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帳門前,一位衣著略顯華麗的突厥人,在謝叔方撐著節帳緩緩的踏近牙帳門口的時候,高聲唱贊。
“唐使覲見!”
謝叔方在唱贊聲中,入了牙帳。
頡利穩坐在牙帳正中,兩側坐著他的特勒、設、葉護、別克,以及一些依附在他麾下的大部族頭人。
一群人的目光在謝叔方進入牙帳的那一刻,
齊齊落在謝叔方身上。
謝叔方不卑不亢,也沒有一絲慌亂,穩穩的邁步走到牙帳正中,“大唐平遙侯、齊王府左一統軍府統軍謝叔方,參見頡利可汗。”
說完這話,謝叔方拱著手彎下腰。
頡利穩穩的坐在那兒沒說話。
坐在他下手不遠處的一個脖子上掛著一串齒骨,
滿臉大胡子的壯漢,
猛然開口,“李唐乃是偷我突厥可賀敦故國而立的賊子,又僅有關中一地,有什么資格稱之為大?!”
謝叔方眉頭一挑,一上來就找茬,看來此行不能善了。
當即,謝叔方對頡利略微拱了拱手,看向了那位開口的壯漢道:“我是軍務出身,向來不喜歡跟人爭口舌之利。
因為口舌再利,遇到了刀兵,也是無用。
你若看我不順眼,大可以跟我做一場。
你要贏了我,你說什么都對。
你要是輸了,就休要再開口。”
壯漢一下子就惱了。
他在突厥也是有身份的人,頡利都很少跟他說重話,
就更別提有人挑釁他了。
以往出使突厥的唐臣,
大多見了他也是笑臉相迎。
其中不乏身份比謝叔方高的。
謝叔方身份也就一般般,
還在他們突厥人的牙帳中,還敢挑釁他,
他焉能不怒。
“好!那我就見識見識你的手段!看看你們這群偷了我們可賀敦故國的賊子,有幾斤幾兩。”
說著,壯漢站起身,吩咐人去取自己的兵刃。
頡利一臉愕然的看著謝叔方,他完全沒料到葦澤關內的唐人派遣出的使臣這么剛,剛一見面就要動刀兵。
這是來和談的嗎?
這是來拖延時間的嗎?
這是來找茬的吧?
頡利心中暗暗也有些惱,但他卻制止了壯漢和謝叔方比試。
“乞力,南人有句話,叫來者是客。我們還是先聽聽他會說些什么,再決定要不要見識見識他的手段。”
也得虧那個叫乞力的壯漢沒有拿隨身帶著的刀子在臉上劃拉,不然這一場比試,頡利都不一定阻止得了。
乞力惡狠狠的瞪了謝叔方一眼,一臉憤憤不平的坐下。
頡利盯著謝叔方緩緩的道:“唐使,說說吧。你們的齊王,派遣你來見我,目的是什么。”
謝叔方挑釁的看了乞力一眼,拱手對頡利道:“回汗王,我家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我們雙方能夠暫息刀兵。
只要汗王能暫息刀兵,我家殿下可以贈給汗王十萬石糧食,
二十車金銀,
百車布匹,以及十萬牛羊。”
頡利愕然的看向謝叔方。
他原以為謝叔方是來拖延時間的。
可謝叔方開出的價碼,明顯不是為了拖延時間才開出的價碼,而是真的沖著和談去的。
謝叔方所開出的價碼,遠超過李唐在起兵的時候,跟突厥和談所開出的價碼。
若是開出這個價碼的是李淵,并且承諾將這些價碼定為永例,頡利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帶兵離開。
至于什么將中原當成牧馬場,又或者是扶持楊政道上位,等待楊政道給他諸多報答云云,他完全可以拋之于腦后。
可惜謝叔方代表的是李唐的齊王李元吉。
能承諾的也只有一次。
“此言當真?”
頡利饒是見慣了大場面,聽慣了別人給他畫大餅,此刻也有些動容。
謝叔方毫不猶豫的點頭,“我家殿下所言,自然是一言九鼎。”
頡利沉吟著道:“據我所知,你們家齊王,在李唐名聲可不太好。手里的錢財或許有,但是糧食和牛羊恐怕沒有那么多吧。”
謝叔方正色道:“那只能說汗王對我家殿下的了解太片面了。汗王若是多派人打聽打聽,就應該知道,我家殿下此前在洛陽,前前后后已經征集了不下五十萬石糧食。
雖然在隨后的日子里消耗了不少,但仍有三十萬石可以調用。
所以我家殿下承諾的糧食,絕對能拿得出手。
至于牛羊……”
說到此處,謝叔方特地頓了一下,“現在這個世道,有糧食還怕換不到牛羊嗎?”
頡利盯著謝叔方沒有說話,頡利周遭的其他人在聽到李元吉在洛陽征集了不下五十萬石糧食以后,先是一驚,隨后一臉的貪婪。
李元吉所征集的五十萬石糧食,要是能落到他們手里的話,那他們此次率軍南下,可就賺大了。
至于消耗……
補齊就是了。
“我突厥大軍如今已經兵臨葦澤關,不日就會攻破葦澤關,只要我們攻破了葦澤關,別說是十萬石糧食,就是更多的糧食,我們也能拿到。
所以,你們齊王的條件還不夠。”
頡利身邊的一位特勒開口。
特勒一般由突厥可汗的子嗣,或者是突厥統治家族的子弟充任。
相當于中原的皇子龍孫,宗室子弟。
謝叔方態度強硬的道:“我家殿下說了,他能開出的條件只有這些了,汗王要是答應,那雙方就此息了刀兵。汗王要是不答應,那雙方就只能繼續打下去。”
“放肆!”
特勒怒斥。
謝叔方卻盯著頡利,沒有搭理他。
頡利沉吟著,依然沒有開口。
李元吉開出的條件,剛好在一個臨界點上。
他答應了的話,他有些不甘心。
他不答應的話,又有點舍不得。
雖然理智告訴他,此刻他只要攻破葦澤關,率領二十萬大軍南下,在中原各地劫掠,他所獲的一定會超過李元吉所開出的條件很多。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李元吉開出的條件。
“可汗……”
有人看出了頡利陷入到了糾結當中,趕忙出聲提醒。
頡利回過神,若有所思的盯著謝叔方道:“你們若是愿意放劉黑闥出關,再將你們昨夜用的那種軍械贈予我,再獻上牛羊、錢糧,我可以答應你們齊王,暫息刀兵。”
謝叔方聽到頡利這話,明顯的愣了一下。
他立馬反應過來,頡利口中所說的軍械,八成就是李元吉。
謝叔方臉上生出了一些古怪,“汗王,我家殿下說了,他只愿意拿出他所說的一切,其他的一概沒有。”
頡利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頭,“現在是你們齊王跟我求和,不是我跟你們齊王求和,他憑什么如此強硬?”
說到此處,頡利緩緩起身,“你回去告訴你們齊王,我所說的一切,不會更改,他要是答應,我可以暫息刀兵,要是不答應,那我會立馬下令進攻葦澤關。”
謝叔方故作遲疑了一下,道:“那外臣在離開之前,可不可以去拜會一下梁國主?”
頡利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直直的盯著謝叔方,“你要見梁師都?”
謝叔方緩緩點頭。
頡利微微瞇起眼,“你見梁師都做什么?”
謝叔方毫不猶豫的道:“此次突厥南下,可不止汗王一位可汗。我家殿下說了,即便是汗王答應了我們的條件,愿意暫息刀兵,另外兩位汗王不答應,也無濟于事。
所以吩咐外臣,在見過了汗王以后,再去見見另外兩位汗王。”
頡利瞪起眼,差點就喊出了‘只要是我決定了退兵,突利和梁師都就不敢反駁’。
但話到了嘴邊以后,他又意識到,李元吉吩咐使臣分別見他們三個人,那是不是說李元吉有可能會許三分好處?
那突利的將會變成他的,梁師都的也會變成他。
若是李元吉給突利和梁師都的好處不會少的話,三分好處加起來,再算上劉黑闥的話,倒是可以考慮退兵。
反正他此次南下的目的就兩個。
一個是在關鍵時候救一次劉黑闥,讓劉黑闥徹底的依附突厥。
一個是順手劫掠一些糧草、錢財和丁口。
若是李元吉將劉黑闥送出關,再送一大批錢糧和牛羊的話,那他也不是不能退兵。
目的都達到了的話,再勞師動眾的跟唐人死磕的話,也沒什么意義。
“去吧。”
頡利在仔細考慮了一番其中可能獲得的利益以后,大方的擺擺手。
謝叔方告罪一聲出了牙帳。
頡利在謝叔方走了以后,吩咐道:“乞力,你去告訴突利,等到唐人去他的牙帳以后,讓他給我死死的咬住,唐人除非送劉黑闥出關,不然我們絕對不可能會退兵。。
熱罕,你借故去梁師都的牙帳內給我盯著。”
頡利雖然讓謝叔方去見梁師都了,但他可不放心謝叔方和梁師都單獨見面。
梁師都萬一有什么異心,又或者是謝叔方代表李唐皇室借機向梁師都許諾一些什么。
梁師都要是被唐人說動了,反水了,那可就不妙了。
謝叔方出了頡利的牙帳,在突厥人引領下,直奔梁師都的牙帳。
到了梁師都牙帳門口以后,瞧著梁師都那個明顯比頡利小了一號的狼頭纛,謝叔方一臉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