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運轉,他的身形頃刻便化作滾滾的黑煞,在煞氣與煞光之間參差變化,升騰飛舞,迎接飛落而下的種種光輝。
五種離火混著白殷扇噴涌而出的邃氣之火,紛紛揚揚,飄落而下,與滾滾的煞氣相激,升為紅黑兩色之光,兩火分離,便顯現出從天而降的白玉之山。
“叮!”
長柄棹刀的柄尾輕輕抬至胸前,將這白玉之山抵住,復又有一手從煞氣之中竄出,擒拿住冷冷地從火中刺出的烏黑長戟。
“嘭!”
于是爆起一片火花,那五指怒張,死死的鎖在長戟枝上,接觸之處隨著爆起的火花升騰起滾滾黑煙,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李周巍這甲子魄煉戟兵術固然厲害,可惜手中所持的兵器不過法器、古法器而已,在紫府手中實在不算稱手,五種離火混一邃氣起碼還能灼一灼對方法體,可當年郁家稱霸湖上的玉煙山甚至只夠人家靈器的尾巴輕輕一擋,若不是有神通加持,連人影都打不到。
唯獨這濤濤烏焰所化的長戟闖入煞氣之中,叫赫連兀猛不得不伸手來捉,燒的他手心黑煙直冒,算是唯一能造成實質性傷害的法術。
天空中的謁天門已經到了!
赫連兀猛早早留意著,化為煙氣吃下對方這樣多的攻擊,本就是為了此刻能騰出手來,此時一只手兩指一并,往胸前一豎,腰間的十八枚琉璃寶珠立刻消失。
“嗡!”
這琉璃寶珠相互呼應,放出萬丈太陰之光,在空中化為白玉圓盤,將天空之中的謁天門神通穩穩接住,太陰與明陽相撞,如同沸騰一般放出陣陣光彩。
這十八枚琉璃寶珠叫作西次將琉璃星,本是赫連兀猛壓箱底的寶物,遲遲不肯施展,正是為了此刻!
并非說他有多懼怕這道神通,而是如今地方實在不對,如果是放在海上或者北方,他一定要試一試這神通威力,如今他雖然見獵心喜,卻沒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深入敵人腹地,豈能再輕易受神通鎮壓?
可他剛剛放出寶物,眼前局勢驟然變化,對方背后生成的四只手臂本就起個牽制的作用,天空中的金瞳青年本體已經抽手而回,一手將大昇掣在手里,雙眼中噌地冒出金光來,另一只手穿入煞氣之中,竟然在虛幻的煞氣之中捏住了赫連兀猛的脖頸!
‘嗯?’
赫連兀猛修行了煞炁身神通,聚散隨心,除非對方有命神通加持,否則都極難一下從煞氣之中發覺他的本體,按理要用術法逼出來才對,哪有從煞氣中硬生生拽出來的?
可眼下脖頸被他徒手鎖住,來不及意外,全身神通不計后果地涌入眼中,天上的十八枚琉璃寶珠光芒都暗淡了,而雙目驟然化為血紅之色,升起騰騰的魔氣,欲要化為洶涌而起的魔光逼退對方。
眼前青年的金瞳灼灼,天上的天門也趁機消失不見,眉心之處同樣升起光來。
“轟隆!”
血紅色的魔光與上曜伏光在空中化為實質般的光柱對峙,在這碰撞的一瞬間,血色頃刻之間占據整片天空,一股紅光從赫連兀猛身上蔓延出,雖然光輝的大小相近,對方的術法卻更為神妙,輸入的法力更是不顧后果,威力竟然還要強上一分!
可有一絲淡淡的金光從李周巍眉心處的上曜伏光中涌現,正是伏掠金提供的太陽之力!
這一絲精純的太陽之力逆流而上,仿佛抽去了什么,使得這血色魔光化為空中閣樓,驟然衰減。
與此同時,金瞳青年赫然逼近,那張臉龐迅速在他瞳孔之中放大,只聽轟然一聲巨響,那魔光被打斷的瞬間,這銀黑色甲衣的青年腦袋上已經挨了一拳,炸起一股黑云。
“唔…”
兩行血淚瞬間順著赫連兀猛的臉頰淌下,天空中的煞氣齊齊爆響,他的身影也帶著紅光從原地消失,連帶著半空之中的紅色景象也再無蹤跡,他的身形居然橫移數十丈,冒著滾滾黑煙停住。
李周巍則輕輕甩手,手上的魔血正在不斷化為滾滾如同風暴般的煞氣,飄飛而起——赫連兀猛這金蟬脫殼之法顯然是需要代價的。
這北狄男人此刻雙目緊閉,面有痛苦之色,滾滾的血淚正在不斷從他的眼角淌下,這男子早早抬起手來,兩指對準雙眼,狠狠往兩只眼睛的下方一戳。
赫連兀猛的臉頰上頓時多出兩個圓洞來,輕輕翻動,緊閉的雙眼之下臨時長出兩只血紅色的眼睛,那奪目的紅光再度涌現,將破空追來的白光定住!
上曜伏光能有如此威力,大部分都是依靠伏掠金釋放的太陽之力,可這太陽之力并非源源不斷,此刻已經攻入對方眼眸之中,白光頓時衰落下來,反被紅光擊潰,讓這氣勢洶洶的魔光落在金眸青年的額頭上。
“轟隆!”
赫連兀猛卻沒有半分慶幸之色,神色極為冷靜,與此同時,長柄棹刀向上一挑,鏗鏘一聲將破空而出、冷颼颼如同毒蛇般的長戟擋住。
“鏗鏘!”
倉促之間竟然毫不示弱,可惜對方根本不去抵抗那魔光,而是猛地轉動長戟,帶著彩光的小枝輕飄飄地從他的面上劃過,挑開一道可怖的傷口,幾乎要將他的半邊臉給削下來,一瞬間依稀可以看見亮白的牙齒!
赫連兀猛神色卻極為冷靜。
千百身!
身神通的色彩不斷明亮,那一道占據大半張臉龐的傷口才剛剛出現,猛地縮小,竟然重新恢復為原本的樣子,并不去化解原本停滯在傷口上不斷破壞的明陽之力和烏焰,而是極為高明地迅速拘束起來,凝聚為一條細細的金白色細痕。
可他仍然來不及化解眼中的太陽之光,只輕輕一躲,立刻再度化為煞氣散去,在另一側凝聚成形,略有些狼狽。
無他,只為躲過天空中重新浮現而出,鎖定住他的謁天門。
另一側的李周巍也微微一窒,額頭上的魔光瞬間炸開,頃刻便可見一點森森的、閃爍著彩光白骨,可噴涌出來的金白色血液一剎那就將所有魔氣化去,讓這傷口皮肉生發,瞬間重新恢復為光潔的皮膚。
這魔光無疑又一次讓赫連兀猛取得了喘息的機會,西次將琉璃星驟然明亮,趁著這個時機,往對面的青年身上鎮壓下去。
李周巍豈能看不出這寶物厲害,太虛振動,明陽聳起,謁天門放棄了對方,自下而上立起,將天空中的琉璃珠抵御住,冒起滾滾白煙。
“嗤…”
兩人相隔甚遠,終于同時停手。
“嗡…”
李周巍轉臂橫戟,大昇嗡動不止,發出一聲聲哀鳴,縱使有洶涌的烏焰覆蓋其上,不使之直接接觸靈器,這法器卻仍有些不堪重負的模樣。
赫連兀猛血淚仍然不止,咳嗽一聲,緊閉的眼中噴出兩道金光,終于睜開,顯現出空洞洞的焦黑之色,而那兩只可怖的眼睛猛然間向上爬動,填入空蕩蕩的眼眶之中,讓他那張面容重新俊朗起來,遠遠望去,竟然如同原本模樣。
一場大戰酣暢淋漓,頃刻分離,兩人竟然毫無異狀,唯獨赫連兀猛臉上多了那道淡淡的、正在迅速褪去金白之色的細疤。
天色也以兩人為南北分界線,重新分布,一邊煞氣滾滾無邊黑暗,另一邊明光閃閃彩云飄飛,兩人一時間不曾言語。
并非分出了勝負,而是朦朦的金光正從西北方向迅速彌漫而來,一道又一道的金身已經在赫連兀猛身后浮現而出,一個個目光又是貪婪又是忌憚,皆合手低眉,默然不語。
一時來了四位憐愍。
李周巍背靠大江,璀璨的天光與對方一眾魔釋分庭抗禮,兩邊卻不曾出手,便見一憐愍哈哈一笑,瞥了一眼李周巍,合手低聲道:
“北方功成,只是鏜刀未克,此地仍不安全,我等受命來接應道友退回小室…”
赫連兀猛連頭也不回,面帶驚異,仍有些手癢的樣子,遙遙地看著李周巍,直到空中傳來那一道沉厚的嗓音:
“好法軀。”
李周巍贊了一句,赫連兀猛仍然驚異地看著他,長柄棹刀尖刃朝下,釘在云間,抬起一指來,在自己臉上那道金白色細疤上輕輕拂過,那金白色便通通到了他指上,被他舉到面前細瞧:
“好!”
他眼中浮現出喜色來。
“與明煌一戰,勝我三年苦功!”
縱使兩人互相為敵,這北狄男人的氣度依舊不減,面上的傷口雖然褪去顏色,神通被化解,卻依舊有痕跡殘留在他面上,讓他的面孔多了幾分兇厲之意。
“這一戟我記著了。”
兩方遙遙在空中對峙,靈識鎖定對方的一舉一動,過了幾息,南邊倉皇駕風飛來兩道身影。
這自然是過江的那幾個魔修了,李周巍與赫連兀猛交手時間極快,這群魔修緊急退走,只走脫了這兩個,甚至那黑衣青年身上黑光閃爍,顯然是有紫府符箓保護與恐嚇,若非如此,恐怕沒有走的這樣容易。
另一人滿身都是燃燒的離火和明光,下半身已經不翼而飛,殘留著的上半身也是黑煙滾滾,顯然這短短的片刻時間,過江的那么些個修士,只留下他們兩個。
江上的李周巍淡淡地掃了一眼,赫連兀猛則靜靜地攥緊手中長柄棹刀,眼神帶笑,不言而喻。
太陽道統既然敗了,此刻多半是回撤,畢竟這道統底蘊深厚,誰也不會逼得太急,而赫連兀猛等人實在太過深入,北方心思又不齊,害怕被包了餃子,這才要撤走,這幾個人是一定要帶走的。
一旦打起來,赫連兀猛足以留住李周巍,其余的憐愍要做什么便不好說了。
可李周巍只用目光一掃,五指握緊長戟,冷冷地道:
“人可以走,肚子里的東西留下。”
此言一出,四位憐愍皆有躍躍欲試的模樣,可赫連兀猛哪肯在此地久留,哈哈一笑,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只道:
“快吐出來!”
便見那黑衣青年身旁的魔修臉色一垮,嘩啦一聲吐出一地的皮肉來,立刻被天光束縛,在天空匯聚成一個圓球,兩人這才膽戰心驚的飛過江去。
他們急匆匆躲到赫連兀猛云下,有些驚慌地望了望李周巍,又把目光轉回自家真人臉上,目光仿佛被臉上的疤痕燙了一下,迅速低下頭去,不敢多看。
紫府法軀不可能留疤,他顯然是將這道傷口記在了心中,故意留下,眼下過江的魔修奔逃退回,他一把捉住這兩人,煞氣法軀迅速化為黑色飄散,只留下一道在黑暗中回蕩的話語:
“今日多用術法,好沒意思!望著…道友換了稱手兵器,再來一戰!”
一場大戰,赫連兀猛自然能體會到李周巍束手束腳,若不是手中兵器實在不稱手,也不會驟然近身,逼迫他改用法術,如若上曜伏光中沒有那一絲太陽之光,這場斗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結束的。
于是天光明媚,黑暗退散,那些個釋修也跟著退走,李周巍站在云中,靜靜地望著對方遠去的身影:
‘赫連兀猛…鐵弗國…’
他調轉法器,有些心疼地望著手中的大昇,那彎月般的小枝已經有些彎曲偏轉,散落出點點金色的微光。
‘古法器材料難尋,只好在不曾折斷。’
他才瞧了一眼手中法器,面色復雜地掃一眼天邊的白氣,這才將目光隨意地投在那魔修吐出來的肉球上,冷聲道:
“滾出來罷!”
便見那一片血肉之中伸出個腦袋來,僅連接著個軀體,不見四肢,面孔眉目俊秀,只是滿臉血污,面色極為蒼白,氣若游絲,雙唇顫顫,眼看命不久矣,正是費清翊!
湖上一場大戰,沒了援手,這幾個魔修起了退卻之意,用出了紫府符箓退敵,便假意將他騙過來,叫他不做反抗,臨時一口將費清翊大半個身子吞下,顯然是為了帶過江去——做補品也好,有其他價值也罷,交給赫連兀猛處置……
在別人肚子里已經被榨干了大部分法力和血氣,如今這般被吐出來,費清翊這大半個身子全靠筑基的頑強生命力支持,幾乎下一刻就要化為冰雪散去,瞳孔放大到了極致,哆嗦著唇看著李周巍,腦袋低低地垂落下來。
他的意識已經漸漸有些模糊,可并非不曉得李周巍的名字,甚至還遠遠地看過這道身影。
‘這才幾年…’
李周巍笑著看他,輕輕一吹,便有一股白風席卷而起,從那肉團之中拔出手腳,如同栽蔥一般插在他的四肢上,明陽之力生發,立刻叫他四肢健全起來。
他的面色驟然紅潤,可還未在空中站穩,那白瑩瑩的長戟已經高高揚起,反射著天空上的彩云和金光,破空而來,穿胸而過!
“噗嗤!”
長戟將他挑在空中,費清翊如同死魚一般仰天掛在戟上,天地倒懸的景象之中只剩下那一雙冷冷的、暗金色的眸子,天旋地轉,疼痛撕心裂肺,腦海里僅余下一個涼冰冰的念頭:
‘倒還不如死了干凈!’
本章出場人物赫連兀猛紫府前期費清翊筑基前期李周巍紫府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