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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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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意,撥弄輿情,聚眾劫官,手段潑辣,當誅。”

  “圣人息怒,這就去誅了薛白。”

  趕來梨園稟報的陳玄禮感受到了圣人的殺意,當即準備去斬殺薛白。

  歌臺上正在排演戲曲,有一個小優伶似沒注意到圣人這邊的動靜,在管弦停歇時清唱了一句,聲音不輕,婉轉動人。

  落花流水,閑愁萬種,有情憐夜月,無語怨東風。”

  那是謝阿蠻,邊唱邊舞,長袖招搖,構成極美的畫面,仿佛天上的風流景象。

  她此時才意識到旁人都停下來了,慌忙停下動作,退了下去。

  陳玄禮等了一會,沒等到圣人的回答。雖然天子怒氣、殺意都還未消,但似乎竟是在忍著。

  “張填!

  忽然,李隆基怒叱一聲。

  張咱今日正帶著元載面圣奏事,剛詳述了竹紙之事,便聽陳玄禮來稟報禮部的亂子。他在一邊聽著時就知道事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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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白嘴上說著“老實”,一轉頭用盡刁鉆手段去爭狀元,偏選了這樣一個時機,仿佛與他事前約好了,一個來告狀、一個去鬧事,配合默契。

  “高義”。

  但薛白真沒與他通過氣。

  原來這才是所謂的“恩必報,債必償”,就好像崔翹點了一個犯諱狀元“臣有罪!

  張珀不敢有任何解釋,當即惶恐認錯,應道:“臣確實心存偏向,請圣人賜罪。

此時他不管給出什么理由,都會讓圣人覺得他逆反,“朕罵你罵錯了嗎  終于,他誠懇的態度使圣人稍稍消了些怒氣。

  “都下去。

  “臣等告退。”

  李隆基陰著臉坐在那,拿起元載遞交上來的證據再次看了一眼。

  一份是各種檔次的竹紙的定價;一份是禮單,李曇贈與元載的禮物估價在一千貫;一份則是書單,修改了將作監如今在雕版刊印的書籍,《寶圖贊》、《李趙公集》、《崔定州集》、《王晉陽集》、《并州全詩》、《韋文貞公集箋注》等等。

  若薛白不鬧事,李隆基已打算各打八十大板,所有人都該受懲治,此時卻又覺得薛白手段太過,心中不喜。

  “無法無天。

  “圣人。”高力士問道:“是否誅了?”

  “待太真求過情,給他一個獻戲的機會,之后便將他打發了吧,朕也煩了。

  他既然厭倦了,將人打發得遠遠的,到時誰若要殺薛白,他也不會去管。

  李隆基還是寬仁,薛白這種小貓小狗鬧得再厲害,堂堂天子也不會下旨示了。但朕想到此子又要鼓動楊家姐妹來說情就煩神,沒完沒了。”

  但轉眼過了三日,李隆基等來等去,楊玉環也沒開口求情,甚至楊玉瑤都沒入朝中越來越多臣子請求罷黜了薛白的狀元,并重懲之。薛白卻沒有再像以往那樣搬出圣眷來。

  像是風吹雨打之中,有一葉扁舟正在被大浪襲打,隨時有可能傾覆。

  仙臺鬧事之后,薛白每日都在給人送行。

  最先離開的竟然是鄭虔,被改任為臺州長史。

  臺州如今屬于中州,長史是刺史的佐官,僅次于刺史,品級沒變,都是正六品上。但終究還是屬于外貶了,只是手段看起來和風細雨了一些。

  灞橋送別時,薛白行禮道:“是我連累鄭博士了。

  “不,不。”鄭虔自己倒是無所謂,顯得頗為酒脫,笑道:“能離開長安,到一方為主官,于老夫未必是壞事。”

  他揮了揮手,登上小舟,那一襲青衫很快遠去了。

  唯獨留下了一首詩,激勵著一眾頗受挫折的寒門舉子們。

  “石壓筍斜出,谷陰花后開。”

  次日,倉促離開長安的則是顏真卿。

  “御史臺催促得厲害,不走不行了啊。”

  顏真卿其實已經拖延了兩日,否則還得在鄭虔之前離開長安。

  但這一去還是顯得十分突然,他連妻兒都顧不得帶,只帶了兩個老仆,背著行囊,牽馬去往隴右。

  “你莫介懷。”顏真卿看了一眼薛白,道:“于我而言,不過是早兩日或晚兩日走的區別。然朝中諸公迫不及待支走我,顯然是要對你不利了,好自為之吧。”

  “老師放心。”薛白道:“大不了我去給哥奴當入贅女婿,總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這就是一直以來的努力帶來的改變,以前輸了要被坑殺,如今輸了還有退路。

  “莫開玩笑。”顏真卿皺眉叱了一句,道:“圣意難測,不可久恃,尤其此番你犯大忌。若得授官,莫再貪圖高官,哪怕下縣縣尉亦好過天子近臣。”

  “學生明白了。”

  “這是后話,你先求自保吧。”

  有胡笳聲響起,那是岑參在吹奏。

  岑參感懷天寶官場上還有顏真卿這樣清正的官員,賦詩《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相送。

  “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猶未了,愁殺樓蘭征戍兒….

  歌聲一掃離別時的憂怨,使氣氛突然壯闊起來。

  顏真卿便在這樣的歌聲中告別妻兒,翻身上馬。

  待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天跡,眾人抬頭看去,只看得到綿延的秦山。

  “胡笳怨兮將送君,秦山遙望隴山云。”

  “我這兩日也得走了。

  岑參放下胡笳,向薛白苦笑,道:“我得隨幾位判官一道出發往安西,行程本定在下個月。如今看來,卻是看不了曲江宴上你排的戲劇了。”

  “無妨,往后還有機會看。”

  岑參壓低聲音,附到薛白耳邊,小聲道:“我已安排妥當,你若出變故,往我家中尋我老仆,他會帶你到安西來見我……”

  “好,多謝。”

  “你我之間談什么謝不謝的。”岑參爽朗而笑。

  再一轉眼,已過了兩日,同樣的地方,同樣的笑容,岑參揮揮手說的已是“諸位留步”。

  “岑二十七,一路順遂,到了安西一定要建功立業!”杜五郎高聲喊道。

  “哈哈哈,借五郎吉言了。”岑參翻身上馬,“高三十五,送我一首詩!”

  “好!

  高適說寫詩就寫詩,接過酒囊飲了一口,有些羨慕地看著岑參的馬匹行囊,開口吟誦。

  “行子對飛蓬,金鞭指鐵驄。”

  “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

  “虜障燕支北,秦城太白東。”

  “離魂莫惆悵,看取寶刀雄。”

  岑參大為滿意,連連呼高適是知己,不必說離別悲愁,要的就是這慷慨昂揚。

大唐男兒往邊塞建功,有何好悲愁的  “薛郎,到你了。

  薛白先是搖頭,沉吟,不情不愿地道:“風卷白草折,八月即飛雪。”

  岑參道:“情景都不對,不愿贈我送別詩你就直說。”

  “那我就不愿。”

  “好吧,那我來!

  又是一首長詩,岑參與高適皆是詩風雄健。

  馬蹄聲遠去,天地復歸寂靜,唯有岑參的詩還在回蕩。

  “望君仰青冥,短翮難可翔。”

  “蒼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

  宣陽坊,薛宅側院。

  商議如何圍攻禮部時,大堂上還十分熱鬧,這才沒過幾天,人已少了許多。

  “都走了啊。

  杜五郎好生惆悵,喃喃道:“想當年我鬧“野無遺賢’案時,哥奴也沒這么快反應“哥奴不過一個奸相,如今朝中各部官員卻有九成都是世家子弟,每人出一份力,便能將我們都調出長安。”

  一個名為喬琳的士子以渾不吝的態度笑道:“那我也要有官位,他才能調走我啊。”

  喬琳出身貧寒,是已經漢化的匈奴后裔,為人生性不羈,說話戲謔,卻非常勤奮好學,很小就懂得攀權附貴,借名門子弟的書籍集注來看。

  他今科落第,跟著薛白鬧事,因才干出眾,短短幾天內已成了這些寒門舉子中的骨干。

  玩笑歸玩笑,他卻是最知道那些把持科場的世家手段厲害,話鋒一轉,道:“當然,能夠讀書識字,誰家中沒有親朋好友任了一官半職?不過是眼下還未對付到我們這些微末之人罷了,早晚都是要被連敲帶打的。”

  語氣里,對這“連敲帶打”帶著些盼望之意。

  杜五郎不太喜歡不琳,因感覺得出來,喬琳想要的不是打開寒門子弟科舉的通道,而是希望借著鬧事被世家招攬過去。

  那又怎么樣?”杜五郎道:“左相就把我阿爺喊過去叱罵了一頓,要給我一個教訓,但我就不怕。

  “五郎出身京兆杜氏,自是不怕的。”

  喬琳說著,轉頭看向薛白,帶著些好奇的語氣問道:“薛郎,世家勢大,何不請圣裁?”

  “圣裁?

  “是。”喬琳道:“僅憑我們的力量,對付世家如虬蜉撼樹,唯有直達圣聽,此事才有轉圜。但不知為何,時過多日薛郎依舊沒有反應?”

  “我無顏面君啊。”薛白搖頭道。

  “哈?”喬琳說話素來尖酸,問道:“我等寒門士子舍下前程為薛郎爭狀元,薛郎卻不肯出面請動圣裁嗎?

  這一句話,對士氣有頗大的打擊。

  薛白無奈,嘆息了一聲,道:“好吧,我實話與你說。”

  “愿聞其詳。”

  只聽薛白緩緩道:“此事,圣人也無可奈何。”

  喬琳訝然,轉頭看向座中另兩個士子。

  薛白道:“圣人千古明君,可天下世族樹大根深,非一朝一夕可動搖。從太宗、高宗、武后……科舉雖然是一點點完善的,但世族還是把持科場。你看,圣人欽點我為狀元,如今馬上要被他們罷黜了。”

  “是啊。”高適道:“李嘉祐與我們本是好友,如今也因家中逼迫,開口說楊譽更適合為狀元。世情如此,讓人喟嘆。”

  “不是楊譽有能耐,而是李家、楊家、崔家早就商定好了幾年間的名額。”

  “故而說圣人也改變不了結果。”薛白道:“我隱瞞身世,丟了狀元活該。但這口氣不能咽下,必須給崔翹一個打擊,給寒士舉子一點改變,哪怕只有一點。”

  這大唐,他比當世很多人都看得更清楚。

  滿朝無諫臣,李隆基便把自己當成明君了。

  唐王朝已經積壓了諸多弊疾,到了迫需變革之際。天下需要一個真正的明君勵精圖治,讓各種制度能夠適應這亙古未有的巔峰盛世。

  薛白從來沒看到李隆基、李林甫有觸碰到大唐的積弊。所謂的名君名相,每天就是敲敲打打,沉醉在盛世中享樂。

  李隆基也就能壓一壓那些佞臣,處理一些勾心斗角的小事。這種牽扯世家利益的大事,還真就沒這本事管。

  豎子真是這般說的?朕改變不了結果?”

  “回圣人……是。

  張咱語態有些惶恐,躬身應道:“臣收買的三個士子說辭一致。另外,薛白與旁人也是這般說的。

  李隆基眼中隱有慍色。

  他其實問了楊玉環,為何三姐沒進宮求情?得到的回答讓他有些失面子。

  ——“三姐不想給圣人添麻煩,薛白能活命她已不算丟臉。”

  沒有一個人明說,但似乎所有人都篤定了圣人也沒辦法禁止世家把持科場,提及此事時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觸了霉頭。

  李隆基喜歡新鮮,而享樂也享了十余年了,偶爾涉及一點國事倒也還算新鮮,對此反而頗為介懷。

  “豎子何意?他欺君罔上,失了狀元,反以為是世家迫害?還是對朕心懷怨懟?!”

  “此事,臣屬實不知。

  李隆基心情不悅,揮退了張珀,無心歌舞,起身踱步。

  高力士見圣人少有如此煩心,不由寬慰道:“圣人可是因為中書門下催促而煩心?

  不過是樁小事,罷了薛白的狀元,貶了崔翹,此事也就了結了。”

  “他們催了,就得了結?朕將國事托付右相,為使臣下依朕之心意辦事,而非事事如他們心意!”

  “圣人息怒。”

  高力士其實知道圣人為何發怒。

  這次春闈漸漸讓圣人看到了世家對科場的把持,看到了他們那利益不容被稍稍觸動的霸道。朝中九成官員都是世家出身,一出事卻極為默契,不需串聯,已經在紛紛出手消彌薛白大鬧禮部帶來的影響。

  李林甫身為宗室,平時為了私怨如索斗雞一般,真遇到大事,也不愿觸眾怒。若非圣人攔著,早都批復了罷黜狀元的奏章。

  罷了狀元、貶了崔翹,看似公平,實則還是世家贏了。而且事情已鬧大,旁人不知詳細,會說天子連一個狀元也決定不了。

  李隆基想到失了顏面就惱火,討厭薛白,踱了幾步,問道:“高將軍以為,點錢起為狀元如何?

  他終究也只有這種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既不想護薛白,也不想點楊譽為狀元,把相關人等都狠狠敲打一遍。

高力士知道圣人想掙回一點面子,提醒道:“圣人,錢起初次科舉,卷面有污點,詩雖好卻犯了韻,且錢家雖非望族,亦是吳興世家。另外,竹紙之事又如何處置?不知  圣人用誰來辦能合心意?”

  李隆基皺了眉。

  哪怕不點楊譽為狀元,今科也沒有別的拿得出手的寒門進士;旁人沒有足夠的心志和手段,竹紙還是要被世家把持,宣揚他們有多高貴。

  鬧到最后,一切都沒有改變。

  “薛白還是有點小手段的。”

  思忖了良久之后,李隆基終于開口道:“這豎子,不是只會打牌、唱歌。”

  他曾厭惡薛白的手段潑辣,這還是第一次正視到薛白有點能力在官場上為他鞏固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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