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拳哈桑……”
艾華斯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他何止是聽過。
僅從事情發生的先后順序來說，甚至可以說他們一行就是追著炎拳哈桑過來的——更準確的說，是追著他手中那塊火之正四面體過來的。
雖然艾華斯已經不打算再拿到那塊幾何天司的碎片……畢竟水屬性的碎片顯然價值更高，而莉婭將要使用的天司碎片，艾華斯也已經想好從哪里拿到了。
“聽你的意思，”艾華斯有了些許興趣，“他是你的起義軍首領？”
能被葛朗臺這種規格的商人記住名字，與艾華斯這種級別的人興致勃勃的談起……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就算是小人物，也一定是他的“得意之作”，是能撬動巨石的支點。
“他在這片沙漠里，也算是一個傳奇。”
葛朗臺的聲音低沉且溫和：“您想必也應該知道，他就是安息人，而且還是奴隸出身……”
“對，”艾華斯點了點頭，“據說是個皮膚黝黑、身材干瘦的蛇人。”
按照蛇人的特性，如果在成年前沒有充分進食甚至過食，在成年后就會變得相當丑陋。而且身材會枯瘦矮小，在蛇人社會中的地位也會隨之下降。
而他身為奴隸，自然是不可能享受到什么營養豐富的美食。因此大致容貌艾華斯是能想象到的。
葛朗臺嗯了一聲，接著說道：“在安息……哪怕是奴隸出身的蛇人，也其實有一次階級躍升的機會。只要他們在成年前，通過‘過食’特性發育成容貌與身材足夠好的青年蛇人，就能被崇拜美貌的蛇人神殿選成祭司。蛇人會負責出一筆錢，將他們從善主手中買下來。
“按照安息的規矩，奴隸所生下的孩子也屬于主人的財產，就如同牧民家里養的牛羊生下的幼崽也同樣屬于牧民一樣。而一切沒有契約主的奴隸都屬于善主。甚至一切契約主手中的奴隸，也依然在所有權上屬于善主，契約主僅僅只是有‘第二持有權’而已，他們同意與不同意是說了不算的。
“因此，蛇人不需要從原本的契約主手中購買他們。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有奴隸被神殿帶走，那其實就等于是契約主虧了一個未來可以傳給自己后代的奴隸。所以契約主會努力讓自己的蛇人奴隸吃不飽……由此就可以長久的持有他們的后代。”
“……也就是說，炎拳哈桑就是這樣一個不被允許吃飽飯的蛇人奴隸嗎？”
艾華斯問道。
葛朗臺嘆了口氣，這個狡詐而無心的商人此刻看起來卻竟是有了幾分真情實意的憐憫：“他的情況還要更特殊一些。因為生下他們的母親，想要讓自己的孩子們在未來掙脫奴隸的身份……但在主人的鉗制與監督之下，這很難完成。
“所以她有了一個點子——
“她舍棄掉了自己的五個孩子中的四個，來集中供養其中資質最好的一個。
“因為主人的鉗制，所以孩子的食物都減量了。每一個孩子都只能吃半飽，在持續饑餓的狀態下，蛇人體內的超越本能就會啃食他們的血肉，來優先強壯他們的大腦、腸胃與神經系統，用最少的代價最大的提升了‘拼死之前賭一把’的成功率。
“而這位母親，她讓每一個孩子在只能吃半飽的基礎上，強迫他們吐出來三分之二的食物，優先供養給其中一位長得相對最好看的女性蛇人——蛇人社會以美為尊，而女性的柔美往往超出男性，因此培養一個符合要求的女祭司的代價要遠低于男祭司。
“這里還有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女性奴隸的工作主要是洗衣、做飯、打理家務，以及為主人提供床上需求。而男性奴隸則會被派遣去挖礦、狩獵、巡邏，保護主人出行，或是擔任民兵衛隊等危險更高的工作，因此他們更容易出現殘疾或是疤痕，從而影響‘美’的等級。比如說炎拳哈桑的手臂……那就是他因為過度饑餓與勞累，在一次意外中失去的。
“他的兄弟姐妹們也基本都付出了代價。他最小的妹妹因為長相過于干瘦丑陋而被主人厭煩到直接賣掉，后來在儀式商店里見到了她的鱗片；他的長兄因為饑餓而在狩獵中死亡，他第二大的姐姐因為無力而將滾燙的食物傾倒在了小主人身上，于是被砍下了一條胳膊后感染死亡，他已經是唯一幸存的人了。
“那位母親做出的決定，可以說是殘酷、無力而正確——這的確是他們那個家庭唯一有可能超脫奴隸之鐐銬的計劃。”
“……這樣啊。”
聽到這里，艾華斯就明白了。
就像是貧困家庭的孩子沒有上學的錢，于是就讓兄弟姐妹們打工來提供學費一樣。
只不過在安息，這種供養要殘酷的多。
如果艾華斯沒有猜錯的話……這種供養是要以生命為代價的。
無論如何，打工也不可能輕易出事。但在這片該死的沙漠之中，奴隸卻是真的要去做勞累或是危險的事，而且沒有任何醫療保證……甚至是在完全吃不飽，只能勉強維持生命體征的情況下。
本來就能吃個半飽的食物，卻要再吐出來三分之二。那基本上不餓死就是好了的。
但在安息，奴隸死亡也是一種很正常的事——除非他們不派遣奴隸出門工作，而是自己去做點生意、開個旅店什么的。否則在工作時死在外面，也不會有人懷疑。
“他們成功了嗎？”
艾華斯問道。
“算是成功了。”
葛朗臺答道：“確實養出來了——名為妮婭的女蛇人，在十四歲時就有了相當程度的美貌，夠到了蛇人神殿的標準。在豐富的營養供養下，她的身高比她的兄弟姐妹們要大了三圈不止、并且有了潔白如玉的柔軟皮膚，以及在陽光下能散發出紫色幻光的鱗片。
“但也正因如此……她的那位契約主，就愈發不想要放她走。在對她施暴過后，還妄圖刮花她的臉。然而完成了過食的蛇人，已經有了相當于第二能級超凡者的力量。她沒有抵抗施暴、卻在對方破壞自己容貌時做出了反抗，將這位契約主打成了骨折。
“雖然蛇人神殿已經購買了奴隸，但如往常一樣——契約主并沒有從善主那里得到補償。而這位契約主就去善主那邊哭訴，聲稱自己的奴隸打傷了自己、請求善主給予判罰。可他的言語組織能力太差，把那位善主聽煩了……于是善主直接同時懲罰了兩邊。
“他將這位吵嚷到討厭的契約主掛起來風干，并讓人去把那個膽敢傷害主人的奴隸施以酷刑——剝下她的蛇皮。
“蛇人神殿不想冒著得罪善主的風險，去庇護一個甚至尚未開始祭拜環天司的新祭司，因此在抵達蛇人神殿之前，她就被抓住并被剝下了皮。
“而在契約主被吊死之后，他的妻子與兒子也即將因為失去收入與繳水稅的能力而淪為奴隸。他們發了瘋，在墮為奴隸之前就殘酷的殺死了哈桑的母親。
“于是，哈桑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親人。”
“……他的父親呢？”艾華斯皺眉問道。
“就是那位契約主本人。”
葛朗臺嘆了口氣：“是的……一位父親，在自己某種意義上的私生女即將獲得自由與希望之際，因嫉妒和貪婪而付出生命代價舉報了她，讓她與自己一同死亡。
“——哈桑覺得這件事太殘忍了、太荒謬了、太不可理喻了。這些人連帶著這個四分五裂的國家一起，都像是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說到這里，葛朗臺呲了呲牙：“于是，他就逃了出來，并加入了義軍。他發誓要將這些人都燒成灰。”
那丑陋無比的猙獰笑容，讓艾華斯仿佛透過他，就看到了那位素未謀面的“蛇人哈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