過較差教育的人,還要不知廉恥、神氣活現的索取高級職務。既是貴族又想做官僚,他們對同胞來說簡直就是一大禍害!”

  不過,如果一味地批評這些容克貴族,在亞瑟看來,也算不得什么公平公正的舉措。

  因為就他在旅店里觀察到的現象而言,這幫容克不過是在效仿他們的國王。

  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竭盡全力的想要扮演好:性格嚴峻、執行嚴格紀律但待下慈愛的一家之主角色。

  而且容克們不僅對自己的妻兒和直系后輩這么做,在面對仆人和手下的農民時,他們也想要充當父親式的人物,就好像普魯士國王對他們做的那樣。

  對于一個容克來說,如果你形容他是個威嚴但友愛的權威和管理者,每時每刻都在為一大家子的生計而忙碌,那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和熱情的要請你喝上一杯。

  這群人雖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算是正常人的一份子。

  雖然德意志報紙上一提到容克們便是清一色的批評,把所有的問題全都扣在了容克的腦袋上。

  但是如果公道的評價,這不過是在欺負容克們文化低,這幫人連一句完整華麗的話都說不出,更別提發文章給自己辯護了。

  如果他們覺得容克們擋了路,那么首要任務應當是裁軍,因為只要把軍隊數量控制住,就可以把大部分容克的上升渠道鎖住,他們自然也就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的。

  但是,眾所周知的是,普魯士是不可能裁軍的。

  亞瑟還在想著關于德意志的種種,而他對面坐著的兩位女士則還沒有從幾天前峰回路轉的人生經歷中回過神來。

  克拉拉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在酒館里抱怨自己欠了一屁股外債的大學生,居然真的是一個英國外交官。

  喔,或許現在已經不是了,但是他卻發展的更好了,搖身一變成了備受尊敬的大學教授。

  她恍惚之間又想起了那天酒館里對亞瑟發過的牢騷。

  這個小伙子的身上確實有梯也爾的影子,謊話連篇,但是每次撒謊卻早就準備好了后手,所以大伙兒也都不怪罪他。

  而且那幫人不止不怪罪,反倒還都對他感恩戴德的。

  保王黨人對他千恩萬謝,克拉拉只要提出一句對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懷疑,便會立刻遭到反駁。

  因為在那幫沒見過巴黎險惡的鄉下農民看來,一位英國爵士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將他們帶出法國,這便已經說明了他的高尚品格。

  但是,在克拉拉看來,事情肯定沒有那么簡單。

  如果這個小伙子真的是梯也爾第二的話,今天他沒有出賣保王黨人,絕不是因為他有道德,而是因為他覺得目前的價格還不夠高。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克拉拉滿心疑惑。

  然而,她卻并沒有疑惑太久,隨著馬車的顛簸幅度變小,她從窗外看見了地平線上升起了一座小城的全貌。

  “那就是哥廷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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