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我看水田不錯,你們報告上也說,可以搞黃鱔或者甲魚養殖,也做了周圍幾個村的村塘魚種篩查,三年自然放養個體也很優秀,怎么在評價的時候,待定之外還加了一個‘慎重考慮’?”
帶著張浩南轉了一圈,本地的村干部后知后覺也反應過來,這是“沙食集團”的大老板,此時有兩個副市長正往這義興最窮最偏僻的地方趕,但因為路不好走,堵在了西行的交通路口。
倒也不是因為車流密集,只是因為有輛手扶拖拉機拋錨了,撂半道上一個輪子飛走,最后動彈不得。
搞得兩個副市長肝都在疼。
所以村干部們倒是挺熱情,就是嘴笨,也不像吾家埭現在的村干部那樣不要臉,只是陪著傻笑,然后有些拘謹地發煙。
聽說大老板不抽煙,他們自個兒的煙,全都扣在了耳背上。
也插不上嘴,他們一問三不知……
反而是農村供銷合作的經理,讓去年過來“開荒”的大學生把情況說一下。
“主要問題在義興土地管理上,比如說村里的河道休整,哪怕只是沖河,也要義興市政府層層審批。我們模擬過流程,大概要三十三個章。”
“這么夸張?不可能吧?”
大老板玩的都是硬件,很硬的那種。
經濟作物肯定是集團的全部利潤點,但綠化苗木,這就又涉及到“人情世故”,有些胃口不大的本土二代,搞綠化苗木就是個不錯的項目平臺。
“一刀切”并非就是壞事,因為“一刀切”也意味著死規矩,反而是一種可以量化的標準。
“第二是苗木類種植,我走訪過本地的老人,除了常見的青梅,很久以前,這里也種過楊梅,品質不錯。靠近瀨江丘陵地帶,以前還產一種球形的板栗。其余像綠化苗木也可以搞。”
山區,人口又不占全市多大的比重,不可能給太多資源傾斜的。
農民的話語權比有些地方還要低一些。
張浩南這一句話,頓時讓“開荒”的牲口們想起來,“浩南哥”在大學里,才是“浩南哥”,完全體“浩南哥”,他們是從未見識過的。
“發老婆嗎?”
“那就怪不得了……”
反正帶他們的經理,從來不擔心有人欺到他們頭上,并且再三強調,有啥情況,只管上報。
“審批先不用管,從產業規劃來看,哪幾個農副產品,是最有搞頭的?”
“青梅?”
自己能公關多大的單位,能賺多少的錢。
只不過這種量化有點粗暴,也沒有太過細致,但它在管理上確實方便。
張浩南點了點頭,他要是義興市政府的領導班子,也會這么干。
義興是個藝術氣息很濃的地方,歷史文化傳承也確實可以,同為梁溪治下的縣級市,要如此多的規矩,有點意外。
“第一肯定是茶葉,這里有種植基礎,就是現在能賣茶葉的,都多少算是非富即貴,而且有私人莊園……”
“這里田多,山也多,可能跟以前有人在這里非法采石有關,再加上‘橫山水庫’就在旁邊,義興市政府的意思,大概就是要防止有人搞破壞……”
然后達到一個閾值,再縮小貧富差距,這個閾值,一般都是城鎮化過程中,相對富裕地區達到了一個飽和狀態。
“整個鄉鎮有四萬人口嗎?”
“講產業就是,不用擔心那些小麻煩,放一百個心。”
“浩南哥,對方不像是好溝通的……”
當然如果本人能力確實出眾,有本事把企業經營好,那就另當別論。
張浩南笑了笑,然后道,“青梅重點記一下,單獨做個產品系出來。到時候陸先法教授會過來技術指導。”
腦子正常的本地二代,就是求個財,家里只要算賬算得清楚,一般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私人莊園?不用管,到時候舉報了就行。”
“不錯,是學到東西了。”
“涉及到蜜餞、酒飲還有調味品,明年也算是個拳頭出口產品,利潤可以的。你們有興趣可以跟進,做久了,進步空間大,項目分紅應該能跟楊梅產品系差不多。”
“沒有,三萬多。”
“你們讀書讀傻了?當我是玩軟件的?”
當然也可以自己開公司,專門弄個苗木種植基地,但咋說呢,一代版本一代神,遇到換屆又跟自己長輩不是一個馬勺吃過飯的,就只能黯然退場。
專門提到綠化苗木,也證明來“開荒”的大學生不是白開的,是真的學到了東西。
“臥槽?真的假的‘浩南哥’?”
這種情況,只會導致本地鄉村發展速度,跟不上國家的發展速度,赤貧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區域貧富差距,估計會拉大。
無所屌謂,大老板會出手。
“廢話,我跟你們畫大餅糊弄鬼呢?都記下,不讓你們白吃苦頭的。田間調查常做常新,基本盤只要做好了,賺錢的事情你們不用帶腦子,我包你們有房有車。”
最后賺的未必有跟大公司合作來得多。
真正的答案不得而知,不過很顯然,這邊兩個鄉鎮,大概就是吃了“一刀切”的苦頭。
張浩南如此一說,牲口們這就不管那許多,大膽地講了。
張浩南有點驚訝,像這種羅里吧嗦的情況,他在梁溪是從未見過的,哪怕跟他斗多一次的馬橋,早先也是能精簡政務就精簡,只要能搞錢,你就是皇上。
“包辦婚姻是封建陋習,作為新時代受過高等教育的優秀青年,愛情要自己去爭取,戀愛自由嘛。”
“‘浩南哥’,我家里比較傳統,我是新時代的封建殘余,我渴望包辦婚姻,我不要戀愛自由……”
其實這幫牲口不是不想談戀愛,但現在正是他們大展拳腳積累資歷的好時候,那么女人只會影響他們進步,所以美好愛情向往歸向往,但如果跟過年五倍加班工資相沖突……
對不起,只能說再考慮考慮。
因此“沙食系”的相親會,和人們印象中大齡為主不同,一堆應屆生湊熱鬧。
主打的就是效率,能湊合過就成,只要不影響工作事業,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先成為家人,再成為愛人。
他們一點疑問都沒有。
主要是有些老職工的經歷,讓他們望而卻步。
畢竟“沙食系”給錢確實爽快又多,那些早早成為香餑餑然后結婚的,狀況好的有,但慘的也有。
對牲口們而言,這風險概率有點驚人,所以為了降低風險,都盼望著“飛燕姐”安排的春季相親大會早點搞起來。
“別他媽扯淡了,明年要是伱們誰參加集體婚禮,我包個大紅包。”
“噯,‘浩南哥’,過完年是不是還有集體蜜月旅行?”
“‘瓊崖十日游’,怎么了?”
“這也太爽了吧?國慶節我剛來的時候,聽說大橋養豬場組織的是去‘鼓浪嶼’。明年會去哪兒?香格里拉?”
“投票啊,你們自己不投票怪誰?三月份投票,想去哪兒去哪兒,你就是去月球都行,我去問NASA船票多少錢。”
閑聊了一會兒,一行人走到了陸家村的河灣處,這里直通“厔溪河”,建國后倒是能走船,但修了“橫山水庫”之后,河道主要功能就是防洪,所以舊有的航道現在也不太行。
再有就是太湖治理污染的行動一搞,連帶著一些水源地都在嚴控排污,所以現在機動船也不讓下,平時也就是抓魚的放一下小木船。
因為是冬季,有些人家的鴨舍中,還能看到過冬的魚鷹,皮毛油光锃亮,可見主人家是往好了養的。
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禽畜。
“這里平均水深多少?”
“淺的地方九十公分,從這里到周家橋,深一點一米二一米三,越往北越深。”
“測過了?”
“國慶節測了一次,入冬又測了一次。”
冬季內河淺一點,夏季就深一點,也是江南水鄉的正常狀況,不過傳統運河的話,倒是沒什么影響。
義興重要的航道,一條是“南溪”,一條是“北溪”,運力都是相當的可觀,三五千噸輕輕松松隨便走的。
現在“沙洲物流”在義興的市區,也有一塊地皮,要不要擴建碼頭現在還不好說,需要等產業落實。
單純直接在義興這里倒買倒賣,對“沙食系”來說,這都是蠅頭小利,沒啥意思。
不直接下沉到源頭產業,“沙食系”現在各部門都沒啥興趣。
畢竟如果只是做中間商,很難撐得起龐大的企業福利。
只有上下游打通,內部在稅費上,正經做生意,同一種品類的商品,“沙食系”的產品在稅上,就能節省十幾個點。
比如說金倉肉松產業現在正在恢復,要重整旗鼓,然而成本根本壓不下來,沒辦法跟現在的大橋肉松競爭。
究其原因,就在于“大橋肉松”這個牌子,從一頭豬的胚胎開始,到搓松機設計到肉松規模化封裝,整個生產加工鏈是閉環的。
又不存在商品流通和銷售上的短板,打價格戰,除非是同類型大國企才有一戰之力,而且必須是有自己養豬場的肉類加工大國企。
“沙食系”的商業品類是很集中的,看上去一個又一個大攤子,實則專精集中,成本做到了這個時代的極限。
要想再降低成本,那就需要提升科技含量,一是從源頭養殖業入手,二是從生產環節的自動化入手。
不過“無人化”“自動化”這種東西,其實是個偽概念,在基本民生行業,“自動化”會非常快速達到成本極限,最后還是用人更便宜一些,因為生產力發展,至少在未來幾十年,很難突破天花板。
張浩南重生前做機加工,見過不知道多少早期搞自動化魔怔了的倭奴中小型企業,大批設備除了賣廢鐵,毫無價值,最多就是個別子系統有借鑒意義,只是借鑒,用是肯定用不上了。
這光景“沙食系”有張浩南把控全局,自然不會犯那種“無人化”“自動化”的錯誤,外行人狗叫兩聲什么工人失業啥的,也不會影響到整體的發展方向。
于“沙食系”現在各個方向上的項目開發,也都是秉承幾年來的成功模式,不斷地靠近源頭、把握源頭,然后再進行分工。
肉松如此,茶飲料也是如此,甚至包括電瓶車也是如此。
如果做不到,就會有很大的危機感,比如“金橋電腦”,比如“西格爾電子”。
這光景只能小批次生產的緣由,除了因為不熟悉這個行業之外,還有就是其不可控性,零部件的采購非常麻煩,一采二采的零部件門類之廣之復雜,哪怕是“金橋電腦”已經熟悉電子產品的采購經理,都感覺眼前一黑。
小小的移動通信終端,卻是個真正意義上大多數人能廣泛接觸的高集成度科技產品。
只可惜“沙食系”在這方面就是菜雞,所以此類業務在內部話語權其實相當一般,也沒有丁永、呂衛東、虞小龍等等扛鼎人物。
不過在強勢領域,就做得相當不錯,垂直整合程度極高。
哪怕跑來窮鄉僻壤“開荒”的大學生,三個月試用期也差不多上手了業務,受過高等教育的優勢就在這里,只要肯放得下身段,適應性出奇的高。
當然要讓從“象牙塔”出來的人放得下身段,作為老板,“浩南哥”也從來舍得掏這筆辛苦費就是了。
在一處墳頭區域,還能看到殘存的紙錢之類,也有幡子,形狀各式各樣,村干部還怕張浩南等人覺得晦氣,然而沒想到一行人跟沒看見一樣,原地休息了一會兒,就繼續了之前的討論。
“除了茶葉、苗木,這里地面雖然不如義興市區那邊平整,但各種小丘很多,很適合養蠶……”
為了講得清楚一點,有個牲口打開一張折疊起來的鳥瞰圖,“這里田地爭議蠻大的,兩個村關系不太好,田畝也不是橫平豎直的那種,是很久以前就傳下來的耕地。中間區域一百多年前是蠶房,我們跑了兩三個村,除了有養蠶種桑的老傳統,麻紡相當不錯。”
“這個湯家,篾匠木匠不少,有二三十戶,三代篾匠木匠,最早是種麻的……這里,是原先的麻繩碼頭。現在還能看到‘污供泵’,不過已經廢止了,內河已經隔斷,通的時候,是可以走五噸船的。”
裝一萬斤的貨,一條木船就行,加個普普通通的柴油機頭,這種風平浪靜的河道,跑起來那是相當輕松,而且速度可以很快。
能跑船的河道,都是重新標注過的。
“‘浩南哥’,我記得集團本身就有竹制品專用倉庫吧?這種農村專業技能儲備,應該符合集團扶持投資的要求吧?”
“嗯,不錯。”
張浩南點點頭,“爭議的田地大概多少?”
“六七百畝,有土丘也有水面,有點誰先種誰就拿的意思,像自留地,又不是自留地。”
“這種就跟渚西鎮政府對接,把矛盾調和的問題,轉移到政府那里去。我們不在姑蘇或者建康,就要盡可能避免摻和到當地的利益糾紛中去。同時呢,我們跟鎮政府對接,那么不管有多少村集體無法定性的土地,都可以打包處理,之后鎮政府分錢的時候,是按人頭還是按戶頭,基本都是可以緩和沖突的。”
然后張浩南從口袋里摸出一瓶可樂,大冷天“嗤”的一聲,牲口們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有一種靈魂上被凍到的感覺。
“為什么說是緩和而不是解決呢?因為只要跟錢有關,就很難讓人全部滿意。這時候我們就要拿出籌碼來,讓鎮政府不得不依靠我們,這個籌碼,就是要針對非集體土地或者集體土地的開發。像六七百畝的地,兩個村無法定性,就只能由上級來調和,我們的投資,就是最好的潤滑劑,比如說招工,我們開個竹制品廠,那就肯定要招篾匠,個體戶在這種地方,是賺不到多少錢,市場有限。”
將可樂瓶蓋子擰上,張浩南也無所謂跟過來的村干部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但是我們可以給標準,讓他們承包,也可以直接用工,不管是哪一種,他們要做的,就是把產量提上去。符合我們給出的質量標準,就能坐家里賺錢。這種細水長流的收入,就是忍一時風平浪靜的重要因素。而假如鄉鎮一級政府的人胃口大,想要伸手,你們如果在一線,也不用直接申請集團上級的援助,暫時停工或者暫時不收散貨,就能輕松引起不滿。這種不滿,一張公告的事情,直接把投資所在生產單位遭受鄉鎮哪個部門哪個人的吃卡拿要,明明白白講出來。”
臘月的冷風中,站在墳頭區域外,張浩南笑著道:“記住一點,‘大字報’任何時候都是很好用的,等以后我讓‘嘁哩喀喳’開發的社交軟件推廣之后,‘大字報’改名‘自媒體’,那就好聽多了。”
“‘嘁哩喀喳’要開發社交軟件嗎?”
“出口轉內銷,要引入歐洲資本的,先在歐洲高校圈推廣。等有熱度了,再轉回國內。”
牲口們頓時覺得“浩南哥”真是太叼了,雖然不明白“浩南哥”在干什么,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今年十幾個‘開荒’區,你們的適應能力是最強的,或許能拿到大獎也說不定。不過不要高興太早,建康農業大學在冀北省的‘開荒’進度也相當可以。下到一線的應屆生,你們這一批競爭相當激烈。”
張浩南也是感慨,幸虧“沙食集團”地盤夠大,業務夠深,這要是稍微欠缺點,上升渠道直接提前淤塞。
所謂大企業機會多,大致上,就是現在這種情況了。
兜兜轉轉五六公里路,張浩南也不覺得累,反倒是村干部老的女的有點受不了了,鬼知道這幫大學生哪里來的精力。
親眼看到幾戶做麻紡的人家之后,張浩南心中稍微盤算了一下這里的行情,光茶、苗、竹三樣,每樣一年搞個一千幾百萬問題不大。
竹園培育有速成方法,所以一年后就能開始產生效益,并且竹制品也可以做來料加工,往西就是瀨江,那里各種“竹海”,手扶拖拉機帶個加長拖板車,拉材料也足夠用了。
所以竹制品完全可以先開廠后種植。
麻紡的話,無非是換一換材料,把苧麻換成亞麻,然后出口到歐洲。
再者就是有些醫療衛生用品,也是亞麻制品,“沙食系”本身就有需求,過完年之后,大概就會有兩到三家醫院改制后重新運營,在消耗品這一塊,“沙食系”每年都會有一定的增速。
這里很多邊邊角角的土地,湊合起來整體改造的話,完全可以弄成一個麻紡材料研發基地。
唯一美中不足,或者說硬傷,這地方也是一眼望得見。
這里,缺少一條像樣點的公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