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生想了片刻,認為周圍的農夫說的確實有道理,因此也不再勸阻,只不過庶人四散而走的時候,韓生卻留在這里遲遲沒有離去。
“韓生,陛下游獵的車架馬上就要來了,你難道還不離開么?”
又有人開口勸了韓生一句。
“你們方才說的是有道理的,但是既然官府沒有提前通知,那就說明這里不再陛下車架出行的路線,我是沒有必要離去的。”韓生搖了搖頭。
“可是誰能說得準陛下會不會一時興起來到這里呢?”
“對于君王而言哪怕是游獵也沒有一時興起的。況且就算陛下一時興起,你們或許會因此而感到畏懼,但對我來說卻并非是一件壞事。”韓生臉上露出笑容搖了搖頭。
“若是沖撞了陛下的車架,伱恐怕就要被抓進大牢,出也出不來了!”
“倘若因此而殺我,那秦國就不能定下一統天下的根基了!”韓生臉上露出長足的自信。
然而,并沒有人附和于他,周圍之人一看韓生話說道這種份上,也不愿再過多勸阻,紛紛搖頭離去。
韓生見周遭人怪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泰然自若,渾然不覺。
害怕?
他可從來都不會害怕?
從他敢于推斷始皇帝的行跡并且堂而皇之的告訴周遭眾人且以此揚名的事跡就可以看出來,韓生絕非一個膽小怕事之人。
他出身低微,學識卻不俗。
沒有背景,沒有后臺,沒有門路的情況下,也只有膽子大,才能給他帶來晉身之資。
只不過他努力了許久,讓他名氣小有提升的,也無非就是韓生料秦王這件事。
可惜,沒有那個圈子的吹捧,這件事也只能讓他再周遭的鄉野村夫小有名氣,僅此而已。
以他這種出身的人,是沒有穩扎穩打的資格的,須用奇事,須以冒險,方能揚名。
然而用奇則意味著危險。
歷史上項羽破咸陽以后,韓生攔路勸誡項羽應該坐擁關中,以關中為根基去圖謀天下,不可屠戮關內秦人,甚至為之制定了詳細的計劃。
這本該是他的揚名的大好時機。
然而……項羽以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的原因拒絕。
韓生?自然也被項羽所恥笑。
韓生因而怒斥,人家都說楚國人徒有其表,就好像是猴子戴上帽子假充人一樣,我以前還不相信,這次和楚王談話之后,我才知道此言不虛哇!
于是韓生這個倒霉蛋就被項羽給烹殺……
因為沒有背景沒有人脈以及項羽內部的政治斗爭等因素,韓生就這么輕而易舉的死了,沒有人為他求情。
想回家的不止項羽一個人……這不是項羽和麾下眾謀士的斗爭,而是江東本地派和另一個群體的斗爭,只是項羽作為統帥選擇了錯誤的方向。
至于韓生這個出頭鳥?只不過是政治斗爭背后犧牲的一個微不足道之人罷了。
用以為關中派開路,又被江東派殺雞儆猴。
韓生留在了這里……
他不怕秦王的車架突發奇想的來到這里,他甚至渴望始皇帝的車架能夠意外的到來。
“像小公子這樣能夠勸說陛下降徭降稅,降低鹽價的人,又怎么是胡亥那種無道之人可以媲美的呢?
就算陛下的車架突然來到這里,于法于理,也不該定罪于我,況且陛下多愛小公子,小公子這樣仁慈之人,又怎么會視而不見呢?”
韓生似乎在回答問話的農人,也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
趙泗名聲很大,也是天底下最廣為人知的名字。
可以這么說,在某些地區,甚至不知道秦始皇這個人,都知道趙泗這個人。
還是一句話,因為糧食……只要種了新糧,就繞不開趙泗這個名字。
因此趙泗官場聲名不管怎么說,在民間,他的名聲一定是正面的。
對于正面人物,民間的人也因此會對他有許多正面的美化和光環。
后來趙泗身世大白,又霸占了一段時間頭條,也因為身份的改變,一些編排趙泗的言論也大幅度減少,加上本人充滿了喜劇色彩的身份,他的名聲因此更大,形象在民間也更加正面。
名聲二字,無非口口相傳加上個人的美好想象罷了。
像韓生這般不得志之人……趙泗儼然已經成為了他的夢中情主公。
因為趙泗的傳奇性經過,韓生自然也了解趙泗的經歷。
據說,這位小公子的門客,全是綁來的?
無所謂,君不縛我,我自投也!
而另一邊……
始皇帝的車架也在路上徐徐行進。
始皇帝乘虎出行,雖然琥珀走的很穩,但是畢竟是騎虎,始皇帝是舒坦了,但周遭侍衛卻大意不得,環侍左右,不敢有半點大意,生怕琥珀發狂,驚動圣駕。
趙泗和王離則騎馬并肩而行……
興許是因為趙泗搖身一變成為皇室,王離這家伙居然又開始成了悶聲蟲,幾多日子不見,竟帶著一股子別扭的尊敬,全無以前兄弟親近。
“你這家伙……虧我外出游獵還想著你,怎又不說話了?”趙泗翻了個白眼看著故作正態的王離說道。
“公子……”王離剛要回答又被趙泗打斷。
“陛下離得遠呢,這般作態給誰看去?”
“若再這般說話,獸苑的好馬你是一匹都別想要了!”
王離一聽臉上的正態瞬間如冰雪飛逝,嘿嘿一笑撓了撓頭說道:“這誰能想到,你搖身一變,成了皇孫?”
“你大父還是徹侯呢,昔日我一介白身,你是徹侯之后,也不曾疏遠于我,何況今日?”趙泗翻了個白眼。
許是因為王賁的緣故,王離哪怕擁有大秦的頂級家世,但終究是有那么一些謹小慎微。
但是王離這貨本性良善,又是趙泗難得的同齡朋友,因此趙泗還是挺親近王離的。
王離聞聲嘿嘿一笑,心中原本因為身份轉變而帶來的一些細微的猶豫轉瞬之間消失不見。
之前還尋思著身份區別開來以后趙泗會不會對自己有所疏遠,現在看來,卻是杞人憂天。
確實是杞人憂天……
以王離的家世,其他皇子皇孫,哪個不得上趕著巴結?
“嘿嘿!”王離撓頭笑了笑,也沒再說什么。
王翦將王離保護的太好了……以至于哪怕好兄弟身份出現了天差地別的變化,王離心里也只是擔心好兄弟會和自己有所隔閡,卻沒有多想其他事情,而他的大父王翦,卻已經再猶豫是否要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再替王家做出一個重大抉擇了。
一路和王離有說有笑,始皇帝乘虎盡興,浩浩蕩蕩的隊伍也終于行至北郊。
前幾天雪已經停了,也化了,眼下太陽明媚,地上也因此一片泥濘。
冬日里總是這般,天陰著還好,太陽一出來,化雪的時候比下雪還冷,泥巴滿路,走兩步能帶出來三斤泥。
因為泥濘滿地的原因,隊伍走的并不算快。
一路越過農田以后,直至林郊。
樹木枝丫光禿禿的,一地的落葉漚在地里,裹著草根樹枝,帶著幾分腐敗的氣味。
隨行的侍衛自行散開,開始去尋找驅趕獵物,隨行的還有獸苑里被璞玉光環滋養的狗。
十幾條獵狗尋著氣味一通猛聞,爾后各自帶著騎士去追尋獵物的身影。
其余人則在空曠之地簡單的布置了一個補給修養之處,趙泗始皇帝王離三人順帶換了一身勁服,以方便打獵。
待換好衣服,三人各自握上大弓,始皇帝身邊有專門的隨侍為始皇帝背負箭壺。
趙泗則自跨箭壺于腰間,拒絕了隨侍負箭。
“有獵物來了!”
剛剛翻身上馬,驅趕獵物的侍衛已經告捷。
三人定睛看去,卻是一頭獐子正被驅趕,驚慌失措的朝著三人這邊而來,后面是追趕驅逐的獵狗和騎士。
始皇帝見狀彎弓搭箭,遠遠射去,三失未中,獐子已經更近了一些,始皇帝擺了擺手看向趙泗:“你來!”
趙泗聞聲也不再猶豫,立刻彎弓搭箭,還在猶豫自己是不是放點水讓始皇帝顏面好看一點,卻又聽到始皇帝的聲音。
“全力發失!”
趙泗聞聲熄滅放水的心思,箭矢飛去,只一下就把獐子釘殺在原地,不再動彈。
“好!”
始皇帝見狀開懷大笑!
“我孫果英武也!”
確實好箭法!
趙泗發箭距離獐子的位置得有百步開外了,一箭斃命,放哪里也是神射手。
至于始皇帝三失不中,那是因為距離太遠了。
那會得有一百五十步開外,尋常人射都射不到這么遠。
始皇帝開口,周遭騎士宮人也紛紛捧場開口喝彩。
始皇帝似乎是來了興致,拍了拍琥珀的脖子開口道:“不必驅趕獵物過來,且往里去!”
雖然有人把獵物趕過來很方便,但難免少了幾分興致。
始皇帝發號施令,因此隨行人員都動了起來,三者當先,直往林子深處而去。
因為先前在北郊游獵過好幾次,因此北郊的密林也經過了一定的人為改造以方便游獵,騎馬可以輕松穿梭其中。
三者一同前行……
雖然是冬日,但是有人專門驅趕獵物,雖然動物冬日活動不夠頻繁,戰果卻也不小。
一個多時辰下來,始皇帝手也熱了,連連射翻獐子迷路野兔飛鳥……
趙泗最大的收獲是射了一窩野豬。
至于王離……射了兩個野兔。
“你這箭術卻得多練練,不能墮了王老將軍的威名。”始皇帝看見王離略顯單薄的獵物揶揄道。
王離聞聲羞得滿臉通紅。
一個多時辰,始皇帝許是累了,也或許是因為琥珀背上終究不如戰馬舒適,自從琥珀身上下來。
原地升起來一些篝火……有人燒水取熱湯以供飲用。
正在閑敘歇息之際,原本趴在地上的琥珀卻似乎躁動了起來,猛的從原地跳起來,警示的看著遠方。
趙泗驚奇,順著琥珀的目光看去,遠遠卻聽見一聲虎嘯震徹山林。
“一山不容二虎!”趙泗剛剛開口,琥珀已經一躍而出。
趙泗見狀也趕忙跟去,周遭侍衛因此倉促追逐。
虎嘯聽著近,實則遠……
頃刻之間,就跑出了原本圈定的游獵范圍。
復行片刻,這才得見一抹斑斕之色正在低聲咆哮,似在對峙。
趙泗近前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形單影只之人正舉著木棍和瘦高瘦高的斑斕大蟲對峙。
琥珀的到來打破了對峙的氛圍。
更別提還有后面跟著的趙泗以及追逐而來的騎士。
琥珀發出低沉的嘶吼,似乎在警示著什么。
瘦高的大蟲是個成年山君,但和琥珀相比宛若幼崽,聞聲發顫,又看到大片大片沖出來的人影驚懼的后退幾步。
趙泗見狀彎弓搭箭,那瘦高大蟲似乎有所警覺,見狀撲騰一下跳入灌木之中,一箭發出,只聞得一聲虎嘯,以及樹木嘻嘻索索的聲音,斑斕大蟲卻不見了身影。
后面的騎士沖將上去,獵狗在地上猛聞,有騎士高呼。
“射中了!快去追!莫走丟了大蟲!”
又有騎士看向琥珀,眼中帶著猶豫。
“哦,不用在意琥珀,他沒意見。”
貓科動物,向來是生活在什么環境就把自己當成是什么物種。
騎士紛紛徑自追去。
而方才和猛虎對峙的人影似乎終于恢復安全,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拍了拍胸口如蒙大赦的開口:“嚇煞我也!”
還沒等他開口說第二句話,已經有騎士來到周圍將他團團圍起來,以弓弩刀兵視之,倘若有所異動,就要格殺當場。
這就是羽林軍的專業……
好在,趙泗在旁邊,也得虧趙泗在旁邊。
否則,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們甚至不用請示趙泗的意見,也不需要匯報,就可以合情合理且順理成章的將這個人殺死或者抓捕。
當然,現在趙泗在這里,他們就得走走程序。
“你是何人?豈不聞陛下北郊游獵?何故出現于此?有何意圖?”
“鄉野之人罷了。”
韓生擺了擺手對加在身上的諸兵刃熟視無睹,反而是自顧自的整理了身形爾后看向趙泗躬身行禮開口說道:“韓生,謝公子救命之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