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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萬歷維新的一切,都是田里長出來的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申時行、高啟愚二人掐了起來,雖然朱翊鈞很喜歡看熱鬧,但是動靜有點大了。

  雙方的門生故吏們,已經開始彼此連章上奏,而朝臣也在這輪爭鋒中,正在站隊,再不制止,鬧下去,就是黨爭了。

  申時行說得對,大明國朝的官廠,都是公家的產業,一些個野心勃勃之輩,想方設法的弄到自己手里,是必然的事兒,如何防范,申時行搞出來的忠誠度大篩查,就是防患于未然。

  王崇古都沒有把京師永升、永定毛呢廠、西山煤局、永平煤鋼廠變成自家私產,甚至把自己所有的銀子都給了陛下,讓陛下把分紅作為崇古進步獎進行發放。

  高啟愚則認為,對官廠每年進行年末審計,已經完全可以完成對官廠的稽查,這么做非常不必要,將政治上的博弈,延伸到物質的生產之中,會干擾生產,延誤大明中興。

  和戰爭一樣,人們只能決定如何開啟戰爭,無法料到會以一種什么樣的結局結束戰爭。

  政治斗爭的規模、強度、范圍,都不受人們的控制,如果擴大到官廠,這些官廠的總辦、會辦、代辦,一定會向下擴大斗爭的范圍,愈演愈烈的斗爭,會把大明亡了。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兩宋皆亡于黨爭,金人、蒙古人都打到家門口了,朝中的黨爭還在繼續,不死不休。

  不把官僚之間的狗斗,擴大到官僚之外的范圍,是政治道德和修養,一旦擴大到官僚之外,就是倍之的手段了。

  “停!”朱翊鈞用力的敲了敲手中的小鐘,叮叮當當的響聲,充斥著整個御書房。

  大明皇帝采用了果斷措施,制止了二人的繼續爭吵。

  從朱翊鈞還在松江府的時候,二人就已經開始圍繞著是否繼續擴大篩查,展開了一輪輪的交鋒,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吵的不可開交。

  等到皇帝北歸后,這種交鋒沒有因為見面變得煙消云散,而是愈演愈烈。

  二人誰都不肯讓,都是為了大明好,憑什么你是對的?

  “這事兒,朕從松江府的時候,就在思考了,止于大學堂。”朱翊鈞看著申時行說道;“申閣老,斗爭卷講的很清楚了,斗爭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可控,繼續擴大范圍,別說申閣老,就是先生,就是朕,也停不下來了。”

  斗爭是個好手段,但唯一的問題,就是隨著斗爭規模、范圍、強度的提高,斗爭的雙方或者多方,手段會越來越極端,最終徹底失控。

  如何防范斗爭失控,是斗爭卷里反復講爛的東西。

  對大學堂進行忠誠度篩查,就是高啟愚也非常認可,因為不涉及到生產,不關乎民生,不會動搖江山社稷的根本,可是擴大到官廠,那就不是麻煩那么簡單了。

  “臣遵旨。”申時行聽到了陛下的決定,用力的吐了口濁氣,接受了自己落敗的結果。

  輸給高啟愚,申時行多少有點不甘心,但陛下已經下了明旨,繼續下去,那就是不尊主上威福之權,忤逆圣意了。

  申時行有信心將大篩查的范圍,控制在官廠官僚之中,他在吏部,跟隨張居正多年,他有信心控制斗爭的范圍,但陛下和大臣們,似乎不信任他有這份能力。

  如果是張居正還在朝中,還在做首輔,是不是陛下就會愿意信任了呢?

  “陛下圣明。”高啟愚拱手再拜,他想起之前,他犯了錯,在玄武門外跪了數日,才見到了種地回宮的陛下,少年時候的陛下和現在的陛下,完全沒有區別,總是非常理性的做著各種決策。

  這種不被情緒化左右的理性,就是一切圣明決策基礎。

  朱翊鈞看申時行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服氣,他覺得張居正還在,這事就能辦。

  朱翊鈞看了眼反腐司指揮使陳末,陳末立刻明白了陛下何意,悄悄退去,去了宜城侯府,陳末不是要求張居正做什么,只需要告訴張居正御書房發生的事兒,張居正自然知道該做什么。

  朱翊鈞和申時行、高啟愚又商議了許久的國事,才放二人離開。

  申時行和高啟愚剛走到通和宮門前,就看到了已經是兩鬢霜染的游守禮。

  “先生請申閣老過去一趟。”游守禮看了眼高啟愚,才對著申時行說道。

  高啟愚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攔住了游守禮問道:“此事涉及到了我,我可一同前去?”

  游守禮嘆了口氣,輕輕搖頭說道:“先生特意交代過的,不行。”

  “高宗伯,您現在已經是朝中大臣了,有些話,我一個家奴,本不該講,高宗伯,該放下就放下吧。”

  師徒早已經在萬歷二年緣盡,只是高啟愚自己放不下罷了,他已經不需要依靠張居正這棵大樹遮風擋雨了,高啟愚自己就是可以為別人遮陰的大樹了。

  高啟愚沉默了下,他的神情有點失控,笑了笑,嘴角略微抽動了下,擺了擺手,一句話不說離開了通和宮門前,只不過身形還是有些蕭索。

  別人不是他,這不是他惺惺作態,嘉靖四十四年他金榜提名,但他只是一個三甲第172名進士,這代表著,他這輩子就這樣了,最高四品知府。

  大明三甲同進士出身,晉升路線十分明確,知縣、州同知、知州、府同知、知府。

  大明有兩千多個縣,六百多個州、一百七十二府,考的越差,去的縣就越差,需要慢慢同級多次內遷,才能爬到知府,要爬一輩子。

  正四品知府,幾乎已經是高啟愚的上限了。

  高啟愚第一次沒考中,看著申時行狀元郎游京;第二次三甲進士,根本沒有意氣風發,四處求告,希望拜個座師,找個貴人,改天換命。

  那時候,徐階、高拱、張居正的家門之前,都是門庭若市,從來不缺少投效的士子。

  高啟愚一個三甲進士投靠無門,接連尋了幾個座師,都沒人提攜,最后試著投了拜帖,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張居正招到了門下,而后進了翰林院做了翰林,三年后被授翰林院編修。

  這已經是二甲進士前列名次的待遇了,他完成了逆天改命。

  后來仕途順風順水,平步青云,在他最得意的時候,被先生趕出了師門。

  每個人都有自己解不開的心結,顯然二十年后的今天,張居正依舊沒有原諒他的想法。

  放下?

  高啟愚駐足在黃瓦紅墻之下,回頭了看一眼御書房的方向,才大踏步的向前走去,他一定要證明,當初先生沒有看錯人。

  宜城侯府離通和宮很近,就在大將軍府的旁邊,離通和宮也就五分鐘的路。

  申時行到的時候,張居正也沒有,站在樸樹下,查看著土豆的收獲,笑容滿面的說道:“汝默來了?”

  “見過先生。”申時行趕忙拱手見禮。

  “你我不必多禮。”張居正完全一點也沒有士大夫的架子,將鋤頭放在了地上,拿著一顆半個拳頭大小的土豆說道:“這是徐貞明最新弄出來的寧豐四號,晚熟土豆種。”

  “就是大寧衛培育的適合遼東種植的土豆。”

  “一畝地種3500株,一畝地每年能產3000斤,折干重也有600斤了,這就是五石干糧,如果用上水肥、精絕鹽,一畝地,能打4000多斤,多的能打到6000斤,也就是畝產七石到十石的干糧。”

  “不得了,不得了啊。”

  張居正攥著手里的土豆,笑不攏口,他看著申時行繼續說道:“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收了幾個學生,徐貞明一個,你一個,熊廷弼一個,高啟愚也算一個,都很有出息。”

  “汝默,朝中的政令,王老倌搞的官廠,其實都不那么重要,萬歷維新,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農一字,有糧才有一切。”

  其他的都是虛的,沒有糧什么都沒有,有糧什么都有。

  官廠很重要,可官廠幾十萬的匠人,他們不事農桑,他們也要吃喝拉撒,他們吃的從哪里來?從農桑而來,這才是萬歷維新最根本的東西。

  張居正放下了土豆,才說道:“萬歷維新的一切,都是田里長出來的,莫如是也。”

  “你要搞官廠篩查,并無不可,陛下也是支持的,在官廠折騰的動靜再大,其實也就那樣,再亂還能亂成什么樣?可是一旦從匠人到農戶,那就是徹底失控了。”

  申時行欲言又止,仔細想了想才低聲說道:“要是先生在朝中,陛下一定會贊成的。”

  “屁!”張居正站了起來,拍了拍腚上的土,嗤笑一聲說道:“我要是這么干,陛下只會跟我拍桌子,還客客氣氣的把人叫到眼前,心平氣和的說?”

  張居正可太了解皇帝陛下了!陛下只會跟他拍桌子吵架,吵不過還上桌子,再吵不過就要喊緹騎了,根本不會這么客氣。

  陛下真的上過桌子,萬歷九年張居正做了痔瘡手術后,恢復的很好,他就又瞞著駱思恭、游守禮,讓人弄了點辣椒,被駱思恭那個狗鼻子聞到了。

  那次皇帝是真的生氣了,把張居正叫到了眼前大吵一架,陛下還說:朕收拾不了你張居正,還收拾不了你手下的人?再有人給你進獻辣椒等物,就把他吊死在全楚會館,看看誰還敢!

  張居正自然知道陛下說的是氣話,因為陛下登基十年,就沒有遷怒過旁人,但張居正自那以后,就沒吃過帶辣味的辣椒了。

  其實就是申時行和陛下的情分不到,張居正和陛下吵的面紅耳赤,也不會怎么樣,畢竟張居正是帝師,吵得再兇,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可是陛下不會也不能把申時行叫到眼前臭罵一頓,甚至不能嚴厲訓誡,張居正一退,這朝中的大臣和陛下就是單純的君臣關系了,就要給彼此留下更多的體面,防止君臣失和。

  “所以,陛下不讓你做,是怕官廠內斗,向著農戶擴大,明白嗎?”張居正解釋了一番。

  申時行眉頭緊蹙,滿是疑惑的問道:“官廠是官廠,斗爭怎么會向著農戶擴大?”

  “不僅會向農戶擴大,還會向京營擴大。”張居正嘖嘖稱奇,他笑著說道:“文成公干過,只不過那會兒官廠還沒有今天這等規模,你能想得到,你當文成公想不到?”

  “文成公一干,就向著農戶擴大了,而后這火差點燒到京營,倘若真的燒到了京營,文成公就是有一萬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斗爭擴大的過程,說復雜錯綜復雜,簡而言之,匠人不是憑空產生的,是從農戶中而來;軍兵也不是憑空而來,是從匠人和農戶中遴選而出。”

  “也是那次之后,文成公才明白,農、工、軍,其實是一體的,是一個集體的三種分工。”

  張居正說到這里的時候,表情十分的唏噓。

  王崇古是個奸臣,他從沒有改過這個本色,他把這事兒給壓了下去,直到凌云翼回朝,對官廠進行改制,清除人情過重的宿弊,才發現了舊案,呈送了御前。

  因為涉及到了王崇古的身后名,陛下把這案子簡單的記了一筆,就輕輕放過了。

  “學生愚鈍。”申時行像是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明白。

  事情其實很簡單,萬歷七年,王崇古就搗鼓官廠的忠誠度篩查,很快就從官廠的管理,擴大到了匠人,風險外溢,是從官廠擴大到了工兵團營。

  工兵團營不修馳道了,整天搞篩查,很快,王崇古就發現有從工兵團營向軍屯衛所擴散的征兆。

  一旦擴散到軍屯衛所,擴散到農戶、擴散到京營,就只是時間的事兒了。

  在大學堂搞搞沒問題,因為不事生產,怎么搞也就那么點事兒,涉及到生產,搞篩查,就是非常危險的行為了。

  “學生明白了。”申時行聽完了王崇古當年搞的亂子,才有點后怕的擦了擦額頭的汗。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此端一開,就是打開了罪惡之門,到時候,發生什么,就不受控制了。

  其實張居正已經很給面子了,沒有把話徹底講透徹,但申時行聽懂了。

  張居正的意思很清楚,老百姓不是生下來,就要跟著他們走的。

  朝廷做得對,自然得到擁簇,朝廷做得不對,時間久了,公道在人心,自然而然就跟著別人走了。

  作為輔臣,決不能亂來,申時行現在不是托庇在張居正門下的吏部官員,而是帝國的輔臣了。

  高啟愚雖然不知道那么多的消息,但他想到了會發展成什么模樣,顯然高啟愚在斗爭卷的造詣,比他申時行要高了許多,所以才會如此拼命的阻攔。

  “你也不必懷恨在心,該是你的,也不會是高啟愚的。”張居正看著申時行的臉色,笑著說道:“首輔是你的,誰也拿不走。”

  “這…”申時行略微有些汗顏,不再多說。

  這對高啟愚非常的不公平,高啟愚贏再多次,他也成不了首輔,甚至入不了內閣,這不是他三甲同進士出身導致的,是他當初犯的錯誤導致的。

  就像是王崇古贏再多次,也拿張居正沒有任何辦法一樣,朝堂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高啟愚一個張門叛徒,陛下要維系新政的持續,就不會讓高啟愚再進一步了,哪怕他現在可以在西書房行走,戲稱西書房大學士,但依舊只是戲稱,名不正則言不順。

  朱翊鈞作為皇帝本人,不喜歡順天府,因為他九月份回來,順天府的霾災已經開始了,這種感覺很難受,就跟一頭扎進了泥里一樣。

  他回到京師不得不戴上了棉紡口罩,來應對這種不適感。

  九月初九日,京師下了一場秋雨,才算是把霾災橫掃一空,連天地都變得通透了許多。

  隨著各地奏疏抵達京師,證明了皇帝一意孤行的減田賦是對的,因為夏天大旱,秋天果然來了暴雨,九月綏遠就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連今年第三次的羊毛都來不及剃,就迎來了入冬。

  陜西、河南、山東、山西、四川、甘肅等地的奏疏表明,今年這場秋雨大的離奇。

  陜西金州的降水在短短兩天內就超過了十二寸,一年的雨這兩天就下完了,而爆發的洪水沖毀了金州城,不得不遷徙到了趙臺山下。

  在萬歷十三年的秋汛中,金州就已經被特大洪水給沖毀了半邊城,也是從那個時候,漢中府開始在趙臺山下建了新城,名叫興安所,這幾年一直在不停的遷民到新城,這次洪水把舊金州徹底沖毀了。

  這就是秋汛的危害,秋天萬物凋零,洪水攜帶大量泥沙,臨近河邊的城池,就會面臨這樣的危險。

  陜西地面一直認為,將金州名字廢棄,將金州改為興安州,取意興民安泰之意。

  這次大規模秋汛,最涉及到了六省、十一個府七十六個縣,共計有三百八十四萬畝田受災,戶部緊急撥付了各地府衙一百五十萬銀,用于各地賑災。

  朱翊鈞下旨免除受災之地的田賦三年,以休養生息,并且另外嚴厲下了一份旨意,不得欺瞞。

  在萬歷初年,各地衙門都喜歡用災秧來應對朝廷的催稅,每年都有大量無法完稅,被災蠲了,就是因為受災減免田賦。

  自從考成法之后,因為報災需要應對朝廷的審查,有災不報開始出現。

  典型的一管就死,一放就亂,朝廷管的稍微嚴格點,就會變得僵化。

  這次皇帝嚴旨下令各地方,其實是給地方松口氣,地方財政實在是困難,只要不是太過分,這類的災蠲朝廷都可以看情況允許。

  朝廷對田賦的征收,是為了讓權力對來源負責,如果直接全部減免,等于朝廷徹底放棄了農戶。

  朱翊鈞略微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看著窗外淅瀝瀝下著的秋雨,情況要比他想的好多了。

  天災人禍,這四個字通常是聯用,其實大明人不太害怕天災,百姓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數千年之久,留下了足夠的經驗來應對各種災荒,最怕天災之下的人禍,因為避無可避。

  好在只是大規模的秋汛天災,沒有出現成規模的人禍。

  朱翊鈞在松江府駐蹕辦事的時候,朝廷查處了一大批的劣紳。

  違反天變承諾,戲耍皇帝,就會被視為劣紳,被各地衙門直接拿問,輕則被詢問,勒令退還,重則下獄坐罪。

  對于百官而言,戲耍皇帝的罪名可能更重一點,畢竟各地官僚都把鄉紳們簽字畫押的天變承諾書,當做是萬壽圣節的賀歲禮,呈送到了御前。

  鄉賢縉紳戲耍皇帝,等同于地方官吏戲耍了皇帝,被喜歡雞蛋里挑骨頭的御史言官知道,就是一本本的奏疏彈劾,地方官吏可不是京堂大臣,根本頂不住這樣的攻訐。

  天變承諾,是張居正當初推動恩情敘事的時候搞出來的,時值天變被朝廷察覺,張居正趁機要求各地方官員準備了這么一份賀禮。

  這一份賀禮,成為了遏制人禍的重要手段。

  “大宗伯說的有道理,少宗伯說的也有道理,朕聽誰的?”朱翊鈞看著面前的兩本奏疏。

  大宗伯沈鯉認為,不應該對這些劣紳進行重罰,罰沒土地,流放呂宋等地就是了,理由和高啟愚反對申時行在官廠搞忠誠度大篩查一樣,防止斗爭范圍擴散。

  少宗伯高啟愚覺得,他們都敢戲耍陛下了,還有什么他們不敢干的?送到呂宋、舊港、金池,這三個總督府本就孤懸海外,這不是增加這些海外總督府的離心力嗎?

  高啟愚的意見是,不如干脆直接都殺了,刑不重則不威,如果不殺,如何震懾其他宵小之輩,這不等同于告訴這些鄉賢縉紳,違反承諾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價嗎?

  沈鯉說的對,防止斗爭泛化,防止倍之很重要,高啟愚說的也對,亂臣賊子已經自己跳出來了,不殺不能震懾,大明還如何度過天變?

  “按理說,大宗伯是閣臣,總領禮部諸事,就該更看重大宗伯的奏疏,否則日后這禮部,就是他高啟愚說了算了。”馮保低聲說道:“陛下,高啟愚是個獨臣不假,同樣,他很有上進心。”

  馮保話里話外,其實提醒下,高啟愚已經完全摸準了陛下的脈,知道陛下的傾向,他的這本奏疏,完全是在討好圣意,謀求進步,這樣一來,沈鯉這個大宗伯就被徹底架空了。

  本來廷議被取消、西書房設立行走、西書房大學士,已經削弱了閣臣們的權柄,如此三番兩次,實際上的大宗伯就是高啟愚了。

  還真不是馮保給高啟愚上眼藥,高啟愚這本奏疏,本身就沒掩飾自己的目的。

  “臣覺得還是折中下,挑一批罪大惡極的斬首,既震懾了野心之輩,也不會被這些個科道言官們胡說八道,說吹求、更張太急了。”馮保選擇了個折中的法子,殺,只殺一部分,也不要讓高啟愚太得意。

  朱翊鈞仔細想了想說道:“行,那就下章刑部知道,手上沾血的就不用活了。”

  “臣遵旨。”馮保俯首領命,面帶猶豫地說道:“陛下,臣覺得李佑恭可當大任,他在外面也野了這么多年了,讓他到陛下面前聽用如何?”

  張宏聽馮保說起了此事,也開口說道:“陛下,李佑恭是跟著陛下一起長大,知根知底,也屢受重任,做事周全,從無錯漏,不如把他從京營提督內臣,調回宮里來聽用。”

  “二位商量好了?”朱翊鈞看了看馮保和張宏,問了一句。

  張宏趕忙說道:“南巡前,馮大珰就找臣商量過了,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本事不大,就只有一個忠心了。”

  老祖宗的位置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張宏他狠辣忠誠有余,能力不足,有些事兒,他的確不如馮保,這些年才屈居二祖宗的位置,照看陛下水食,再多,就不是張宏能力范圍內的了。

  李佑恭也很忠誠,而且能力更強,數次監軍出征,數次出使呂宋、倭國等地,都證明了其才能。

  別的不說,能跟得上陛下,跑滿早上晨練二十里的宦官真的沒幾個。

  “馮大伴,今年才七十吧,這就思退了嗎?”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動著問道。

  思退,當事情發展到巔峰時,往往就會向相反的方向發展,在‘將滿未滿’之際,選擇激流勇退,能退,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楊博選擇了激流勇退,自己給了自己體面,也給了所有人一個體面,還有了謚號,孩子楊俊民仍然被委以重任。

  楊博當初不退,硬頂著不讓張居正推行考成法,不讓張居正拿到吏部尚書,恐怕楊俊民再不能為官。

  不是陛下遮風擋雨,馮保連退的權力都沒有,他沒有,張居正也沒有。

  馮保滿臉笑意的說道:“陛下,七十古已經是來稀了,臣也忙不動了,精力不濟了。”

  司禮監那些事兒,本就是極其耗費精力,再加上管理宮里的檢舉鐵箱,就更是繁忙,七十歲了,這個年紀,該離開就離開,再戀棧不去,就是人厭狗嫌遭人恨了。

  “出了宮,打算做些什么?”朱翊鈞詢問道,算是答應了下來。

  馮保笑著說道:“去鳳陽種地,頤養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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