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憔悴了!”
滿懷喜悅的趙泗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地第一時間就直接選擇了登門拜訪,他向來是一個隨性的人。
只不過趙泗的造訪確實太過突然了一些,面對君上的到來,李斯甚至來不及洗漱整理一番,以至于李斯的形象屬實欠佳。
只見眼前的李斯一臉憔悴,眼袋深沉,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沉積的色素分外明顯,頭發亂糟糟的,白發比以前多了許多,就連一向頗為喜愛的美髯都來不及打理,看起來也干枯的很,整個人也比以前瘦削了許多。
知道的以為李斯在著新典,不知道的還以為李斯被妖怪吸了精氣一樣。
這讓向來臉皮厚的趙泗都難得升起來幾分愧意。
立法典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這不是在原先的法典之上縫縫補補,而是重新立一部全新的法典,那工作量可就頗為龐大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部法典可能要作為范本使用上百年,甚至直到王朝的命運終結。
事實上這也是趙泗的想法,未來或許會因為時代的變化重新修訂一些律法,或者增添或者削減,但是基于大一統基調定下的法典,其核心理念大概是要伴隨大秦走到命運終結。
這份法典的核心是治世。
如果嚴格意義上來說,中心思想是圣王皆有,談不上什么內圣外王。
既有封建集權的一面,但集權是基于天下黔首的樸素情感,不觸犯底線,尊重人民階級的樸素情感的同時最大程度的調集社會資源和勞動力激發社會活力。
雖然法典的內容算不上太多,攏共也就十幾萬字,加上附錄案例至多也超不過三十萬,但是兩個月的時間明顯對于李斯這位丞相來說壓力還是太大了一些。
哪怕,他先前就已經準備好了大部分內容。
哪怕,李斯作為左丞相不可能親力親為。
但是這是古代,錄入終究是手寫,而且法典這種東西不肯定僅看,涉及頗深的情況下一切都要慎重。
哪像后世那群網絡作者,兩個月三十萬字?這是什么福利?
有些牲口甚至能夠一個月六十萬字,突出一個內卷……
不過李斯這個工作自然不可能是一個人完成,他是丞相,三公之首,有資格調動天下所有的人才配合他完成工作。
事實上除了核心條例以及總體基調以外,這部法典大部分的文字錄入都并非是李斯,他主要負責的是內容審核,勞力之事是不需要他操心的。
不過因為舊吏群體對李斯的觀感不佳,而新吏群體因為以前的鎮壓工作也不那么配合,李斯能夠調動的資源和人力大大減少,因此免不了更加上心,自己承擔的多了,自然也就憔悴了。
還是那句話,三公之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夠調動天下人力資源,但那是名義上……
失了人心,亦或者內部利益調和不到位,或者沒有威望,僅僅一個名頭工作還是很難開展的。
現階段的李斯因為反復橫跳的原因威望下降了很多,當然這并非不可彌補,一旦這次新法推出,在朝會上確定下來,而始皇帝歸來以后也全力推行新法,拋棄舊法,以當今陛下和當今太孫共同背書,李斯的威望將會呈觸底反彈之相。
甚至真正意義上的迎來突破……
不管李斯是不是應聲蟲,不管李斯人品道德如何,一旦新法落實,得到君王首肯,就意味著大秦的法典將會打上他李斯的標簽。
而且是第一作者!
以后的大秦都將在李斯著手制定的規則之中行事。
故而李斯對于現階段的威望滑落其實還是很看得開的。
反復橫跳是信任危機以及以前樹敵太多的反噬罷了,但是只要始皇帝和趙泗愿意繼續堅定不移的相信他,他失去的一切自然也都會回來。
因此,李斯很累,但是累的甘之若飴。
走到這一步,就實實在在沒有劃水的可能了。
事情已經開始,不盡全力,左右搖擺,他不可能有任何好下場。
“李相……到底是辛苦了。”趙泗笑了一下。
要不始皇帝喜歡任用李斯呢,甭管李斯有多少小心思,但事情落在身上,他是真盡心盡力。
李斯這人,軟,干不出來誓死不從的事情。
一旦從了,李相可是忠貞的很。
當然,這也可能是李斯的政治智慧。
“還是先前開放學室鬧得,關內舊吏對我還是有些積怨,雖然我依舊能夠調動他們,但是那只是日常事務,但著立法典這樣的大事,他們能不能認真暫且不提,但懈怠起來我也沒辦法,因此可用之人大大減少……不過好在不負殿下所托,眼下初本已經整理出來,相比較于以前精簡了許多,也有很多法律條文都相應的保留,只是罪責或多或少的都有變更。
臣根據罪責大小大概將其分為三類,上為重,中為輕,下為小……
而如果根據各行各業的話,則繼續沿用舊秦律,分十八種秦律,除各行各業涉及民間私市仇怨刑責者,臣重新修訂了法經……
地方考校上,懲罰相比較于以前整體降低,獎賞也相應降低……”
李斯一邊介紹一邊拿出了新秦律的初本。
厚厚一本……分量屬實不輕。
趙泗再一次感慨,自己搗鼓出來造紙術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別看這就一本書,如果換算成竹簡分量可絕對不輕,如果加上各種各樣的參考條例以及補充條文,一部秦律一輛馬車恐怕都裝不下。
是的,這只是初本,還律包含參考條例和補充條文,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除了這些雜七雜八的內容還要有律法要申,說白了就是專門講解律法的主旨和出發點以及意義,相當于一個跟腳。
客觀意義上來說,如果想要通曉一個朝代的律法,閱讀量百萬字都架不住,因為隨著時代的發展各種參考案例只會越來越多。
所以實際上后世很多精通律法之人都各有側重,哪怕是現代大部分律師也都是專注于某個領域,譬如民事刑事,還能夠細分到某某擅長經濟糾紛等條例……
當然,趙泗只需要看原本就行,作為國家的統治者,他擁有最高的解釋權。
甚至如果某些法律條文不利于他的情況下,修改一下也不是不行。
通篇來看,其實框架是現成的,借用的還是舊框架,這談不上什么抄襲不抄襲。
主要是商君制定的律法界限已經很清楚了,經過了秦國這么多年的補充,那叫一個細致。
李斯要做的主要工作是由繁入簡,由苛至善。
莫說李斯,后世所有朝代,實際上也都是在以前的框架里面做修改刪減以及補充。
律法不是學說理論……沒辦法拋開事實不談。
所以新秦律依舊可以分為十八種以及法經。
田律:農田水利、山林保護方面的法律。
廄苑律:畜牧飼養牛馬、禁苑林囿的法律。
倉律:國家糧食倉儲、保管、發放的法律。
金布律:貨幣流通、市場交易的法律。
關市律:管理關和市的法律。
工律:公家手工業生產管理的法律。
均工:手工業生產管理的法律。
工人程:手工業生產定額的法律。
徭律:徭役征發的法律。
司空:規定司空職務的法律。
軍爵律:軍功爵的法律。
置吏律:設置任用官吏的法律。
效:核驗官府物資財產及度量衡管理的法律。
傳食律:驛站傳飯食供給的法律。
行:公文傳遞的法律。
內史:內吏為掌治京城及畿輔地區官員的法律。
尉雜:廷尉職責的法律。
屬邦:管理所屬少數民族及邦國職務的法律。
除十八種具體領域細分以外就是法經,法經是要義補充以及刑律等條文,這些暫且可以不提,其中理論思想和核心要義內容比較多也比較繁雜。
看得出來,實際上李斯對商君還是比較尊重的,最起碼新秦律依舊保留了舊法的框架。
李斯現在是三公之首,真要是一點臉不要,大不了把這個框架拆開打散換個名字,一樣可以打上自己的標簽。
當然,雖然框架還是原來的框架,但是內容可以說是完全大相徑庭。
首先從刑罰上來說,以前的大秦以肉刑為主,主打的就是一個小罪上大刑。
這么說吧,平日里發生點口角爭執,倆人正常來個武力切磋,運氣不好都能判肉刑,不是割腳指頭就是剃頭發……
其次就是連坐法……
關于這兩點,老秦人絕對深有體會。
老秦人是秦國的支柱,但同樣也是受苦受難最深的那個群體。
現在關內犯罪率之所以低,那是因為以前流的血夠多了。
比起來以前動不動就肉刑,新秦律的肉刑基本上集中在刑事犯罪之上,而且就算是實施肉刑,其實也是以剃須打板子或者烙印為主,不會再弄出來什么割手指頭斷胳膊等嚴重影響生存能力的事情。
重罪肉刑現在普遍替代成了流放。
開玩笑,人現在可是大秦的重要資源。
割個手指頭看似不要命,但是不管是勞動還是戰斗,少個手指頭的影響都很大。
以新秦律的量刑標準,雖然比不上后世寬松,但是涉及肉刑可以說絕對是人渣了,趙泗雖然不同意人渣擁有人權,但是流放的邊疆之地,也不能給人家扔過去一個自理能力都沒有的垃圾。
讓他們再邊疆贖罪也得保證身體是健全的才行。
其次就是關于流放,不是說人流放過去就無罪了,流放過去以后還是罪犯,和奴隸差不多,基本上需要無條件服從當地官府調遣和支配,同時人身自由也幾乎約等于零……一直等到罪責期滿以后才能夠重新獲得戶籍,但是回到原戶籍也別想了,只能在流放地重新登記。
說是沒有官奴隸了,其實也就是換個說法罷了。
至于連坐之法自然也大規模削減……
這么說吧,大概削減到不足以前十分之一的程度。
雖然趙泗很討厭連坐,但是他也認為保存一部分連坐法是有意義的事情。
鄰居互不追究還可以理解,沒道理家人互不追究,享受了好處自然要承擔相應的罪責。
就算這個道理不成立,作為一個君王,趙泗也不可能真的自廢武功。
他要善待的是底層黔首,又不是世家貴胄。
刀握在手里的時候,你的善意才顯得更加令人信服。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律法條文的廢除和罪責削減,大概就是以前體罰的改成罰款,罰款十塊錢的降低到一塊錢,總之就是控制在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程度,不至于一個殷實的家庭犯了一個不那么嚴重的小罪就直接逼的全家淪為奴隸,讓自耕農擁有了一定程度的抗風險能力。
但要說多么寬松那肯定不至于……
事實上李斯作為舊時代的殘黨外加上他比較嚴謹的性子就決定他不會大刀闊斧的改法。
說白了,新秦律依舊有舊時代殘留的影子,從其中繁雜的律法條文就可見一斑,幾乎涉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且要說多寬松也不至于,對比漢朝的律法可以說是頗為嚴酷了。
甚至說是一句酷法也不為過。
好在!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這個時代沒有蕭何得約法三章和漢朝的無為而治,黃老治世。
秦國能對比的也只有一個商君舊法罷了。
那跟商君舊法一對比,這部約束又多,刑罰放眼歷史也不算輕的新秦律,形象瞬間就和藹可親了起來。
就這,天下人還得跪在那高呼趙泗圣明呢。
“善!”
趙泗大概地掃了一遍,對李斯發出了肯定。
李斯能力還是不用說的,雖然受舊時代風氣的影響略顯保守,但是這個略顯保守的新秦律卻很適合這個時代的風氣。
太出格太激進未必是件好事。
而且趙泗本人也擔心,牛馬們日子一下過得太好了,期待閾值太高,以后調動起來比較困難。
給十塊錢對方就感恩戴德了,何必給一百塊裝大方?
“壞了,我還是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趙泗內心陡然驚覺,自己好像已經不知不覺的被這個時代同化了。
哦,不對,不是被時代同化,而是被階級同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