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身人之間的尊卑觀念就是如此絕對——
一旦確認了艾華斯身為有翼者之王的身份,厄洛大酋長立刻放棄了之前所有的小心思。
她馴服的跪拜在地、就如同那些對她跪拜的鷹身人一樣,試圖以一種近乎謙卑的姿態展示自己的虔誠與忠誠。還是被艾華斯扶了起來,她才順勢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厄洛也終于開口,毫無保留的將在沙漠之中最為珍貴的東西——情報都告訴了艾華斯。
“雖然人們將對抗善主的勢力都稱為‘反叛軍’,但實際上他們并不是統一的組織。甚至彼此之間的理念、戰斗力、分布乃至于種族都完全不同。嚴格來說,枯水軍也算是一種沒有組織的組織。
“比如說在圣泉城附近最大的反叛組織,叫做‘原始教派’。他們以某種宗教的方式締結在一起,尊崇教主的旨意。而他們對善主的敵意并不算特別強烈……或者說,他們只是希望能以奴隸之身形成如同蛇人神殿一樣半獨立的組織。他們崇拜巖天司,遠離城市與一切文明,彼此之間甚至不用言語交流,過著如同野獸一般無憂無慮的生活。
“而在萬愉城,擁有‘數萬歡愉’之名的城市附近,則形成了‘喰血幫’。那是一個極端的人類至上主義武裝集團。他們解救、收攏大量人類奴隸,通過掠奪外族資源在綠洲附近游蕩。并且還滲透了大量自由民進入幫派,在城內給他們隱秘的提供資源。
“他們并不對抗安息古國的制度本身,而是想要掠奪一座‘只屬于人類的城市’。他們甚至會抓捕外族奴隸賣給奴隸騎士,或是購買、搶劫一些外族奴隸,肆意使用、加以處刑。他們會要求入幫者當眾活食一位外族兒童,以此證明他們并沒有將外族視為同類的決心。”
對“喰血幫”,厄洛的介紹明顯多了一些。
很顯然,鷹身人也在喰血幫的食譜之上。
而對艾華斯的詢問,厄洛也毫不猶豫的點頭答道:“我有一個兒子,就是被他們抓住并且吃掉了。
“——若是有機會,我也必將他們掛起來撕碎。將他們的血肉喂食給所有被奪走家人的同胞。”
身為大酋長的厄洛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動搖:“就算您阻止我,我也一定會這樣做。”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是應該的。”
艾華斯微微點了點頭。
他又追問道:“那天堂城和哈桑呢?”
“天堂城附近的組織,就是昔日哈桑所帶領的組織衍化而來。他們沒有什么明確的組織名……但人們將其稱之為‘紅手黨’。”
“是和‘炎拳’對應的‘紅手’嗎?”
艾華斯問道。
厄洛卻微微搖頭:“不全是。主要是因為他們的理念……比較極端。
“哈桑將善主作為對立,將‘水’的對立面‘火’視為象征。加入紅手黨的,基本都是被善主及其下屬害到家破人亡的復仇者。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毀滅這一座座城市。
“那些服從善主意志的自由民,在他們看來與傀儡和奴隸無異。即使是自由民,也從未真正得到自由。那只是被善主圈養的自由罷了。就像是養在羊圈里的羊,與在草地上散養的羊一樣。”
厄洛如此說道。
艾華斯有些詫異。
——你原來知道那些羊是別人養的,不是野生的啊?
而厄洛繼續說道:“如同奴隸是主人的財產,如果奴隸犯了錯事、就要去找他的主人清算一樣……有一些事能夠通過懲罰奴隸而得到寬恕,但還有一些事就必須讓主人自己付出代價。
“因為奴隸本身就是主人的所有物。從這個角度來說,試圖讓奴隸對抗他的主人、或是哪怕讓奴隸站在中間都是不可能的。有一些起義軍、反抗軍會正義凜然的解救奴隸,隨即反手就被奴隸背叛、出賣……那些最為正當的反抗軍幾乎都活不下去。”
聞言,艾華斯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
他的儀式學老師伊本,當年就是這樣的——他救下了人,卻又被自己所拯救的人出賣。甚至朱堂也曾經體驗過類似的事……畢竟在大多數奴隸的認知里,善主都是不可戰勝也不可動搖的、是世界基石般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是神明一般無法動搖也不允許被傷害的偉大存在。
而奴隸的生活有多苦,他們自己是知道的。跟著反抗軍或許會在失敗之后被處以極刑,而只要背叛他們一次、就可以直接獲得自由民身份,并且立刻得到相當豐厚的財產。
沒有任何代價,沒有任何風險——只要得到了他們的情報,善主輕而易舉就能剿滅那些起義軍。甚至只需要知道坐標,儀式師與詛咒師就能超遠程給予打擊,直接轟到里面沒有一個活人,再讓騎士們出來打掃戰場都沒問題。
而會拯救的奴隸肯定不止一個。
這些奴隸里面,只要有一個人背叛,其他人都會跟著一起死;若是有多個人一起背叛,那么第二個及以后的就幾乎不會得到什么報酬。
——艾華斯知道,這就是典型的囚徒困境。
根據艾華斯的知識,囚徒困境一般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
在實驗長久、重復的進行時,人們最終會傾向于合作。若是有多個人同時參與實驗,那么人們就總會傾向于與那些選擇合作的人合作。隨著彼此的認知愈發密切,那些愿意與他人合作的人也會被他人選擇。
這就是“道德”與“仁慈”的力量。
文明正是因此而來。
而如果在事先得知、并且彼此都明確知曉這樣的“實驗”只會進行一次的時候,人們卻又都傾向于選擇背叛。
這一方面是因為彼此之間都不了解,彼此警惕且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安定”。
人越是在緊張、匱乏、危險的環境下,就越會傾向于選擇確定的東西——就如同100獲得的五萬和50概率獲得的十萬一樣。
雖然這兩個數字在數學期望上是一樣的。但對沒錢的人來說,大概率會選擇前者。而對于不缺錢的人來說,才有可能會選擇后者。
當奴隸們被抓捕后又被解救時,他們處于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
他們一旦被發現就會被處以極刑——因為反抗軍的合作者也被視為反抗軍,被解救的奴隸也被視為他們的合作者。因此凡是被這些反抗軍要求合作的奴隸,往往都會在壓力之下選擇背叛,這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就連奴隸自己,也不希望廢除奴隸制。
人不自救,如何救人?
“……因此,紅手黨選擇了最極端的一條道路。他們放棄了解救奴隸,也放棄了從自由民中增加同伴。”
厄洛大酋長緩緩說道:“‘既然自由民就是善主的奴隸,那對自由民的傷害也能傷害到善主’。這就是他們的念頭。”
“……的確如此。”
艾華斯沉默了一會,還是不得不嘆了口氣,點頭稱是。
對善主來說,他的居民就是他的財產本身。
善主們就像是在玩一個模擬經營游戲,必須定期獻祭一些人口才能獲得水資源,獻祭的人口越多水資源就越多,而越多的水資源就會吸引越多的人來此定居……這就像是那種經營游戲里面的“民居”。
因此囤積的人口越多,他們的財富基數就越大。個人財產就能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滾雪球般瘋狂積累,直到最后變成一個沒有意義的數字。
“而紅手黨所做的事很簡單……”
厄洛也深吸一口氣,顯然對這些瘋子頗有忌憚:“那就是燃起烈焰。
“用火焚燒綠洲,破壞水源。只要人們無法在這里居住,那自然就會逃離這里。
“唯有傷害了善主真正的資產——人口,善主才會感覺到痛、才會暴怒、才會歇斯底里……也才會露出真正的破綻。而除此之外的反叛,對善主來說都不過是小孩子的撒嬌與玩鬧而已。”
“你是說……”
艾華斯睜大了眼睛。
他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