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張浩南通完電話之后,劉諶的活動并不頻繁,只是關注一些頂層設計上的組織變化。
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學院派的上限,也很清楚自己的作用在哪兒,當個保駕護航獻計獻策的左輔右弼,那是最合適的。
別的不要想,人要認清自己。
要知道在碰上張浩南這個大福星之前,他連在建康市內部向上調整都很難,競爭不但激烈,有時候還很殘酷。
屁股底下沒屎,偶爾也會一屁股坐上去。
現在則是不一樣了,業績在手,穩如老狗。
“噯,那豈不是說在建康也當不了幾天副市長?”
江北的一處近似農家的院子中,原先在國家計劃委員會還是給劉諶做秘書的宋嬌,現在已經調過來這里的管理局,級別不算低,但也不算高。
宋嬌也沒啥太大追求,跟劉諶一樣,很認得清自己。
“你不要急,我去外地主要工作不是行政上的。”
賣了個關子,暫時沒有透露太多。
不過為了讓宋嬌放心,劉諶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道,“之前‘姑蘇產業園’這個項目,可能會有改動,你就當是候補國家級產業園,而且是全國第一家跨省合作產業園。”
“啊?”
“這是個大項目,不是誰都可以上去讓人放心的。目前主導的政府方是姑蘇市政府,但是產業規劃,是張浩南說什么才是什么。姑蘇市政府不敢隨便添油加醋的,這里面關系有點復雜,但你只需要知道,張浩南是關鍵。”
“我有個小表妹……”
“想都不要想!”
一臉無語的劉諶尋思著伱把小表妹介紹給張浩南,那老子跟他怎么論?
當然其實這不是關鍵,而是張浩南這個人野得很,凡是有控制他想法的一方,都是敵人。
沒有情理可以講。
劉諶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添堵。
“也就是說,這個大項目的管委會主任,是你?”
“話也不能說的太滿,目前來說,還不確定。”
人到中年,最大的魅力就是權力。
宛如春藥一樣,讓宋嬌看老劉越發地儒雅,不愧是“金陵名士”……
在劉諶等消息的時候,張浩南好似野狗標記領地的惡劣行徑,直接把省府政研單位的年輕人給整破防了,本以為元宵節之前終于可以松口氣,終于可以放個假。
結果孽畜根本不給他們機會。
加班!加班!加班吶!
關鍵是這年頭的加班工資極低,最有價值的加班福利可能就是泡面和火腿腸,火腿腸還他媽“大橋”牌的。
不過在這件事情上,張浩南十分罕見地活動了一下筋骨。
當然也談不上多么活動,無非是先跟剛回沙城的魏剛通了個電話,讓回老家還沒吃上幾口鄉下飯菜的禿頭老漢,抓緊時間元宵節就去京城匯報一下老干部的工作。
其次跟張建剛打了電話,約個飯局,主要是政務院那邊的,他這么個學生代表,有點事兒找政府反映,很合理吧。
最后就是省內參上,張浩南得放幾篇黑屁,一切都是從“全球視野”“國際格局”“發展角度”“社會穩定”等等出發,總之就是里里外外的忠誠。
大大滴忠誠。
禿頭老漢在鄉下接到電話的時候一臉懵逼,他是打算休息休息的,忙了大半年了,不是在跑東北高校落地沙城,就是在跑產業相關人才的福利待遇問題,過年還要接受中央領導的慰問,他真正打算松口氣的日子,也就是正月里這點時間。
但就算正月里,日程也不算太輕松,姑蘇、沙城兩級政府的會議,還有各種工作考察邀請,拉他撐門面的單位可不是一兩家。
忙里偷閑的退休生活,春季還要去松江跟諸多老干部開啟第二屆“長江農業論壇”的老干部工作會議。
就是在這么個情況下,張浩南這條狗,他又突然弄出來一個聽上去極其離譜的項目。
可是……怎么就覺得很有搞頭呢?
于是年初六,張浩南帶著趙飛燕還有張瑾張然瑜,順便捎上蘇姜,就去了前福鎮鄉下。
禿頭老漢的孫子“小胖”屁顛屁顛跟張浩南討了一個大紅包,然后表示自己數學考了八十五。
很好,有進步,再接再厲,爭取進一中的時候,讓你爺爺少出點費。
“三帶二!還有五張牌。”
張浩南捏著牌,看著糾結無比的魏剛,嘿嘿一笑,“王炸捏到來年啊,趕緊炸啊。”
“你少廢話,不要。”
“一張皮蛋。”
“你要是脫手炸就扔牌。”
“哈哈,還有四個9。”
張浩南一臉得意,“不行啊,今天你做地主,就是個老書(輸)記啊。”
魏剛一臉郁悶,“會算牌了不起啊。”
“話不能這樣講啊,你跟我一樣記牌都記得住,但偷雞技術嘛,還是不一樣滴”
看到張浩南那嘴臉,禿頭老漢頭皮都要發紅了。
輸給張浩南二十幾塊錢之后,總算到了中午飯點,家常便飯,倒也沒有什么山珍海味。
其中土布魚(塘鱧)燉蛋銷路最好,撒一點蔥花,點一滴芝麻油,張瑾吃的極為高興。
見張浩南一如既往寶貝女兒,禿頭老漢攥著陶瓷酒杯抿了一口桂花米酒之后感慨道:“看來這小細娘,算你的心頭肉了。”
“呵。”
張浩南輕笑一聲,魏剛見狀,頓時了然。
心中罵了一聲“宗桑(畜生)”,便沒有在父女親情上深究。
此時此刻的魏剛明白,張瑾從來不會是張浩南的軟肋,“寶貝女兒”只是一個過程。
雖然不懂哲學,但禿頭老漢對哲學上的感悟挺到位。
十六班畢業的趙飛燕沒聽懂,她還只當張浩南最寵愛的就是自己生的這個女兒。
這其實也是事實,只不過,這個事實只是事實。
“劉諶這個人呢,底子是蠻干凈的,上面考察估計也就三個月來去。六月份應該就能定下來。”
話頭一轉,魏剛聊起了之前電話說的事情,隨后接著道,“但是,這會得罪很多姑蘇那邊的人。”
“有得罪也有好處,不要說的好像只有得罪。再說了,我請你去京城走一趟,不就是為了擺平這些事情嗎?”
“老子退休的!”
“你還曉得你是退休的?”
張浩南嘲諷地笑了笑,然后道,“這個項目只要做起來,我想辦法說服我學校也弄個分校區來沙城。”
一臉無語的魏剛放下酒杯,想要說點什么,最后憋了回去。
兩江工業大學的分校區其實已經規劃好了,但是這個階段有許多空子可以鉆,比如說校企結合項目為導向的實驗機構,研究生院是可以提前布置的。
不管是應用科技還是前沿科技或者說基礎科學研究項目,難點不是分校區開在天涯海角還是西北大漠,難點在于項目過審。
當然此時自籌資金只要比重特別高,不給國家增加負擔,審批也容易。
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弄兩江工業大學的分校區,不是張浩南操作起來太難,恰恰相反,太容易了。
他直接去學校高層打個招呼,說一下這么個事兒,剩下的就是行政處的人做好材料做好調研,然后去京城。
正因為是別的學校難,所以才先把難的拉過來,到時候規模一起來,沙城的城市定位就完全不一樣,有些項目要起來也會非常非常容易。
現在他跟魏剛提這么個事兒,也沒有打算真的這么干,純粹是釣魚行為,讓老頭兒多活動活動,免得老年癡呆。
魏剛百分百會上鉤的,他是名校魔怔人。
“省里面也要發力,不讓中央看到決心,光我們用力氣,無用的。”
“放心,我已經編好了材料給省里,過幾天省內參還有兩篇文章,是關于國際戰略機遇期的判斷。這一波行情,不趁羅斯國渾身是洞戳它幾下,還賺屁個鈔票?”
要是給國際跨國公司來吃,能吃三五年呢,便宜洋鬼子還不如便宜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個人判斷,會是以省里的調子為基礎,然后試運行。但是,通常試點工程,大項目一般不會在長三角。”
“嶺南省那邊蘇潤眾會幫忙的。”
禿頭老漢盯著張浩南好一會兒,這小子的關系網,是真的越來越大越來越復雜了。
不過一想到他對政治地位的要求很低,只求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公平,也就放心下來。
這種是不會翻船的,蠻好。
“那么大概率‘姑蘇產業園’這個平臺,會調整為‘兩江產業園’。”
“名稱其實無所謂的,反正本身姑蘇市對‘姑蘇產業園’的規劃也沒有太大的強制力。省里稍微調整一下平衡就行了,劉諶去當姑蘇市副市長,誰會認為他跟姑蘇本地綁得深?管委會才是重頭戲。”
張浩南見魏剛酒杯里米酒沒了,起身拿起暖壺,里面保溫的米酒給魏剛滿上,然后給“小胖”也倒了一點兒,這才放下暖壺接著道,“我說的直接一點,只要不妨礙我賺鈔票,十三個市輪流來坐莊我都沒意見。想刷政績隨時刷,想要空降來鍍金,跟我打個招呼就行。反正只要不耽誤我賺鈔票,隨便你做啥。”
“細……你這種閑話,以后不要到處亂講!”
拿著筷子敲了敲桌子,魏剛最惡心的就是張浩南這張嘴,仿佛永遠管不住一樣,動不動就放炮。
但是話糙理不糙,想要讓省里齊心,沒好處誰干啊?
魏剛掰扯著手指,掐指一算,整個項目從省級升格到國家級的時間,居然只有四個月……
四個月,能干啥?
理論上是干不成的。
不過“事急從權”“特事特辦”一向是靈活的,事后再補充說明也正常。
最重要的是,業務展開估計會更快,比如現在,可能已經有貨船準備好從雷州出發,然后在星家坡停一停,看毛子叫價多少,叫價合適就可以走蘇伊士運河,不合適就地轉運。
至于說最后要不要順便在國家領導人出訪羅斯國的時候,順便把項目簽了。
人嘛,需要儀式感。
張浩南每次“小別勝新婚”的法寶,就是捎帶一個珠寶首飾,純金的就能高潮不斷。
酒足飯飽,張浩南陪魏剛聊天吃瓜子的時候,就遠遠地看著張瑾在場地上到處踩腳印。
“跨省合作項目本就是高度重視的,你現在籌碼很足,成功率很高。但是,要嚴防死守逃稅問題,馬虎不得。”
“我的錢,該上供的,一分不會少;該是我的,一分也別想多拿。很合理,也很公平吧。”
張浩南兩條腿伸直了交疊在一起,整個人坐在竹椅子上向后倒,“而且舊年堵了莫小全的家門,腦子正常的也不會跟我動歪腦筋。”
隨后他又接著道,“再有就是誰也沒規定,產業園是跟烏龜一樣一動不動的。放在雷州市產業園,放在東北一樣是產業園。”
“走口岸做二次加工?”
“差不多吧,所以在產業園內部,是可以因地制宜的。比如說閩越省的發酵茶葉,標準定好了,剩下的,就是怎么收。要不要跟閩越那邊地頭蛇國內打了國外打,那都是再說的,也不是政府要考慮的事情。”
魏剛一時若有所思,他下意識地摸了一支煙出來,但卻沒有點,有小孩子在的時候,都比較克制。
重新將香煙塞回了煙盒,他突然琢磨出來了問題的關鍵,這個產業園的前身“姑蘇產業園”,之前如果說只是姑蘇市本身創匯創政績的平臺,那么以后,完全可以作為個跨省刷政績的平臺。
為什么這么說呢,正如張浩南剛剛提到的發酵茶葉,閩越省省內只要是發酵茶葉特產地,完全可以通過“姑蘇產業園”來賺外匯,并且還是長線收入。
這個業績就相當厲害了。
同樣的,江右省的橙子,不管是果漿還是說成品橙汁,同樣可以這么干。
唯一缺點就是做不成品牌,天花板太容易觸摸,再有就是容易受制于張浩南,很難繞開他。
不過事情總歸不可能全是好處沒有壞處,魏剛得承認,這個事情,中央肯定會慎重,但不會說三審五查,不至于到那個份上,說破天也就是個賺錢的業務。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倘若換成一般商人,比如說有名的“倒爺”來促成此事,成功概率極低,中央估計看都不會看一眼。
可換成張浩南就不一樣了,性質是不同的。
哪怕在政務院,張浩南定位也是天才企業家、投資家、實業家,份量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初十就去一趟京城。”
“最好再早一點。”
張浩南提醒了一下魏剛,“卡林卡民族舞蹈團現在就在京城,‘新世紀同行’還沒結束,可以先跟羅斯人打個招呼。”
中羅兩國青少年藝術教育交流活動其實沒啥看點,但羅斯國的官員來了不少,其中就有即將受瓦洛佳賞識調入重要部門的家伙。
禿頭老漢本人不需要去刷臉,但是拉著對外貿易出口的老同志每年去看個表演,也算是陶冶一下情操,提升提升個人藝術上的鑒賞能力。
羅斯方代表,會熱烈歡迎的。
不用問為什么,因為中國這里有個“Big·Daddy”。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