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
  聽風堂。
  沈無相手持黑子,殺伐果斷,攻勢十足。
  商修林則手持白子,一步三算,篤定從容。
  沈無相抬頭看向正在凝神苦想的商修林,笑著說道:“棋場博弈,如戰場廝殺。形勢瞬息萬變,對手可不會給你那么長久的思考時間。”
  “《棋經》有云:故宜用意深而存慮精,以求其勝負之由,則至其所未至矣。”商修林淡然應道,遲遲沒有落下手里的白子。
  沈無相亦讀過棋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下棋要用意深遠,考慮周密精確,去探求博弈勝負之緣由,如此積累,方可以達到更遠更高之境界。
  他這是在暗示自己不懂深謀遠慮,所以沒辦法獲得最終的勝利?
  是棋局?還是時局?
  “是嗎?”沈無相笑著問道。
  “自然。”商修林終于落子,怦然有聲。
  又下了十幾手,商修林突然間說道:“成了。”
  沈無相仔細察去,發現自己的棋路已經被對方的白子完全封死。
  綿綿密密,無處逃生。
  “我有一計,可破此困局。”沈無相看向商修林,自信滿滿的模樣。
  “哦?”商修林面帶疑惑,已經下成死棋,他還如何能救?
  沈無相雙手托舉桌底,猛地把棋盤給掀飛了出去。
  嘩啦啦.
  棋子翻滾,落滿一地。
  沈無相一臉得意的看向商修林,笑著問道:“誰輸誰負?”
  “勝負在心中。”
  “如何證明?”
  “我能證明。”
  “誰能相信?”
  “相信的人自然會相信。”
  “院長,這叫一力破萬巧。”沈無相看向商修林,出聲說道:“大勢之下,一切宵小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彈指間灰飛煙滅。”
  “既然如此.那你過來找我干什么?”商修林端坐原地,脊背挺得筆直:“難道當真是為了陪我這個老頭子下一盤棋?”
  “想借院長虎皮一用。”沈無相看向商修林,笑著說道:“院長是學界泰斗,登高一呼,必然應者云集。”
  “所以呢?”
  “我知道唐匪和鐘余秀雪都是院長的學生倘若院長能夠站出來指認他們謀反叛國,解除和他們之間的師生關系”沈無相看向商修林,恭敬說道:“那么帝國將非常感激,日后必有厚報。”
  他沒說‘我’,而是說‘帝國’。
  我即是帝國。
  另外,他知道文人最好名聲。
  贏得生前身后名,是他們心中最大的夙愿。
  但是,你的名聲好壞,是由帝國書寫的,也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國家說你是文膽,那你便是世所仰慕的大儒。
  國家說你是文賊,那你就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萬民唾棄。
  一筆一劃,可塑金身,可凌遲殺人。
  真相?
  幾十年上百年過去,誰還在意真相?誰又能尋找到真相?
  商修林面容沉靜的看向沈無相,久久的沉默無語。
  “院長三思。”沈無相再次躬身。
  三思而后行,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
  這是提醒,也是威脅。
  “士可殺,不可辱。”商修林淡淡說道。
  “我以誠相待,以禮相求,何曾羞辱過院長?”沈無相不解。
  “你來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那便是羞辱我。”商修林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唐匪和鐘余秀雪都是我的學生,他們謙遜有禮,出類拔萃,是帝國第一軍事學院的優秀學生。”
  “他們上沒觸犯國法,下沒違背校規,品學兼優,德才俱備生為他們的師長,我只會感到驕傲自豪,與有榮焉,怎么可能和他們割席斷交?”
  “你竟然妄想我能答應這等要求,這不是羞辱是什么?”
  沈無相抬起頭來審視著商修林,眼神里有雷霆閃動:“這便是院長的最終答復?”
  “這便是我的最終答復。”商修林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應該清楚,你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如果你不能為國所用,那么留著你還有何意義?”
  沈無相失去了耐心。
  或者說,商修林的回答讓他很不滿意,也激發了他心里的怒氣。
  所以,現在也不講體面,圖窮匕見。
  “不壞公心,不損清名。死有何懼?”
  商修林傲然如松,干瘦的身軀在這一刻給人以巍峨壯觀之感。
  “好一個死有何懼。”沈無相冷笑連連,怒聲說道:“我不僅僅要毀掉你的肉身,還要毀掉你的名聲.”
  “唐厲是怎么死的?他為國家浴血奮戰多年,卻被他庇護的國民罵了數十年你便是第二個唐厲。”
  “刀斧加身都不怕,還怕這個?有什么法子你們盡管使來。”
  “你的妻子.”
  “我和老妻相濡以沫,走過四十七個春秋。她自會陪我一起上路,軍相無須擔心。”
  沈無相和商修林眼神對視,一個陰狠毒辣,鷹視狼顧,一個幽深似海,視死如歸。
  沈無相擺了擺手,出聲喝道:“帶走。”
  便有兩名虎衛沖了進來,揪著商修林的胳膊朝著外間走去。
  常正新走到沈無相身邊,低聲問道:“軍相.是否要殺?”
  “這樣的老頑固,就這么殺了,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沈無相的視線透過聽風堂敞開的飄窗,看向山澗里凝聚不散的濕重霧氣。
  “廢鐵還能賣幾塊錢呢,先留著吧,以后尚有大用。”
  “是。”
  “星瀾去洞獄了?”
  “是的。”常正新出聲說道:“他把那對夫妻都提走了。”
  “是脫變成龍,還是永遠做一只在自家菜園子里蛐蛐的小蟲.在此一舉。”
  這話題常正新不敢接。
  在外界看來,沈星瀾已經足夠優秀了。
  可稱之為天之驕子。
  但是,他這個親爺爺好像一直都很不滿意。
  愛之深,望之切啊。
  豐城。
  在豐城城主謝安林守城將軍慕容無道等一干軍政要員的拱衛下,一艘船艙表面繪有墨家圖騰的星碟緩緩降落。
  墨家的圖騰形象是一個站立的人頭頂連接天空,寓意著追星逐月、與天地溝通。
  看起來有點兒像大災變前的一款即時聯絡軟件背影圖。
  有研究指出墨子出自黑族,黑族以‘黑’為圖騰,黑族的分支堇族,圖騰‘堇’也是一個站立的人頭頂連接天空,他們被賦予了‘通天者’的職責,這與墨子思想中帶有某種宗教色彩的道德宣言以及其對天地自然的思考和探索相契合。
  嗯,后世也有人稱之為‘穿越者’。
  艙門打開,旋轉扶梯自然降落。
  一群人出現在船艙門口,為首的卻是一個身穿白色休閑裝頭上戴著棒球帽的年輕男人。
  男人看起來二十幾歲的模樣,清秀俊美,身姿挺拔。
  因為膚色過于白凈的緣故,看起來有點兒像是女孩子。
  他便是墨家的天才機械師墨清風。
  在他身后的則是一群身穿黑色長袍,胸口用銀線鑲著‘墨’字的墨家智囊團。
  這些人有男有女,或老或少,但是都表情嚴肅,不茍言笑。
  就像是他們敲擊制造出來的機甲和數字一樣的冰冷。
  “清風先生,幾年不見,風采依舊啊。”豐城城主謝安林快走幾步,老遠就向著墨清風伸出了雙手:“我代表豐城歡迎你們的到來。”
  墨清風和謝安林握了握手,臉頰微紅,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城主太客氣了。”
  一看就是個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的I人。
  “清風先生親臨,豐城安枕無憂了。”謝安林笑呵呵的說道,仍然在表達著自己滾燙的熱情。
  “話也不能這么講”墨清風搖了搖頭,一臉認真的說道:“他們那邊也有很厲害的人物.魯私語.就是我碰上了也不一定能夠取勝。”
  全場鴉雀無聲。
  你這是什么意思?
  當眾拆臺呢?
  謝安林當然知道對面有厲害的人物,也知道沒有百分百能夠勝利的戰爭.
  他這么說只是為了穩定軍心,讓在場的軍政要員和衛隊隨從們知道,墨家來人了,這場仗我們要贏了。
  畢竟,豐城前車之鑒,實在是太可怕了。
玄武防御罩竟然被人給從內部瓦解了  要是對他們豐城來這么一出,誰能受得了?
  防御系統癱瘓,那就得依靠城里的炮火裝置和血肉之軀,這是要死人的啊。
  所以,最近一段時間豐城內人心惶惶,大家生怕什么時候被敵軍給偷襲一下子。
  普通民眾還好一些,反倒是他們這些當官的處境堪憂。
  這要是失敗了那不就得投敵了?
  可是,你小子是不是太實誠了?
  這樣的話也要當眾講出來?
  看到謝安林驚愕僵硬的笑臉,慕容無道輕輕嘆了口氣,上前轉圜道:“怎么會呢?墨家機關術天下第一。”
  “清風先生又是墨家年輕一輩中最杰出者,有您親自率隊鎮守豐城,豐城定然穩如泰山。”
  其它官員也反應過來,紛紛附和出聲:
  “是啊是啊,正是如此。清風先生親來,哪里還會有安全問題?”
  “咱們這次是有心算無心.任他們使盡十八般兵器,也休想打開咱們的一條縫隙。”
  “那些土雞瓦狗.哪里會是清風先生的對手?豐城可不是紅月城”
  “聽說紅月城原本就有投敵之意之所以那么容易被人撤下防御罩,也不過是里應外合.”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
  謝安林邀請墨清風等人進入城主府,墨家班成員被帶進機要室對系統進行維護升級。
  謝安林慕容無道等人則陪墨清風聊天,謝安林看向墨清風問道:“清風先生,想要喝點兒什么?”
  “咖啡。”墨清風出聲說道:“咖啡提神。”
  “理解。完全理解。你們這些腦力勞動者,都喜歡喝這個。”謝安林笑呵呵的說道:“我們這些老家伙還是喜歡喝茶,清心下火。一口下去,感覺這一天沒白過。”
  墨清風笑笑,并不接腔。
  他喜歡喝咖啡只是喜歡咖啡香,也是因為大量咖啡因確實可以提神醒腦。
  他們這些夜貓子都喝習慣了,倒是沒有那么大的人生感悟。
  謝安林讓秘書送來咖啡,這才看向墨清風說道:“清風先生,現在屋里沒有外人你覺得這次能有幾成勝算?”
  墨清風稍微沉吟,出聲說道:“大概四成。”
  謝安林心中猛地一緊,出聲說道:“四成?那不是說還是有很大可能性被敵軍攻破防護罩?”
  “是的,我說過,魯私語和他們魯家的天機研究院是很厲害的對手。”墨清風如實答道:“不過,我帶來了墨家通天院的高手,他們現在已經對玄武系統進行升級加固這又多了一成勝算。”
  “哪升級加固之后能有幾成?”
  “五成。”
  五五之數?
  勝負未知?
  謝安林還是不能安心,急聲說道:“能不能想想辦法,再提升個一成二成的?”
  “不能。”墨清風搖頭,說道:“城主也說了,屋子里沒有外人,我就如實回答.”
  “網絡戰爭比現實中的戰爭要更加殘酷,一招失利,滿盤皆輸。”
  “有可能是一個代碼一個符號敲擊錯誤,就有可能輸掉所有。”
  “面對魯私語這樣的對手,我并不畏懼,但是,卻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贏她。”
  “所以,勝負如何還要看真正交手時的斗智斗勇各施奇技。”
  “明白。”謝安林連連點頭,說道:“你這么說.我就明白了。”
  他并不明白。
  甚至在心里想著,能不能讓墨家多派幾個好手?
  把他們墨家的長輩墨武墨狄派一個過來.
  當然,這種話是萬萬不可說出口的。
  那可就把人給得罪死了。
  墨清風負氣離開,墨家又不派遣其它的好手,那他們豐城不就坐蠟了嗎?
  副官趙子松看到謝安林憂心忡忡,出聲安慰道:“城主也不要過度擔心,或許.他們不敢攻擊豐城呢?”
  豐城不僅僅有陸軍,還有大量的海軍。
鯉魚港可以源源不斷的運兵過來  他們攻擊豐城,那不是廁所里點燈籠?
  找死!
  已方知道豐城的優勢,敵軍能不知道?
  謝安林沉沉嘆息,出聲說道:“你不了解唐匪,不知道他的行事風格。以他的性子,一定會攻擊我們豐城。”
  “如果我是唐匪.我也會想方設法拿下豐城。”
  以前的獨山軍只有戰旗,沒有圖騰。
  沈清平成為新一任獨山軍軍長后,對獨山軍進行了大規模的整編,順便也請唐匪給獨山軍選擇一個圖騰。
  唐匪選了老虎。
  虎為百獸之王,希望他們在戰場上也能夠成為真正的王者。
  嗯,天狼軍軍長秦劍一知道了很不高興.
  在噴繪有巨虎的星艦里面,唐匪站在魯私語身后,出聲問道:“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魯私語摩拳擦掌,戰意十足。
  頓了頓,又有些嫌棄的說道:“你不要總喜歡站在人家背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