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艾華斯稍微放松了些許對力量的鉗制,琥珀色的輝光從他身上激發。
隨著艾華斯微微向后揚起頭顱,他整個人的皮膚逐漸變得透明——強烈的琥珀之力完全浸沒了艾華斯身上的一切顏色、抹平了他身上的所有質感,讓艾華斯變成了帶著星星點點輝光的琥珀色人形,就像是吹出的糖人一樣。
而在感應到艾華斯的力量之后,那枚沉寂許久的“伊甸之石”也突然開始顫抖、嗡鳴。
它在桌面上微微震動著,像是開了震動的手機一樣。隨著一陣一陣的震動,逐漸向著靠近艾華斯的方向靠攏。
艾華斯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而在意識完全蒸發之前,他下意識的向前伸出手指,接觸到了伊甸之石。
那一剎那——
水波一樣的金色紋路在空氣中回蕩著,而隨著艾華斯的手指越發接近伊甸之石,那波紋就愈發密集、明亮。
而當艾華斯真正觸及到伊甸之石的瞬間,他腦中突然閃現出了一段清晰的記憶:
他的面前有一枚……或者說一只,和這顆伊甸之石的大小相當接近的白色蟲子。
它看起來有點像是甲蟲,背上有一塊六邊形的凸起。然而卻并非是甲蟲那如蟬翼般纖薄的透明翅膀,而是毛茸茸的羽翼。這讓它看起來比起怪物,更像是某種寵物……
他伸出手來,而它則飛向、并停在了“艾華斯”的指尖。身后六片羽翼緩緩合攏,在白色的燈光之下反射著純凈而神圣的輝光。
湊近到這種位置,“艾華斯”也終于能看清它的樣子了。
那看起來有點像是蟬的頭。那如同蝦的眼睛一樣突起的,卻是兩顆昏黃色的寶石。它大約有一枚核桃大小……如果將這頭顱、翅膀全部去掉的話,就是伊甸之石了。
唯一不同的一點,便是它背上“寶石”的顏色并非是那凝固如寶石的祖母綠。而是一種流動著的金色。
那看起來像是某種流麻,閃耀著近乎濃稠如膏般的暗金色液體。像是指甲油,又像是啫喱水。里面有著如同星辰一樣閃耀著的細密碎片,看起來像是某種太空艙。
——到底哪部分才是本體?
一個疑問從“艾華斯”的心中升起。
到底是這蟲子一樣的頭顱,亦或是那純凈的白羽……還是背上的小小背包里面的液體?
“——是那里面的液體。”
一個溫和的、似曾相識的聲音,從“艾華斯”心中響起。
他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卻又許久不見的人。
——正是路西菲爾。
那尚未被切割、仍舊鑲嵌著黃金與珠寶的十二片純凈白翼,有著比墮天司與路西菲爾更加璀璨輝煌的力量。
光是祂的降臨,便讓周圍的光招搖、鼓蕩。
祂站在艾華斯身邊,饒有興趣的看向“艾華斯”指尖爬來爬去的小東西。
“它很喜歡你呢,蛇。”
“這孩子……應該怎么養?”
蛇在心中想著:“它平時都會吃些什么?”
他看著這孩子,感覺到了一種來自內心的、無比純凈的喜悅。
“有翼者皆向光而生。”
路西菲爾溫柔的聲音在蛇的心底回蕩著:“吸食人們心中的光,如同你們有鱗者汲取物質的營養……我們有翼者則汲取心靈的營養。
“理想,希望,友情,勇氣……這都是寶貴的養料。像是蚜蟲吸食樹汁一般。所以它們一般被放到塔里。這里回蕩著無窮無盡的光。”
路西菲爾說著,輕輕觸碰了一下那白羽的幼蟲。
在他抬手間,一層金色的輝光如簾幕般緩緩綻開,整個世界都為此而微微震蕩。
它先是向路西菲爾靠攏,但在幾乎被手指接觸到的前一瞬間,突然一個激靈、猛然一個抽搐并震翼飛起。圍著兩人轉了幾圈之后,又停在了蛇的右肩。
那是遠離路西菲爾的方向。
“……而與此同時,太耀眼的光也會灼傷我們。”
路西菲爾有些無奈:“它很喜歡你呢。想必是因為你心中也有著光吧……純凈,無瑕。充滿希望。”
“——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和我成為朋友的嗎?”
聞言,蛇回過頭來,看向路西菲爾。
“是啊。”
路西菲爾沒有絲毫避諱:“稱不上是無暇,卻足夠純凈;稱不上是滾燙,卻并不冰冷。與太陽相比沒那么刺目,卻有著獨一無二的韻律。我很喜歡你的光。”
祂說著,看向停在蛇肩膀上的幼蟲:“看起來,它也很喜歡你。”
“這孩子的性別是什么?”
蛇好奇的問道,逗弄著肩膀上的幼蟲:“我以后能經常來這里陪它嗎?”
“最為原始的有翼者是沒有性別的,因為我們皆因光而生。每一個理想都會成為新的卵殼,從他人的心靈中汲取光明,長出翅膀,飛向太陽。”
路西菲爾在蛇心底響起的聲音溫柔而光明:“那些有性別的有翼者,實際上就是被有雜質的光污染了。他們的心中有著混亂的頻段,于是就讓這些理想染上了扭曲的光。但即使如此,那也仍舊是光……
“——不如,你帶它走吧,蛇。”
沉默了一會,路西菲爾卻提出了一個令蛇訝異的提議:“我相信你的光。它跟著你,或許比跟著我們更好。”
“……跟著我會怎樣?”
“它會繼承你的理想。你們有鱗者不是有這樣的說法嗎?子嗣是親代的延續。有翼者的后代,也是親代的延續——并非是物質的血脈,而是精神的傳承。”
“……那你有自己的子嗣嗎?”
蛇好奇的問道。
“沒有。”
路西菲爾有些遺憾,卻又很是驕傲:“這意味著,我從未將我的理想托付他人。
“我沒有想要放棄的事,也沒有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我自己就能張開翅膀,飛向太陽。”
畫面一轉。
艾華斯看到了漫天昏黃的天空。
太陽已然死去。
月亮閃耀著如血般的光芒,卻只能映紅不到四分之一的天空。
昏黃色的天空之中,有著無數廢墟在漂浮。像是沒泡好的茶葉,那些茶梗浮在水面一般。
放眼望去,大地之上并沒有任何活物。天空之上倒是有畸形的巨龍咆哮,飛行。
其中有一頭巨龍有著一片銀白色的翅膀,還有飛行著的無頭怪物手上拿著偉哲與至高天的頭顱。
唯有漆黑的荊棘在地上蠕動、爬行。
建筑物化為廢墟,大地枯干化為沙漠。夢與現實融合在一起,然而就連整個夢界也已經破敗不堪。
他的意識混沌。躺倒在地,無數漆黑的荊棘纏繞在他的四肢之上。他的下半身已經完全枯竭,與荊棘融為一體。雙手枯敗如樹木,唯有脖頸以上的部分還勉強完好。然而就連脖子上也有著如楓葉般的黑色網狀脈絡。
劇烈的咳嗽之后,意識似乎隱約清醒了一些。
“——老師,老師!”
聽到純白的女孩抱著自己的頭顱哭喊著:“不要死啊,老師!”
他聽到自己說出了一個名字。
然而就在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像是按了消音鍵。
“……對不起啊。”
他苦笑著,聲音干啞:“我盡力了。”
“老師,還有辦法,快用銜尾之環啊!”
純白的少女幾乎全身化為光芒,在昏黃色的世界之中照亮了小小的絨團:“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
他聽到自己呢喃著、冷笑著,如夢囈一般:“有用嗎……?”
突然,他的目光看向了純白的少女。
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睜大了眼、視野突然變得清晰。
他猛烈的嗆咳著,流下淚水。不知道是被嗆的,亦或是情不自禁。
“……、……,對不起。對不起……但是……”
而怔怔的看向他之后,少女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比她更懂他。
她猛然間沉默了。
“……我明白了。”
少女的手慢慢放下。
她的雙手一點一點上移,慢慢握住了他頭上的黑色荊棘光環。
“……銜尾之環……還有,老師的柱神之位……都交給我吧。
“我為——”
說著,她猛然扯動那被黑色荊棘纏滿的光環。
他的軀體驟然開始加速崩散。
少女拉扯不動,于是干脆一頭撞入了那光環之中、任由荊棘將她的臉頰、脖頸染紅。任由不斷收緊的光環將她扼殺、窒息。隨著那荊棘光環完全刺入她的喉嚨,沒入其中——她通過這種方式,強行奪走了新上任不久的禁忌柱神對銜尾之環的掌控權。
——但這種行為必然是有代價的。
隨著他的意識迅速模糊,他感覺整個世界都仿佛凝固。
在純黑純白的世界之中,唯有扼住自己的喉嚨,生命迅速消散的少女,變得如此清晰。她是唯一有著顏色的存在,卻也無比迅速的被黑白吞噬。
“繼承者——”
而在那一瞬間,他的軀體驟然崩散。
他的大半部分軀體凝聚而成的罪棘化為了一具黑棺,將少女的身體在瀕臨破碎之前凍結、凝固。而他的頭顱則完全消解、融化,變成了被少女抱在懷中的一枚金蘋果。
下一刻,整個世界被呼嘯奔涌著的昏黃色覆蓋。
凍結、凝滯。
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寂靜無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凝固于琥珀中的白發翼耳少女微微睜開眼睛,支起身體。
她終于顯露出自己懷中所抱著的,那如胎兒般小心保護著的東西……那是一枚金蘋果。
于是,時光倒流。
她將蘋果舉起,微微旋轉。
冬秋夏春流轉不停,但世界卻始終被琥珀色的黃昏所覆蓋。
一直旋轉。
一直倒退。
直至一切故事開始之前。
直至……
她看到了一個戴著單片眼鏡,笑容溫和、無憂無慮的少年,在看向自己的時候……眼中露出了千萬種復雜的神色。
他向著自己走來,試探性的觸碰著自己。
——但這次,她沒有向他飛去。
她已經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如同卵中的琥珀。如同空蕩蕩的蟬衣。
于是,世界走向了另一條路。
而如今——
隨著艾華斯手中的光芒激蕩,他手中的伊甸之石再度恢復生機,變成了最初的樣子。
純白色的有翼幼蟲,振翅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