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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八章 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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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

  冷雨下了一整夜,案上的燈光昏沉,提著筆的俊朗郎君神情略有不安,金眸在昏暗的燈光里反而顯得明亮。

  “四閔郡周邊的修士正在集結…都不需要山中來人,就能推出至少十位筑基…這次太冒險了…”

  他抬了抬眉,看向一旁的男子,道:

  “陳典簽,我看黎原道還要緩和些,正值春忙,黎原道周圍是整個黎夏郡最重要的沃野,如若是在那里斗起來,今年的農活算是毀了…一整年都不得安生。”

  “哦?”

  一旁的男子面色黝黑,聽了這話,皺起眉毛來,為難道:

  “李大人倒是還有這一層考慮…可…時機不容耽擱,我看打就打了,實在不行…派人去發一發糧就好了。”

  “這可是麻煩事。”

  李絳梁放下筆來,揉了揉眉心,道:

  “誰去發,發給誰?苦的是地頭里的百姓,地主鄉紳豈會容情,蕭家離去,黎夏郡至今還沒有形成足夠分量的地方勢力,偏偏這些年來人口不少,亂起來不好把控,我們的人又少…豈能浪費在此處。”

  他正色道:

  “大人說了,治下安定生息、與民休息,我明白時機不容耽擱,卻也應當著重考慮。”

  這姓陳的典簽直嘆氣,答道:

  “這事情你還要向大人去說,我才得了命令,要幫著阮大人起草奉武宮的規制…再說了,下封宗族才是要緊事情,黎原道如果沒有大族治事,誰知道哪個修士路過就掠了去,有糧也沒有命活。”

  李絳梁看出他的推辭之意,暗暗皺眉:

  ‘陳問堯雖然也頗重民生,卻不肯得罪人,也是個折衷的。’

  口中則道:

  “那我請司原嵐去一趟,問一問命令,至于大族治事的事情…倒也不麻煩,如果真的拿下了越國,指派一些出身清白、品行杰出的修士立族就好了”

  “如今北方有荒野擋著,一時半會兒也不是問題,這場仗打贏,收攏了人手,就可以暫時把這些地界壓制住。”

  陳問堯點了點頭,突然笑著看過來,問道:

  “聽聞貴族有喜事?”

  “哦!”

  李絳梁笑了笑,答道:

  “不錯,是一位姐姐的婚事,可惜我分身乏術,不能回去。”

  陳問堯明顯知道司勛會是什么人,終于放了手中的筆,有些惴惴不安地道:

  “我卻疑心起來,青池到底是仙宗,縱使默認了我等在蕈林原的舉動,卻也不至于熟視無睹,允許一眾人從旁放肆…”

  李絳梁卻很自信,搖頭笑了:

  “陳典簽實在是多慮了,自有上頭的人物頂著,你我辦好筑基的事好了,有什么好發愁的呢?”

  陳問堯遲疑了片刻,答道:

  “我只是有疑慮,大人說要除魔衛道,誰家是魔?誰家是道?青池世家子弟眾多…不好處置啊…”

  李絳梁沉思道:

  “誰家是魔…這事情不好多提,遲家已經覆滅,如果真有那一天,依大人命令,再行處置罷,自然不會做趕盡殺絕的事情…”

  他目光微微一轉,暗示道:

  “前幾次帶給大人看的那一批杰俊,有幾個姓氏是清白的?大人沒有說什么挑剔的話,便足以見他心思…”

  陳問堯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見著李絳梁抬眉,淡淡地道:

  “大人又不是來建立雷宮的,是存真奉武不是靖魔平邪,否則一路過來一定是殺的人頭滾滾…如今一共折過幾位筑基修士?貴族且放心罷。”

  陳問堯被他一語點破,有些尷尬的搖了搖頭,卻見著殿外腳步匆匆,快步進來一人,長相頗為英武,好一番威風,手中則持著一令,笑道:

  “深夜對談,兩位好雅興!”

  “阮大人!”

  李絳梁起身來迎他,卻見這男子正色道:

  “大人有命令,人手不須往黎原道前去,靜待命令即可!”

  陳問堯先是奉命,這才起身,頗有些羨慕地看向李絳梁,笑道:

  “到底是李大人算得準!”

  北海。

  北海冰雪覆蓋,遍地冰山冰嶼,目之所及,不過深深的藍與刺目的白,北海面積雖然小,可地勢復雜,不遜于西東二海,雖然冰雪覆蓋,卻有雷霆、坎水、玉真之地,堪為奇景。

  若是一路向西,更有冰雪融化,金石火焰、太陽曦光之居所,號稱解羽。

  李曦明也聽過此名,解羽地是鸞雀所居,同心樆所在,五火皆具,更難得有太陽靈物,天下有數的鳥雀之類,大多從此地出。

  解羽地本身不小,甚至北海面積狹小,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解羽地、滄州占據,此中修士不少,可惜終年刮著瀚海漠風,地不能活人,不能如同滄州一般供凡人居住,這才少了些勢力。

  李曦明越過合天海,到了北海,隱隱約約就能看見西方的紅色,心中向往,只是分身乏術,只能改變方向,一路向東北,越過厚厚的冰雪,這才見到滄州。

  此地河水呈現灰黑色,山勢險峻,多有奇蟲異獸,山中蛭蝚、毒蛇數不勝數,他掃了一眼,看出來了:

  “傳說中滄州坎水橫流,果不其然!雖然比不上解羽地不能活人,可若不是經驗豐富,沒有修為在身的人還真不好在外走動…此地的人…也過不了什么好日子。”

  稍稍認定了方向,很快就尋到了坎北郡猈兒山。

  這山并不高大,一片灰黑,修建了墨藍兩色的宮闕,與另一側搬過來的銜憂山一高一低,一東一西,相互呼應,別有景色。

  李曦明看了這一眼,突然回憶起當年的銜憂山來:

  “當年我在山中修行,看過山中的布局,也是一左一右,有一座輔峰相對而立,如今這座山還留在黎夏郡中,似乎叫做飛遺山…”

  李曦明心中情感略有復雜,他與幾個兄弟不同,小時候好長一段日子都住在蕭家…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情結:

  ‘那時我還小,孤獨沒有伙伴…唯有二三個仆人,平日里做完了功課,偷偷披一件蓑笠,迎著小雨就到江上去閑逛,還買了舟子的舟來游玩,捧著白銀小爐飲酒…那樣的時光…在湖上是沒有的。”

  “這百年修行里也再未有過。’

  蕭家是個清閑的家族,不比李氏事事都有人督查,玉庭與青杜固然是約束的利劍,卻也叫望月湖上沒有這種太平世道的安樂了——在一個心中含恨,終日圖謀著復仇的家族里,享樂也是罪過,是不會有這樣的太平的。

  他只駕風下去,果然見到好幾個蕭家子弟在掃臺階,天空中灑著蕭瑟的冷雨,李曦明問道:

  “可是蕭氏族人,望月李氏來拜訪了!”

  這群人見了他,有一個算一個都跪下了,便有一人急匆匆地告罪上去,便見一道遁光從山上飛涌而起,急切落到近前,顯化出一老頭來:

  這老頭須發皆白,相貌醇厚,一根木杖駐在手里,掛著零零散散的藥囊,身上只一件單薄的灰衣。

  目光溫和,只是眸子微微紅了,道:

  “見過真人!”

  李曦明忙托住,騰出一只手來,很親昵地扶住他,只答道:

  “師尊不必如此!”

  此人赫然是師尊蕭元思。

  蕭元思老得很早,也很快,他心中有結,終年無法釋然,雖然生活上沒有什么困苦,卻始終沉溺于過去的痛苦,無法釋懷,他沒有什么成器的子嗣,在宗內也沒有收徒,只唯獨李曦明一個徒弟,見了他很驚喜,很快就笑起來:

  “今時大不同,像個真人了。”

  李曦明略有尷尬地搖頭,只跟著老人上去,關切一二,卻見蕭元思抬眉道:

  “我多年不在海內,卻也能聽那些消息,若有可能,我師妹的袁家…還是拜托真人關注一二…”

  李曦明知道他總是惦記故人,安撫道:

  “袁氏雖然出了些麻煩,血脈卻還留存…雖不如往日顯赫,卻也不是壞事…”

  蕭元思默然點頭,問道:

  “真人所言甚是…我本也是要來找真人的,這些年來我心頭總是反復想起一事…如今…青忽真人成就,總算是有了眉目,盼望著…打聽到你師祖的消息。”

  這么一提,李曦明心中有數了,師祖叫司元白,輩分上應當是司元禮的兄長,更是自家先輩的師尊,于情于理,也應當問一問,便記在心頭。

  三兩句間,蕭元思已經將他引至猈兒山,便默默退下去了。

  高處同樣設了一湖,漆黑如墨,山間有雪,一根通體碧玉的魚竿支在岸邊,山上的風明明大的很,魚線如同精鐵所鑄,紋絲不動。

  “昭景來了!”

  李曦明在玉桌旁落坐,這才見一老人在桌邊浮現而出。

  相較于蕭元思的疲態,蕭初庭與多年前相比幾乎沒有差別,甚至因為修為精進顯得更加悠然,那只手搭在案上,捧著一本黑皮書卷。

  “見過前輩!恭喜前輩!”

  李曦明拱了拱手,賀了一聲,將那枚裝有畫水葵石的玉盒取出,靜靜放在桌案上,笑道:

  “前些日子海內動蕩,諸家朝不保夕、提心吊膽,晚輩不曾及時來賀,還望前輩見諒…”

  “無妨…只是叫你破費了。”

  蕭初庭的目光含笑,從桌案上的玉盒上輕輕掃過,倒滿了茶,視線落在漆黑湖面倒映著的、飄動的白雪上:

  “白麟天下皆知了。”

  李曦明默然點頭,目光復雜,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只能順著他將目光落在這猈兒山上,贊道:

  “好一處坎水寶地。”

蕭初庭抿了一口茶,答道  “古修士的山門…起名都很隨意,曾經有位大真人隕落在此,一度讓此地變作太陽離火之山,后來歲月變遷,在此處修道的修士消耗離火,滄州又坎水橫流,漸漸壓不住了,這才重新歸位坎水。”

  他眼中倒映著滿天大雪:

  “紫府再大也大不過真君,滄州是坎水之州,改變一時,不能改變一世,自然要回到原主人的神通里——這是大勢。”

  李曦明斂了神色,聽著蕭初庭靜靜問道:

  “奎祈的遺言…是什么。”

  李曦明略有沉默,答道:

  “太陽光明,今不復也。”

  老人抬起眉來:

  “他心中亦明白。”

  “真君得踐玄位,太陽失去護身符,衰弱是必然,興許他們曾經還對某幾位心存幻想…后來——一次又一次地破滅了,每一位太陽道統真人的隕落都不只是隕落,更代表著一位大人的沉默。”

  “明明渺茫,他不愿意丟了太陽的風骨,一定要試。”

  李曦明心中黯淡,低聲道:

  “為何…一定要如此,因為真炁么?”

  蕭初庭的眸子中沒有意外,放下了手里的杯,答道:

  “我如今沒有什么顧忌,不如就地與你談談此事。”

  他漸漸坐直了身子,神色幽靜,開口道:

  “昭景…”

  “天下眾修,各人各求其位,可大勢——才是決定何位可踐、何位將歸的真正力量。”

  “真炁一道,神威玄明,奉武修真,此位一朝成就,于四方有求真之利、成道之功…你可知意味著什么?安淮天的墜落為何如此迅疾、如此草率、如此迫不及待!”

  “欲要合真修道、為后輩鋪路的大人不在少數,而那三道金性,更是早有高高在上的道統為它們一次又一次的準備過主人了。”

  “還有龍屬…他們也求真,也在等此道歸位,唯候今日矣!”

  李曦明慢慢抬起眉來,那些只言片語終于在心中一點一點的串聯在一起,耳邊仍然響著那滄桑冰冷的聲音:

  “如今得了真君的金性,當然要重復當年天武真君的帝業功成,必有大動亂…更合了另幾位大人的口味…”

  “可江南的位置讓誰來給出?還能讓誰割肉?在人家的盤子里躺了幾百年,如今要洗了盤子裝東西,誰能說不是?”

  “或合道求真、或興孛動亂、或謀位思變…這些大人物靜靜地立在上頭,都在等著真炁之主歸位!”

  “這位真炁之主偏向誰,已經成了稍次要的東西了!”

  他目光中興起點莫名的意味,輕輕地道:

  “你要知道…天地間的一切暗流洶涌,道統爭斗也好,天朝起落也罷,終究在一個金位上,興與亡,無非為了尊位,天地同力…天地同力!豈有不衰落的道理?”

  李曦明緩緩閉目吐氣,難以自持,良久才道:

  “可…可太陽道統…難道不明白么…”

  蕭初庭轉過眸子來,那雙眼睛如同面前的湖水一般古井無波,甚至有些幽冷了,老人輕聲道:

  “他們本來就有應該付出的東西,不流點血是不會安穩的,再者——太陽道統當然有明白人…當年慕容家的事情…”

  “豈不是太早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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