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7年春埃斯泰爾戈姆,匈牙利 城堡主每走兩步就會嘆息一次。
他的長袍被撕破了,他的肚子空空如也,他的左臂無助地垂著,頭上的繃帶早就該換了。他看著征服了這座城堡的安茹家的大主教軍隊,他的眼里閃耀著沉悶卻又驕傲的光芒,他微微抬起下巴,挺起胸膛,雖然里里外外都受了傷,但還是自信地在他們之間踱步。
教會權貴們都期待著城主跪在他們中的一人腳下,拔出他的劍交出他的城市。然而男人沒有在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面前停下,沒有向他們彎下膝蓋,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目瞪口呆的大主教和臉色鐵青的主教們,所有曾為查理·羅貝爾的新軍貢獻了哪怕只有一小撮兵力的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只有托馬斯大主教知道這個人要向誰投降,或者說,他愿意向誰投降。
向那個百合花騎士。
托馬斯自己也不知道他對那人該有什么感覺或是想法,總之,這很復雜。自從國王把他收在了身邊,就把他當成了兄弟!查理對待他就好像他是這個王國最富有、最有影響力的人一樣,盡管他只不過是一個窮騎士。
如果這還不夠過分的話,國王還不斷地給他禮物:首先是一個無與倫比的烏木馬鞍,騎在上面幾乎不可能掉下來,這讓國庫花了一小筆錢;然后是那把華麗的劍,為此國王必須直接向他的祖父,那不勒斯的國王索要大量黃金,好像為了鞏固他在匈牙利的權力那不勒斯還沒有花足夠的錢似的;最后是頭盔,它就像是騎士頭上的皇冠,也是用不少錢鍛造的,它基本上是一個帶護鼻罩的傳統頭盔,但托馬斯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的頭盔!
盔檐上的鐵帶閃爍著金百合的光芒,而護鼻可不是一個簡單的十字垂直莖,它上面有一個用黃金雕刻的基督,就像是一個藝術品。頭盔的兩側和后面都由燈芯絨肩帶固定著,內側覆蓋著柔軟的皮革,其他戰士必須先帶上又厚又悶的兜帽,然后是頭巾,然后又是武裝棉帽,而這個圣殿騎士則可以更舒適更快速地解決這一切。
多虧了這頭盔,他甚至不必剪掉齊肩的黑發,因為他可以毫不費勁地把長發塞進他的頭盔里,他要做的只是把其扎成馬尾辮,托馬斯大主教對此實在是看不順眼。
然而,作為回禮,騎士也沒有絲毫虧欠這位年輕的國王:他教查理使用各種武器,釘頭錘、騎槍,當然還有劍術。對于最后一項,大主教從未見過有人在音樂和舞蹈中學習劍術,而且還是用一把填鉛的木劍,比真家伙還重。一開始他對此連連搖頭,但到了年底,查理·羅貝爾除了這位百合花騎士外,再也沒有真正的對手了。
而自從騎士在戰斗證明了自己從來不會袖手旁觀,而是總是沖在最前面時,大主教再也沒有說過關于他的一句壞話。
這一次,他也決定好好地審視一下騎士,他想知道在這種重大勝利的情況下,國王的首席騎士將會如何表現。
城堡主在騎著黑色純種馬的人面前停了下來,一眾教會權貴臉色都紅的像癌變似的痛苦地看著他跪在圣殿騎士面前,緩緩地拔出了已在上次戰斗中受損的長劍,雙手遞給了他。
“我的劍,”城堡主說道,“屬于百合花騎士。”
安塔爾坐在馬鞍上震驚地環顧四周,拿起城堡主的劍,然后接受整座城市的投降?他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是正確的決定。然后,他看到了一雙雙盯著自己的殺氣騰騰的眼睛,以及一張張充滿仇恨的面孔,他所有的疑惑頓時煙消云散。
讓這些身著毛皮、天鵝絨、金銀寶器的權貴們看看,被征服者把埃斯泰爾戈姆交與誰!他從薩雷徹身上下來,走到那人面前,莊嚴而緩慢地從他手中接過武器。
對方這才抬頭,他首先看到的是騎士劍鞘里的劍,一個單手半握把,用絨繩包扎,一個裝飾著安茹百合花的圓形劍柄扣,兩端是銀質的十字護手,中間刻有一個小十字架。
“原來這就是那把劍,”他嘶啞地低聲說,“他們說,查理的軍隊首領中,有一個奇怪的圣殿騎士,一個無法被劍刃所傷的百合花騎士……”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安塔爾淡淡一笑,然后扶著城堡主的手肘讓其起身,神父們繼續默默地眨著眼。“我接受你的投降,但你的劍屬于你。”
教會權貴們頓時爆發了,“你這是要把城市還給他們,讓我們繼續戰斗?”一位長得像鱘魚的貴族憤憤不平地問道,他是查理·羅貝爾最近才任命的意大利人之一,安塔爾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騎士無視了問題,從自己的馬鞍袋上解下一個酒袋,遞給了城堡主。
“酒,”安塔爾說,“喝了壯膽。”
男人把酒口舉到嘴邊,喝了很長很長的一口。
“好了,給我留點。”安塔爾輕輕地把酒袋拉了回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我的帳篷嗎?我的人會照顧你的傷口,為伱提供晚餐。”
“騎士大人!”杰爾的主教驚呼道,“別忘了我們在哪里!我們不是來參加友好宴會的,而是……”
“而是一場攻城戰,而我們已經贏了。”安塔爾呵斥道,“這個人勇敢地維護了自己的立場,然后有足夠的膽量走到我們之間,將城市交給我們,所以戰斗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意大利的隨軍胖神父指著被黑煙、黑油和黑血弄臟的石城墻說道,“我們還有一些工作要做!”
“做什么?”
“給反抗者一個警誡,殺一儆百!”杰爾的主教表示。
安塔爾沒有回答,但他尖銳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們穿刺。他一把抓住埃斯泰爾戈姆城主的胳膊,另一只手抓著薩雷徹的韁繩,帶著他們走出了主教和牧師們的包圍圈,來到了無數支帳篷的前面,踏鐙上馬,回頭環顧四周,用不妥協的權威聲音喊道:
“從這一刻起,埃斯泰爾戈姆再次屬于我們的查理國王!”他喊道,然后又重復了一邊同樣的話,現在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一直以來統領這個城市的人,剛剛將劍交給了我。你們都知道我是誰,圣殿騎士團的誓言騎士,耶穌基督的仆人,查理·安茹的首席騎士,以上帝之名。
你們已經看到,我從未退縮,你們已經看到,我在必要時毫不猶豫地出擊,拔出武器戰斗!但現在我想說的是,我們流的血已經夠多了!在城墻下,在城墻上,在城墻后,匈牙利人和匈牙利人手足相殘!我已經受夠了這些,城堡已經投降,戰斗不會繼續!任何在埃斯泰爾戈姆犯下殺害、殘害、虐待或是強奸罪名的人都得向我交待,那時我將會真正地殺一儆百!”
說道這里,安塔爾看了意大利的胖牧師和杰爾的主教一眼,他們正在躲著自己的目光。“今晚我們要舉行一場勝利的盛宴,打開埃斯泰爾戈姆的地窖,讓葡萄酒和麥酒流淌,讓烤肉入肚,讓歌聲飛揚!為查理國王歡呼三聲!”
“他這是在做什么呢?”在熱情人群的歡呼聲中,杰爾主教對托馬斯主教說道,“他以為他是誰?他瘋了嗎?他該被綁在木樁上!他不是想做個英雄嗎,那就讓他當個烈士!”
“別想這種事,主教大人!”托馬斯大主教用一種非常平靜的低沉聲音說道,他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一直看著百合花騎士。“你說的可是國王的兄弟,他為我們贏下了所有戰役。”
“戰爭將由我們的軍隊贏得,而不是靠這個自負的小丑!”人群中不知道哪個人插嘴道,“沒有我們的支持,查理永遠不可能打敗奧托!”
聽到奧托·維特爾斯巴赫的名字,托馬斯大主教笑得更開心了。
“奧托,王冠破壞者,被詛咒的國王,”他低聲喃喃道,托馬斯清楚得很,因為在兩年前詛咒了奧托的就是他本人。“我想知道當他的人民需要他時,他現在在哪里?”
“他們說他逃到了特蘭西瓦尼亞,”杰爾主教說,盡管托馬斯并沒有在問他。“他想要用聯姻來鞏固他的地位,拉斯洛·坎仍然支持著他。”
“你不需要擔心拉斯洛·坎,”托馬斯大主教說,“不管如何,那個巴伐利亞人都是在自尋死路。”
“我們還有布達需要拿下!”兩人身后又有人插嘴道。
“布達是遲早的事,”托馬斯大主教有點被惹煩了,“但現在你們最好放尊敬點,我沒有在和你們說話!”
教會們的權貴們一次又一次地看著騎在阿拉伯純種馬上的百合花騎士,他左邊的前城堡主,他身后的軍隊,他們以凱旋般的姿態進入城市,而主教和牧師們則敢怒不敢言。
夜晚,在宮殿最豪華的寢宮里,托馬斯大主教穿著他的天鵝絨長袍,坐在一張大扶手椅上,剛剛吃完烤大鴇的他,正在品嘗專門為他準備的十年陳釀托考依葡萄酒,他年輕的抄寫員出現在門口,準備開始工作。
揚科還沒有成年,但他優美的抄寫技術已經聞名全國。他最近加入了埃斯泰爾戈姆大主教的麾下,他對此感到高興,因為他的前雇主是一個有著奇怪習慣的瘋子,總是讓他寫些關于摩爾人的故事,從不交給他任何嚴肅的工作。
“就像我迄今為止口述的那樣,揚科,”大主教說,“每次戰斗之后的情況都和以前一樣,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大主教大人,”男孩把莎草紙、墨水和羽毛筆放在桌上。“百合花騎士沒有為我們贏得戰役,他沒有教國王如何戰斗,而且宮廷里也沒有圣殿騎士。”
“很好,”大主教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寫……”
揚科用筆巧妙地記錄下了歷史,在與奧托簽訂和平條約一年后,經過幾場小戰役并奪回高地的幾座城堡后,支持安茹的軍隊由埃斯泰爾戈姆的托馬斯大主教帶領,重新奪回了埃斯泰爾戈姆,并準備收復布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