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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以快打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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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臺。

  衙署的臺階前,一名小吏探頭望了一會,快步迎向裴冕。

  “裴御史,你去哪了?駙馬等了你許久。”

  “哪位駙馬?”

  “咸宜公主駙馬。”

  裴冕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往公房去見客。

  踏上臺階之前,他仔細整理了衣袍,聞了聞袖子上的檀香氣味,擦掉了額頭上微微的汗水,還抬腳看了看鞋底的泥跡……確保不會讓人懷疑他方才去見了東宮的人。

  “駙馬大駕光臨,想必聽說了盧鉉之事?”甫一見面,裴冕當即賠罪,“此事是下官安排不妥,未能除掉薛白,請駙馬再給下官一些時日。”

  楊洄笑了笑,道:“今日并非為此事而來。聽聞,刑部拿了鄭虔?”

  裴冕低頭煎茶,瞬間眼珠轉動。

  “原來駙馬也聽聞了?鄭虔確是私撰文章,惡語中傷了武惠妃,刑部及時拿下了他。下官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正要去監察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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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檢舉的?”

  “此事暫時不知。”裴冕道:“有人偷偷將鄭虔的親筆文章放至蕭尚書的桌案上。”

  “不是右相安排的?”

  “這……下官不知。”

  楊洄在公房中走動著,四下觀察,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并無旁人。他示意奴仆守好院子,親自關上了屋門。

  “駙馬這是?”

  “此處無旁人,裴御史直說了吧,此事是誰安排的?”

  裴冕道:“下官屬實不知。”

  “哈。”

  楊洄咧嘴笑了起來,眼神瞬間陰狠,抬手,直接甩了裴冕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極重,裴冕反應不及,頭上的幞頭掉落在地。

  半邊臉當即紅腫,他捂著臉,愣愣看著楊洄,錯愕不已。

  “這一巴掌,讓你認清楚,誰才是伱主家。”

  “駙馬這是何意?”

  裴冕話音未落,那張蓋著東宮屬官印記的文書已被展開在他面前,他瞳孔一震,立即明白過來是薛白慫恿了楊洄。

  他就知道要以快打快,搶先把薛白除掉。

  “駙馬請聽我解釋……”

  “再哄我一句試試!”楊洄怒叱,抬手又是一巴掌,極是熟練,“還敢在鼓唇搖舌!”

  裴冕雙頰紅腫,終于不敢多言,連忙拜倒,深深低頭,猶在強自鎮定,思量著對策。

  楊洄見此情形,頗為滿意,負手在裴冕面前踱步。

  “我不管你以往是右相還是東宮的人,往后便是我的人。我問你什么,你答什么。”

  “是。”

  楊洄想要問的有很多,沉吟片刻,還是決定先用眼前的案子來試探裴冕。

  “鄭虔一案,如何回事?”

  “鄭虔受張九齡外甥徐浩所托,為其擬了神道碑文草稿,其中有‘潁王奏前太子索甲二千領’之句。”

  果然,此事李林甫就刻意瞞了,說甚為武惠妃。

  楊洄再次問道:“誰告的?”

  “下官真不知……”

  “尻!”楊洄一把拎起裴冕,再次賞了一巴掌,叱道:“知不知道我能要了你的命。”

  “是,是。可下官真不知是何人告狀。”

  “你敢說不是東宮?”

  裴冕有一瞬間的滯愣。

  楊洄得意地咧嘴笑了起來,啐道:“瞞我?”

  “下官方才去見了房琯,問了此事。房琯得了廣平王吩咐,叮囑鄭虔不予薛白通過歲考,給他一個教訓,鄭虔沒答應,確與房琯生了嫌隙,但此事并非房琯所為。”

  “何意?”

  “告狀者另有其人。”

  “誰?”

  “暫不知,但不論何人告狀,右相府必然要借此事對付東宮,王鉷已命我到刑部大牢提審鄭虔,誘出口供,攀咬東宮。”

  楊洄問道:“你打算如何做?”

  “我豈有打算?”裴冕還想耍聰明,話到一半,無奈一笑,實話實說道:“唯有禍水東引,牽扯到慶王、薛白等人頭上。”

  刑部。

  蕭隱之一見到楊洄,便知這位駙馬為何而來。

  “竟還驚動了駙馬?此案乃鄭虔訕謗,駙馬不必在意。”

  “敢訕謗貞順皇后,我豈能不在意?”楊洄應道:“可查出幕后指使了?”

  蕭隱之目光看向跟在楊洄身后的裴冕。

  裴冕點了點頭,道:“依右相之意,得讓鄭虔攀咬東宮。”

  “是啊。”

  蕭隱之放松下來,知眼前都是自己人,不必藏著掖著,遂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來。

  “這些都是鄭虔的同黨,一個‘指斥乘輿’之罪是逃不掉的。”

  楊洄接過一看,名單很長,全是右相府的政敵。

  裴冕則在旁分析。

  “刑部郎中徐浩,張九齡外甥,東宮臂膀,此案中的另一個要犯;北海太守李邕,東宮臂膀,與鄭虔皆書法名家,互有書信往來;國子監生員薛白,在此案中亦牽扯極深;蒲州鹽鐵使書記杜甫、權理鹽鐵使判官元載,皆薛白的好友……”

  之后,由薛白又引出了許多人,首當其沖的就是戶部尚書裴寬。

  總之是東宮與鹽官都有,全都是右相府的眼中釘,肉中刺。

  楊洄看得連連點頭,心想,尻他個李林甫,嘴里是維護武惠妃,打的全是陰私算計。

  他微微冷笑著,斜了裴冕一眼。

  裴冕無奈,一瞬間的不情愿之后,從袖中拿出一份文書,遞在蕭隱之手里。

  “王中丞想把人犯移交到大理寺獄,文書在此,請蕭尚書過目。”

  “可這是刑部的案子……”

  “刑部主管刑罰,大理寺掌管審理,此案牽涉官員眾多,當由大理寺來辦。”裴冕不慌不忙道。

  蕭隱之雖是尚書,卻畏懼王鉷之權勢,答應下來。

  時近黃昏。

  國子監,杜五郎終于完成了歲試的答題。

  他走出學館,抬頭看向天邊的夕陽,聽著暮鼓聲,憂心忡忡。

  想到與鄭博士畢竟是一起喝過酒、抨擊時事的交情,他決心做些什么,遂連忙轉去找薛白。

  趕到考策問的學館,只見一層層竹簾隔著的考場中已走了許多人。

  “薛白。”

  杜五郎才探頭喊了一句,忽被人拉到了一旁。

  “蘇司業,你看到薛白了嗎?”

  “這邊來。”

  “哎,我們還得去刑部大牢救出鄭博士……”

  鄭虔帶著鐐銬緩步被帶出刑部大牢,走過皇城大街。

  大理寺在西邊,抬起頭就能看到將要落下的太陽,暮色蒼茫,他看著這一幕,眼神中滿是疑惑不解。

  那些文章都寫了數年了,為何會在近來被人檢舉?

  帶著這種思量,他步入大理寺衙署,被領著穿過了一道道回廊,卻意外地沒有進入大理寺獄。

  暮鼓停歇之前,一輛馬車穿過了皇城西邊的順義門,進入了布政坊中的一間宅院。

  這宅院不大不小,亭臺樓閣卻是非常精巧。

  夜幕降下,主院中,一名美貌女子蓮步輕移,迎向楊洄,嬌聲道:“郎君總算肯來看奴家了。”

  下一刻,她卻停下腳步,因楊洄身后還有另一個高挑的男子,夜幕中沒有顯出臉來。

  “你去歇著,我還有事,莫讓人過來打擾我。”

  “是。”

  幾句話安撫住這漂亮的外室,楊洄以警告的眼神瞪了身后的薛白一眼。

  兩人趕到側院,只見鄭虔還沒有被帶過來。

  繞過屏風,楊洄吐出一口長氣,抱怨道:“你膽子也太大了。”

  “無妨,人是以裴冕的名義帶出來的,誰能想到你我頭上?”

  “呵,我信了你的鬼話。”

  薛白笑了笑,依舊平靜。

  私下劫走鄭虔很冒險,但他別無選擇。

  天寶年間的權力斗爭已日趨激烈,這次若不果斷且迅速地出手,首先會被連根拔起的就會是他的勢力。

  楊洄踱了兩步,思忖著,最后決定把幾封文書遞給了薛白。

  “這可是了不得的證物,我拿來的。”

  “駙馬本事了得。”

  薛白不忘贊了他一句,接過文書看起來。

  首先是一份名單,密密麻麻都是李林甫準備牽扯進此案的名字……這是一份至關重要的證據,可惜字跡不是李林甫的。

  一份刑部的口供,鄭虔已畫押,承認了私撰國史的罪名。

  再便是鄭虔的文稿。

  有神道碑草稿,敘述了張九齡一生的功績,提到了李璬秘告李瑛索要盔甲,張九齡勸說圣人息怒一事。

  事涉三庶人案的只有寥寥幾句,卻表明了態度。

  把這件事記載在神道碑里,說明鄭虔認為這是張九齡的功績之一。換言之,他確定索要盔甲之事是誣告。

  最后,還有另一篇文稿,記載了開元二十五年的一些宮廷瑣事。

  太子李瑛與諸王打馬球,賦《球場詩序》,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景象;圣人祭青帝,忠王李亨、穎王李璬分別為圣人擔任忠獻、亞獻之事。

  薛白反復看了,略略有些失望。

  他本以為刑部破天荒以“私撰國史”之罪拿人,該是因鄭虔寫了什么了不起的東西。

  而只有這些,右相府馬上就能肯定這是大罪,東宮馬上就讓房琯交代裴冕禍水東引……要么是反應過激了,要么是知道此事能牽扯出了不起的東西來。

  楊洄湊上前,低聲道:“看得出來吧?這幾張紙,能要了你們這些人的命。”

  “多虧了駙馬。”薛白道:“但看字跡這不是原稿。”

  “原稿蕭隱之直接遞上去了,豈會給裴冕?這是刑部謄抄的。”

  “裴冕人呢?”

  “我讓兩個心腹看著,堵在大理寺公房里。”

  “嗯,如此就好,必能讓駙馬立一樁大功。”

  楊洄微微冷笑,似有不信。

  不一會兒,有人帶著被蒙了眼的鄭虔進了屋中。

  薛白并不出去與鄭虔相見,以免他對楊洄說謊話被揭穿了。

  他把要問的在紙上寫下,讓楊洄的手下來問。

  “你私撰國史,該不僅寫了這些文稿吧?”

  鄭虔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警惕地問道:“你們是誰?”

  過了一會。

  “此案會牽連很多人,我們助你出大牢便是為避免此事,若不想害你的親友,與我們直說。”

  鄭虔想了想,道:“確實不止這些,我還寫了當年三庶人案的審訊過程,但在數年前已經燒掉了。”

  “如何寫的?”

  “太宗廢太子承乾,命諸大臣參審,事皆驗明;武后與太子賢積怨之深,廢太子乃依程序,派中書、門下堪驗……唯圣人廢太子,全憑一人專斷,禁有司參與,三庶人妻族、舅族牽連甚廣。”

  “這些事你如何得知的?”

  “有些是張曲江相告,有些是我伴天子左右親眼所見。”

  “文稿你燒了?”

  “是。”

  “為何燒了?”

  “數年前便有好友提醒我,私撰國史或將落罪,我便燒了。”

  “這好友是誰?”

  鄭虔道:“恕難相告。”

  “你既燒了,為何有兩份文稿落到刑部尚書的桌案上?”

  “不知。”鄭虔回憶著,緩緩道:“當年,有八十多篇文稿,我全部丟入火盆,本以為全燒盡了。”

  “被人偷了?”

  “也許吧,已是許多年前的舊事。”

  鄭虔說罷,等了一會,對方竟是不再問了。

  “你怎么不問了?”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我有騙你嗎?”薛白淡淡道:“再知道更多,反而危險。”

  楊洄心中一凜,目光看去,只見薛白正在把他方才寫下的問題一張張放在火燭上燒毀。

  他燒得很仔細,顯然不會像鄭虔那樣遺留下一張兩張被人偷走。

  “誰告的狀?”楊洄道:“是東宮吧?”

  薛白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右相府、東宮必因此事而互相攻擊。我們要做殃及的池魚,還是得利的漁翁?”

  “怎么做?”

  “裴冕。他是東宮的人,這次就是他為東宮劫走了鄭虔。”

  楊洄目光一動,猜想這是要栽贓東宮了。

  薛白燒完了自己的字跡,拍掉了衣襟上的灰燼,指了指那些從刑部拿來的證據。

  “右相借著鄭虔案又一次打壓政敵,犯人都還沒審,已經列出了一堆罪人,包括剛剛為圣人征收鹽稅的鹽官;東宮也不老實,居然安插一個眼線到王鉷身邊,得知此事,想要滅口。”

  “如何揭發他們,且洗清我們的關系?”

  “因鄭虔一直與東宮親善,右相便告訴公主鄭虔訕謗武惠妃之事,慫恿公主入宮告狀東宮,每次都利用咸宜公主,駙馬察覺到不對了,到刑部問了蕭尚書,得到了這些證據,可沒想到,裴冕一轉眼就把犯人帶走了。”

  “如何證明裴冕是東宮的人?若用你給的證據,我們也會露餡。”

  “那證據是用來嚇唬他的。”薛白道:“今夜人犯就是以裴冕的名義帶走的,哥奴怎么可能會懷疑你?自會猜到裴冕是替東宮做事,想必現在南衙已經開始搜人,只要搜了裴冕的家,總有線索。”

  “可行?”

  “可行。”

  “圣人不好欺瞞。”

  “放心,我們說的幾乎都是事實。”薛白從容笑道:“且我在宮中有些關系……”

  楊洄學會了。

  薛白每次就是這樣,把李林甫、李亨變成壞人,在圣人面前扮無辜。這次,是把機會讓給他們夫妻。

  咸宜公主就是太單純了,才會每每被人利用。

  薛白看似云淡風清,但事發突然,他原本還在歲考,此時只是用大概的計劃哄住楊洄,其實還沒想好細節。

  比如,如何隱掉他在此事中的所做所為?以免有人指出是他在其中摻和。

  還有更多漏洞要補上。

  楊洄想了想,沉吟道:“可這一切,裴冕都知道。”

  薛白訝然道:“此事駙馬還要我教?”

  “哈。”楊洄咧嘴一笑,拿手刀割了割脖子,意味深長地道:“東宮還敢殺人滅口,真是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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