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八號中午十一點半,張浩南這才坐車去了度假村開會,一個閉門會議。
通知其實早上八點鐘就傳達過來了,但張浩南鳥都沒鳥,直接讓辦公室回了一個要補覺。
到度假村的時候,已經快要十二點,停車場到處都是車,牌照也都是姑蘇前二百號以內的,反倒是張浩南的大巴車牌照有點隨意,純隨機隨來的。
今天沙城的權力生物其實都到場了,包括外經貿的后臺,兩江省有頭有臉的老牌二代也難得來了一趟沙城,算是給沙城的領導班子一個面子。
除此之外,姑蘇警察局的車子也在,看車牌應該還來了一個副市長,不過不是劉諶的座駕。
進大廳的時候,度假村的白經理趕緊上前:“張總,要不要先來點小炒黃牛肉?新到的。”
“那就先吃點。”
張浩南點點頭,帶著人直接去了小包間先吃點東西,走廊里看到了幾個局的頭頭,打過招呼之后,也沒有理會他們復雜的眼神,坐下就先把桌上早就準備好的冷盤先掃一點。
頂著黑眼圈的武泰安也懶得多想了,進來也跟著倒了一杯熱騰騰的大麥茶,然后抄起筷子就夾著冷盤鹵牛肉往嘴里塞。
古錠、張浩程他們幾個也是沒怎么睡好,夜里忙得跟在長江里放地籠一樣累,連張直勤都吐槽把渡輪開成了掃雷艦。
包間房門被人一腳踢開,魏剛也是頂著黑眼圈,一屁股坐在大圓桌旁邊,然后回頭喊道:“來點熱飯,再來一盆湯,榨菜肉絲的。”
“噢,好!”
一直沒走的白經理聞言,趕緊應了一聲,“我這就去催一下。”
魏剛疲憊不堪地喝了點茶,緩過勁來之后,才沖著張浩南吼道:“恁放過我好不好?!好不好?!老子還想活到八十歲——”
“我造反了?我殺官了?我偷稅漏稅了?我倒賣國家機密了?”
一塊腌蘿卜皮塞到嘴里之后,張浩南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我夏天沒報警?!我沒讓常駐集團的工作組注意一下風氣?娘個老嗶的,老子天天高檔咖啡白喂的?!”
“影響呢?!影響呢?!影響呢——”
魏剛直接無語,正待再說話,白經理已經推著車子進來,熱菜米飯都有,還有牛肉煎餃,這是專門給武泰安的。
察言觀色很是厲害的白經理,放下東西就趕緊出去。
等他離開了,張浩南給魏剛盛了一碗熱米飯,魏剛接過去端著碗一邊扒飯一邊琢磨著之后會發生什么。
魏剛頓時半句話都不想跟張浩南攀談,這孽畜是鐵了心的不打算跟沙城市政府好說好話,心平氣和看來是不行了,這臺階誰來搭,真是個難題。
其實這里面還有一些地方影響上的潛在風險,張浩南在沙城“無法無天”久了,難保以后本地政治生態就是姓張,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普通農業縣可以,但是工業小強,絕對不行。
不是魏剛不答應,而是上頭不答應,上頭的上頭不答應。
縣域工業小強內部形成工業化的“小社會”,那可比什么一個省的世家豪門恐怖多了。
讓魏剛欣慰的是,張浩南這畜生雖然膽大包天,但卻腦子極為拎得清,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經營過“沙食系”,并且每一個關鍵環節,尤其是跟生產要素高度綁定的單位,都是時刻準備扔給兩江省的。
當然現在的行情,兩江省就算垂涎三尺,也輪不到兩江省了,中央比兩江省更愿意接手。
張浩南對仕途也沒有任何興趣,也沒實際搞過任何勾結,哪怕是劉諶這種,說得難聽點,劉諶什么學院的?張浩南又是哪個學院的?
就沒有師生關系在。
別人就算“風聞奏事”,那也純粹是放屁。
于是小包間中一陣沉默,老少都是埋頭扒飯。
吃飽喝足之后,才聽說姑蘇那邊又來了人過來,省里沒啥動靜,那就說明只是在沙城市內部解決。
大概率也是要做好溝通。
唯一區別就是這次閉門會議有姑蘇警察局的人,上任也沒幾個月的顧正剛跟劉諶是高中同學,也就這么點兒關系,多的沒有。
“緝毒的人也在,你客氣點。”
“廢話,我是立功的好嗎?!”
沒有好態度的張浩南忽然又對魏剛道,“我本來不想這么做的,要怪只能怪有些人太自以為是,我給過機會的。”
“你要狗叫到會上去叫,跟老子叫啥?!老子一年攏共回沙城幾天?!婊子入的老子恨不得天天住東北,恁只宗桑(畜生)沖我叫?!魂靈也沒在身上!”
魏剛也是徹底怒了,老少二人一路對噴,走廊里的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原先還過來打聽消息的市各局頭頭,一看老市長也在,趕緊開溜。
吃飽喝足的兩人都帶了人進去,魏剛帶了秘書,張浩南帶了武泰安,進去之后,省里面做緝毒工作的,原本都坐在那里,見武泰安進來,都是起身敬了個禮,然后再握手。
張浩南也只是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坐到了一角,跟魏剛就是對過,主座兩人都是瞄都沒有瞄一眼。
今天沙城的領導班子都會到場,姑蘇警察局的局長顧正明還要做個解釋,他其實跟張浩南沒接觸過幾次,不過互相是知道的。
老少二人組跟警察們格格不入,也沒有說話,只是喝茶消食。
武泰安則是跟他們聊了一些,對緝毒的危險性,也進一步了解到了其中的強度。
不過正因為這些緝毒警的感慨,武泰安反而更加對張浩南的手段感到匪夷所思,同時也深刻地了解到了何謂“坐地虎”。
那真是連只外地臭蟲過境都知道它在哪兒放了個屁。
真正意義上的一鍋端,絕對要見閻王的那一撥,張浩南扔給了警方,張直武和張直兵其實不會獨吞功勞,會以配合顧正明的“秘密抓捕行動”亮相。
至于說沙城市局的內部說明,就看張直武和張直兵臉皮厚不厚了。
十二點鐘,其實大家都有困意,但有困意還是要開會。
劉諶到了之后,就坐在沙城一把手的下方,隔著老遠,跟張浩南笑著點點頭,張浩南還特意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才坐回原位。
只不過這時候張浩南坐沒坐相,整個人向后一靠,雙手交疊在肚子上。
“人都到齊了吧?到齊了那就會議開始吧。”
沙城的市長是個和事佬性格,所以為了把氣氛中和一些,讓人際關系廣泛的翁劍鋒幫忙起個頭。
翁劍鋒倒也放得開,直接道:“這次姑蘇市局的行動,我看效果還是很好的,嚴厲打擊了犯罪份子的猖狂氣焰,在促進社會治安穩定上,絕對是大大提升的。”
“翁劍鋒,閉門會議你打啥官腔?張浩南,你會不會太囂張了?!你怎么敢的?跟政府一個招呼不打,自己跑去砸了多少家娛樂場所?幸虧最后沒出事情,萬一這些人喪心病狂對著無辜人群開槍掃射呢?你負得起這個責?!”
“我負你娘個婊子的責!老子沒跟你們提過醒?!多少賭場雞窩開在老子廠房周圍?吾家埭三村五個賭窩,十一個本地人擺臺子,伱是死人?!老子讓你查一下你就抓個賭算了?!入你娘!呸!”
最先發難的人,是從梁溪監察過來的副市長陸文兵,他還有梁溪那邊政治部的履歷,倒也不吃張浩南這套,也不怕張浩南什么。
而且他老婆娘家關系恰好也在澄江、沙城,所以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過江龍”。
陸文兵看顧正明其實不太爽,他不太好判斷具體發生了什么,但顧正明一個招呼不打,跑來沙城“建功立業”,那沙城算什么?刷戰績的九邊?
只不過他沒想到,張浩南脾氣比傳說還要暴躁,性格也更惡劣更狂。
“你他媽的知不知道萬一死人會產生怎樣的后果嗎?!”
陸文兵拍了一下桌子,沖張浩南吼道!
“艸尼瑪的,別說沒死人,就算死了又怎樣?關我鳥事?你他媽的自己像個聾子怪誰?老子一年捐多少汽車電腦電瓶車?鈔票是老子印出來的?你他媽的……老子養的狗都比你有用!”
“你他媽做事不過腦子還有理?!”
“我艸尼瑪的,老子不但要在沙城這么干,以后凡是我的公司、廠房,有一個算一個,底下不干凈,就別怪老子噴敵敵畏!我管你那么多,要么你自己把社區治安做好,要么干脆把社區讓給我,我想當土皇帝想了很久了!你他媽看什么?就你會把眼睛瞪圓了?!”
怒氣沖沖的陸文兵一拳捶在會議桌上,一排的陶瓷蓋碗茶丁零當啷。
魏剛一臉淡定,而參加會議的武泰安目瞪口呆。
臥槽?!
這南方開會是這樣開的嗎?
等等,這里坐著的,的確都是沙城的頭面人物啊?!
沒錯啊。
翁劍鋒聽了張浩南說的話,也是有些煩躁,真要說張浩南不要臉往土皇帝方向發展,惡心的是沙城市政府以及上面的各級政府。
他熟悉張浩南,知道他不會走外省那些土霸王的路數,但話說出來和不說出來,那是兩回事。
“張總,氣話就少說嘛,今天是討論問題的,尤其是以后政企之間的溝通,肯定要更加成熟一些,響應也要更及時一些。我講這些,肯定不是打官腔啊,先聲明一點。”
翁劍鋒摸出一包煙,抖了一根夾在手上,卻沒有點燃,然后接著道,“老陸他生氣也是合情合理的,畢竟萬一真有毒蟲喪心病狂,他們是不留余地的……”
“不在我卵上,我也不留余地的!”
張浩南直接打斷了翁劍鋒的話,然后道,“昨天的事情,很簡單,姑蘇的顧局長執行抓捕行動,然后因為情況緊急,所以沒有通知沙城的廢物。而我,一個多次見義勇為的優秀公民,給顧局長提供了一點小幫助。沒辦法,我是本地人嘛,對本地的風土人情比較熟悉。”
兩手一攤,張浩南更是囂張,“我反正也懶得跟你們表態什么下不為例,沒有這種說法,以后我跟姑蘇市局會更加親近,有空就去慰問。過完年就捐二十輛帕杰羅,老子從工人身上剝削來的錢,就應該用在正確的地方。好鋼用在刀刃上嘛。”
“你他媽就一點內疚都沒有嗎?!萬一有無辜的人非死即傷,你知不知道后果——”
陸文兵暴怒地站起身來,指著張浩南。
“我艸尼瑪的——”
張浩南抄起桌上的茶杯,朝著陸文兵就扔了過去,半空中茶水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把武泰安直接看傻了。
而魏剛依然一臉淡定,完全跟沒事人一樣,還神在在地用茶杯蓋撇了撇茶杯中的茶葉。
“少放你娘的狗屁,今天老子把話放在這里,要么常駐‘沙食集團’的政府工作組像活人而不是像僵尸,要么就放任老子壟斷基層。你不服就試試看,看是老子被槍斃還是你滾回梁溪喝你娘的紅糖水——”
如此激烈的“討論”,把平時只是做緝毒工作的警察都看懵了,這種“高端”的閉門會議,對他們這種玩命的還是太不適合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