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白雪紛紛,赫連兀猛那一身魔煞縱橫,標志性的長柄棹刀快如雷霆,那血色的光輝同時在面上環繞,顯現出極霸道的威能來。
可寧婉只立在雪中,兩指并在唇前,二十八柄潔白的小旗在空中凌空懸掛,如同一尊懸浮在空中的大爐,將那滾滾的血光和魔氣通通收納,鎖在陣中。
雖然寧婉成就紫府的日子不長,可這女子本就是聞名青池的陣道天才,在陣道上更以巧思善變聞名,二十八旗凌空,憑空布陣,將對方的所有煞氣緊緊收納。
數點潔白的雪光正在空中舞動,圍繞著對方的長柄棹刀,時不時被打得飄散,天上的飛雪卻在不斷凝聚,時不時補充其中。
赫連兀猛并非怕她什么手段,寒炁道統本就不強勢,更何況寧婉修為還不如他,先前已經來回殺過岸三趟,只是逼得急了,差點把對方大陣打破,讓這女子冷笑,懷中抱出大雪絕鋒來。
赫連兀猛立刻老實了,不肯過江一步。
‘大雪絕鋒…’
這把靈劍的名聲本就極高,近年又經過凌袂、婁行前后執劍,名聲重新響徹北方,毗加堂堂五世輪回,被打的北方寺廟尊相、泥胎俱碎,盡管大欲道始終不承認,聲稱是轉世,可一眾人心中都知道是隕落了。
要是劍中留有什么手段,他草率過江,被陣法稍稍一鉗制,吃上一劍,估摸著可以去見赫連家先人了。
可他此處安分,身后的帳中又來催,權當聽不到,直到南方的江上隱約有好幾道幻彩浮現,他這才悠悠地降回去,停在岸邊,入了天空中的法器幻化的大庭。
一入目自然是自家長輩,赫連無疆,沉色立著,另一側是一身白衣的魔修信蠹與那鄴檜真人白子羽,一個老神在在,一個面帶微笑,而慕容顏、是樓營閣兩個不懷好意、沆瀣一氣的貨色則坐在側旁,不知在笑些什么。
唯有戚覽堰立在主位上,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算是與他打過招呼了。
北方這一殿之中,扯不出三個人一條心,觀榭一道、王侯血裔、魔道散修、江北紫府,各自懷著小心思,陰里不知道要算計誰。
他這人本也沒什么好脾氣,在赫連無疆身邊站了,冷著臉不說話,這才見戚覽堰笑道:
“諸位道友,我要去一次玄妙觀地界,一同為孔道友撐腰…興許要斗法,可有哪幾位道友愿意同去。”
他似乎就等著赫連兀猛回來,一刻也不愿多等,立刻就發問了。
赫連無疆微微瞇眼,一時都沒有人應他,不過很快有人打破了這寂靜,樂呵呵的笑了,只道:
“愿憑戚大人安排!”
諸紫府都不必看,都明白是那觀榭新收的鄴檜真人白子羽,向來諂媚殷勤,可眾人心中都在暗暗計較,躊躇不決。
戚覽堰到了江北以來,一直是個客氣模樣,觀榭的架子一點不拿,可眼下這事情可不簡單。
‘太陽雖然不濟,可底牌仍在,直取山稽…難免要起亂子,劍門在旁,紫煙鵂葵又前所未有地緊密…一旦刺激到了三方的底線…說不準要起魚死網破的心思。’
要知道山稽這么多年來都是江南的地盤,這兵往前一拱,就等于把北方勢力劃分到了劍門、紫煙的臉上!
雖然眾人被派來此處,多少都抱著些劫掠的心思,可幾家都不是觀榭的狗,自然是不大肯去做這出頭鳥的。
而在眾人之中,慕容顏的背景相對深些,雖然面上客氣,可常常也冷眼看著,此刻更是一言不發,只含笑點頭。
戚覽堰看了一圈,又看了看赫連無疆,笑道:
“赫連道友?”
被問到了臉上來,赫連無疆卻很鎮定,恭聲道:
“昔年國中動亂,唯有觀榭一派相救,我二人無以為報,任憑吩咐!”
“好!”
戚覽堰笑了一聲,幾人之中背景最弱的魔修信蠹真人仍有遲疑之色,正要開口,戚覽堰卻道:
“既然這樣,我再去北方請位紫府,人手卻也夠了。”
信蠹真人并非不服他,單純怕折了自家而已,雖然洛下之戰他同樣在場,可那是北方的地盤,哪里比得上深入南方,僅僅這一遲疑,戚覽堰卻很輕易的放過他,轉而一笑,看向慕容顏,道:
“麻煩諸位了!”
慕容顏笑著點頭,目送他遠去,轉了看一下身旁的是樓營閣,笑罵道:
“怎地…是樓道友也不肯去了?”
是樓營閣南下,本人的利益訴求遠不及立場所需,僅僅是為了擺脫魏李的標簽,自然不愿冒險,可看著戚覽堰的模樣總覺得不安,心中難堪,面上卻帶笑道:
“懶得跑動。”
兩人隨意聊著,戚覽堰卻早帶著人,頭也不回地從殿中出去,一路笑著到了玄妙觀,便見孔婷云急切駕風出來拜見,戚覽堰連忙扶起她,正色道:
“中府玄錦丹可還好用?前些日子師妹還寫信來問我你的事情…計劃著何時讓你入觀取功法呢?”
孔婷云的神色明顯不如昔日明媚了,此刻早已經知道自己身處何等境地,只堆出熱切的笑容,答道:
“多謝兩位大人關心…這等得上好的靈丹…實在不知如何報答。”
戚覽堰只搖頭,將赫連兀猛兩人指了,介紹了身份,孔婷云應了,唯獨將負手而立的鄴檜當成不存在,戚覽堰說了些客套話,一路落到山上去,只道:
“今日來,還要化解你二人之間的仇怨,都成了神通了…”
鄴檜始終笑盈盈,看不出有什么情緒波動,只是那雙眸子深如清潭,可戚覽堰本也沒想著要解決什么,胡扯了幾句,便借故讓鄴檜離去了。
孔婷云略有些窒息,戚覽堰卻抿了一口茶,看了看一旁不斷觀察環境的赫連無疆,有些隨意地道:
“赫連道友…來玄妙觀,一定是不會后悔的。”
此言一出,孔婷云面色微變,赫連無疆心中暗凜,卻見戚覽堰神色終于有了一點戲謔的笑意:
“無論山稽能不能取下…跟著我觀榭…赫連家不會死人。”
此刻天色已經昏沉下來,玄妙觀頗有古制,這山中也是不點燈的,使得整片小院被淡紫的夜色籠罩,唯有三人身上的彩光隱約散發。
赫連無疆心中且驚且寒,先是謝過了,低聲試探道:
“日落西山,猶有三分光華,大人還須小心。”
“哈哈哈…”
戚覽堰低低笑了兩聲,聲音帶著點點凜冽:
“論眼光,你們都不如白子羽…時至今日,還把這事情當做一兩家的道統之爭!連那奎祈都明白了,你們還不知道如今的一切是如何來的!”
他站起身來,緩緩轉過身,吟起來:
“修越者,其性行孛也,立在亂時,將有國爭、刀兵、大疫、臣亡,興,則人心險惡、刑濫罪泛、有將當誅、貴人下獄、宗族暴憂。”
“北方這位雖然吃了教訓,可不要忘了祂曾經是何等的人物!太陽道統后來衰弱,始終不興,問題在何處?”
兩人皆沉默,赫連無疆兩眼灼灼的看著他,口中的話語呼之欲出,戚覽堰笑道:
“在于玉真歸位,證明了位置無人!”
他回過頭來,低聲道:
“自玉真六九合虛歸位那一刻,看似是正道大興,劍仙成道,實則行孛之勢已成,南方諸道卻無不慶祝,孰不知已是置頸于刃上,可以候其死期矣!”
北岸。
李周巍稍稍瞧了眼斗法,身邊已經落下一人,一身灰衣,身后負劍,神色凝重,行了一禮,道:
“老夫豫水陳,見過道友!”
“原來是豫水真人。”
李周巍估摸著幾位紫府都應當在附近,只是不知他現身為何,寒暄幾句,直接問了,這才見這真人笑道:
“原來昭景道友還在閉關…我在定陽子道友那處得了消息,聽聞貴族手中有頸下羽,可手中又沒有什么煉器的靈材,便來問一問。”
“原來如此。”
李周巍這才想起對方是府水修士,定陽子那處換取不得,便尋過來了,見陳正色道:
“雖然沒有煉器靈材,可好在手中有一塊南海尋來的正木靈物無咎靈木,與道友換取一二。”
他從袖中取出玉盒,便見其中竟然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青黑色木塊,如同一層層木片夾雜在一塊,紋理清晰,靈性十足。
“此物正木,堅硬之極,只是取象于金而異于金,不能打造進甲胄里,可是用來打造一些小配飾是極好的…至于能不能煉丹…就要問貴族的大師了。”
“量倒是大!”
李周巍贊了一聲,陳笑道:
“此物原本有兩拳大小,被我割了一份,用來打造劍柄,余下都在這了,只是數量仍然不少,欲換兩枚頸下羽。”
李家自家的頸下羽今后還能產出,能換取不同種類的靈資,以備不時之需自然是好的,李周巍點頭應下來,陳頓時有了喜意,道:
“道友果然痛快人!”
他笑著謝過,很快便有些希冀地道:
“如若不冒犯…能否問一問貴族是從何處得來的?手中還余下多少?”
李周巍很自然地搖頭,答道:
“這倒是不便透露,只是所余不多,叔公不知換出去沒有,手中興許還有一二枚,等他出關,前輩自去問他好了。”
“得罪得罪。”
陳連忙應了,也不好在此地多待,很快就告辭離去,等到他消失在太虛,白衣女子才乘風而落,在亭中站定了,輕聲道:
“見過明煌道友!”
寧婉的氣質依舊溫婉,眉宇間卻蘊含了深深的憂愁與不安,似乎心里夾雜了許多事情,卻又不能開口說出來。
“前輩客氣了。”
李周巍回了一禮,兩人一同往洲中而去,往大殿中落座了,便有修士上來奉茶,李周巍稍稍思量,問道:
“大人如何安排?”
此言一出,寧婉默默低頭,答道:
“即刻有動作,大人給我的吩咐,本就是等著你出關。”
顯然,在李周巍閉關的日子里,至少是越國北方的幾家太陽道統已經達成了共識——甚至不得不達成共識,要守住山稽郡了。
李周巍心中卻很平靜,問了個頗有深意的問題:
“衡祝如何安排?”
當年鄴檜來過李家,話里話外曾經提過這一道南方的仙道,甚至影射背后的太祝,暗暗指他坐山觀虎斗,隱身不出。
而鄴檜掌握的消息未必真實,可一定有根據,衡祝的動作,恐怕本身就有不同尋常的意思。
他這般一問,寧婉搖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答道:
“道友還不知道罷!卻是極好的消息,前些日子…衡祝的衡離真人則已經渡過參紫,成就四神通了…只可惜了汀蘭前輩,如果當初沒有受傷,算算日子,如今也大有突破的可能。”
“哦?自然是喜事…”
李周巍微微挑眉,卻見對方臉上沒有半點喜色,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果然見寧婉收了笑容,淡淡地道:
“不過…我等的人去衡祝賀喜之時,已經被告知衡祝道準備封山,仙道上下欲為衡離登真君之位而做準備了。”
李周巍稍稍沉默,一時不知如何答她,寧婉卻神色復雜,繼續道:
“汀蘭前輩他們…商議了一陣,不知說了什么,有些事情,今時今日已經不宜讓我聽了,可同樣的,有些東西,我如今再也不適合開口!”
這話一出,李周巍更不適合多說,只能一副仿佛聽不到的模樣,默默低頭,寧婉則搖頭,沉沉地吐出口氣來:
“天明之時,我要傳訊給汀蘭、后紼…北方的人手都在岸邊,我等一同北上,過江登岸,大人為我等壓陣,收復江北。”
夜色已然沉下去,淡淡的金光伴隨著朝陽從天邊升起,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爬上大殿,披在寧婉身上。
她的神色極為不安,雙唇顫了顫,低聲道:
“原來…這就是身不由己處。”
李周巍那雙眸子同樣浮現出點點金光,微微伸手,大昇的光彩薈萃,立刻在他的手中凝聚出那柄大戟,他靜靜地盯著寧婉,低聲嘆道:
“前輩,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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