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甚好事,還想去鳳陽種地?”朱翊鈞笑了笑,馮保可以和李佑恭輪換在御前聽用,也可以在宮里做個老祖宗,唯獨去不了鳳陽,否則他就變成了皇帝陛下的弱點。
在皇帝面前聽差二十一年時間,他掌握了太多太多的秘密,這些秘密就決定了他根本離不開皇宮。
鳳陽種地,是大多數大明宦官年老的歸宿,但絕不是這些老祖宗們的歸宿,他們只能老死在宮中。
“那就全聽陛下安排了。”馮保一聽笑了笑,他其實在演戲,畢竟一輩子的老戲骨了,只不過這種戲,一眼就會被看穿,更是在試探,他其實在試探陛下會不會保他。
“你可是維新功臣,你去了鳳陽,還怎么下葬金山陵園?那就暫時和李佑恭輪換,你也帶帶他,他有點太年輕氣盛了。”朱翊鈞做出了安排,既是安排,也是承諾。
馮保是萬歷維新的功臣,朱翊鈞從來沒有因為年少那點事,要為難馮保的想法。
再一再二不再三,馮保又沒有犯病,為難功臣,就是親者痛仇者快。
“臣遵旨,謝陛下隆恩。”馮保得了陛下的承諾,立刻眉開眼笑,連宦官散不開的陰鷙,都消散了數分。
宦官是皇帝的家奴,想要在青史流芳,成為一名賢宦,那是要分潤陛下的功勞,陛下顯然不在乎這點功勞,或者說,陛下從來就不是很在乎身后名。
馮保真的真的很想做個賢宦,正如他本人說的那樣,人活著就那點事兒,名與利。
對于利而言,掌控了皇莊的他,從來不缺銀子,而且大明人都追求以名長存于世,世人只要不忘記他,他就還活在世人的心中。
“黎牙實寫了篇文章。”馮保將一本雜報呈送了御前,面色復雜的說道:“林輔成林博士說:黎牙實極盡諂媚之色。”
“哦?”朱翊鈞拿起了那份雜報,看了許久,這份雜報,是拉丁文和漢文雙語,標題是:《黎明前的黑暗,漫長到讓人絕望》。
朱翊鈞看完了這篇雜報,這篇雜報確實和林輔成說的一樣,極盡諂媚之色。
泰西科技長期停滯,從有傳說故事記載的兩千四百年前,一直到一千二百年前,整個泰西連生鐵都無法生產,連長過兩尺的長劍都無法制造。
羅馬分裂、滅亡后,從1100年前到100年前,沒有任何一項超前的科技、技術、理論,直到一百年前,開始了文藝復興,才開始重視算學。
與此同時,中國這片土地上,相繼出現了生鐵、鑄鐵、可鍛鑄鐵、球墨鑄鐵、夾鋼法、炒鋼法、高爐、鼓風機等金屬鍛冶的成果;
出現了斜織機、提花機、手搖紡車、腳踏紡車、立織機、復錠紡車等優秀而便捷的紡織機械,這些機械巧奪天工,其復雜程度,就是今天最頂尖的泰西工匠都無法仿造,這些工具,最低的效率都是手工紡織的60倍。
出現了多管條播機、水碓、曲轅犁等等,農書上的農用機械,就像是汪洋大海一樣的廣闊,他們甚至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經普及了畜力耕作。
最新的龜甲獸骨文顯示,早在叫做商朝的時代,就已經擁有了圈養牲畜,并且這些圈養牲畜富裕到可以用于祭祀的地步。
時至今日,整個泰西,依舊以耗竭人力的手工紡織和人工播種為主,最多的平民,仍然生活在黑暗之中。
泰西從古至今,從傳說到今天,統治階級依舊是可以對平民生殺予奪的貴族。
這些貴族們,靠著血脈和聯姻,傳承著他們的權力,王室、貴族的近親結婚,這種丑陋的習俗,造成了血友病的魔咒在泰西的上空盤旋。
從傳說至今日,泰西并沒有進化出考試選拔官員的制度,任何平民想要實現階級上的突破,只能從事宗教產業,或者在戰場上不停的拼殺,爭取活下來的機會。
與此同時的中國,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建立公共衛生制度,并且早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有了同姓不婚,惡不殖也、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集體經驗,而且逐漸的在刀與劍、血與火之間,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考試遴選官員、人才的制度。
這些經驗,一代人又一代人,從無斷絕的傳到了今日今時。
農奴制長期存在,生活在大明的人,很難理解農奴制度的可怕。
農奴要為地主無償耕種土地,服從勞役,平民幾乎沒有受教育的可能,僅有貴族、神職人員及其學徒能夠接受識字教育,可以說整個泰西,幾乎都是文盲。
磨坊、烤爐等生產資源曾一度被地主壟斷,且地主擁有獨立的司法審判權,可以無視一切法律,隨意懲罰農奴。
大明的地主、鄉賢縉紳,尚且需要趁著天災制造人禍,去兼并土地,這種兼并的時間十分漫長,大明用了兩百年,才走完了這些,即便完成了兼并,地主、鄉賢縉紳們依舊無法對佃戶生殺予奪,甚至連索要年禮,都會引發攻破城池的暴亂。
寧化、瑞金、寧都三縣的田兵之亂,依舊讓我震驚到幾乎失語的地步,也是那一天,我才徹底意識到了大明和泰西的完全不同,才理解了蒙兀兒國特使沙阿買買提說的,大明沒有貴族。
大明人似乎天生認為,殺人者償命,認為本該如此,連大明的勛貴都不能隨意殺死平民,甚至連皇帝陛下都需要駕貼,才能合理合法的完成殺人。
泰西的農業生產極度落后,直到四百年前,泰西極少部分地方才出現了租佃制,對農夫支付一點點微薄的、可有可無的勞動報酬。
勞動工具因為缺少鐵,極度的匱乏,農業產量極低,農戶們沒有任何種植的經驗,每一次的種植,都是墾荒,在墾荒和拋荒之間,無限輪回。
泰西的賣官鬻爵盛行到了所有人都不認為這種行為是錯的,是需要糾正的。
只需要少量的報酬,就可以得到永久的官職,只需要繳納一點點的稅賦,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濫用手中的職權去謀取利益,而所有人也認為這完全是正當的,合理的,并且默默忍受著這些苦難。
荷蘭東印度公司,最近逐漸出現在了大明人的視野里,大明禮部官員相當驚訝,只要繳納一點點的稅賦,就可以超越秩序而存在。
泰西的律法極其混亂,我與禮部官員溝通泰西的諸多法典,這些法典里的內容,讓大明禮部官員瞠目結舌,完全無法理解,荒唐的神判法和鞭打流民的做法,居然不會引起反抗。
我極力對我的同僚解釋,我們泰西人反抗了,尼德蘭人就在反抗,反抗這種愚昧,反抗這種殘暴而血腥的統治。
但這種反抗,并不是普遍存在的。
在泰西,律法是徹頭徹尾,完完全全維護封建特權、教會權威和壓迫底層平民的工具,但大明并非如此,大明利用律法,塑造社會的集體共識,他們將其稱之為公序良俗。
大明審結刑名大案,需要口供、證人證言、書證、物證等等七類證據,審理時需實地勘驗、檢驗尸傷、查驗兇器等,讓人最驚訝的是,若是不服判決,居然可以向上一級進行上訴。
疑難案件,甚至要動用元老院元老共同裁定的程序,大明叫它九卿圓議。
更加讓人驚奇的是,元老院的元老們,全都是平民出身!因為勛貴不被允許參加科舉。
即便是律法未能得到普遍的遵守,即便是一些地方官員不依靠律法斷案,而是依靠自己的判斷,可大明這些律法還是能夠讓人活的像個人一樣。
今天,破曉的啟明星已經升起,馬麗昂這位大牧首,用自己的性命,將大明的智慧,從東方引渡到了西方。
只要知曉光明的存在,就無法再容忍黑暗。
這篇文章很長很長,從科技、勞動關系、人才遴選、工農業生產、律法、政體等等多個方面,去討論了泰西和大明的區別。
黎明前的黑暗,看起來是曙光在即,可這段時間,也是最黑暗的時候。
破曉的啟明星已經升起來了,黎牙實相信,大光明教的廣泛傳播,會給泰西帶來巨大的改變。
黎牙實已經完全是士大夫模樣了,他當然注意到了水土不服的可能,只是他認為水土不服那點問題,和黑暗的傷害相比,不值一提。
“他黎牙實不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嗎?為了信仰,發誓終身不娶,現在改信大光明教嗎?和大光明教那些教士的腔調太像了。”朱翊鈞看完了文章。
知曉光明,就無法忍受黑暗,完全是大光明教的教義。
馮保滿臉笑容的說道:“他現在是大光明教的信徒了,信仰這東西,法蘭西國王亨利,不是剛剛表演過一次了嗎?”
“也是。”朱翊鈞一樂,亨利四世改信,就獲得了普遍的擁戴,這信仰像娼妓的褲腰帶,有點太松了。
黎牙實這篇文章,可以當成思想殖民的檄文去使用,他用拉丁文寫,就是希望這篇文章能夠傳回泰西,給泰西帶來足夠多的改變,并且他寫這篇文章,也是祭奠可能已經死了的馬麗昂。
馬麗昂比黎牙實更有勇氣,馬麗昂選擇了赴死,成為火炬,照亮后來者的路。
黎牙實躲在大明茍且偷生,安享太平。
大明正在忙于應對天變,大明有自己的底層邏輯,朝廷無法帶領萬民安然度過天變,就會失去天命。
這對過去的黎牙實而言,是難以理解的,災禍難道不是神的責罰,受災的人都是罪孽深重之人,為何要人去救災?要朝廷去背負責任?
現在黎牙實完全可以理解,大明皇帝是活的,是可以審判的,但神是不會被審判的。
黎牙實覺得馬麗昂死了,但此刻,被關在了巴士底獄的馬麗昂,還活著。
她的狀態非常非常的不好,她在大光明城保衛戰中,身先士卒,全身多處骨折,左手已經完全失去了活動能力,右腿一道半尺長的傷口,深可見骨,她的大醫官幫她縫好了傷口,并且敷上了草木灰。
她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頭發隨意的披散著,失去了往日的光潔,更如惡鬼,但她的表情卻異常的平和,靠在冰冷的石墻上,看著小小天窗投放出來的光明。
她喜歡光,喜歡光照在身上的感覺。
巴士底獄,始建于一百年前,目的是防御英法百年戰爭中,英格蘭對法蘭西的入侵,巴士底獄就在巴黎城的城門前,最初是作為一個軍事城堡存在。
隨著巴黎市區的范圍擴大,巴士底獄逐漸成為了國王的監獄,專門關押各種案犯,同樣,這里是整個巴黎的制高點。
亨利四世將受了重傷的馬麗昂俘虜后,就讓馬麗昂的大醫官為她診治,這位大醫官在大明京師大學堂讀了四年,是馬麗昂花費了一萬銀留學費用,自己培養的醫官。
馬麗昂的生死,對于亨利四世而言,非常的棘手,他甚至不愿派遣自己的宮廷藥劑師去診治她。
一旦亨利的藥劑師,治死了馬麗昂,那大光明教信徒,一定認為是他亨利秘密處死了馬麗昂。
任何宗教的狂信徒,都是惹不起的,更遑論更加瘋狂的大光明教了。
亨利四世親眼見到了大光明教的狂熱,馬麗昂明明已經把幾乎所有傳教士派出了大光明城,只留下了信仰榮譽的自由騎士團,來面對大光明城的毀滅。
可是收到了消息的所有教士,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回到大光明城,與大光明城一起毀滅。
殉道,是最炙熱、最誠摯的信仰表達方式。
亨利四世打贏了自由騎士團,可打完仗,他覺得自己徹頭徹尾的輸了。
一旦馬麗昂死了,亨利四世就會成為狂信徒們瘋狂刺殺的對象,漏洞百出的法蘭西宮廷,他亨利四世永無寧日。
所以,亨利四世寧愿讓馬麗昂的大醫官,讓幾個圣徒在場為她診治,也不愿意派自己的宮廷藥劑師。
“把門打開,這可是大牧首,我要看看她和別的女人有何不同。”一個聲音打破了巴士底獄的寂靜。
牢房前傳來了爭執聲,沒過多久,嘩啦啦的聲音響起,牢房的門被緩緩打開。
羅伯·斯庇爾走進了牢房里,他挺著脖子,露出了他脖子上的輪狀皺領,仿佛一只高傲的天鵝。
“真是可憐的女人,連衣服都沒有。”斯庇爾打量著馬麗昂的身形,為了治療傷勢更加方便,馬麗昂只蓋著一件亞麻素布,雖然簡樸,但是非常干凈。
智慧的先知告訴過馬麗昂,干凈才能免受疾病的困擾,越是傷病,越是要干凈。
“你是誰?”馬麗昂平靜的問道。
“羅伯·斯庇爾,你一定聽過我的名字,我是巴黎十六人委員會的成員,如果沒有我們十六人委員會的支持,亨利四世不可能成為法蘭西的新王,他也進不了巴黎。”斯庇爾挺著胸膛,高傲的說道。
馬麗昂仔細想了想,失血讓她思維不是那么的敏捷,她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了這人是誰。
“就是那個因為嫖娼,感染了梅毒,導致脖頸潰爛、小腿潰爛,不得不用輪狀皺領和高筒靴來遮蔽那些潰爛,不得不用香水掩蓋腐爛的腥臭,被人稱為丑陋的斯庇爾?”
“哦,對了,你還是費利佩二世的走狗,要和馬延公爵一起,讓法蘭西重歸主的懷抱。”馬麗昂的語氣十分平緩,陳述了她想起來的事兒。
這個人在巴黎非常有名,去嫖染了一身病,梅毒把脖子和小腿都腐爛了。
費利佩二世在萬歷十七年進攻了法蘭西,試圖干涉法蘭西王位的歸屬,被亨利四世所擊敗。
馬延公爵就是法蘭西的叛徒,而這個羅伯·斯庇爾和馬延公爵關系極其親密,巴黎人都說,一旦西班牙大方陣抵達巴黎,斯庇爾就會打開城門投降。
“你!”斯庇爾無比的憤怒,前踏一步,憤怒無比的說道:“你完蛋了,我告訴你,今天無論誰來,我都要試試你這個大牧首和那些巴黎的娼妓有何不同!”
馬麗昂失去了說話的興趣,看向了天窗,斯庇爾耽誤她曬太陽了,這可是一天唯一半個小時有陽光照耀的時刻。
“你為何不怕?”斯庇爾更加憤怒了。
馬麗昂根本不理他,他愛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本就受了重傷,反抗不了,她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
至于為何不怕?她連死都不怕。
斯庇爾剛要靠近,就聽到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羅伯·斯庇爾,我以國王的命令,命令你馬上離開!”一個如同雄獅一樣的男人走了牢房,拔出了手中的劍,對準了對方。
好戰的法蘭西國王亨利四世,來到了巴士底獄。
因為種種原因,他向來手不離劍,他在關鍵時刻,救下了馬麗昂,讓馬麗昂免受騷擾。
“哼!”斯庇爾的眼神不停的閃爍,最終離開了牢房。
等到斯庇爾走遠,牢房里只剩下亨利和馬麗昂二人。
“無聊的把戲。”馬麗昂有些失望,陽光已經離開,她的面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馬麗昂又不是傻子,顯然亨利四世早就到了,等在外面,就等著出來收買人心。
“真的是難纏的家伙啊!”亨利看自己的計劃失敗,也不氣惱,坐在了椅子上,看著馬麗昂說道:“我找你來,是尋求你的合作,我會在你康復后,制造一起騷亂。”
“你趁著騷亂出獄后,可以繼續帶領大光明教士傳教,我會頒布光明赦令,允許大光明教在法蘭西的傳播,你繼續殺死那些貴族就是。”
“你也看到了,這些貴族,似乎不太尊重我這個國王,我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你的休息,但斯庇爾還是來了。”
馬麗昂這才有些驚訝的說道:“你的膽子,真的很大,你想要一件非常昂貴的皮草,也就是真正坐上國王之位,全都聽從你的號令,沒有人敢違背你的命令,但你卻和魔鬼商量,在大明這叫與虎謀皮。”
人的權力欲是無窮無盡的,沒做國王的時候,想做國王,做了國王又覺得臣子不夠聽話,貴族的權力太大。
亨利四世笑了笑,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笑容,他從馬麗昂的眼中看到了憎惡。
亨利搖頭說道:“或許吧,我雖然是貴族,但我母親的野心,讓我遭受了無盡的苦難。”
“我在貝亞恩的山村中長大,你或許不知道在哪里,非常偏僻的村落,那里只有硬的怎么都咬不動的黑面包,渾濁的冷水,蓋不住肚子的亞麻衣服。”
“那時候,我就發誓,有一天,我做了國王,要讓法蘭西每個農民的鍋里有一只雞,因為那是我小時候嘗過最美味的東西。”
“我希望我們可以合作,至于王位,你若是真的強大到了能夠擊敗我的地步,我可以給你。”
“我不認為你可以做到,我只用三千人,就擊敗了費利佩足足十個大方陣軍團,有三萬人那么多,被我三千人擊敗了。”
“我很強,我不怕你對王位的威脅,如果大光明教真的可以給法蘭西帶來光明,我并不介意大光明教成為國教。”
“你知道的,我是個新教徒,現在改信了天主教,我也可以談,我可以信仰大光明教。”
馬麗昂聽明白了亨利四世的意思,亨利四世需要一把刀,收拾那些不聽話的貴族,讓他更進一步,成為真正的法蘭西之王。
在看到大明皇帝無上的權力之后,亨利四世自然無法忍受被貴族掣肘的局面,甚至這些貴族隨時打算背叛法蘭西,投靠西班牙,讓法蘭西重歸主的懷抱。
“你或許會成功,但是那個人一定不是我。”馬麗昂搖頭說道:“我要死了。”
“連大明培養的醫學生,也救不了你嗎?”亨利四世大驚失色的問道。
馬麗昂有點哭笑不得的說道:“那是醫學生,又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使。”
二人說的話,可以說是驢唇不對馬嘴。
亨利四世顯然對大光明教有極深的誤解,這種誤解是聽信了那些流言導致的,他以為大明無所不能,連如此嚴重的傷勢,也能治好。
“可是我聽說那不勒斯病在大明都能治好,還有天花。”亨利四世無意識的攤開手問道:“難道大明皇帝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在人間行走的神嗎?”
“額…”馬麗昂愕然,很快便釋然了。
這就是大光明教的不同之處,大光明教靠的是人的智慧,而非神的偉力。
那不勒斯病,就是梅毒,沒人知道這種根本無法根除的惡魔,是怎么出現的,意大利人和德意志人將其稱之為法國病,法蘭西人將其稱之為那不勒斯病,羅斯人叫它波蘭病,波蘭人則叫他德國病。
這種病毒在泰西通過骯臟的環境和娼妓,傳播的到處都是。
“大明沒有辦法治療那不勒斯病嗎?”亨利四世有些不解的問道。
“有,可以治好。”馬麗昂十分肯定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她的大醫官在大明留學讀了四年的醫學,親眼見到過老鹵水治療肺癆,也看過大醫官們寫的醫術,的確可以治療。
這種病毒順著大航路傳遍了世界,大明松江府醫學堂在萬歷十四年,第一次發現了這種讓泰西人談之色變的病。
本來猶豫不決的松江府衙,果斷的關閉了所有妓館,全面禁止了娼妓的合法存在,并且嚴厲打擊暗娼。
很快,大明沿海城鎮都遵循了松江府的腳步,封禁妓館,任何入明夷人,都要經過反復的檢查,從源頭上杜絕這種疾病的傳播。
這年頭能逛的起青樓的,無不是勢要豪右、鄉賢縉紳,窮民苦力頂天吃個快餐,這種舶來病的可怕,讓勢要豪右們立刻選擇了認同府衙禁令,并且快速執行。
人都惜命,況且這種恥辱性的疾病。
大明有治好輕型梅毒的藥,老鹵水可以在梅花沒有長很多之前,遏制癥狀,長期服用可以治愈。
但老鹵水十分的珍貴,微生物工程的菌廠,也就三座官廠,規模太小,連大明各府的惠民藥局都沒有幾瓶老鹵水。
“那不就是神嗎?”亨利四世立刻理所當然的說道:“我理解的沒錯。”
“這是人的智慧,不是神跡!”馬麗昂虛弱的反駁了一句,再次糾正了亨利四世的說法。
“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那些狂信徒,一定會用各種方法刺殺我。”亨利四世看著馬麗昂十分虛弱的模樣,略顯急切的詢問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嗎?”
就是讓馬麗昂寫下遺書,說自己是戰死的也沒用,馬麗昂還下令教士們離開大光明城,不要回來,那些教士們還是回來送死了。
“陛下賜予了我十二瓶老鹵水,是讓我救命用的,但我已經用完了,救不活了,不用想辦法了。”馬麗昂一臉坦然的說道:“我只能祝你好運了。”
“那么這種圣水,是不是可以從葡萄牙王宮里找到呢?”亨利四世想到了一種可能,他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大的悶虧。
大光明城一戰,贏了比輸了還難受,早知道就不打了!
“時間不多了。”馬麗昂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就是安東尼奧肯給,帶回巴黎,時間也不夠了。
三天后,馬麗昂病逝于巴士底獄。
七日后,憤怒到了極致的大光明教殘余教士,發動了暴動,攻破了巴士底獄。
教士們搶回了大牧首的尸體,并且按照大牧首的遺訓,將尸體投入烈火之中,燒成了骨灰,裝在了匣子里,用最后掩蓋身體的亞麻素布包裹好,送往了里斯本。
安東尼奧殿下曾經答應過,如果馬麗昂獻身于光明,遺物會送回大明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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