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送別了自家晚輩,便乘光往回飛,一路到了那孤山之上,見著青年已早早靜候觀中,遂笑道:
“南杌好逍遙。”
郭南杌奉命抵御近處方崖洲上白巖寺的妖王,距離李曦明兩人頗近,似乎得心應手,看起來沒有半點風塵,笑道:
“南杌修得邪絕求,乃是少陽渡陰行走之法,脫身極易,不在牝水之下,那妖物修了個府水,留不住我。”
李曦明青箓到手,心情極佳,笑道:
“我亦有大收獲!”
于是一同入內,一身袍衣的道澠真人迎上來,嘆道:
“始知江南仙道威能!”
躲在這荒無人煙的西海,本就是為了圖一個神通逍遙,保存性命而已,怎么會對這些事情不敏感?李曦明知曉這群紫府皆有兔死狐悲之心,哪怕是道澠真人這等有仇怨在身的真人,亦是心中有感慨,當下答道:
“劉前輩對我家有大恩,為除他心患而已!再者,懷璧其罪!”
一旁的寶緗雖面色如常,亦低眉道:
“今夜的西海…皆盛傳魏王威名!”
李曦明失笑搖頭,并不多提,道:
“借一步說話。”
寶緗抬眉,與他一同進了內殿,聽著李曦明笑道:
“我記得你修行坎水,道統可還完整?”
這女子頗感興趣地抬頭,眼睛一下亮了,道:
“天下可沒有幾家敢說道統完整的紫府,我道代代補足,頗有傳承,坎水也是傳遍天下的道統,卻也缺了一道溪上翁,就在江南…前輩手上若是有此法,寶緗一定感激成道之恩!”
“這…”
李曦明怎么不識得這神通的大名?自家崛起之初,可被這神通嚇得疑神疑鬼,略有些尷尬地搖搖頭,道:
“溪上翁…我只能指點你去滄州問一問,能不能拿到,還要看你自己的緣法…我這里卻有一術法,喚作《調水化陵》。”
于是取出一紫玉玄簡來,交到寶緗手中,這女子將大綱看了,笑道:
“好妙的法子…這是…這是兜玄的法門!”
李曦明手中的術法乃是上寰閣中得來,怎么會是尋常貨色?寶緗雖然看上去沒有多激動,可李曦明知道這術法對方絕對眼饞得很,見對方認了個出處,只笑而不語,道:
“一來,道友一路以來多多幫襯,我不能讓劉前輩白承你的情…二來,也欲換取你手中的靈物清玄槨。”
李曦明自然是為了清玄槨而來,陰衿散人手中的既然已經拿到,他便懶得向于散人出血,就地向寶緗換取,這女子得了便宜,哪有多少猶豫?笑道:
“好!”
一個是空手套白狼,一個是暗自撿了漏,一拍即合,將東西換取到手中,李曦明似笑非笑地道:
“那陰枔散人,是什么個路數?”
寶緗一愣,答道:
“一百余年前,此人來西海修行,修為厲害,好些人在他手上吃了虧…具體要說哪一道道統一一他只自稱散修而已。”
“這是…”
李曦明笑著搖頭,道:
“閑來一問而已。”
他并不多停留,邁步而出,道:
“我倒有一事,須道澠前輩過過眼!”
于是一展袖,亮出那一鼎裨庭青芫玄鼎來,移交到道澠真人手里,又取出三份清玄槨,笑道:
“還請掌掌眼!”
但凡成紫府的真人,多少有心計,只這一眼,道澠真人便看明白了,道:
“道友這寶貝真了得,非是江南,尋不出這樣奇妙的寶貝!”
裨庭青芫玄鼎乃是兜玄一道的洞天宛陵天中得來,自然不凡,李曦明笑著看他收攏神通,道澠真人從袖中取出一圓盤來。
此盤不過巴掌大小,明亮如銀,道澠收了一縷清玄槨的氣息,從袖中取出數樣筑基級別的水火,———試罷了,這才道:
“這靈器從集木之本,卻有全丹之功,鑄者才思驚人,我不能及,而這清玄槨交于水木,缺一土德,按照我這么多年的修行應是孕育之寶土。”
他笑了笑道:
“我會花幾日功夫,仔細推算一遍,必不留下錯漏。”
李曦明聽得一驚問道:
“寶土?需補一靈資?無前輩相助,誤我大事!”
道澠真人點點頭,道:
“這靈器極為厲害,即使不替它補全這一土,應當也能按著神妙凝聚出靈水…只是有些缺漏,先天不足,少幾分神妙,如若斗法遇著了三巫二祝、全丹謫炁一類,興許就把這靈水打滅了…放在族里頭內用,倒是還好些。”
李曦明聽了這一陣暗自慶幸,嘆道:
“只是這寶土靈資……”
郭南杌聽了這一陣,笑道:
“晚輩手里有一份卻巖土。”
李曦明可不想再為了這靈資東奔西跑,頓時大喜,從懷里取出一朵顯岸白花來,道:
“麻煩你一路過來,這顯岸白花少陽一道的靈資,正巧適合你,且先用著。”
兩者雖然都是靈資,可顯岸白花可服可用,更正中郭南杌的道統,無疑是極好的寶物,讓這青年眉眼彎彎,拱手道:
“多謝前輩成全!”
諸事敲定,李曦明心中更加滿意,和道澠真人敲定了細節,暗暗盤算:
‘猞鵠身上的東西分了,靈器和靈胚卻都到了周巍手里,再加上一靈物太檐華、兩靈資望道鱗與顯岸白花,收獲是極大的,遠超預期!’
‘更何況有青箓與靈水!’
天色紫金,華光昏沉。
李曦明在西海收攏靈物,清點收獲,喜不自勝,這墨衣青年卻心中陰冷,一路緊趕慢趕回了望月湖,在大陣中落腳了,數數日子,只不過去了半月而已。
他并未先去見司馬元禮,而是第一時間到了這陣法最深處,亮出手中寶甕來,用神通置于案上,低眉負手,一點點松動起神妙來。
僅僅是放松了這一絲,甕上的豎紋便一一明亮,微微晃動,一股濃厚的灰氣在甕口回蕩,撞見黑暗中的那一雙金眸來,頓時一窒,低聲道:
“小妖見過魏王…”
徹底被收入甕中,猞的語氣竟然顯得平靜了,黑 暗的大殿中金光爍爍,聽著李周巍淡淡地道:
“小葉顯岸仙株哪兒來的?”
這話讓甕中的妖物沉默了一瞬,浮現出咬牙切齒的恨聲:
“這么快便找到了我的寶貝,果然是陰好…”
李周巍并未開口繼續問,僅僅是靜靜的注視著,眼中的金色更明顯了,猞的終究逃不了那一絲僥幸,低聲道:
“是從舍劫的金地里偷出來的,我一路攜自西海…”
他的話還未說完聽著李周巍笑起來,冷冷地道:
“偷出來的?本王且不論舍劫的金地能不能保住這靈根你一路攜自西海?恰好就找到了這一處能夠保全少陽的地界?笑話!”
見他有了惱怒之色,猞鵠的聲音多了幾分急切,低聲道:
“那地界不是找來的…是一位道友替我設下的。”
此言一出,李周巍面上的笑容淡了,聽著猞鵠急聲道:
“這小葉顯岸仙株本沒有這樣低矮,我當年在金地里時,被鎮壓動彈不得,這仙株足足有一人高…是舍劫在梁宮辯道,梁帝賞給他的。”
李周巍皺眉:
“你既然說你被關在金地里,動彈不得,竟然如此了解?”
猞,見他這樣敏銳多疑,心中怒少悲多,恐性命不保,道:
“魏王有所不知,大梁一朝,多為三事所困,第一為江河之患,第二為夷夏之分,第三,便是這仙釋之辯當時好些釋道都在關外,梁帝便大請天下高修與高僧,作仙釋經緯之辯…共計九次,釋修只贏了三次,舍劫就是 其中之一…祂…祂不喜以術法惑人,多講究個真心實意,心悅誠服…”
李周巍這才略微收起疑心,道:
“難怪這樣的人物,收你個小妖還花了這樣多的時間。”
鎖在里頭的猞 “后來空無崩潰,金地歸虛,我拿了這靈根,還奪了幾樣他放在金地里祭煉的釋器,便倉皇出逃,從東海一路逃到了西海,這才落腳歇息,誰知解開神通一看,這小葉顯岸仙株已經花葉蕭條,幾無聲息了!”
“我不通道法,難以挽救,只隨著它去,把那幾樣釋器出手換成靈資修行療傷,可撞見了一位在西海修行的高修…”
“高修?”
李周巍目光鋒利起來,聽著猞的道:
“他姓屈,自稱屈道人,生了一張中年面孔,神通奪目,極為可怕,小妖從未見過神通如此光輝之人,嚇得拜倒,他卻稱是希陽觀的小修士…”
“我道:‘小妖見識短淺,識不得什么仙觀。”
“這屈道人便道:我家祖師不在五行內,脫胎陰陽中,乃是第一位少陽,通玄首徒,上青年年攀附的氏族,大梁代代祭拜的仙主。”
“觀化恢宏,是祂的師弟、子都治世,敬祂作祖師,東戊、清乙向祂稽首,長塘、武関同祂清修,須相修筑高闕,再三請教,拜請仙山祈望作祂的行宮。”
李周巍驟然抬眉,心中的憂慮終于凝實:
“通玄仙修!”
此言一出,猞的聲音肉眼可見的顫抖起來,不知是恐懼還是激動,悚然道:
“我聽了這話,便昏了頭,應了一句,自覺眼前人是 仙人使者,再三叩拜,道:哎呀…大人摘我腦袋去好了,不必嚇我!”
“他卻道:即見你這小妖,得了我少陽寶樹,天下僅這一株而已,是舍劫前輩的緣法,他本也是我希陽觀的前輩,入世成釋,如今護一護,不至于也作了空。”
李周巍神色凝重,哪怕對此人的話語仍有疑慮,卻明白這樣一番話,絕不是這一個紫府妖物能編造出來的。
‘什么長塘、子都不曾聽過,可清乙、武関是什么人物?不是仙君就是魔祖!’
可按著此人的言語,恐怕不是山上的人物!
‘上青…是金羽宗…’
‘上青年年攀附的氏族…也就是說這位大人極有可能姓張!曾經一度找不到這位太元真君法理出自通玄的依據…興許就與這位大人有關…’
他不曾言語,猞鵠便繼續道:
“他便擇了山,設了那處妙地,把這棵寶樹給救活了,我雖然無知,卻也知道他這法門厲害,想要設紫府大陣保護,卻又怕動搖了…”
“他還同我說:小葉顯岸仙株是少陽靈根,曾經種在宮里,受了帝王栽培,你先等一百年,他生出根來,再一百年,葉子也昌盛了,再一百年,每隔五十年開一朵花,一百年后便添至三朵,再一百年,每二十年,就能開出四朵來…”
他泣道:
“天可憐見,我用了好些靈資滋養,不到五百年便能開出四朵了,落到手里共計才十余朵,一半都用來滋養這靈根…”
“難怪兜里也沒什么好東西。”
李周巍斂色:
這么一算,只養了近五百年,五年才一朵…還不如頸下羽,勝在不必吃力收集壁沉水,產出的也可以用來煉丹服用…只是遠不如金羽宗從東火奪走的那一道靈花…‘
李周巍不等這妖物抱怨,一巴掌又叫他封回去,隨手將靈寶持起,低眉看了,久久不語:
‘希陽觀…是算計么?’
要說一個幾百年前的人物,能橫跨如此之久,將身懷符種的李家人算計入局,李周巍是斷然不信的,可他同樣不信眼前的一切沒有任何人為的干涉:
‘這屈道人不像是布局,可后人可以以他的先手為局…猞鴿身上的安排絕不簡單…那陰枔散人,興許是早早看準的,只差一個借口了。’
‘可他修土德,出身不淺,艮土是明明白白在山上的,天下除了通玄…還有哪一家呢?’
青年久久不語,沉默地注視著大殿中如水般的紫光,思慮起來:
‘遂寧的意思是,即使我等現在不伐此靈根,今后靈機也會有異,廢了此物可如若兩方合作,此地就是陰枔來照料的…豈不是他壞了這地方?’
聯想起對方離開時迫不及待的舉動,他心中一定:
‘真正想除了這靈根、毀了這地界的…會不會是他陰枔?可他如若真的是通玄出身,哪里用得著等今天?大大方方除了此地即可,何必借我之手?”
“少陽…少陽…”
他雙目沉沉,漸漸抓住了問題所在:
‘關鍵在大梁與少陽…天下都以為是通玄、青玄之爭,太陽誅少陽埋下隱患,導致了梁帝在龍屬面前獨木難支,最后大梁崩潰…可果真如此嗎?’
‘可大梁是天朝!大魏之后的第二個天朝…青諭遣暗示過,大趙落到如今的地步,也是有天朝之心導致的可魏梁趙一個比一個短命,這說明始作俑者的防范越來越重……’
“太陽誅少陽之時,落霞山上是悲是喜?落霞山上有幾個聲音?”
他眼中的金色漸漸收斂了,將一切深深記下,坐在主位上,望著手中的靈寶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