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往幽影城的另一側去找梅琳娜,但是沒想到他剛走過去沒多久。
“藍恩?”
空曠又陰沉,只有些許燭光算是溫暖的走廊里,傳來了少女聲音的回蕩。
獵魔人轉頭,正好看見靈魂少女正從走廊那頭向他走來。
“我,正好在找你。”
梅琳娜的聲音一如既往,帶著股不急不慢的平穩,吐字也是一個詞一個詞都很清楚,簡直是像在做什么正式的誦讀。
對她不熟的人,會以為這語氣和聲音是種冷漠。
但是藍恩已經跟她相處日久,并且經歷了不少能見人心的波折,因此知道:這只是少女說話的習慣而已。
獵魔人等梅琳娜來到面前,卻并沒有立刻說話。
剛才過來找她時想說的那些言語,在梅琳娜那只右眼黃金瞳孔的澄澈注視下,藍恩只是微微張了張嘴,卻到底沒有在此時此刻說出來。
“你,怎么了嗎?”
梅琳娜照舊不急不緩的問道,右眼之中帶著擔心和詢問。
“不,沒什么。”藍恩對著那目光搖了搖頭,反問道,“你找我?”
“是,”梅琳娜輕輕點頭,“圣戰軍已經快要就位,戰爭就要開始。在那之前,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她淺紅棕色的頭發搖晃著,看上去帶著光澤。
藍恩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示意自己會跟著。
梅琳娜雖然有些奇怪他今天怎么會來這里,但也單純的沒有多想,只是在前面領路。
他們一路走到了幽影城另一側的底部走廊,再往前走就是走出城堡的拱門。
往外看能看見一片凌亂折斷的林場。
這門外原本是老將蓋烏斯的駐地,他的坐騎山豬十分暴躁,于是在平常會經常來回沖撞,這片林場就是被那頭巨大山豬蹂躪成這樣的。
而梅琳娜并沒有把藍恩帶到城堡外的意思。
在這條走廊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側門,里面開辟了一個小房間,放著一個瑪莉卡女王的石像。
房間看起來也就二十平米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很常見的簡易小教堂,為了滿足城堡中守軍的信仰需求而建立。
里面的永恒女王石像大約四米多高,跟交界地各處的教堂里形象差不多,都是女王張開懷抱的樣子。
進來這個簡易小教堂之后,藍恩不明所以。
但梅琳娜也沒有管他,反而自顧自的走到了瑪莉卡女王的雕像前,抬頭仰視著它。
“你平常,會向女王祈禱嗎,藍恩?”
梅琳娜突然的問話讓獵魔人搖了搖頭:“我……好像還沒有對什么東西祈禱過。”
“是嗎?”
梅琳娜沒有再多說,她只是將雙手從寬大的斗篷前伸出來,利索的將斗篷向后一抖,整個人半跪在女王的雕像面前。
這動作她平常跟藍恩坐在一起時都會做,因此并不奇怪。
但是在這個場合,面對瑪莉卡女王的雕像……還是藍恩見到的第一次。
并且梅琳娜并不是半跪下來就算完了,她將斗篷向后抖的雙手回到身前,兩只手都掌心向上。
她的頭顱深深低下,雙手卻托舉著抬起。
一句近似呢喃的話語,在梅琳娜低垂著的嘴巴里吐出。
“……母親啊。”
藍恩無法分辨梅琳娜在瑪莉卡女王的石像前說出‘母親’這個詞的時候,究竟有多么復雜的情感。
畢竟她的身份很不尋常,‘出生’方式也很不尋常,甚至于身上都背負著不尋常的使命……
她真的應該,或者說有資格,叫瑪莉卡為母親嗎?
藍恩能感覺到她的迷茫。
但是在少女面前,石像卻發出了‘呲呲’的磚石摩擦聲。
石像連帶著一片墻壁,向旁邊移開,露出了一個拱門。
藍恩略微站直了身體,因為在動靜響起來之前,他也沒能看到墻壁上有暗門的痕跡。
梅琳娜從地上站起身來,重新將身體包裹在寬大的披風之下。
“至少這份記憶,還算清晰。”她先是低聲自語的感慨著,接著又轉頭面對藍恩,“跟我來吧。”
藍恩跟著梅琳娜一起走出墻上露出的拱門。
剛剛踏出去一步,立刻就從最簡單的體感上感覺到了不同。
明明跟陰郁的幽影城只有一墻之隔,但是這片藏在暗門后的區域卻陽光明媚,甚至于稱得上溫暖宜人。
好像幽影地那沉重陰森的天色絲毫影響不到同一片天空下的這里似的。
地上繁花盛開、草木豐茂,各種五顏六色的花朵鋪滿地面,顯得很有生命力。
劇烈而涇渭分明的環境變化,讓藍恩詫異的看看眼前,又扭頭看看身后的幽影城。
但是梅琳娜卻好像輕車熟路一樣,徑直踩著花草地就往前走。
藍恩跟在她身后往前走了沒兩步,就頓了下腳步低聲道:“那是……大樹守衛?”
長滿花花草草的地面從遠處傳來輕顫,那是高大的騎士與戰馬在踩踏地面的動靜,即便他們此時還只是在散步,而不是在沖鋒。
身上滿是厚重黃金裝甲的兩個大樹守衛,在遠處同樣鮮花盛開小道上漫步著。
手中大盾長戟、全副武裝,卻好像并沒有進入戰斗狀態。
“梅瑟莫在召集軍團,”藍恩站在梅琳娜身邊,看著遠處的兩個大樹守衛說道,“黃金王朝的騎士之花,怎么會不在他的征召名單里?”
梅琳娜聞言只是搖頭:“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撤走在這里的大樹守衛……他們是守屋人。”
“守屋人?什么屋子?”
面對藍恩的疑問,梅琳娜只是平靜的吐出了一個詞:“……家。”
梅琳娜說完就走在了前面,藍恩緊跟其后。
兩個大樹守衛像是沒看到他們倆一樣,仍舊自顧自的在這片布滿鮮花的大地上周而復始的巡邏、守衛。
隨著梅琳娜的帶領,他們走去的地方,地上的鮮花更加茂密且繁盛,并且天上的陽光似乎也更加溫暖,幾乎呈現出了一種幽影地陽光絕不該出現的金黃色。
一座背靠一個小山坡的樸素屋子,就位于這片花草地之內。
剛踏進這里,藍恩似乎就感覺回到了幾個月前,他剛來到交界地時所感受到的一樣——那光耀的生命時代,黃金律法的繁盛時代。
“不,”藍恩突然低聲自語的反駁了自己,“還不太一樣。”
黃金律法時代固然繁盛、如黃金一般長久穩固,但是,它也如黃金一樣幾乎不存在變化,只有規則和穩定。
進而讓人在光耀之下,覺得冰冷。
但在這里……黃金的陽光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梅琳娜在向著那間磚石夯土搭建的小屋走去,但在花草地的正中間位置,有一棵很小很小的樹,屹立在那里。
花草地上繁盛生長的花草基本都是地衣類型的植株,因此雖然茂盛,但踩上去也就是到腳背的高度罷了。
那棵小樹雖然也很矮小,只到常人大腿的高度,但在這種環境下也確實是高到鶴立雞群了。
小樹苗在微風中搖曳著,樹干和枝葉都是正常的棕色和綠色,但是不知怎么的,總讓人感覺它正由內而外的發出一抹朦朧的金光。
走過的時候,藍恩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卻莫名就感覺自己明白了什么東西。
小黃金樹 這棵小樹,其本身就是一個禱告。
一個由瑪莉卡女王親自釋放到這里的禱告。
那是僅有溫柔,而沒有律法的黃金。
瑪莉卡將之釋放到這里,讓那溫柔的黃金包裹了……早已無人的故鄉。
“這里是,”而在藍恩明白這棵小樹是什么東西的時候,一個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瑪莉卡女王的故鄉?”
藍恩感慨著,心里五味雜陳的看著那不遠處的小屋子。
他去過羅德爾的皇宮,見識過那座黃金王城的宏偉和挺立在黃金樹下的超然地位。
那里的一切都富麗堂皇,尤其是在皇宮之中,更好像‘不宏偉就無法配得上黃金樹腳’一樣。
瑪莉卡女王是羅德爾一切的締造者。
是這世界唯一的神祇。
但她的故鄉,她幼年時所生活的地方,就在藍恩眼前。
那里一點都不華麗宏偉,只是一間背靠小山坡,磚石夯土加木頭,瓦片封頂的小平房而已。
梅琳娜只是跟藍恩一樣,在那小平房前面停住了一會兒。
如果瑪莉卡算是她的母親的話,那么母親的故鄉,當然也就是她的……家。
隨后,梅琳娜抬步走向了小平房所背靠的山坡上。
她招著手,無聲的示意藍恩跟上。
也就四五十步路的功夫,走到小山坡的頂端,那里有一棵還算大的樹。
只不過樹干已經自然變空,敞開的樹干口子足夠鉆進去一個小孩。
而那空心了的樹干里,只有一個覆上青苔的女性石像。跪坐在地,張開懷抱像是要與什么相擁。
石像雖然已經面容模糊,但是近期以來已經救治了許多‘壺內容物’的藍恩還是能大致感覺到:那是個面容溫和的巫者女性。
“就是這里了。”梅琳娜在樹干開口處半跪下來說道,“我想把……這個給你。”
她帶著燒傷痕跡的手掌向開口里面的石像伸過去,半路上似乎有些猶豫的停下,但最終還是伸了進去,并且從那石像手上,拿走了一截燦爛的金黃色發辮。
藍恩在旁邊安靜的看著,梅琳娜起身,拿著那一截金黃色發辮走過來。
“這是瑪莉卡女王,供奉給祖母的一截發辮。”沒等藍恩發問,梅琳娜就自顧自的說起來,“沒人知道,她究竟是為了什么而許愿、供奉,又或者是懺悔。就連我也不知道。”
“但她自從離開這里之后,就不曾回來過了。”
藍恩看了看那樹干中的石像,按照梅琳娜的說法,那石像就是瑪莉卡女王的祖母。
而說起發辮,在瑪莉卡女王的雕像之中,她那兩條修長的麻花辮會在她張開懷抱的兩側飄飛著。
但確實是一根長一根短,短的那一邊像是被切斷了。
現在看來,在她以神人的身份出現之前,這金黃色編發,就已經在這里由她自己切下,供奉給了祖母。
金黃色編發散發著黃金的光亮,像是剛從瑪莉卡女王身上剪下來一樣。
而梅琳娜托起藍恩的手臂,就想要把這一節金發,纏在他的手腕上。
“這是黃金律法之神的發辮,既然要跟米凱拉敵對,那么這發辮在身上,黃金力量天然就會在靠近時安靜沉寂許多。會很合用。”
藍恩低頭,看著同樣低下頭,認真想要纏好發辮的梅琳娜。
“所以,你想在這里跟我說嗎?”
“說什么?”
“關于怎么點燃黃金樹。”
驀然,少女手上的動作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