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
海水幽深,長峽暗不見底,昏沉一片,一道青光流竄而過,在水中如魚般穿梭,四周卻一個活物也見不到,只有暗沉沉的海水。
不知過了多久,這才見到淺灰色的峽底,一層層淡灰色的細小碎片在海中翻滾,露出底下淡白色的礁石,青光變動,在海床上化為一青衣男子。
這男子身著青衣,腰佩金穗,青眸俊容,長發披散,在海床上站定了,掃視一圈。
正是遲步梓。
近海海底很淺,靈機濃郁,曾經都是陸地,就是南方的六大郡,過了青松島和分蒯島,海床驟然降低,這才是古代的海岸線。
此地距離分蒯島并不遙遠,要經過靈機最稠密的地帶,到了竹溪島附近,從地脈之間往下穿梭,才能見到一條深峽,一路往下,最終落在峽底。
青池的內部有記載,元素真人在這峽底修行了很久,這一片峽底最深處甚至遠遠深過朱淥海底,恐怕要超過分蒯島上的地峽。
更罕見的是峽中全無靈機,如若在太虛之中穿梭,任憑哪個紫府找個一百年一千年,是如何也不能發現此地的。
因為全無靈機,在此地穿梭更是麻煩,即使是堂堂紫府,也要老老實實駕著法力下去,以紫府修士的速度,少不得要個四五日。
筑基便不必說了,在這種毫無靈機的環境之下,興許有本事下去,未必有本事飛上來。
遲步梓就這樣站在黑漆漆的峽底,輕輕蹲下,法力一推,地面上翻滾的白沙頓時被推開,露出平整的石臺,上方僅僅畫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金色圓形。
他捏起法訣,在心頭念了咒,將掌心按在臺上,神通法力灌入其中,頓時有一層層玄妙的光華亮起,這暗黑沒有一絲光彩的峽底終于浮現出點點金光。
遲步梓卻滿面凝重,不敢動彈,靜靜地站在原地。
要知道這一處不知道有多少層禁斷大陣,只要稍稍有些威力波及而出,完全夠他遲步梓吃上一壺,最底下一層還是仙陣,若是觸及了此陣反制,那可是灰飛煙滅的事情!
他足足等了好一陣,這才見到臺上的金光化為白光,這金色的圓形明亮了一陣,迅速黯淡下來,卻在圓環的中心留下一點亮晶晶的光點。
“鏘!”
遲步梓很謹慎地把腰間的法劍拔出,抹出一點青光,將之送入光點之中,稍等了片刻,又伸手將之接回來,確定里頭無人埋伏自己,這才搖身一變,化為一抹青色流光,飛入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朦朧一亮,竟然有另一片海底出現在面前。
這一處入目就是一座高高的海中山崖,珊瑚遍地,目之所及盡是斷壁殘垣,灰白色的石壁倒塌在崖底,地上遍布著或大或小、彩光閃爍的磚瓦碎塊,外界的陽光如鱗片一般撒在地面上,微微晃動。
往頭頂上望去,則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從海底往外看一片亮白,天上的太陽正在大放光彩,稍稍估算,這海中山崖也不過千丈,最高處已經快要破出海面了。
遲步梓微微駐足,顯得有些失神,往前走了兩步,沒有任何異動,而是從懷里取出那一鼎狀靈器來,開始搜查整片海域。
他一路向東,到了這片海域的邊緣,雖然依舊能望到遙遠連綿不盡的珊瑚海底,雙手卻能觸碰到隱形的壁壘,繞著邊界尋了一圈,確保此處無人,這才一步步往山崖上攀登而去。
越往高處,從海面照射下來的陽光越是明亮,遲步梓一路向上,很快在半山腰處發現了一石桌。
這石桌很大,周邊零零散散放了十多把高背石椅,倒了一片,顯得殘破又狼狽,唯一一座完好的石椅子上披了一件白色道袍,輕輕飄蕩。
石桌上則東倒西歪,擺滿了青銅酒樽,或立或倒,一枚玉壺靜靜地放在石桌上,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遲步梓來過此地很多次,最早是與遲尉來的,也是在此地,他最早對淥水生起忤逆之心,這一座石桌從那時起就落在此處,一旦靠近,便有濃郁的危機感升起。
遲步梓這一次依舊小心繞過,一路向上,到了山崖最高處,終于見到一座輝光閃閃的石壁,大約有一人高,雙掌厚,一個個螞蟻大小的金色小字浮現其上,此地距離海面只有數丈,似乎只要踏風而起,立刻就能破開海面向外。
遲步梓看也不看,只緩緩坐下。
按著遲尉的描述,這海面之外是古代的金烏嬗化玄光,只要敢探頭出去,立刻會被焚燒殆盡,哪怕是紫府修士,也只有暴斃一個下場。
至于混一仙壁,遲尉、寧迢宵來過了,秋水、天元來過了,當年被譽為道行最高的紫霂也來過了,經過此地的真人無一不是時代的寵兒,沒有一個人能記住上面的哪怕一個字,就連混一仙壁這個名字都是李江群告知。
李江群能不能記住,那只有他本人明白了。
遲步梓緩緩拜了,在地上以法力勾勒出一道道玄奧的紋路,聲音越發低沉:
“下修遲步梓…上祈天官,以求禳兇除厲…”
鑒中天地。
天地之間風起云涌,陸江仙靜靜站在大雪紛紛的洞府之中,瞳孔之中迅速倒映出那一片海洋之中的石壁。
他的眸子微微抬起,在這一境中的金烏嬗化玄光上看了兩眼,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則從他的瞳孔之中飛躍而出,圍繞著他的身側旋轉,越來越明亮,漸漸在身前凝聚成一行行小篆。
混一金丹妙法!
隨著記憶之中的法訣一一浮現而出,陸江仙默默抬頭,一片又一片的玄光從他身側落下。
混一金丹妙法全稱仙道求化混一金丹無上妙訣,與陸江仙在三鼓壁上得到的通真妙訣同出一源,都是小篆書成。
不同的是,通真妙訣含在法寶三鼓壁之內,乃是修真得金的仙術,混一金丹妙法則是古代仙人避走災劫,修立青冥,持果而兼余,存位而得閏的無上之法。
這一道混一金丹妙法言簡意賅,變化無窮,洋洋灑灑近千萬字,依著不同變化而詳解,內容堪稱無窮,主要的用途與指引,是教導修士如何身居果位而求得某幾個之一的余位,如何不從果位上脫離而證得某幾個之一的閏位。
這文中所指的“修士”,已經是尋常修士理解中的道胎仙人,放在當今之世,不過寥寥數位而已。
這道仙法落在陸江仙手中,最大的用途暫時派不上用場,最多是在給遲步梓寫求金法上提供一點小小的便利,但這兼修之法與閏位之法并沒有太大的相似之處,只憑借著極高的視野有所助益。
可卻同樣不容小覷的是這仙法的第二處用途,就是所謂的避走災劫,修立青冥。
此術可以抹去當世行跡,不使被他人所察,并且借助位格來隱匿洞天,修筑仙境。
‘仙鑒位格極高,本就可以抹去行跡不談,可后者可是實打實的古代修筑仙境之法!’
這所謂的修筑仙境之法可不是隨隨便便掛個洞天在太虛,古代閏余皆全,開辟洞天容易,在靈器內都能建立洞府,以尋常修士在靈器、寶地開辟的秘境為最低劣,稱之為堂、洞,隨著天地變化,早已經通通傾覆。
只有大宗門、大勢力在太虛、依托寶地開辟的秘境才有機會流傳至今,帝族的通常是宮,仙修的通常是殿,這一類只要封閉得好,至今還可以留存。
當年的大寧宮便是如此,可此類秘境也可能因為現世的靈氛變化而變化,驟然現世,或是偶然出現什么洞口。
這其中還有一類極為特殊的,便是紫煙、衡祝兩家的福地。
陸江仙得了混一金丹妙法這才對所謂的福地有所了解,福地通常是金丹一級的力量所為,花費神通修為,將一地與果位相關聯,便能使一地出現種種異樣,更有利于某類修行者,甚至有利于某一性突破筑基、煉就神通、求取果位。
最高一等才是真君依托果位開辟的洞天,稱之為天,如若這位真君實力極強,洞天廣大,也有稱呼為法界的,那就大得驚人了。
混一金丹妙法所提供的就是一種修筑洞天、分隔天地的法門,這仙境依托位格,并不寄托在太虛,也不寄托在法器,到達了仙法的地步,所憑依的唯有兩點,一是位格,二是法力神通。
有了這一道法門,兩道功效疊加,便代表著他可以依靠位格開辟洞天,在現世悄無聲息地開辟一道門戶,真真正正地讓他人肉身入內!
而陸江仙,最不缺的就是位格了,甚至鑒中本就有一處天地!只是他原先不通此道,只能將魂魄拘來。
他霎時間回過頭來,望向身后在云端若隱若現的鑒中天地,心中對這片天地的理解轉瞬之間便攀升到了極致。
這一片天地手段同樣極其高明,是寄托在仙鑒之上,并與太虛完全隔絕,半虛半實,這才能讓他在此地幾乎無從力敵,如果要溝通太虛,必須先借助仙鑒,而仙鑒又高不可察,故而完全不能被他人所察覺。
可這樣同樣有弊端,仙鑒本身并不接引他人,外界之人要進入此界,唯有通過接觸仙鑒本體一條道路,通過數算、搜魂,將魂魄和命數勾連上仙鑒,這才有進入其中的可能。
陸江仙最早得到這片天地之時,僅僅是灰蒙蒙天空下的一座山脈罷了,這時陸江仙就已經是此地之主宰,內外封鎖,不能與外界交互,后來隨著陸江仙實力漸漸提升,這片鑒中天地也漸漸變了模樣。
這片天地有真有假,云層之上的仙宮自然是他一念所幻化,可云層之下的山脈卻是實打實的,如今有了混一金丹妙法,他也可以強行在現世開辟入口,使他人進入。
若是以遲步梓來舉例,如今他便可以以肉身入此地,對他來說,一旦進入此地,云層之上的仙宮也好,云層之下的破敗山脈也罷,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并無區別。
可如若他要往外帶東西,那天上的東西往外一帶,僅僅是一道太陰月華罷了,可云層之下的山脈的石子泥土,那就可以真切地帶出去了。
‘其實是真是假,對他們來說意義不大,我也絕不可能讓他們往外帶東西,哪怕這鑒中天地的一塊石子到了外頭,都有可能成為催命的毒藥!’
隨著陸江仙實力慢慢上升,他簡直不敢想象前世把仙鑒破碎成這副模樣的敵人有多可怕,絕對是仙人的一級的人物,這一片山脈不知道歷經了怎樣的大戰,留下了多少痕跡,豈能大意?
更重要的是,不僅僅內外出入的問題,陸江仙深切懷疑仙鑒里頭藏了一個完整的太陰果位,一旦直接與外界聯通,混一金丹妙法的確可以隱藏蹤跡,不使他人察覺,但天地感應到太陰果位的反應可做不了假,到時候各種祥瑞涌現,落霞山也好,陰司也罷,怕是一個比一個緊張,就算不能找到他,也是打草驚蛇了。
可這是仙鑒自帶的一界,并不代表陸江仙不能依靠混一金丹妙法另行開辟一界!仙鑒帶給他的極高的位格和如今質量極佳的、源源不斷的神通法力正是助長混一金丹妙法修筑青冥的絕佳資糧!
他只抬起手,身上的衣袍飛揚,無窮無盡的光華在手中凝聚,心中涌現出無數奇思妙想來,一點點白點在手中浮現,混成一片純白色。
這一點純白色越發膨脹,卻絲毫不與太虛溝通,在混一金丹妙法的庇護之下不斷涌現地水火風,放出一陣又一陣的玄光。
“唯有依托己身之位格,再孕育生造一界,真正開辟天宮一境,用以單獨溝通現世,籍此讓李氏入內,在現世影響大勢走向,收集碎片!”
本章出場人物遲步梓紫府后期大真人陸步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