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與朱標師徒相見,那是分外的有話說。
而在另一邊。
文原吉和范顯祖則是被控制住了,他們從宋濂府上剛出來沒多久,便被一群拱衛郎給直接摁住了。
接著他們便被直接帶往了京城詔獄之中。
全程沒有任何一個人和他們說話,也沒有任何的信息透露出來。
一開始的文原吉和范顯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只覺得自己是朝廷命官,這些挾持他們的人簡直是膽大包天。
但當他們看到自己被壓往的地方,竟然是詔獄的時候,他們便意識到不對勁了。
這事有問題!
可惜的是,拱衛郎守口如瓶,沉默以對。
很快,兩人便被分配到了相鄰的兩間牢房之中。
“范大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原吉還算鎮定,怎么說也是大小是個官,沒這么容易被嚇到。
范顯祖則是有些失神,茫然道:“文大人,恐怕是我們兩個前去找宋大人的事情觸怒了陛下,否則又怎么會直接把我們送到了這里。”
范顯祖的憂患意識明顯要比文原吉大上一些。
這攛掇宋濂去找事的也是他,就是為了避免這件事沾到自己的身上。
現在看來,他們的一切,都在朱元璋的掌控之中。
文原吉是治書侍御史,而范顯祖是太子賓客,他們都是朱元璋親自為朱標挑選的東宮侍官。
老朱能選他們,自然也能控制他們。
“為何?范大人,我們可都是為了太子殿下,為了大明!”
文原吉有些不解道,臉上依舊是義憤之色。
他自認為自己做的并沒有錯。
只是,此刻除了范顯祖,并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話。
范顯祖靠在墻上,癱坐在地回道:“文大人,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無奈,認命。
這就是范顯祖此刻的想法。
“陛下駕到!”
此時,一聲嘹亮的傳喚聲響起。
文原吉和范顯祖都是一驚,直接從牢房內站起身來,眼巴巴的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而朱元璋,踱步緩緩而來。
“罪臣拜見陛下!”
文原吉和范顯祖兩人同時在牢獄中朝著朱元璋跪下,那是相當的敬畏。
朱元璋冷眼看向兩人道:“哦,都自稱罪臣了,那你們倒是說說,自己錯在何處?文原吉,你先說。”
事實上,文原吉和范顯祖兩人的私談根本就算不上私談,大本堂那原本是給朱標專門設置的學習場所,內外的眼線不知道有多少。
就是一個眼神不對勁,朱元璋也能立馬知曉。
文原吉和范顯祖都是讀書人,這方面的經驗還是不太足。
聽到朱元璋的問話,文原吉抬起了頭。
但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他內心認為自己并沒有錯。
思索片刻之后,文原吉也只是回答道:“罪臣不該妄議太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文原吉是沒理由,也要找出個理由來。
“妄議太子。”
朱元璋看著文原吉,臉色清冷道:“你真的只是妄議嗎?還是伱以為朕真的不清楚你的心思?”
“陛下,罪臣”
“好了,不要再說了。”
文原吉還想解釋,朱元璋直接打斷了他,轉頭又看向了范顯祖道:
“范顯祖,你說說看,你的罪在何處?”
范顯祖明顯就比文原吉思慮周全多了,他立刻道:“罪臣錯不該想以宋大人之身份,干涉太子殿下之事,臣心憂大明,卻行了錯事,還請陛下責罰。”
這話說的,既給自己找了一個好理由,又沒有將自己的問題說的太嚴重。
“哼。”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你最好真的這么想的。”
聽到這話,范顯祖立刻就松了一口氣,立刻跪下道:“陛下圣恩。”
如果真的要殺他們,這番對話就純屬多余了。
“文大人,快謝陛下不殺之恩。”
眼見文原吉沒反應,范顯祖當即便朝著隔壁牢房的文原吉提醒道。
“謝陛下圣恩!”
文原吉也跪了下來,能不死,那當然是不死的好了。
朱元璋目光再度打量了兩人幾眼,淡淡道:“死罪可免,但懲戒是必須的,你們就在這呆上一段時間吧。”
說完,朱元璋直接轉身離開。
范顯祖和文原吉還是壓根不敢起身,只能繼續跪著。
詔獄大牢外,朱元璋剛剛出來,馬皇后便迎了上來:“重八,他們都是你親自挑的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身為天子,要有容人之量。”
“知道了,我已經放他們一馬了。”
朱元璋點點頭道。
這也就是馬皇后開口的勸誡,不然范顯祖和文原吉的下場,決計是不會這么簡單的。
可以說,要想在老朱生氣的時候活命,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馬皇后開口勸。
勸的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馬皇后這個人。
“這就對了,給他們一些小小的懲戒就行了,他們犯的錯也不算大。”
馬皇后稍微放心了一些。
她其實也是為了朱元璋著想,這大明每年因為貪腐之事,要殺的官員可太多了。
但大明不是一隅小國,治理起來也不是靠老朱一個人肝就夠了。
臣子的協助一樣很重要,殺貪是原則,這是不容更改的。
但在其他的事情上,對待臣子還是要稍稍寬容些的。
文原吉和范顯祖也不是無名之輩,那都是有真才實學的。
如此輕易的殺了,一方面會讓群臣膽寒,另一方面也少了兩個人才。
朱元璋看向馬皇后道:“妹子,咱也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但這兩個家伙心腸忒壞了。”
“自己沒膽子來找朕,竟然攛掇宋濂來,還好宋濂比他們識趣多了。”
要說老朱這人吧,因為喜歡猜忌,所以對于直來直去的人是比較喜歡的。
就好像宋濂之前多次因為朱標的事情來找他,他也沒生什么大氣。
說吧說吧就過去了。
但這文原吉和范顯祖兩人,拐著彎的想搞事。
這就讓老朱很不喜歡了。
真要是按照文原吉的想法,兩人直接找朱元璋闡明情況,或許并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朱元璋斥責幾句,那也就過去了。
畢竟現在老朱老婆孩子都在,猜忌心有,但沒有那么重,對于除了貪腐謀反之類的大事,其他事情的容忍度還是有的。
馬皇后聽到這話,打趣道:“所以蘇先生當面嗆你,你也能不發火的原因是這個?”
蘇璟!
老朱和蘇璟的交流,互懟居多。
大多數時候,都是老朱氣急敗壞,但考慮到身份的原因,又不能當面發大火,只能忍著。
這可是讓老朱在背后沒少跳腳過。
“蘇璟.蘇璟那家伙不算!”
朱元璋面色有些難看道:“等哪天他知道咱是天子,咱倒是要看看他到底還沒有這個膽子了!”
對于揭露身份這件事,老朱其實是很期待的。
因為不暴露身份,他在蘇璟面前,好像總是要弱上那么一頭。
這家伙,簡直就是口無遮攔!
老朱很想看看,自己以天子的身份和蘇璟見面的時候,他還有沒有之前的膽色。
馬皇后捂嘴笑了笑,說道:“好了,回去吧,這里風寒,可別凍著了。”
“阿嚏!”
溧水縣,別院之中,蘇璟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誰又在背后罵我了?”
蘇璟抽了抽鼻子,下意識的裹了裹身子。
這中秋剛過沒多久,天氣再一次降溫,的確是冷了不少。
“蘇師,外面涼,還是進屋吧。”
朱橚朝著蘇璟說道。
“知道了。”
蘇璟點點頭,被一個九歲的孩子關心,這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怎么樣,我讓你設計的實驗流程,你設計的如何了?”
蘇璟朝著朱橚問道。
“蘇師,學生已經完成了,請過目。”
朱橚將面前圖文并茂的實驗流程解釋放推到了蘇璟的面前。
“好,我來看看。”
蘇璟點點頭,隨即仔細的開始查看起來。
因為豌豆雜交實驗,其實還是需要相當精巧設計的實驗,所以蘇璟這會已經在教理論實驗的內容了。
從確定研究目標到假定原因,再到設計實驗,收集數據,分析數據得出結論等流程,一點點的教導朱橚。
進度是相當的快,但朱橚的學習卻沒有半點的打折扣。
蘇璟的目標是,在明天夏天之前,讓朱橚對于整個豌豆雜交實驗的流程做到全部清晰明確。
聽起來,這是一個相當困難的事情。
不過有蘇璟的引導,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牛肅,來,你告訴我,你設置這個對照組的想法是什么.”
蘇璟拿著朱橚寫的實驗流程,開始一點點的拆解。
這師徒倆的生活就是如此的簡單,即便是朱標一直都沒回來,兩人也沒什么感覺。
學習么,是使人快樂的一件事。
至少對于朱橚來說,這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這邊師徒倆十分的快樂,東宮之中,朱標和宋濂也是相當的和諧。
“宋師,您永遠都是我的老師,學生不會忘記。”
朱標朝著宋濂真切道。
宋濂可是在朱標還是世子的時候就教導他的日常學習了。
可以說,朱標的孩童時代身邊一直都有著宋濂的身影。
“太子殿下能惦念老臣,是老臣之幸,如今看到太子殿下,老臣心中也無憾了。”
宋濂看向朱標,那也是相當的滿意。
曾經他以為只有自己可以教好朱標,蘇璟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
現在看來,跟著蘇璟學習,才是朱標最正確的選擇。
“宋師哪里的話,大明還需要宋師這樣的股肱之臣。”
朱標立刻說道:“對了,宋師,關于科舉一事,學生有些想法,想與宋師溝通一二。”
這大明科舉,雖然是朱元璋定下重開。
但實際的許多工作,朱元璋還是比較信任宋濂的。
當世名儒,這在天下讀書人的心目中,宋濂的地位是相當高的。
要重開科舉,這事,由宋濂來辦,也是理所當然的。
“太子殿下請說。”
宋濂神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科舉之事,事關天下讀書人,那馬虎不得。
朱標說道:“蘇師曾與我論科舉,他告訴我,大明重開科舉,大概是沿襲宋元,有定格律,首有破題,破題之下有接題。”
“以《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書內容為出題范圍,以經義和經疑為題述文,成八股文格,對否?”
朱標將蘇璟與他所說簡單向宋濂詢問道。
聽到朱標的話,宋濂的臉色,頓時大變。
“這是那位蘇先生說的?”
宋濂看向朱標,眼中難掩震撼。
因為這簡直和宋濂所想,一模一樣,甚至還要比他的更加完善。
朱標點頭道:“是的,這正是蘇師所言。”
在宋濂面前,他并沒有選擇隱瞞,當然不僅僅因為他相信宋濂,還有這科舉之事并不是不可說之事。
宋濂震撼不已,站在原地愣住了。
重開科舉一事已是必定之事,大約就是明年,朱元璋就會昭告天下。
宋濂這位五經講師,知道的自然也不少,參與的也不少。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與數位名士大儒一起思量許久的內容,蘇璟竟然已經知道了。
還和太子朱標講的如此清楚透徹,甚至比自己想的還要完善。
“宋師。”
朱標喊了一聲,將宋濂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嗯。”
宋濂說道:“太子殿下,這位蘇先生真乃神人,老臣無比欽佩。”
“如此執行下去,則大明取仕當公平無憂,臺天下學子也會感念蘇先生的。”
欽佩?
感念?
朱標一愣,當即反應了過來。
他忙道:“宋師,此事與你想的不同,這八股取仕,蘇師大為抵觸,直言其弊害,萬萬不可取。”
八股取仕不可取!
聽到這話,宋濂直接傻眼。
剛才他還是以為蘇璟竟然能說的如此詳細,必然是對這八股取仕十分贊同,不然何至于想的如此之深。
但沒想到的是,蘇璟竟然是反對八股取仕的。
難不成恢復成以前的舉孝廉不成?
不,這絕對不行!
宋濂看向朱標道:“太子殿下,科舉一事,乃國之重器,即便是蘇先生,老臣也決計不能同意。”
即便因為蘇璟吃了好幾次虧,但真遇到了事,宋濂還是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