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
  石板上人體緩緩直起上身。
  他那巨大軀體的肌肉糾結在一起,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蠕動,緊繃,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呼——”
  雷聲震動般的呼吸聲。
  平將門的左手開始撫過自己的身體,堅硬的腹部、壯碩的胸部、隆起的肩頭。
  這具千年前新皇的身體,真的如計劃復蘇了過來。
  而且更加的暴戾和猙獰。
  “我的頭,還有你的身體……新皇和他的關白結合。將門,我會實現我們的諾言,我們可以重新造就偉業。”
  方相面具下的眼瞳,閃爍紺藍的癲狂炫光。
  興世王的頭顱完全適配于平將門的身體。
  就連脖頸的連接處,都看不出什么明顯的縫合痕跡。
  自從在現今的時代蘇醒過來,興世王就一直在策劃這個了。
  這個用自己的頭顱代替平將門頭顱的計劃。
  他將飽含平將門怨氣的怨方相面具覆蓋在自己的臉上,任由這股與平將門同仇敵愾的“怨恨”侵蝕自己。
  為的就是能和將門的身體產生相性。
  再加上方相本是儺神,有著驅御群鬼的職能,這一點又和死后變成“鬼中之鬼”的鬼皇平將門相契合。
  以及,復活平將門所用的“骨”,也就是貴船明神的咒,完全來自于興世王的體內。
  “靈”與“骨”,還一定程度上的權柄,全都存在聯系。
  興世王就像養蠱一般,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容器,養出了一顆能夠適配將門軀體的惡蠱頭顱。
  “這一次,我們不會再敗了。”
  縫合的鬼皇低吟道,聲音如同貓爪撓過玻璃那樣刺耳。
  是的,不會再敗了。
  千年之前的那一次圍攻京都,之所以失敗,最主要還是因為當時平安京惱人的陰陽師們干預,興世王迫于無奈召喚出了不完整的平將門。
  缺失了頭顱和右手臂的鬼皇兩處命門被圍攻,自然支撐不下來。
  可現在不同了。
  這具縫合的鬼新皇已經有了一顆配得上身體的頭顱。
  就算興世王的實力遠不及千年以前,但縫合的鬼新皇,卻絕對比那時候要強。
  現在這具身體只差一只右手臂就能完美。
  因為興世王的手臂,沒有怨方相那樣的東西強化,所以遠遠配不上將門身體。
  要想讓鬼皇成為究極體,那么還得將門的原本的右手殘骸給搶回來。
  興世王知道將門的右手在哪里。
  就位于大阪。
  這也是他選擇大阪作為復活平將門場地的原因。
  接下來,興世王將向那處佛寺發起攻擊。
  其實他已經知道,這個時代的陰陽師,也像千年前那些煩人的對手一樣,正在嘗試阻止他的行動。
  但他不在乎。
  這一次他占據了更多的主動權。
  興世王朝著東京的神田神社,還有大阪的三十六間堂都試探性發起過佯攻。
  可以確定的是,神田神社那邊的守衛人員,要遠比三十六間堂這邊要強。
  這也很正常,知曉了興世王想要復活平將門的計劃,這個時代的除靈師絕對會將最強的人員力量集中到東京的神田神社,去守護將門的頭。
  一千年前,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等人也是這樣決策的。
  可是,他們絕對想不到,這一次興世王根本就沒打算要將門的頭顱殘骸!
  “這個時代的陰陽師,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謹慎……他們居然沒有嘗試過解開封印的儺陣。”
  “但沒關系的,他們不做,我們便過去。”
  “神田神社那邊,牽制住了這個時代的頂尖陰陽師。而我們,將門,我們的這具身體,只要向守備力量相對薄弱的三十六間發起攻擊,奪取你的右手即可。”
  “我感覺的到,將門,你的身體在興奮。你也很渴望戰斗吧?這一次,我們會贏下所有。現在的這具身體,絕對能做到。”
  窸窸窣窣。
  以結成和鬼冢為首的這隊除靈師,正在夜晚的山林之中跋涉。
  “那邊,看那邊有個山洞。”
  通過又幾次尋蹤測位,他們終于找到了這處位于大阪深山的洞窟。
  結成真劍佑召喚出裂口女,在洞口外的一段距離處點燃特質的卷煙,透過迷離的煙霧窺探。
  鬼冢切螢也取出她的神樂笛。
  兩邊用各自拿手的辦法查看情況,最后得出的結論相同——
  洞穴內似乎發生過什么巨大變故,但現在那變故的源頭已經不在這里。
  里面暫時是安全的。
  結成大叔留了幾個人手在洞外,手握左輪手槍,和裂口女、鬼冢小巫女一行人魚貫而入進入洞中。
  “這里,確實是有將門尸骸的氣息。”
  神田神社的神官,和三十六間堂的和尚,進入洞穴以后稍稍變得焦躁不安。
  這里面的氣息他們很熟悉。
  其實不單單是他們這幾個熟知平將門尸骸情況的專家,就連結成和鬼冢他們,在踏入洞穴后都能感覺到很明顯的詭譎力量殘余。
  又朝前走了一段距離。
  “那是……”
  幾條警用強光燈的光柱于洞穴之內四處搖晃,隨后又集中到了一處。
  通過醒目的光亮,可以看到一簇已經熄滅冷掉的篝火堆。
  還有一方有著明顯人工打磨痕跡的石板。
  “這里,好像曾進行過某種的儀式。”鬼冢小巫女的神樂笛懸浮著,在洞穴中胡亂飛舞,時不時發出尖銳的哨響,“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是那個興世王吧,他大概帶著平將門沒有頭顱和右手臂的尸骸,在這里做過什么。”結成大叔結合現在的實際情況,做出了大致的猜測。
  “他難道已經嘗試復活平將門了嗎?可是,頭顱和右手臂明明還被我們的人控制著。”
  這時候,一同進入洞中的神田神社神官接話:
  “那個興世王不是已經嘗試過攻擊我們的神社,還有三十六間堂了嗎?或許是鬼神弟子還有祖下法師他們太厲害,讓興世王感覺搶奪遺骸無望,不得已只能復活平將門的殘缺身體,想要殊死一搏。”
  鬼冢不是特別認同這種猜想。
  在她看來,早在一千年前的瀧夜叉姬之亂中,就是因為被復活的平將門缺失了頭顱和右臂,才導致了鬼皇被當時的陰陽寮鎮壓下來。
  現在一千年后,那個疑似參加過上次鬼怪叛亂的興世王,有了第二次重頭再來的機會。
  這一次他還會毫不變通的重蹈覆轍嗎?
  感覺不應該。
  這樣想未免太小看對手了。
  可如果不是這樣,那興世王到底打算怎么做?又已經做了什么呢?
  想不到。
  但總感覺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了。
  正當鬼冢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她看到結成大叔帶著兩個除靈師在那簇已經完全熄滅的篝火前蹲了下來。
  結成用食指在地上的灰燼上抹了一下,舉到眼前。
  又吸一口卷煙,迷離的煙霧漸漸上騰,又漸漸地消隱。
  借助霧氣,他能看見更多。
  “木料燃燒的灰燼……但這些灰里面,好像夾雜了一點類似于骨灰的東西?”
  探索完洞穴,神田神社的神官和三十六間堂的和尚們在洞口又進行了一次測位。
  發黑的食鹽顆粒被撒進火爐炙熱的木炭之中,腥臭味道微微散開。
  煙柱裊裊升起,于空中跳躍、翻滾、旋轉,聚攏又擴散。
  煙霧上升到一定高度,再一次分叉開。只不過,這次分叉出來的煙霧似乎只飄向兩個方向。
  兩條分叉一粗一細。
  “細的這條指向東京方向,粗的這條指向”
  “為什么只剩兩條了?之前還是能看到三條的。難道說,平將門除頭顱和右手的那部分身體,又追蹤不到了?”
  “不對……粗的這條煙,是不是太粗了一些?”
  除靈師們圍觀著這次的測位結果議論著。
  當然也有人看一眼火爐煙柱的情況,就能大致猜測到發生了什么——
  不是將門除頭顱和右手的那部分身體又追蹤不到了,看煙柱的粗細情況,應該是原本三條的分叉中有兩條融合到了同一個方向上。
  三十六間堂那個方向!
  結成真劍佑:“所有人,我們立刻去三十六間堂!”
  鬼冢小巫女:“小小老頭,這里的情況,請務必讓阿川知道!”
  這處佛寺是日本天臺宗寺院,主體大殿呈長方形,長度達六十多米,因建筑物內有36個以梁柱隔開的空間而得名。
  從東京被派過來的祖下法師已經在這里住了近半個月,期間只擊退過一場不算強力的百鬼夜行。
  那次之后,三十六間堂太平下來,沒有再發生什么。
  一直到今天——
  于自己房間內靜坐,閉目參禪的祖下法師忽然感知到了什么。
  同時,他聽見外面有人在喊:“祖下法師,那些東西,那些東西又來了!”
  又來了。
  有青黑色的霧靄,朦朦朧朧席卷出現,在地面上像是云層一樣翻滾。
  云團中帶一點朦朦朧朧的光亮,借助光亮可以看到大量剪影般的陰影在云團里面蠕動,而且輪廓漸漸清晰。
  那些奇形怪狀的夜行百鬼。
  祖下法師手持一柄金剛降魔杵從房間里走出來。
  這柄杵,一端為金剛杵,另一端為青銅制三棱杵,中段有三佛像,一作笑狀、一作怒狀,一作罵狀,透露出一股沉甸甸的古老威壓。
  那法器上的青銅銹綠得古怪,要是凝神細看,就會晃得人心神蕩漾。
  老法師像只遲暮的老狼,對著翻卷過來的青灰色霧靄站定。
  他的神情很嚴肅,和上次退治百鬼夜行的輕松狀態完全不同。
  因為祖下法師能感覺到,這一次的怪談夜行和上一次有明顯不同,霧團里面似乎藏著其他什么難以應付的恐怖東西。
  也就是一瞬間,仿佛狂風忽從天降,寺院的樹木響聲大作,一個巨大的不明物被群鬼圍簇著,輪廓慢慢清晰。
  強大的風四處亂卷,在場的人都感到了寒毛倒豎。
  等定下心神再看,霧氣里的巨大身影終于可以被看清了。
  那個一個近三米身高的男人,有著如鋼針一般向四面炸開的蓬發,鐵甲身軀。
  臉上被一張玄幽詭譎的三色面具覆蓋,看不清面貌,面具給人的感覺是充滿怨恨,但又威嚴無比。
  “平將門!那是平將門!”
  “鬼……鬼皇復活了!戴著怨方相面復活了!”
  三十六間堂的和尚們太熟悉平將門的氣息該是什么樣,所以一瞬間就認出了來的正是鬼皇。
  “平將門?”祖下法師握緊了一些手里的降魔杵,“可他的頭……”
  平將門為什么會有頭?
  難道說,鬼神弟子那邊的神田神社已經失守了?
祖下法師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頭顱完整的平將門已經出現在了  他現在應該做的,是不遺余力守住這里。
  手里的降魔杵飛出,裹挾著勁風,迸射出流動的虹光。
  祖下法師瞄準的是鬼皇的斷臂處。
  按照資料上給的信息,鬼皇的身體難以摧毀,但斷肢斷頭的傷口處卻正是命門所在。
  威能極大的降魔杵撞擊上鬼皇的身體,又被生生彈開,發出的聲音如同金屬碰撞,洪亮又刺耳。
  這一擊并沒有直接撞上鬼皇的右臂斷肢處,只是砸的他微微搖晃兩下而已。
  因為平將門的身體做了一個簡單無比的動作——
  左手環過前胸,捂住了右臂斷肢處。
  將門的身體如同鋼鐵澆筑,難以摧毀。只要擋住創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絕對防御。
  “嗡班札爾薩垛吽……”
  祖下法師雙手合十,頌念起真言。
  咒言的力量攪動空氣,又帶動降魔杵飛旋著撞向鬼新皇的頭顱。
  依舊是金屬猛烈撞擊才會發出的聲響。
  鬼皇這次干脆不躲不閃也不防。
  “沒有用的。”
  他居高臨下對祖下說道。
  雖然他的臉被怨方相面具覆蓋,但從裸露出來的紺藍眼眸里,能明顯感覺到譏諷和不屑。
  而后鬼皇暫且丟下祖下法師不管,直接朝三十六間堂的一間側奔襲而去。
  那里是封印將門右手的儺陣所在。
  “沒有人能殺死皇帝!”
  群鬼叫嚷起來,也蜂擁著朝四面八方殺出。
  有皇帝在場,這些怪談狀態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