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2年,圣米迦勒之月(9月)
克寧要塞,克羅地亞 在亞德里亞海岸最強大的堡壘城墻上,匈牙利王室的旗幟被初秋的風撕扯著,告別了短暫的夏天。
克寧堡雄踞在千尺高的思帕斯山上,分為五大部分。克羅地亞省的駐軍被迫蜷縮在南城堡的兩個要塞里,因為由吊橋連接的下城堡、中城堡和上城堡的每一寸空間都被查理的匈牙利人占據了。
在圣米迦勒下旬抵達的安茹軍隊人數眾多,盡管城堡規模巨大,但仍有許多人擠在克寧堡下方的原野上,從山上望去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的帳篷。
查理帶著他宮廷中最信任的朝臣和隨從在上城堡的房間和大廳里安頓下來,在這里迎接他多年未見的總督穆垃登·蘇比斯。
他沒有派信使去比斯科告知那個躲起來的笨蛋,他相信在帶著大軍來到南方后,穆垃登一定已經聽說了他的到來,并且遲早會出現,畢竟向國王求救的人就是他。
當月的第二十五日,這個丟人的克羅地亞總督便帶著僅僅二十個隨從出現在城里,要求覲見國王陛下。
他不敢帶著更多的人一起出行,因為盡管有國王的安全承諾,他仍然害怕他的敵人,并認為最好以廉價的偽裝低調地穿過鄉間,不引起任何注意。
查理故意讓穆垃登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在此期間,他先是把一天的事務安排完,喝了一杯酒,詢問了一番駐扎在山下的軍隊的狀況、他們的補給和行為紀律,最后才命人把臨時的王座室布置了一番。
國王確信,以這樣冷漠的態度對待他,穆垃登·蘇比斯來到他面前時一定會戰戰兢兢,血液冰涼。
于是他把所有的朝臣、樂手和仆人都打發走了,只在一個隱蔽的角落留下皇家法官的抄寫員,并沿墻排了五十名長矛衛兵,這樣總督就不得不走過他們來到王座前。
在他的左邊,他的宮廷騎士安塔爾一如既往地挺直著腰板站立,這次他將兩只手都放在入鞘的劍柄上,顯得比往常更具威懾力。
做完這一切后,國王命令首席守門人把在外面等候的人帶進來,他的二十名隨從不得進入上城堡,只能在下城堡的一間簡陋的屋子里等著,剝奪武器,由士兵看守。
穆垃登走進王座室,摘下了他那頂樸素的羊毛帽子,并在汗濕的手掌中不斷搓揉。
從他邁出的第一個步子中查理就知道他的計劃奏效了,總督穿著一件粗織的褪色衣服,披著破舊的棕色旅行斗篷,彎著腰走向國王,仿佛背上扛著一個沉重的麻袋。
他痛苦的臉和皺起的眉頭仿佛也在證明這一點,查理在蒂米什瓦拉跟喬治·蘇比斯所說的一切,他的弟弟應該都一字不漏地告訴了他。
穆垃登·蘇比斯很害怕,他的恐懼寫在臉上,誰都可以看到。
“陛下萬歲!”克羅地亞總督朝著地面鞠躬,但并沒有屈膝。
查理坐在平臺上的王座上,僵硬地低頭看著他,他沒有動,他的臉部沒有抽搐,也沒有說任何話。
“感謝上帝和所有的圣人,我的祈禱得到了回應!”穆垃登奉承道,“您卑微的仆人感謝您幫助陷入困境中的我,并親自訪問克羅地亞這塊古老的土地,在……”
“你正在和王國的主人,圣伊什特萬和圣拉斯洛的繼承人說話!”安塔爾·巴托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總督往后退了一步,“不要擺弄你的帽子!”
換做其他任何時候,穆垃登·蘇比斯一定會懲罰這個朝他威嚇的下人,但現在他只能驚愕地眨了眨眼,將手中的帽子扔在了地上。他怎么會知道這一切都是國王為了嚇唬他而下達的命令呢?
“陛下,我的生命正處于危險之中!”最后,穆垃登決定用簡單的方式表演道,他的聲音有時激動,有時悲哀,有時沮喪,幾乎逐字逐句地背誦了他弟弟曾經向國王訴苦時說的那些話。
“看來敬畏上帝的人已經忘記了他們真正的主人是誰,也忘記了他們對國王的責任是什么,”總督有些不安地總結道,
“如果這種卑劣的行為繼續下去,我的偉大父親用鮮血和汗水建立起來的所有遺產將慢慢瓦解,而蘇比斯這個高貴、悠久、杰出、從一開始就支持陛下您的家族,將永遠消失在歷史的迷霧之中!”
說罷,他謙卑地低下了頭,希望沒有人注意到他強忍著的滿意笑容。
我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告訴自己。像這樣如此感人的演講肯定不是每天都能聽到的,他會回應的,他一定會滿足我的請求的!
可是為什么他還是臉色僵硬地坐在那里呢?難道是南風把他的腦子給吹壞了?還是說他不相信我說的事實?
拜托,說點什么吧,或者至少向我伸出你的援助之手,查理·安茹,你這個不知感激的篡位者,你這個自鳴得意、裹著絲綢的外族野種!
“我是來徹底解決海邊的問題的,”國王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冰冷而無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至于這混亂的火是誰點燃的,我已經不在乎了。
你說是威尼斯共和國和你不忠的城市背叛、侵犯了你,但根據威尼斯總督的說法,希貝尼克和特羅吉爾是作為飽受折磨的受害者向他們求助,好讓他們免于暴政的壓迫。
你還指責巴博尼克家,但斯拉沃尼亞的總督說你才是罪魁禍首,參與在這場鬧劇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說法。”
“陛下,我向您保證……”穆垃登想要為自己辯護,但查理立刻讓他閉嘴。
“我離開都城,大老遠跑到這里不是為了聽交戰各方的解釋和指責的,我還有其他值得我頭疼的東西。”國王稍微提高了音量,但仍然沒有流露任何情緒。
“我已經知道我該怎么做了,等冬天來臨時,正義將得到伸張,每個人都將為自己的所做所有得到應有的回報,或付出應有的代價……
不管是亞諾什·巴博尼克,還是伊什特萬·科特羅馬尼奇……或是你,穆垃登·蘇比斯。”
克羅地亞總督在這時抬起了頭,他試圖揣摩國王的情緒,試圖從他的言辭背后弄清想法,但查理的臉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他的目光中沒有透露出他對南方局勢的任何打算。
“你的擔心完全是沒有必要的,我可以很自信地告訴你,總督大人。”查理說道。穆垃登覺得國王的聲音里似乎終于有了一絲他對老封臣的溫柔。
“斯拉沃尼亞和波斯尼亞總督都不會對你動用私刑,”國王保證道,“我也不會讓希貝尼克和特羅吉爾的市民,或是任何好戰的人傷害你。你是我的客人,你在我的保護之下。
從現在開始,你和你的二十名隨從將一起跟隨我行進。”
“跟著您?陛下?”穆垃登疑惑地問道,“去哪兒?您才剛到南方,我的主人。我以為您會呆在克寧,在這里伸張正義,畢竟克羅地亞的老國王們都曾在這……”
“我只是在這里等你,”查理說,“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出發去薩格勒布。我想讓人們看到我們的力量,讓他們看到我不可戰勝的軍隊在鄉間行軍!”
“薩格勒布……”穆垃登·蘇比斯沮喪地呻吟著,“陛下,離這里好遠啊!”
“沒關系,至少我會有時間徹底討論,討論你作為克羅地亞總督的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國王終于笑了。
只是這個微笑和查理的最后一句話一樣曖昧,穆垃登覺得他還是閉嘴為妙,至少那樣他的處境不會更加糟糕。
他意識到,如果他想僅憑言語說服國王,他必須做好更充足的準備,而且他也沒有其他手段。
我是他的客人……這個不詳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讓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的客人,但是如果我想走話,他會讓我自由地離開嗎?還是說這是一種間接的囚禁呢?
“感謝您,陛下,感謝您給我這個特權,”穆垃登再次鞠躬,對他來說談判已經結束了,“讓我作為客人陪您行進將會是我的榮幸!
愿上帝賜予您智慧和洞察力,讓您對您的南方封臣們做出公正的裁定。”
“我會的,”國王點了點頭,臉又變得像石雕一樣,“我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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