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厄洛大酋長的描述之下,艾華斯眼前仿佛出現了幻覺。
那是一片又一片,無法被熄滅的火焰。
能用來居住的綠洲被摧毀、糧食被焚毀、民宅被焚燒。
人們居無定所,不斷被惡魔般的火焰趕向新的地區。隨后在新的定居點又燃起了一片新的火焰……人們被火焰燒傷、燒死,在恐慌的逃竄中被踩死、擠死。
究其根本,是因為最容易撲滅火焰的資源——水,在安息任何一座城市都是普通民眾無法隨意獲得的管制資源。是比財富更重要的“液態生命”。
沒有人會愿意將自己的水拿出來用以滅火。更不用說以一人之力、一人之水,想要澆滅已經成型的火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至于超凡者……
環天司的牧師沒有控火或是滅火的能力,詛咒師也沒有。至于獵人、盜賊與戰士,藥師們與女巫們……全都沒有。這片大地既不文明、也不智慧,更缺乏秩序……因此沒有能夠操縱火焰的司燭牧師,也幾乎沒有法師與煉金術師。
只靠儀式師進行滅火,是非常困難的。甚至哪怕是與淵天司契約的善主,他們的水也不是無窮無盡的,而火焰卻是隨時都可以燃起。
他們無比巧合的,選擇了最能刺痛善主的道路。
就算有水,綠洲也不是一日生成的。那些植物被焚燒過后就會死亡,等到荒地再度變成綠洲不知要過多久;那些放牧的牛羊與駱駝所要吃的草會被燒盡,乃至于被圈養的牲畜家禽也會被燒死。
就算儀式師能對少數區域施加防火結界,但總會有縫隙與破綻。
這世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呢?
一片片的火焰將一次又一次的燃燒。這些發誓放棄一切的復仇者們,寧可傷害無辜、也要讓善主付出最大的代價。
直到人們徹底崩潰,逃離這座城池為止,紅手黨都不會放棄、也不會停止。
“他們用自由民與奴隸的生命作為誘餌,逼迫那些奴隸騎士與善主的軍團反過來去火場救火,再埋伏并殺死他們……亦或是徹底惹怒這些人,讓他們追逐自己到陌生的地方,再用提前布置的陷阱儀式予以坑殺。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被他們盯上的綠洲城邦,會被一片又一片無法熄滅、不知何時就會燃起的火之恐懼所覆蓋。直到被這些瘋狗慢慢耗死、活活咬死。”
聽到這里,艾華斯抿緊了嘴唇。
他沉默了。
甚至艾華斯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點評這種情況。
毫無疑問,這并非是正義之舉。那些自由民都是無辜者。
通過傷害無辜者的方式發起反叛……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被承認、被贊揚。
——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又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對善主發起反抗。
儀式師、詛咒師,還有潛伏在暗中的斥候與殺手……想要刺殺善主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說,殺死善主本身沒有意義,唯有活捉才有用。那要堆多少的人命,才有可能頂著這人山人海將善主活捉?
那樣付出的人命,反而比這要多得多!
而更讓艾華斯不愿承認的是……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該都是奉獻者。”
艾華斯緩緩答道:“哈桑是一個意外。如果他不被送到法師塔,他應該也會成為一名奉獻者。”
這些人的行為模式,都符合奉獻道途的理念。
“世人皆苦……吾殺世人,利在眾生……嗎?”
艾華斯低聲呢喃著。
但是艾華斯又清晰的知道……目前為止奉獻道途并沒有純粹法術攻擊的職業。
不然的話,他最開始就不可能走上惡魔學者的違法道路。
就是因為牧師這個職業缺乏戰斗力,他當初才會為了對抗天司而走上惡魔學者的職業……不然他肯定就走純粹神職了。
雖然現在知道,他必須均衡發展才有可能融合希望之道途。但當初的艾華斯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在有“非法道途”的阿瓦隆,冒險學習惡魔法術是很危險的一件事。至少就艾華斯的知識里,是不存在這種職業的。
難道他們硬生生開發出了新的奉獻道途的攻擊性職業嗎?
那更不可能了。開發一個新職業的本質,是通過神秘學知識替對應的天司或是柱神設計好了一連串完整的體系,只需要祂們簽字蓋章授予力量就行了……這需要大量的知識與設計能力、在對應道途的天賦與功績、以及在神明面前的面子。
一群家破人亡的奴隸,他們顯然什么都不可能有。
可是,在有紅手黨鬧事的情況下,城內肯定會嚴查助燃物、提防起火點。而在綠洲城邦這種居住地分布稀疏的情況下,其實火勢沒那么容易蔓延。
想要神出鬼沒的瞬間燃起讓超凡者都難以熄滅的大火……那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們中也有超凡者。
哪怕不是職業者……
……也應該是傳承者。
——那一瞬間,艾華斯聯想到了貝利薩留斯樞機。
他大概知道,這些人的力量是誰交給他們的了。
貝利薩留斯樞機本身就是非常極端而好戰的性格。他被安息人稱為“冰心王”,被視為沙漠深處的神秘守護神。
他聲稱,只要對方向他求智慧、他就會給對方。無論是關于神秘知識、亦或是對沙漠之外的知識,或者是想要逃離沙漠,他都會伸出援手。
這份引火的傳承,應該就是他授予了對方。
“哦,對了!”
大酋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開口說道:“這次哈桑帶回來了一首歌,據說那是阿瓦隆的偉大詩人所編寫的。”
“……歌?”
艾華斯有些詫異。
“在沙漠之中,歌是比言語更強力的東西,吾王。”
厄洛說道。
……這倒也正常。
畢竟歌本身就是美之道途的超凡能力,能夠溝通心靈,它甚至還屬于歌天司的領域——歌天司本身就是個樂子人,拱火不嫌事大的。祂會分配給他們一些“奇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首歌怎么唱的?你還記得歌詞嗎?”
艾華斯自己就是阿瓦隆人,讀過的詩實在太多了。但他一時還是有些想不起來“阿瓦隆的偉大詩人”是誰。
“當然,吾王。”
這位鷹身人大酋長自信滿滿:“別的不說,我們鷹身人唱歌是有一手的。”
隨即,她便開口唱出了嘹亮而悠揚的歌。
她的確沒有吹噓……那卻是一種充滿魅力的野蠻歌聲。
但艾華斯剛一聽到那歌詞,就有些繃不住了——
“讓烈日鍛打我的脊骨吧,我不會聲張。
“我不會說,我對甘露有多么渴望。
“不如讓每一粒沙齊聲誦讀這篇詩章:
“終有一日,我必掙脫這鉛鑄的鐐銬;
“我必隨煙氣上升,自由如風;
“我必有閃耀之日,燦若星辰,耀如月光。
“神說,‘你無法同時擁有甘露與對甘露的渴望’,
“那便來嘗嘗我的狂妄。”
……啊?
……這位大詩人嗎?
勞合親王??
艾華斯記得清清楚楚,這是勞合親王當年意圖篡奪王位時,意氣風發寫的反詩!
最讓艾華斯繃不住的是,當初勞合親王為了不被和諧……他的借口就是“這是給安息古國的奴隸們寫的詩”。
——結果如今還真用在正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