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聽了這話,斟酌片刻,道:
“只是你體內的戊光,方才祛除,如若貿然外出,災劫感應,指不準又興起了。”
李周巍搖頭,道:
“這卻無妨,我不往外走動,亦不出手,只是心有預感,要驗證一二,叔公稍待。”
李曦明放下心來,收了神通,落回到紗簾之后,在飛速遠去的日月同輝天地光彩中化為一片白光,李周巍回過頭來,漆黑的大殿已經浮現在眼前。
這一剎那,他清晰地感應到四肢百骸之中涌現出濃厚戊光,以一種越來越快的速度升騰而起,欲要順著他的傷勢猛撲而上。
‘赤斷鏃!’
那一圈殘日立刻浮現在他身后,一縷縷大漠風沙般的黑暗圍繞在身周,加之眉心處驟然亮起的沖陽轄星,這戊光肉眼可見地減緩了。
李周巍特地感應一二,有了估量:
‘有赤斷鏃與沖陽轄星寶盤、淮江圖的配合,只要不出手應敵,戊光的增長尚在可接受范圍之內,在外界三個時辰,只需要回到天地里修養一刻鐘。’
畢竟是借用玄閎術來祛除戊光,多一分耗費就用去一份清氣,李周巍毫不浪費時間,下一步踏出,已然越過重重太虛,到了一處簡潔的洞府之中。
那少年正埋頭苦思,聽了動靜,敏銳地抬起頭來,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立起,瞳孔一陣放大。
這屬實怪不得他,這位魏王的模樣———實在可怕。
那濃厚的彩光早已褪去,密密麻麻的裂痕轉為黑色,卻更顯得驚悚,那一雙金燦燦的眸子又化為了一片碎裂的黑色,立在大殿之中,猶如鬼神。
李遂寧歷經兩世,還沒有見過李周巍這幅模樣,一時嚇得夠嗆,急匆匆離席而下,拜道:
“晚輩驚擾王上閉關,罪莫大焉。”
李周巍擺手,笑道:
“斬殺戚覽堰,恐怕又壞了好多家算盤。”
李遂寧唯有賀喜了,道:
“如此一來,至少少了個刻意針對明陽的人物,尤其在這難得的太平時日,我等大松了口氣…也不必擔憂北方針對了。”
李周巍踱步上前,問道:
“江淮可還有戰亂?”
李遂寧思慮片刻,道:
“如若今后未有大變動,應當還有一場劫數!”
李周巍沉思起來李遂寧卻不曾把關注點放在大局上,而是道:
“只是大人身上的傷勢,不好處置,不知…可有安排?”
這魏王落座主位,點頭道:
“我正思慮此事。”
他長話短說,將前后的消息————提了,連著純一道的建議和李曦明方才的意思——提及,讓這少年梳理清楚,方才沉聲道:
“歸根到底,是靈物靈資上的問題,耗費甚巨,昭景真人又無把握————要是在這個關頭跌倒幾次,大陣也好,洞天也罷,不知推到猴年馬月去。”
顯然,這位魏王雖然只字不提,可陣法與洞天的事情明顯是放在心上的,如今李家不是用不起這丹,而是沒有太多失誤的空間了。
他頓了頓,靜靜地道:
“我有法子壓制戊光,并不影響療傷和修行,依著我的看法不如先緩一緩,我這災劫的事情可以往后推……眼下之所以遲疑著,是等著宋廷那頭的賞賜。”
李周巍考慮得極為周到,可李遂寧卻為難起來:
‘戚覽堰的死如同拔去肉中刺,可是如此一來,不但原有的安排被打亂了,宋廷的賞賜應也變得不同了!’
要說什么秘法道藏,李遂寧還能談一談,可靈物靈資上的不足,李遂寧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來,一時語塞,眼看著沒有好辦法,心中天人交戰了一瞬:
‘總歸把韓家的秘法給出來,指不準有幫助。’
李遂寧只是稍稍一頓,便合手道:
“晚輩還有一法門,要獻給王上!”
“哦?”
李周巍頗感興趣地瞇眼,李遂寧啟齒道:
“此術名曰闡玄賜璘黜法!”
李周巍神色微微一怔:
闡玄賜璘黜法?純一道太陰法門!’
這可不是陌生之物,李曦明前去純一之時,正聽著純一道的真人提過此法,乃是太陰之道的不傳之秘!
與閏陽法一級的古代法門!
他心中微震,細細思量下來,這并不是意外之事,這魏王有了些莫名的思慮,答道:
“太陰化生之術?”
這話落到了李遂寧耳中,反叫他也呆了呆,將這幾個字咀嚼了一番,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李周巍則道:
“你不必多想,只說你的即可。”
眼前畢竟是叫南北真人都畏懼的魏王,李遂寧再親近也很難放開,斟酌了片刻,方才道:
“闡玄賜璘黜法古稱索玄賜璘黜法,在三玄授業之時就已誕生,與之類似的有八道,一同并稱為八索。”
“其中兩道極早之時失傳,其余六道被注釋詳述,數次整理,在垣下真君門人手中統領成冊,改索為闡,古修士將之合稱為六闡……”
這已經是上古秘事,前世李周巍前去借取秘法的韓家就是垣下真君的后人,故而對此中之事頗為了解,娓娓而來:
“六闡之中分為闡化、闡玄 闡除,之下各有陰陽,三陰三陽,兩相對應…
‘竟然是這等古老的法門…難怪!難怪!’
李周巍眼中異彩漣漣,笑道:
“家中的那道閏陽法,本名如何稱呼?”
李遂寧苦笑一聲,答道:
“是闡化沖元閏法……與之對應的是闡化訥元閏法。”
李氏據有此仙術百余年,至今才知道真名,李周巍忍不住點點頭,正色道:
“這名字很鮮明,閏陽法是火間轉化,故為閏,闡玄賜璘黜法則是把頂級太陰轉化為次級太陰,故為黜,純一道說得好聽,叫化生之道,實則這等暴殄天物的行為,在古修眼里也是不宜的,這黜…指的就是廢黜……可以對應稱之為黜陰法。”
“此中有衍化之道,嬗變之功此言明練,正中大道!”
知道了來歷與作用,李周巍的道行讓他幾乎一瞬就理清了這兩道法門所處的位置,李遂寧聽得一嘆,滿是感慨地把袖口的玉簡取出來,雙手奉上:
“請大人過目!”
李周巍接至手中,轉身就將那浩如煙海的諸多法訣一一記住,屈指一彈,那簡簡單單的白色玉簡就被震了個粉碎。
他已經有了濃濃的明悟之色,急匆匆的邁步要出洞府,已經踏入了太虛,又轉過頭來,笑道:
“我家全丹……不知何時歸來?”
李遂寧忍不住有了笑意,正色道:
“九邱雖賒,神通匪遠,太虛乘形,不過月余。”
“好。”
李周巍暢快地笑了兩聲,身形已經邁入漆黑的大殿,再往前邁出一步,黑暗遠去,日月光明同時照耀,充斥四方。
一入日月同輝天地,他體內的戊光立刻失了支援,數息之間就緩和下去,面對起身來迎的李曦明,李周巍則從袖間摸出一枚淡紫色的玉簡,笑道:
“叔公請看!”
李曦明伸手接過,閉目一讀,重新睜開雙眼時已經頗為震撼,甚至有些如處夢中,愣愣地道:
“闡玄賜璘黜法?”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抬眉:
‘出去一趟,把純一道的最高道藏給端回來了?!’
這讓李曦明有些震撼地將之讀了兩遍,感受其中玄妙至極的大道之言,聽著李周巍簡略地介紹一遍,李曦明謹記之余,心中立刻琢磨開了,道:
“我大略看了,廢黜起來不是簡單事,可與閏陽法相比,好處就在于大部分情況下不必耗費其他靈資來輔助!”
“也因為如此,只能把相對好的靈資、靈物、靈氣轉化為相對差的,連轉化為同一品級的都不可 能!”
“等等……靈氣?!”
可這么一細思,他只覺得一股又驚又喜的寒意沖上腦海,道:
“有此黜陰之法,我們大可將幾乎無窮無盡的太陰月華…化為種種太陰靈氣!”
“不錯。”
李周巍點頭,面有思慮之色,李曦明欣喜之余同樣反應過來,禁不住疑惑道:
“可惜……終究差一分……不是靈物。”
李周巍亦知他的意思。
太陰月華在外界至高至貴,在李家的地位卻是有些特殊的,身為一種極致的太陰靈氣,它有用處,卻又用處不大。
這一切的原由,還要歸結在靈氣上。
當今之世,靈氣與采氣之法高度綁定,甚至一個起落之間就能決定一個道統的興亡,而靈氣本身,卻處在一個極為特殊的位置。
‘高者位格直追靈物,甚至被看作靈物,低者一文不值,偏偏又能憑空從靈機中而來,下修采氣多年,舉目不能辨……哪怕成了神通,能判斷靈氣貴賤,對靈氣本身同樣鮮有理解。’
可到了李周巍這一步的道行,再來看此物便已經是洞若觀火。
“凡世間超凡脫俗之物,皆逃不過性命之說,性在金,命在位,故而稱之為靈物,細分之下,修士口中的靈氣、靈資、靈物,皆有性命。”
“靈物、靈資,性命大都齊全,無非多少,故而可以直接煉丹煉器,而所謂采氣,觀松踏雪也好、大漠血沙也罷,實際上采的是位格、是種種意象,靈氣本身…就該承載著位格與意象。”
李曦明學過天心一意丹法,對性命之說并不陌生,聽了他的話,對比記憶中的太陰月華,暗暗皺眉,正要言語,李周巍繼續道:
“可下修是做不到空采位格的,我家這么多年,見過空有位格之物,只有這日月同輝天地中的太陰之氣!”
“十年采氣,就算是空采靈氣也采出點東西來了,故而這些修士年年歲歲采來的靈氣,實際上包含著部分法性,即可以被服食修行的部分來作為位格的載體…而某些靈氣,因為采氣訣的不同,法性的部分更充足,甚至可以用特殊手段來滋養自身和煉丹!”
“當年晚輩的金陽煌元,采集極度困難,采集完了,又沉在盒里,如同水液,就是一種法性極高的靈氣。”
“這就是為什么有的靈氣叫做陰閏夷氣,有的叫做明離熾精,有的又叫金陽煌元,精、元、氣……本身就是古修士暗暗在分類!”
李周巍已經講到了這個份上。李曦明豈能不明白?一時間恍然大悟:
“陰閏夷氣……”
他從純一道中所得的青階無漏丹,所需的君藥正是一種靈氣!
李曦明高深的丹道修為終于打通了他最后一絲 疑慮:
“之所以陰閏夷氣能做君藥,正是他的性更充足,到了能代替靈資的地步,而另一方面,我之所以覺得青階無漏丹簡單,是因為這個丹方本就有由陰閏夷氣提供位格、眾多靈物提供靈機的的意思!”
李周巍目光灼灼,毫不猶豫地接道:
“而我們手里有太陰月華。”
李曦明眼中露出激動之色,這位魏王聲音亦有些顫動:
“太陰月華已經是凡間太陰的最極品靈氣,就相當于所有太陰靈氣都在我等手里————那么…是否代表我們手里有海量的、在性命上接近靈資的陰閏夷氣?”
“或者說。”
李周巍瞇起眼來:
“還有一種比陰閏夷氣靈機更充足、以至于可以等同于靈資的靈氣……等著我們發現。”
“海量的太陰靈資?!”
李曦明深深地吸了口氣,李周巍笑道:
“既然這種靈氣在性命上已經等同靈資,我們為什么不能直接把它當做靈資,再用闡玄賜璘黜法轉化成———其他靈資呢?”
“我知道這是極難的事情……可闕宛將突破,本來沒有這一份闡玄賜璘黜法,她也奈何不了太陰,可如今既然有了法門,全丹最擅長做這種物性變化之事!”
這大膽的想法讓李曦明默默吸了口氣,李周巍卻仍不罷休,聲音漸低:
“就算我們找不出在性命上能媲美靈資的靈氣…或者本身就不存在這種靈氣,可叔公還記得?我們手里有五份性命皆堪比頂級太陰靈物,珍貴程度碾壓太陰月華之氣…”
“終闋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