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中,年過七十的騶奉和始皇帝相對而坐。
始皇帝一言不發,騶奉則弓著身子盯著案幾之上的海圖和世界地圖。
騶奉,鄒衍的嫡系子孫,陰陽家的當代代表人物,曾經為大秦定天命的風云人物。
大九州說,五德終始說的推廣者。
同時,也是一名觀星師。
于齊地,騶奉門生眾多,名聲不菲,雖已退隱,但為秦正天命而怒斥百家的雄風依舊恍然如昨。
此刻,這樣一位說的上是聲名赫赫的老人,看著案幾之上的海圖和世界地圖,卻激動的手指顫抖。
“對上了!對上了!”
鄒衍故去已久,大九州說究竟是鄒衍的猜想,還是鄒衍的推算已經不可考證,但是陰陽家弟子無疑已經將大九州說奉為圭皋,是陰陽家弟子,乃至于大部分齊地貴族百姓認知世界的一種學說。
齊地靠海,這里天然擁有大九州說流行的土壤。
可惜,目前主流依舊是九州說,哪怕有始皇帝為大九州說站隊亦是如此。
眼下看著趙泗畫下的略顯潦草的世界地圖,九州之名一個一個閃過。
神州、戎洲、陽洲、翼洲、合洲、柱洲、玄洲、迎洲、薄洲。
鄒衍的大九州說一直是陰陽家弟子傳人認知世界的方式,自鄒衍以后每一代弟子都在對大九州說進行補充。
其中不乏借鑒古書古籍,游蕩天地,可惜,天地四極,哪有那么容易輕易踏出。
世界地圖并非九州,趙泗畫的是標準世界地圖,但是鄒衍還是先入為主的代入大九州說,按照大九州說的描述一一對照。
“陛下!此處乃神州!”鄒奉指向整個中華文化圈包括青藏高原以及西伯利亞之地。
“此地,該是戎州!”鄒奉指向東南亞以及大洋洲。
“這里是陽州。”這次指的是印度次大陸。
“這里是翼州!”騶奉指向中亞地區。
“此乃合州!”騶奉手指指向非洲。
“這里是柱州!”騶奉指向歐洲。
“此處是玄州!”這里指的是北美地區。
“此處是迎州!”騶奉指向中南美地區。
“此處,該是薄州!”騶奉指向南極!
其實世界地圖的的真實地貌劃分和陰陽家的大九州說有很大的出入,但是這并不重要。
大九州說的理論本就是猜想大過實際,其核心是以已經應驗的小的事物,來推理大的事物。
這才是陰陽家核心的方法論。
故而有出入并不要緊,只要證明了四極之外,亦有廣袤的沃土,就能夠證明大九州說的正確性了。
始皇帝微微沉吟點頭,還未開口,騶奉又再次迫不及待的開口:“陛下,可否讓臣同趙泗見上一見!”
騶奉雖然心中激動,但是不可能聽信趙泗一人之言,大九州究竟如何,還得陰陽家的弟子們切身實際的去走上一趟才靠譜。
趙泗作為海外歸秦的主導者,船員們的領袖,是騶奉需要爭取的核心對象。
是的,騶奉不僅打算上書開海,還打算把這次歸來的一干船員再次騙走,尤其是趙泗!
趙泗是核心人物,有過領導海上航行的經歷,親身跨越天地四極踏足海外,這放在整個大秦都是蝎子拉粑粑獨一份。
趙泗他肯定想要,最好還能夠順便推廣一下陰陽家的學說,最好能把包括趙泗乃至于所有船員全部吸納進入陰陽家。
始皇帝當然清楚騶奉的想法,但始皇帝并不打算讓趙泗繼續出海,他打算把這次出海的主導權交給陰陽家而不是趙泗,趙泗他打算留在咸陽另為他用。
不過騶奉的請求僅僅是見上一面,趙泗的去留取決于始皇帝,剛想答應,卻看到蒙毅一臉喜色的來到宮門之前急匆匆的躬身行禮。
“陛下!藍田急奏!”蒙毅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春風得意。
“紅薯,土豆,玉米,三種新糧皆已長成!”
始皇帝微微叩動的食指停下。
“產量如何?”聲音很平靜,始皇帝的神色都帶著隨意,但卻擲地有聲。
“已經拔了一些,粗略估計,紅薯畝產四五千斤上下,土豆畝產一兩千斤上下,玉米三百斤上下。”盡管已經提前看過奏折,但是蒙毅開口匯報的時候依舊覺得很不真實,甚至于在過來之前他還特意派人快馬加鞭去藍田詢問是否寫差了數據。
得出的結果是確認無誤,順帶還有摘下來的送來的紅薯土豆玉米的樣種。
“嗯……”始皇帝,原本準備好的腹稿被這驚人的產量打斷,以至于手指都略微僵硬,盡管他已經經歷了無數次的大風大浪,但是驟然聽聞這個消息帶給他的震驚,依舊無與倫比。
“陛下請看,這是新產的樣種!”
蒙毅從懷中取出兩個拳頭大的紅薯和拳頭大的土豆,以及黃澄澄足有小臂粗細顆粒飽滿的玉米。
始皇帝起身不待蒙毅遞過來起身接過。
對于紅薯土豆,始皇帝并不陌生,打趙泗剛剛歸來以后,始皇帝就經常私下把玩。
那可是畝產五百斤的作物,盡管趙泗已經盡量的說清楚了這兩種農作物的缺點,但是畝產五百斤已經足夠彌補一切不足了。
之前的紅薯土豆都已經被始皇帝盤的禿嚕皮了,始皇帝怎么可能不熟悉,而眼下剛剛出土的,沾著泥土的紅薯土豆被始皇帝一手一個握在手心。
和之前趙泗自瑯琊歸來帶回來的紅薯土豆不同,這次出產的紅薯土豆,比趙泗帶回來的種子大的多。
之前紅薯土豆單手即可握住把玩,現在,大紅薯單手甚至有些抓握不住,大了何止兩倍?
“畝產……四五千斤?”始皇帝還沒有開口說話,騶奉倒是先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彎著腰湊著頭看向始皇帝手中的紅薯土豆,宛若看什么稀世珍寶。
“這便是海外帶回來的新作物?”騶奉眼巴巴的看著,想要拿到手里仔細端詳,可是始皇帝絲毫沒有遞給騶奉的打算,雙手握住,面色肅穆,眼神銳利。
“蒙上卿此言當真?”騶奉開口問道。
“只是拔了幾株,大概估算出來的產量,不過想來不會差距太大。”蒙毅笑瞇瞇的說道。
正式收割肯定要等到始皇帝同意才可以開始。提前估算產量是為了方便進行政策應對。
產量太低,默默無聞的收割了算了。
產量高了,自然是要借此事宣傳一番,天命在秦,莫不如是,否則何來如此神糧?
照這個離譜產量,怕不是要昭告天地,禱告山川,祭奠神農先祖,文武百官齊至以后才會正式收割。
此刻,這三種新糧的意義已經遠不是糧食了。
什么糧食,這是祥瑞!哪有糧食能畝產幾千斤的?
“起駕!”始皇帝這一刻顯得意氣風發中氣十足,絲毫沒有年近五十的頹態。
他已經等不及了,他等不及昭告天下,禱告山川,祭奠神農先祖的那一天了。
他要先去藍田一趟,親自去收獲一些!
蒙毅沒有任何猶豫,于車府令調動車馬,為始皇帝駕車。
“陛下,老臣可否同去!”騶奉神態之中充滿了希冀。
這可是畝產幾千斤的糧食,誰不想親眼第一時間去看看?更何況,藍田大營還有他一直想誘拐的趙泗以及出海歸來的船員。
始皇帝點頭,蒙毅親自扶騶奉上車,士卒拱衛,戰車隨行,直指藍田。
眼下的藍田大營之中,一同耕種的士卒,還有船員,乃至于趙泗和王離,都無心其他事物,一同圍在地頭,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
現在三種新糧已經成熟,產量之高已經可以預見,就等著收割確定具體產量,這誰還能干的下去其他事?
趙泗自己也都看不下去書了,他不是沒見過紅薯土豆,可是換了一個環境,意義卻大為不同。
這上面寄托的,不僅僅是萬千黎庶的生命,還有大秦的未來。
趙泗甚至有一種未知的忐忑,他知道,如果紅薯土豆玉米的產量不會下跌,他百分之百可以青史留名,而且歷史地位會很高很高。
他也知道,站在大秦邊緣的他,這一次,歷史將會為他而改變,諸夏之地將迎來全新的命運。
這是何等的神奇,從一個旁觀者成為推動歷史改變的關鍵先生,尤其是在趙泗知道上下兩片歷史脈絡的情況下,他甚至已經開始在想后世之人該如何吹捧自己的功績。
包括王離,亦是如此!
哪怕他是大秦最大的三代,此刻也逃脫不掉那種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忐忑不已的見證感。
“你們說,究竟能畝產多少斤?”
“我猜紅薯畝產得有六千斤!”
“我猜四千斤!”
一群人七嘴八舌,久久不能平靜,直至始皇帝的車架駕臨藍田,始皇帝自駕攆之中走出。
原本嘰嘰喳喳的地頭瞬間恢復寧靜,士卒,船員,王離,趙泗,都恭敬的于一旁躬身行禮。
始皇帝沒有任何表情,對于眾人的行禮也沒有任何回應。
只是在蒙毅和騶奉的陪伴下,走向那片自己看了許多次的田地。
黃澄澄的玉米……蔥綠的紅薯藤,枯黃的土豆莖葉。
始皇帝熟悉無比的來到地頭,掰下一顆玉米,被微微舉起的玉米在太陽之下反射出潤澤,仿佛在閃閃發光。
不顧玉米莖葉的摩擦和刺痛,始皇帝徑直穿過,蒙毅見狀趕忙開路,始皇帝就這樣走在其中,宛若在巡視自己的帝國。
畝產!三百斤!生長速度倍短于小麥!
穿過玉米地,來到紅薯地和土豆地的交界處。
始皇帝蹲下身子,拒絕了蒙毅遞過來的工具,親自以手起之!
一株紅薯藤,下面直溜溜掛著七個大紅薯。
一株土豆,下面滴溜溜掛著五個拳頭大小的土豆。
始皇帝將玉米放在一旁,一手拿著親手挖出來的紅薯,一手拿著土豆,微微抬頭,看向廣袤的種植著紅薯土豆的耕地。
這!僅僅是一株!
始皇帝知道,蒙毅帶回來的奏折并不是虛報!
始皇帝又看向躬身于一旁的趙泗和船員,記憶恍惚回到了徐福出海那一日,宛若海上城池的百艘巨船,密密麻麻的出海童子,工匠,耕夫!
他們即將踏足海外,邁出天地四極,為自己尋找虛無飄渺的長生不老藥。
爾后一去,渺無音訊。
直至,瑯琊港口,趙泗帶著十幾艘海船靠港歸來。
自己夾雜著無奈的質詢,沒有仙山,沒有仙人,沒有長生不老藥,好在,還有一點小驚喜,那個不負王命歸來的小伙子,帶回來了三種新糧,并且聲稱其中兩種畝產五百斤。
畝產五百斤啊……
盡管沒有找到長生不老藥,畝產五百斤也足夠驚喜了。
始皇帝從未想過,趙泗這小子憋了個大的,這哪里是五百斤?分明是將近十倍的產量。
始皇帝看著趙泗,他依稀記得那一日的對話。
這個小伙子并沒有帶回來自己的長生不老藥。
可是,他卻帶回來了大秦的長生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