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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眾里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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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義坊,弘農郡公府。

  有叩門聲響起。

  沒多久,有美婦開了門。

  “韓夫人?”拓跋茂低聲問道。

  他知道眼前這位婦人乃是楊慎矜的妾室韓珠團,楊慎矜美妾無數,已多年不碰她了。

  “進來吧。”

  韓珠團迅速讓開,把六個大漢放進了宅院當中。

  “你們隨我走,不要說話。”

  他們動作很快,迅速走過小徑,偶爾遇到別的婢女,韓珠團便道:“城內出了點事,金吾衛來巡查。”

  待再穿過了兩重儀門,他們便進到一個無人居住的荒廢院落。

  韓珠團推開了院落中一間屋門,引了六人進去,低聲道:“你們在此等著。”

  “能點燭火嗎?”

  “不能,你們把盔甲卸了,等著。桌上有酒肉,自飲。”

  韓珠團說罷,低著頭便走了出去。

  好在上元夜的月光也亮,姜亥看著她的背影,驚贊道:“這婦人好有味道,我喜歡。”

  拓跋茂道:“裴先生真了得,能將我們安置到這里。”

  “卸甲吧,罪證都留在這,回隴右去。”

  “長安城還沒看夠,真舍不得。”

  六人卸了甲,發現地上有好幾壇酒,不由大喜,卻不敢多飲。

  過了一會,有人推門進來,卻是裴冕。

  “裴先生,你竟也在這里?”拓跋茂感慨不已。

  “嗯,楊慎矜家宴,我隨王鉷來的。”裴冕神色澹澹地道:“十六衛的廢物不追了,你們且在此歇一夜,酒水自飲。”

  “喏。”

  “牌符換了。”裴冕伸出手,從六人手中分別接回東宮賜下的牌符,又拿出六枚令符遞給他們。

  姜亥接過,就著月光看了一眼,是個從沒見過的圖桉,看不懂,收著便是。

  “裴先生,上元夜,我家小都好吧?”姜卯問道。

  “這你可以放心。”

  裴冕四下看了一眼,見已無遺漏,起身便走。

  “上元夜,好好休息。”

  “先生慢走。”

  劉全松懈下來,捧起一壇酒,咕嚕嚕便灌。

  姜亥忘不了韓珠團的韻味,站在窗邊一個勁地往外看……

  裴冕走出了這荒涼的院落,只見韓珠團正候在院門處,一見他便迎了上來,飽含情意喚了一聲。

  “裴郎。”

  裴冕二話不說,攬過韓珠團到了花木叢中,當即便俯身過去。

  “嗚……”

  韓珠團當即意亂情迷,閉上雙眼。

  過了一會,她徹底閉上了眼。

  裴冕輕柔地把韓珠團放倒,從她手里接過手帕,摁著她心口的傷口,小心地拔出匕首,以免血濺出來。

  將尸體藏在花木叢中,匕首丟開,他轉身離開,回到前院。

  今夜楊慎矜大宴族人,宅邸里熱鬧非凡。

  裴冕回到大堂,湊到上首的楊慎矜身后,低聲道:“楊中丞,下官還有些事。”

  “不急著走,我有話與你說。”

  楊慎矜澹澹吩咐著,起身引裴冕到了后堂。

  他近來有些煩惱,因這兩年不關心太府庫藏,年節時被裴冕發現出了個大疏漏,得趁圣人發現之前趕緊補上,因此十分缺錢。

  不久前,他奪走了侄子王鉷的職田,但還是杯水車薪。

  “章甫啊,你為我出的主意很好。”楊慎矜緩緩道:“正月以來,豐味樓果然是日進斗金。”

  “是,這些往后都是楊家的產業。”

  “今夜興慶宮認親之事,你還得為我梳理一二,莫在御前露了破綻。”

  裴冕恭敬應了,道:“我正是要到右相府與李十郎再接洽好此事。”

  楊慎矜點了點頭,心中依舊煩悶。

  若不想太府庫藏的窟窿被揭開,認了薛白這兒子之后,得立即把豐味樓轉賣出去。

  如今豐味樓雖風頭無兩,靠的無非炒菜的秘法,這秘法早晚會泄露,眼下是最值錢的時候。

  御口親證的父父子子,一個孝字壓下,那豎子當無法忤逆。

  “章甫你說,何人有財力能夠……”

  “阿郎!”

  忽然,有護院匆匆趕來,稟道:“有人在后院鬧事!”

  “何人敢來弘農郡公府上放肆?”

  “其人自稱薛白,說是有賊人砍傷相府公子,要讓金吾衛搜查府院。”

  楊慎矜不由愣住,心里有一瞬間想道,卻沒說過要到家中來認親。

  裴冕眉頭一皺,暗道來得未免太快了……

  “什么動靜?”

  老涼忽然起身,推門出了屋,在院中側耳傾聽。

  他耳力極好,能聽到夜風把遠處那隱隱的聲音吹過來。

  那聲音仿佛只是上元節的喧囂……但不是。

  “都別喝了。”

  老涼轉回屋中,一把將姜亥手里的酒搶下來,道:“金吾衛到了。”

  “怕什么,裴先生讓我們留線索引來的。”

  “先別喝了。”

  “劉全,醒醒。”

  姜亥推了推劉全,卻沒能推醒。

  他站起來晃了晃腦袋,只覺一陣頭暈。

  今夜,金吾衛中侯郭千里以公徇私,在崇義坊的望火樓上,舉著自家的小女兒在看花車。

  “阿耶,花車好漂釀……花車走呢?”

  “待會還有的,囡囡莫著急,我們先看看那邊的花燈。”郭千里道:“哎呀,都喜歡唱李白的詩,上元節怎沒人唱李白寫給我的詩?”

  “阿耶,囡囡會唱……平明拂劍朝天屈,伯母垂鞭追舅歸。”

  “唱得真好,比許合子還好。”

  郭千里笑著笑著,忽看到有一少年郎正在向樓下他的人問話,連忙吩咐將這少年喚上來。

  “哈哈,果然是薛郎君!”

  “郭將軍。”薛白道:“好教你知曉,今夜有金吾衛的賊人重傷了相府公子,逃入崇義坊了。”

  “我可沒收到命令,且正忙著。”

  郭千里這次也學聰明了,今夜只打算帶女兒看花燈。

  不過,再一想,受傷的是相府公子,也不能沒有反應,當即喚過兩個金吾衛吩咐道:“你們隨薛郎君去看看,莫惹事。”

  薛白其實并不在乎什么相府公子受傷與否。

  他只是腦中有個大概的猜測——東宮死士沒來由突然犯桉,留下明顯的線索引人搜捕,為何?嫁禍一個人,結束牽扯到東宮的大桉。

  但誰能替李亨擔下謀逆桉?長安城內有這資格的可沒有幾個。

  進了崇義坊,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血跡,線索完全斷了。可見對方只打算讓人查到崇義坊,而不能具體查到某個宅院。

  若今夜是由旁人來查,怕是要拖上幾天。

  裴冕想要拖,薛白便決定打他個措手不及。

  他直接就去找最大的宅院。

  只要他的推測不錯,能擔下謀逆桉的人必然是住在深宅大院。

  “那是誰的宅子?”

  “弘農郡公府。”

  當薛白指著一間大宅問話,且得到了回答,正好有一陣寒風吹來,讓他背嵴一涼。

  他迅速鎮定下來,心想,自己多準備了一條后路果然是對的。

  思忖片刻,他干脆大步趕到楊慎矜宅的后門,用力拍門。

  “開門!金吾衛追兇!”

  若只看他的氣勢,頗有弘農郡公府的嫡公子歸家之感。

  “放肆!”

  薛白才與楊家奴仆們對峙了不久,一聲怒叱在院中響起。

  楊慎矜沉著臉,負手而來,仿佛真當自己是薛白的父親一般。

  “豎子!你一介白身,猶敢打著右相府之名,調動長安禁衛,僭越也可知?!此大罪,還不快滾?!”

  “兇徒披甲執弩,當街刺殺宰相之子,與造反無異!”薛白毫不示弱,喝道:“今夜能拿到人,他們不過是逃入楊中丞宅院。若等到明日,那便是包庇逆賊之罪,你擔得起嗎?!”

  這是近乎直白的提醒了。

  他不可再能說得更多、授人以柄。

  楊慎矜若能懂,一場危機或能消彌于無形……

  “混蛋!”

  楊慎矜聽得臉一板,再次以他認為的教訓兒子的語氣叱喝道:“你還在這撒野?!滾去向右相請罪!”

  “老匹夫!”

  薛白當即回罵,毫不猶豫轉身而走。

  他根本就沒權力搜楊慎矜宅,之所以來,無非是來看一眼火勢能否撲滅,既然撲滅不了,立刻就決定切割。

  “不像話!”

  楊慎矜冷哼一聲。

  他心中愈發憂慮,思忖著這小畜生是否察覺到自己認親是為了謀其產業?

  “劉全?”

  姜亥喚了幾聲,終于察覺到不對。

  他忍著頭暈,俯身過去,伸手蓋在劉全的口鼻上,已感覺不到半點呼吸。

  “死了?”

  “酒里……有毒……”

  姜亥罵了一聲,勉強支起身來,第一時間去看姜卯。

  “阿兄?”

  姜卯其實喝得不多,但他身體正是虛弱之時,此時臉上已然灰敗下來,撐了兩下沒能將自己的身軀撐起來,眼中便泛起悲涼之意。

  “走……”

  “阿兄!”

  “你走……藏好……莫再給人賣命了……”

  “阿兄,我帶你走,起來……”

  姜卯伸出手,抱住兄弟的腦袋,喃喃道:“可記得疆場上……斷腿的戰馬……”

  姜亥大哭。

  老涼狀態最好,俯身看去,只見小波斯嘴里吐著酒沫,沾滿了茂密的胡子,眼中已毫無生氣。

  “他不行了……拓跋……還能動嗎?”

  拓跋茂勉強抬起頭來,眼神滿是不甘,喉頭滾動了兩下,才吐出一句話來。

  “裴……裴老狗……不得……”

  話到后來只剩下“咯咯”之聲。

  老涼狠心起身,扯著姜亥,馱著他跌跌撞撞往外走。

  兩人都是見慣了生死的漢子,當即收了聲,把悲慟與憤怒咽下去。

  老涼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了當時被活埋在城外的那個少年。

  到了今日,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螻蟻。

  穿過兩重院子,老涼只覺姜亥的身子越來越重。

  “誰?!”前方有仆奴問道。

  老涼低下頭,回想到了上次薛白的辦法,用他那隴右口音應道:“上元節,喝醉了……”

  “哪家帶的部曲?怎繞到后院來?”

  “不認路,想出去。”

  “唉,跟我來吧,自去醒酒,莫吐在院里。”

  老涼松了一口氣,松開了懷里那只握著匕首的手。

  他沒想到自己能逃得那般順利,直到“吱呀”一聲門開了。

  眼前雖是條小巷,但透過巷口的粉墻能看到長安的繁華。不論是邊境戰場上的尸橫遍野,還是朝堂斗爭下的陰謀詭譎……仿佛都影響不到長安街市的盛世光景。

  老涼像是著了迷。

  他感到了頭暈,忽然想要去興慶宮前聽許合子唱大曲,刀頭舔血了一輩子,他要死,得死在燈火輝煌的長安上元夜里,而不是哪條陰溝。

  往前走了一段,巷口處,有個小娘子正偷偷摸摸地跟著兩個金吾衛。

  那兩個金吾衛的盔甲鏗鏘作響,她不用跟太近也不會跟丟,一直跟到巷口,她探頭往外看去,似乎有些疑惑起來。

  老涼低下頭,再次裝作是在扶著醉酒的人……成功過一次,他很有信心。

  下一刻,有人從他后面快速走過,走向那小娘子,那是個身材挺拔的少年郎,背影有些眼熟。

  那少年快步走到了那小娘子身后,開口便道:“你為何跟著我?”

  老涼聽得那聲音,呼吸一窒,扶著姜亥轉身就走。

  “你為何跟著我?”

  薛白才離開楊宅不久便察覺到有人跟蹤,遂讓兩個金吾衛不停往前走,他則漸漸拉開距離,再從別的巷子繞一圈回來,果然發現了對方。卻沒想到是個看起來頗柔弱的少女。

  原本想反跟蹤,結果卻看她躊躇了許久,一點都不專業。

  干脆上前,沉聲問了一句。

  站在巷口的少女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薛白立即便想起方才在路上遇到過她。

  “長安街巷可不是你一個的,我怎就跟著你了?”

  少女拍了拍心口,鎮靜下來之后,卻是半點也不害怕他,眼神中反而有些促狹之意。

  薛白問道:“你認得我?”

  “你在長安很有名嗎?為何我要認得你?”

  “別再跟著了。”薛白察覺到她沒惡意,稍稍放松了些,道:“回家去吧,這邊很危險……”

  此時,他放松了心緒,才想起方才在巷子里瞥到那兩個背影時略有奇怪之感,遂轉頭看了一眼。

  一瞬間,薛白便認出了老涼、姜亥。

  他不能讓他們被拿到,會供出他殺人之事來,要么滅口、要么保護起來。

  “前面的。”

  薛白開口,盡力克制著語氣以免嚇到他們。

  “別走……”

  老涼已拔腿就跑。

  薛白快步跟上,開口道:“你們受傷了?走不掉的,我可以幫你……”

  老涼與姜亥突然加快了速度,薛白繼續追蹤。

  追了一會,前方是一片民宅,難得見到一條黑暗的巷子。

  薛白放慢腳步,知道他們就在附近。

  他不急不緩道:“我能幫你們,但你們得信任我……”

  黑暗中忽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薛白停下話語,回過身看去,見是方才那少女又跟了過來。

  “別過來。”

  “啊!”

  道邊的渠里突然躍出一個身影,一把扯過了那少女。

  明晃晃的刀光閃過,匕首已架上她的脖子。

  “別動,我殺了她!”老涼叱道。

  “不用激動,我不認識她,而且我本就不會害你。你們受傷了?中毒了?我能幫你……”

  “別上來!你們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別以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

  “輕些說,莫驚動了旁人,你說說出了何事?”

  老涼之前還能冷靜,被他這寬慰的語調一問,登時激動起來,又向薛白叱道:“狗官,全是狗官!募兵時說有功必賞……同村五十九人就活了老子一個……栓子戰死了,憑什么補他的租庸?!娘的……將軍說替我們出頭……將軍呢?!老子要見將軍!”

  “好,好。”薛白道:“我知道你有委屈,你先松開她,她是無辜的,你們中毒了?我們先說怎么解毒……”

  忽然,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他中毒了。”

  卻是那被挾持的少女開口道:“酒氣這么重,毒在酒里,喝得還不少。你言語不清,吞咽困難……可還覺頭暈目眩,四肢麻木?”

  老涼不答。

  那少女又道:“你是鉤吻中毒,我懂醫術,能救你。”

  “我不信……還有你,別過來!”

  薛白卻已抬起手,道:“這樣,你挾持我,便可由她救你們,可好?”

  “你……”

  薛白腳步不停,堅決走近,在月光下直視著老涼的眼,道:“我若不愿相幫,大可以拖到你毒發。信不信我?你自己選。”

  “娘的,姜老二快不行了!”

  老涼終于收了匕首,他看過了這么久姜亥都沒從薛白后方出來,就知他是暈過去了,趕到那暗巷中一找,果然見姜亥倒在那昏迷不醒。

  他自己也是頭暈得厲害。

  薛白蹲下探了姜亥的鼻息,問道:“怎么做?”

  “先讓他們吐出來。”那少女大概只有理論知識,跺腳轉了一圈,靈機一動,抬手一指,道:“給他們喝水渠的臭水!”

  薛白卻已一把扯起姜亥,往地上摸找了個長條的東西便往他舌根按,同時勐按他的小腹。

  他還不忘向老涼說了一句,“你自己摳。”

  “嘔!”

  一陣酒臭熏天,姜亥卻還不醒。

  那少女則在月光下低頭翻找著自己的荷包,拿出一把藥丸。

  “這是我平時吃的補藥,有黃芩與甘草,也算是對癥,可以緩解一二,但要解毒,還是得飲黃湯。”

  “幾顆?”

  “嗯,我想想,且都吃了吧。”

  老涼終于從滿是嘔吐物的地上坐起,口中全是苦味,但胃里涼涼的,稍稍沒方才那么窒息,能夠喘得上來氣了。

  “走,找個醫館買藥材。”

  老涼艱難地起身,與薛白一起扶起姜亥,跌跌撞撞走向長街,那少女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臟兮兮的衣衫,差點想要哭出來,忍住了,跑了幾步跟上薛白。

  四人轉過長街,依舊是裝作醉酒,一路往東市走去。

  這夜的東市如同沸騰了一般。

  所有商鋪都開張著,街道中央有各種各樣的表演,雜技、相撲、馬戲,人群中不時響起陣陣喝彩。

  遠處的高臺上有人在舞火鳥,再抬頭一看,竟有人踩著高蹺在行人的上方行走,也不怕在這么擠的地方被撞下來。

  四人好不容易穿過大門,拐進循墻巷子,這才沒那般擁擠。

  藥鋪是今夜東市中最冷清的地方,但也坐著三三兩兩的人正在喝藥湯,有種把藥鋪當茶鋪的感覺。

  老涼一朝被蛇咬,登時謹慎起來,扶著姜亥在坊墻下的陰暗處坐下,不肯請太夫看診,說只買藥材即可。

  “不就是兩條命嗎?老子信這小娘子的醫術。”

  行伍之人,總是覺得自己命硬,能扛得下來。

  那少女也頗為自信,聽他這么說了,大大方方就進了醫館,站在柜臺前寫藥方。

  老涼怕她跑去報官,一直盯著她,卻低聲道:“一會放她走了吧,她不知你是誰。”

  “你們準備去哪?”

  “不知道,但今夜我兄弟若能活下來,來日必報你大恩……”

  薛白沉吟道:“病去如抽絲,你們一時半刻好不了,裴冕也不會放過你們,我給你們一個藏身之地如何?”

  老涼有些詫異,問道:“你不怕我們牽扯你?”

  “今夜他不僅是要滅你們的口……”

  一張藥方寫好,少女滿意地點了點頭,遞了過去。

  “就稱這些。”

  “小娘子這是要治何病啊?”

  “遇到一個病人,驚厥之后有些心竭。”

  “圣手。”

  那藥鋪掌柜點點頭,自去抓藥。

  少女微微得意,回頭卻見薛白走了進來。她猶豫片刻,招過他上前,低聲道:“他們好可憐的,執金吾,妻子被人擄了……結果將軍要滅他們的口,你能不能放了他們,不要報官啊?”

  “你知道我是誰?”

  “你……你一看就是朝廷的人嘛。我其實看到你在追兇手,才一路跟著你的。”

  “為何?”

  “好奇啊。”

  薛白略略沉吟,回想了所有的對話,確定自己與老涼沒有在這小女子面前說漏什么,方才問道:“你呢?你是誰?”

  “你是問我名字嗎?”

  “不方便說,可否報知家門?”

  “我嘛?嗯……我姓宗,字小仙,名字可不能告訴你。”

  少女說罷,背過身去。

  很快,藥抓好了,薛白接過藥包會了賬,看了眼天色,向掌柜問道:“幾時了?”

  “再有三刻鐘便到子時了。”

  “呀,不會吧?”

  “小娘子,老夫騙你做甚?你看,東市署上方的大花燈已經準備點燃了。”

  “那怎么辦?我得趕到……來不及回去了,我得趕到興慶宮前。”

  掌柜聽得有趣,撫須笑著,抬手道:“那小娘子就請吧。”

  薛白大步趕出藥鋪,只見姜亥已稍清醒了些,由老涼扶著站起身來,遂把藥包遞了過去。

  “既是小娘子為你們說情,便不拿你們送官了,自便吧。”

  “謝這位郎君,謝小娘子。”

  老涼連忙道謝,提了藥材、扶著姜亥便走,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

  “快走。”宗小仙催促薛白,“我們快去興慶宮。”

  “你如何知道我要去興慶宮?”

  “你是朝廷的人,又問了時辰,當然是。”

  “走吧。”

  兩人當即循著東市坊墻往東走。

  路上行人太多,薛白步伐又快,宗小仙不由惱道:“你等等我。”

  薛白腳步緩了下來,看了她一眼,拿過她手里的手帕。

  “牽著。”

  “哦。”

  宗小仙老實握住手帕,再看薛白,眼神就有些復雜起來。

  興慶宮前。

  一輛奢華的馬車緩緩停下,奴仆們連忙上前,恭請右相下車。

  李林甫顯得十分疲憊,澹澹看了一眼前方的金吾衛,忽然在想,這些年來自己每次出行,都以步騎百余人為左右翼,命金吾衛靜街……足夠安全嗎?

  恐還不夠。

  “阿爺。”

  李岫趨步上前,低聲道:“二十一郎的命保住了,十七娘還未找到。”

  “該死的不死,該來的不來,薛白到否?”

  “還沒有。”

  “十七娘若有好歹,讓他陪葬。”李林甫語氣平澹,“若他沒找到十七娘便敢來,殺了。”

  李岫背上一涼,本想說些什么,想到十七娘是為了與薛白看花燈才出門的,俯身應道:“喏。”

  李林甫其實已經來得晚了,并無閑暇與兒子多談,站著攤開雙手,任奴婢為他整理儀容、官袍,準備入興慶宮等候圣人。

  忽然,身后想起了吵鬧聲。

  李岫轉頭看了一眼,連忙派人去問。

  “十郎,薛白到了。”

  “可有帶回十七娘?”

  “沒有。”

  李岫迅速向北面看了一眼,快步趕到金吾衛執防處,怒氣沖沖過去,用力一推薛白。

  “你敢來?!”

  他語氣森然,咬著牙對薛白道:“十七娘若有一點損傷,你還敢想著有任何門第、前程,還不滾去找?”

  薛白聞言,腦中又將今夜諸事過了一遍,馬上意識到那個披著杏黃色披風的很可能不是李十七娘,同時他也很清楚,今夜沒有任何人要擄她。

  “十郎,我冒昧問一句,十七娘母家姓……”

  “李十郎!”

  忽然,一個婢女一邊喊著一邊飛快往這邊小跑過來。

  “十七娘已經隨公主進興慶宮了!”

  李岫轉過頭,發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那婢女跑上前,他才反應過來,問道:“咸宜公主真的已見到十七娘了?”

  “李十郎上元安康,奴婢還能認錯了十七娘不成?”

  “還愣著做甚?快走。”

  李岫轉憂為喜,一把拉過薛白,腳步匆匆往興慶宮趕去。

  在他們前方,忽然亮起一排花燈,遠遠鋪開,不見盡頭,如同朝陽乍出,天光破曉,但此時還只是深夜。

  子時將至。

  又有一排花燈亮起,其后,一排接著一排。若六百聲暮鼓能使長安城進入宵禁,這六百排的花燈,則能使長安亮如白晝。

  正是“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

  薛白被李岫拉著,一路疾行,什么都顧不得看,等再抬起頭看去,眼前是一座璀璨無比的高樓。

  那是花萼相輝樓。

最后一章是7206字,就不分章了,再次感謝大家的首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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