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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王一鶚的風波,在申時行的介入下,立刻平息,倒不是說申時行多厲害,而是有些話,需要人講出來。

  就是在需要的時候,有人需要踩一腳剎車。

  停一停,等一等,這在權力漩渦,是比較少見的,

  通常情況下,爭斗一旦開始,并且形成了黨爭,就只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完全勝利,另一方徹底失敗,并且死的徹底。

  即便如此,斗爭依舊不會結束,勝利的一方,會繼續分化,繼續斗爭,直到江山社稷轟然倒塌。

  黨錮被列為亡國四兆,絕非胡言亂語,亡國四兆,剩下的還有播遷(因為戰敗不得不逃離京師)、虜入(敵人將堅固的關隘攻破兵臨城下),君出(皇帝被俘虜,群龍無首)。

  這四個征兆,出現一個,就是亡國的征兆了。

  任何政治體系,巫蠱制的傳統部落、分封制的封建、郡縣帝制、代表議會制度等等,無論何等政治體系里,都需要建立適度的制約和平衡機制,來防止過度決策、權力斗爭泛化波及廣眾、以及暴力沖突,最終導致生產被破壞。

  一旦這套制約和平衡機制失效,那么斗爭就會向無序方向擴大,最終斗爭失控,導致整個社會徹底割裂。

  通常情況下,郡縣帝制,會通過分權結構、冗長的決策流程、大臣多數同意和多層利益表達渠道,來分散權力的向上集中,來達到阻止決策者一廂情愿、一拍腦門的胡作非為。

  無論是在朝廷還是在地方,都存在這樣的制約機制。

  可是這種制約和平衡機制,造成了程序上的僵化,因為過于復雜的程序,導致決策困難,事情往往要拖很久很久;同樣也會造成決策的低效,每個人都有想法,每個人都有主意,吵吵鬧鬧爭執不休。

  僵化和低效,只要拖得時間久了,自然不了了之,問題還在,卻沒人試圖解決它了。

  萬歷維新以來,在張居正尊主權一號令的威權、強人政治下,大明的分權結構已經有些失效了,大明朝廷已經換版本了。

  如果張居正是個臣子,攝政還名不正言不順的話,陛下這位掌握了軍權的君王,名正言順了。

  這固然解決了僵化和低效,但同樣,出現了新的問題,那就是君臣之間沒有了緩沖和冗余,很容易直接沖突起來。

  換了版本,換了玩法,申時行的作用就展現了出來,他這個老好人,往中間一杵,把話講出來,踩住剎車,不讓矛盾和沖突激化,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有的時候,皇帝陛下為了大局,委曲求全,有的時候,臣子要為了自己的腦袋,稍微退兩步,以求君臣不撕破臉。

  這也是歷代宰相的職責,在君權和臣權之間,做那個潤滑劑。

  高啟愚是不適合干這個事兒的,他作為獨臣,他只能完全迎合上意,而且他講話過于直白,會讓士大夫們惱羞成怒,大臣們也是要面子的。

  朱翊鈞對申時行是非常滿意的,他甚至覺得,不恢復廷議制度,不直接面對大臣,就這樣決策也很好,遇到了難事,召集大臣奏對,平素里有個申時行端水折中,決策也是十分高效的。

  皇帝陛下拿起了一本奏疏,來自大宗伯沈鯉。

  沈鯉作為骨鯁正臣,在奏疏里,講了一件舊事。

  永樂二年,朱棣下定了決心,冊立了太子朱高熾,封了朱高煦為漢王,而朱棣給漢王朱高煦的封地,在云南。

  朱高煦在冊封典禮上,當場表示了不服,看著老爹問:我何罪,斥萬里?朱高煦不肯就藩云南,朱棣沉默許久,才回答,爾無罪,允許了朱高煦留在南京。

  朱高煦在靖難之戰中,有堪稱中流砥柱的表現,否則就沒有后來的奪嫡之爭了。

  沈鯉講這件舊事之后,立刻講起了潞王朱翊镠的事兒,沈鯉認為,朱翊镠何罪,斥兩萬里?

  從一開始潞王就藩金山國,沈鯉就不贊同,現在木已成舟,沈鯉依舊不贊成,這么做有失親親之誼,當然木已成舟,陛下已經力排眾議做了這個決策,而且這個地方還是潞王自己選的。

  沈鯉的奏疏,也不是說要召回潞王,潞王在金山國吃得開,立得住,而且幾次上奏,都表達自己在金山國都挺好,現在準備大興土木建金山宮。

  沈鯉的意思是,既然已經遠封,就不能虧待。

  按照洪武祖制來,藩王坐鎮、衛所駐扎、移民墾荒、填充金山國、基層社學、啟蒙教育、王化漢學,這些都要配套,而不是只有藩王坐鎮、衛所駐扎這兩樣。

  “嘖嘖,大宗伯嫌朕對潞王不夠好,不給丁口,不給教師爺,不給社學,不給啟蒙教育,大宗伯批評的對。”朱翊鈞看完了奏疏,下章戶部、禮部擬章程來看,遷民填充、基層社學,都要搞起來。

  現在的金山國,和洪武年間的北方多地,非常類似。

  徐達打到大同府的時候,連個會說漢話的人都找不出來了,漢人不會說話,那還是漢人嗎?但這能怪當地漢人數典忘祖嗎?大同府作為燕云十六州的云州,丟了四五百年了。

  馮勝打到甘肅的時候,甚至找不到一個漢人,看到的都是一個個的胡人,馮勝不得不棄地,放棄了甘肅,班師回朝。

  大明在洪武、永樂年間,多次提議重開西域,最后都不了了之,只能以關西七衛羈縻統治。

  是一整套的明初藩王制度,把一盤散沙的大明,捏合在了一起。

  當下的藩王制度,是藩禁制,而非洪武舊制,從這個層面而言,朱翊鈞這個皇兄,的確虧待朱翊镠甚多。

  而且理由也很合適,挖黃金和白銀,金山國真的有金山銀山,遷徙百姓過去,也不算虧待百姓。

  沈鯉主要是怕駱尚志這個婁虎從金山國回來,朱翊镠這個潞王失去了最大的支撐,金山城、鎮夷關、少女銀山,再次淪陷敵手。

  潞王殿下有危險,狼狽逃回大明也就算了,萬一沒逃回來,史筆如鐵,歷史又如何評價陛下讓潞王遠赴金山這件事?

  禮部的提議,在為陛下查漏補缺,在維護圣上的身后名。

  “申閣老對大學堂進行改制,引起了非常大的反響。”李佑恭面色猶豫的將奏疏,放到了陛下面前說道:“有很多人反對,理由雖然很多,但最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大明現在正值用人之際,要是效仿科舉制,嚴出的話,恐怕于國朝大勢不利。”

  大明各行各業都缺人,尤其是缺乏經過了教育的高級人才,丁亥學制的目的,就是培養足夠多的人才,滿足萬歷維新的需要。

  現在申時行一開口就要搞嚴出,糊名、謄抄、交叉驗卷、封閉貢院的做法,對畢業的學子進行嚴格考核,這個法子本意是好的,但一旦這么做,就是在阻礙萬歷維新。

  “說的都有道理。”朱翊鈞翻看了數本奏疏,工部尚書曾同亨、工部左侍郎辛自修、兵部左侍郎石星、吏部右侍郎陳有年、刑部左侍郎孫龍等人,就明確反對。

  工部反對,是因為大工鼎建需要地師;

  吏部反對,是因為吏舉法,希望這些吏員培養成才,補充越來越缺人的衙門,隨著人口聚集、城市規模擴大、城鎮管理的完善,需要的官吏也越來越多;

  刑部反對,是因為各地刑房都缺了學習律法的吏員。

  他們講的確實有道理,大明各行各樣,極度缺乏人才。

  比如大明的舟師,始終供不應求,以前舟師還反對松江海事學堂擴建,現在五個市舶司營造的海事學堂,培養的舟師,仍然不夠用。

  比如曾同亨講,其實大學堂里,根本講不了什么實際的東西,理論和實踐差距極大,在校的教育,也就是個入門,從理論到實踐,需要大量的實踐經驗。

  搞嚴出完全沒有必要,到實踐中去學習,也是一種積累經驗的辦法。

  大學堂培養的人才,不是選官,選官當然要嚴,選官不嚴,到了地方也是個泥菩薩,自身難保,更別說管理地方了,選官再嚴格也不為過,大學堂嚴出,完全沒有必要。

  曾同亨當然沒有避諱談及地方鄉賢縉紳、勢要豪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大學堂里鍍金的事兒,他覺得這是個權衡利弊的事兒,快速補充各行各業的人才,才是大明的燃眉之急。

  只有人才充足,甚至人才過剩的時候,再搞嚴出,才是符合歷史規律的選擇。

  全面分析利弊之后,曾同亨認為申時行在多此一舉。

  因為涉及到了申時行本人,申時行只能在奏疏上,貼了空白浮票,沒有表達自己的態度,但這也是一種態度,空白浮票表示他看過了,但是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政令,除非陛下有明確的圣旨。

  申時行在上一本奏疏里,已經把理由說的非常明白了,大學堂還在創立期間,規章制度都在探索的路上,現在做還能做,以后再想做,想都不要想了。

  地方樹大根深,朝廷還想隨意插手?

  這個事兒,反對力量很大,如果申時行一意孤行,反對者無法從皇帝這里進行糾正,就會自發糾正,比如申時行要搞嚴出,執行的時候,就搞成不出,擴大化、倍之,是對抗一個政令最好的手段。

  大家都是完全按照申閣老的指示辦事,何錯之有?

  這也是曾同亨擔心的問題。

  取得多數的認可,一條政令才能順利的執行下去,而不是弄成一地狼藉。

  朱翊鈞斟酌了一番,準備專門就這件事召開一次廷議,確定政令是否推行,如果廷議通過了,還有人故意倍之,那就不能怪朱翊鈞這個皇帝無情了。

  廷議這叫過會,開會、主導會議走向,是權力的具體體現,既然大部分都認同,出了文華殿的大門,還要暗中反對,那就是反賊了。

  需要殺反賊全家的時候,朱翊鈞就沒手軟過。

  朱翊鈞將廷議的時間定在了萬歷二十二年正月二十一日,除了嚴出之外,還有一件事要拿去過會,那就是李如松升任大明京營總兵官之事。

  戚繼光年紀越來越大,身體的原因,他還能帶兵打仗,但這么做是透支他的生命力,朱翊鈞還記得譚倫死的時候多么的痛苦,戚繼光仍然是大明的大將軍,只不過不再參與征伐。

  這件事,是戚繼光本人提議的。

  當然,戚繼光不再擔任京營總兵官這事,不影響戚繼光本人在軍中的威望,若是這么簡單的話,自古以來就不會有暴力失控的問題了。

  難聽點講,沒有詔書,就調動不了軍隊,還做什么大將軍?

  只不過戚繼光這個大將軍,從來都沒有僭越之舉,這是戚繼光個人的操守,戚繼光始終都是那個他,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他愿意用個人的榮辱,交換大明軍容耀天威。

  大丈夫做事的道理,素來如此,求的是天下安定,而不是個人榮辱,更進一步講,皇帝現在處死他,他也死而無憾了,他見到了大明軍容耀天威,而不是郁郁而終。

  岳飛真的要反抗,跟趙構玩臨安城無限制格斗大賽,趙構玩不過岳飛,就八百背嵬軍,趙構都對付不了。

  八百親信,完全足夠了,朱棣起兵也不過八百人而已。

  很快正月二十一日的廷議就開始了,朱翊鈞出現在了久違的文華殿內,二十八位廷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是松了口氣,自從上次申時行入閣,大臣們做票導致廷議停罷,已經一年多了。

  陛下終究是那個不會食言的人,廷議不開的原因,的確是張居正致仕到身后名落下帷幕之前,特殊情況。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拱手見禮。

  “免禮。”朱翊鈞擺了擺手,坐在了龍椅上,看著眾人笑著說道:“坐坐坐,不必拘謹。”

  多數大臣,一年都沒怎么見到陛下了,這和過去陛下天天見,完全兩個樣子。

  越靠近權力中心,權力越大,見不到皇帝,大臣們都覺得自己手里的權力缺了法理的支持。

  “我們禮部寫了一本書,諸位可以看看。”沈鯉等待眾人坐定后,打了個開場,沒有直接議事,說正事之前,都會打個開場熱熱場子。

  糾儀官拿過來許多本書分給了諸位大臣,皇帝也拿到了禮部編纂的書,《海外番國志·莫桑比克》。

  萬士和離世多年,大明依舊在編纂著海外番國志書,修的和當初一樣快。

  朱翊鈞翻開看了半天,和萬士和在的時候,味道完全相同,名為海外番國志,實際上寫的還是對大明的借鑒意義。

  莫桑比克,其實沒什么太值得大明側目的地方,但莫桑比克的昆侖奴們沒有父親這件事,還是引起了朝廷們的關注。

  “在莫桑比克,超過八成半的孩子,沒有父親,超過一半的孩子,父母都沒有。”沈鯉翻開了奏疏,感慨萬千的說道。

  此言一出,群臣們議論紛紛,雜報上,關于冠夫姓、隨父姓溯源的討論很多,大臣們多少也知道一點,畢竟雜報大家都看。

  唐宋已經作古,大明士大夫們只能從文字里窺見,但大明是不冠夫姓的,對于雜報上討論的母親是血緣關系,父子是社會關系這件事,大多數士大夫也都是比較認可的。

  但大臣們沒想到,莫桑比克的紅泥人,居然有超過八成半的孩子沒有父親,超過一半的孩子,父母都沒有。

  答案都在這本番國志書里。

  朱翊鈞覺得大明士大夫太要臉了,太客氣了,寫的志書,太給了這些紅泥人面子,沒有講的那么明白,朱翊鈞稱之為無父的惡性循環,在莫桑比克,體現的淋漓盡致。

  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后代是否是自己的后代,所以多數男性不承擔撫養子嗣的義務。

  但是生育、繁衍是人的本能,在莫桑比克,女子總是挺著個大肚子,因為女子體弱,無法保護自身,只能如同動物一樣被迫受孕。

  這樣亂的關系,導致了后代的父親是誰這件事更難確定,那這些父親更加不會撫養后代。

  而母親單獨撫養多名孩子,又不現實,最終導致了一半的孩子父母都沒有,他們被遺棄了。

  得虧莫桑比克自然稟賦還算好,有著大量的食物,沒有父母的孩子,勉勉強強能活下來。

  一個不證自明的事兒,有爹的文明,比沒爹的文明更有生存優勢,因為有爹的孩子比沒爹的孩子更容易活下來。

  而這個無父的惡性循環,導致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秩序無法建立。

  按照大明的標準而言,莫桑比克的紅泥人,人人都是罪犯,這些紅泥人到了葡萄牙的城堡,才肯守一點規矩,在城堡之外,完全是動物世界。

  一個無限向下的惡性循環,讓這些昆侖奴,始終處于巫蠱部落制之下,無法有效的建立秩序。

  建立父子關系,就是建立家庭關系,而每一戶,每一個家庭,構成了社會的最小單元,所以大明整個社會架構,都是建立在父子關系的基礎上。

  一旦這個關系從穩固到脆弱再到瓦解,那大明整體社會架構,走向崩塌,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家庭作為社會的最小單元,它的完整和健康,直接關系到了社會整體穩定和發展。

  其實儒文化里有更加直接的描述,《禮記·大學》就直接點明: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好自身的德行,才能讓家庭安穩,如果連家庭都無法安穩,一定無法治理好國家,更不可能輔佐天子治理好天下了。

  “西洋商盟已經籌建,諸位可有建言?”王家屏說起了戶部最近辦的大事,環太商盟的成功,讓大明短暫的擺脫了因為市場不足導致的產業危機,同樣給大明完善內部市場,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西洋商盟,是在環太商盟的基礎上,進行的嘗試。

  “失之我命,得之我幸。”高啟愚看著王家屏,講了講自己的看法,石油黑金,當然可以成為西洋商盟的核心商品,但這個核心商品,需要開發的時間太久了。

  高啟愚這話,是在降低陛下、朝廷、萬民對西洋商盟的期待,哪怕是稍有成果,擴大一點棉布、鐵鍋、瓷器、茶葉的市場,都可以讓各方滿意了。

  王家屏想說什么,最后什么都沒說出來。

  這高啟愚確實不討喜,說話太直接。

  “工部最近對京廣馳道已經修成的路段,進行了一次全面的堪輿,確定了問題三百六十四處,正在進行修整,預期在一年內完成修繕,在兩年內通車。”工部尚書曾同亨向大臣們匯報了工部今年的主要工作。

  京廣馳道在馳道貪腐窩案查清楚后,對所有路段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摸排,發現了因為偷工減料造成的許多問題,并且積極整改,這可是不容有失的大工鼎建,再出問題,就要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修馳道的銀子是有數的,可人心的貪欲是無限的,人挪用了修馳道的銀子,放進了自己的腰包里,馳道就沒有銀子可用,工程出現問題,理所當然。

  這就耽誤了京廣馳道的工期,本來預計今年年底可以通車,但是因為修繕,大概要拖到明年了。

  朱翊鈞聽聞曾同亨如此講,立刻說道:“事緩則圓,京廣馳道茲事體大,晚一年,朕等得起,大明也等得起。”

  “但這修好了,反而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遺禍無窮,耽誤貨物流轉,更耽誤應對天變,慎重一點好。”

  朱翊鈞曾經專門下過圣旨,不要為了趕工期而趕工期,高效高質量的完成,才是朝廷最終目的,只看工期,是對工程的不負責,更是對匠人的不負責。

  “臣遵旨。”曾同亨拱手行禮領命,陛下不怪罪,這就是最大的好事。

  實際上,曾同亨過年前后,一直不知道怎么跟陛下說京廣馳道需要延期的事兒,今天召開了廷議,曾同亨多少有點豁出去了,否則到時候不能如期交付,還漏洞百出,更沒法向陛下交代了。

  陛下給的明確指示,讓曾同亨吃了顆定心丸。

  兵部尚書梁夢龍將一本奏疏拿了出來說道:“兵部最近對九邊軍屯衛所進行了一次全面的丁口普查,對所有軍兵進行了確籍,確定在籍軍兵一百余萬人,其余不在籍的軍兵轉為民戶。”

  “陜西進行了一次嘗試,確定了戚帥所言,軍屯衛所并不能轉變為營兵制。”

  兵部用了三年時間,確定了戚繼光的正確性。

  對軍屯衛所進行確籍,確保軍兵的俸祿發放到位,是萬歷十五年新政的一部分,當時兵部覺得,營兵這么好用,就直接把軍屯衛所營兵化,變成職業軍人。

  兵部失敗了,戚繼光是對的,當初戚繼光就一直攔著,不讓做,一來做不成,二來大明需要保持足夠的衛軍規模,來補充營兵。

  就像是大唐的府兵制一取消,安史之亂就來了。

  戚繼光戎馬一生,他太清楚了,職業營兵,能養現在這個規模,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想要把邊軍也變成營兵制,根本做不到。

  兵部終于明白了,軍屯衛所本身是生產大于軍事征伐,軍事征伐并非主要目標,營兵主要職能是征伐,而非生產,這是一次嘉靖年間虜變倭患,產生的分工。

  這個本質上的區別,讓軍屯衛所轉化為營兵,難如登天。

  “嘗試嘛,成了自然好,不成也無礙。”朱翊鈞則是滿臉笑容的說道,他知道兵部的這次嘗試,也知道很難成功,試一試也無妨,大明有這個容錯的冗余,又不是萬歷初年,修個皇陵還要倒欠11萬銀。

  朱翊鈞看向了所有人說道:“戚帥上奏,還京營總兵印綬,舉薦了李如松為新任總兵,戚帥你來說吧。”

  戚繼光坐直了身子,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道:“身體是最誠實的,容不得一點謊話,尤其是我這個歲數,大家也都看到了,我現在消瘦了很多,軍伍征伐,乃是國朝大事,不堪重任,還是讓賢為宜。”

  身體是容不得一點謊言的,戚繼光已經無法維持他壯碩的體態了。

  這年頭大醫官對糖毒消渴,也是束手無策,就只能餓。

  饑餓是一種酷刑,因為體脂率不斷降低、訓練量減少,戚繼光已經無法維持自己的肌肉規模,現在他這個看起來有點瘦弱的身軀,一層薄薄的脂肪,已經撐不起大戰了。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戚繼光打十個正值壯年的士大夫,還是沒有問題的。

  戚繼光反對陛下增重刷脂擴大肌肉量,因為反復增重刷脂,就完全模仿了戰場環境,打仗前,吃個將軍肚,打一仗變瘦,如此反復折騰,一定會有糖毒消渴的癥狀。

  “我覺得我行!”李如松悶聲悶氣的說道:“因為陛下說我行!”

  戒驕戒躁的李如松,完全當得起帥才這個稱呼,他覺得自己可以,當此大任。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神里,都有些無奈,戚繼光交還帥印,能攔著陛下的人,又少了一個。

  戚繼光作為帝師,作為萬歷維新功臣,他其實是有自己想法和主張的,偶爾也會勸說陛下在戎事上一些異想天開的想法。

  比如陛下就想一戰滅掉倭國,就被戚繼光攔住了,可以發動第二次滅倭戰爭,但畢功于一役,就有點太瞧不起倭國了。

  但李如松就不一樣了,李如松沒多少自己的想法,皇帝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和申時行的情況類似,陛下和張居正可以互相拍桌子,申時行可不敢,也不能跟陛下拍桌子。

  廷議全票通過了李如松擔任京營總兵,這件事也沒什么好爭執的,主要是有戚繼光看著,暫時出不了亂子。

  “大學堂嚴出。”申時行拿出了奏疏,面色凝重說起了召開這次廷議的主要目的。

  “完全沒必要,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完成學業,上崗了,自然就什么都會了。”曾同亨立刻說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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