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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 漢文宋仁,亦不如陛下之分毫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對于大多數總督府而言,他們愿意跟當下的大明做生意,因為萬歷開海后的大明,物價真的非常公道,甚至是物美價廉。

  在隆慶二年月港開關時,大明朝廷還沒轉過彎兒來,貨物的價格,簡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比如一個景德鎮瓷碗,作價三兩銀子,而一斤象牙作價六文,一個瓷碗就能換取六百斤象牙;一斤大黃換五十斤香料;一口鐵鍋換三百斤皮草。

  這個價格太貴了,以至于走私才是貿易的主流。

  大明之前的朝貢貿易,大明貨物價格貴得離譜,而番國貨物一文不值,這種定價背后的原因是極為復雜的,比如天朝上國的傲慢,比如詭異定價造成的官船官貿規模極小,多數都是走私等等。

  自萬歷年間全面開海后,朝廷對貨物進行了重新定價,貨物的價格終于圍繞價值波動,而非圍繞禮部、戶部官員們一拍腦門決定。

  當然部分商品,朝廷依舊維持著過往的傲慢。

  比如五桅過洋船這種戰船,價格就十分驚人,成本五萬銀不到,售價高達二十五萬銀,火器另外算價,即便是如此昂貴,還另外有門檻,至少要是友邦級別,才能購買。

  英格蘭使者多次請求購買五桅過洋船,都是無果而終。

  除此之外,大明還有一部分的商品,是不對外開放的,救命的老鹵水和精心炮制的金雞納霜,馳道上的鐵馬,燒焦、水肥等等商品,都是嚴格禁止外銷,連門都沒有,根本買不到,其技術,也在藏經樓的三層之上,連普通格物博士都不太能接觸得到。

  對于墨西哥、秘魯、智利這些總督府而言,價格公道的大明是個極好的選擇。

  即便是沒有佩德羅和大明談判,一起籌建環太平洋商業聯盟,用不了五年的時間,就會因為貿易的緣故,自然而然的形成實質上的環太平洋商業聯盟。

  就是費利佩發動無敵艦隊征戰,也阻擋不了這種趨勢,除非大明皇帝突然抽風,要閉關鎖國,否則,也阻擋不了這個趨勢。

  七月初二,盛夏時節,知了從早上開始,就沒完沒了的嘶鳴,給燥熱的天氣,增加了更多的煩躁,文華殿一如既往進行著廷議,二十七位文武廷臣,面色格外嚴肅。

  “陰陽失度,水旱不調。”張居正說出了八個字,讓本來還在交頭接耳的廷臣們,安靜了下來。

  “六月中旬開始,河南、江左、江右、湖南等地區進入了雨季,短短半個月的降水量,河南開封府、歸德府等地超過了二十寸,半個月下了一年的雨。”張居正簡短的介紹了下今年天氣的詭異。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說道:“諸位臣工,欽天監告訴朕,七下八上,說的是雨季,就是七月在江南,八月再北上到河南、北直隸、山東等地,但現在,六月中旬,河南山東地方,就開始暴雨傾盆。”

  “歸德府,奇雷耀空。”

  去年冬天沒下的雪,都攢到了今年夏天,大明糧食的主產區迎來了洪澇災害。

  而且最讓人難受的是,這雨季提前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河南這些地方,本來要到七月中旬以后,才會進入雨季,可是六月中旬就開始暴雨了。

  皇帝所說的奇雷耀空的事兒,廷臣們都聽說了,六月十八日,河南歸德府,天有奇雷耀空。

  大暴雨來臨之前,從東南而來的雨云,在天上如同城墻一樣推進,快速籠罩了整個歸德府上空,黑云壓城,還沒到傍晚,天就黑了。

  連一絲風都沒有,這種安靜持續了長達兩刻鐘的時間。

  閃電從東天開始醞釀試探,如同毒蛇吐信一樣伸出后快速收回,而后又猛地噴涌而出,由東向西激射,卻突然在天空劃過了一個直角,把天空割斷成了南北兩半,最終如同蛛網一樣的閃電分支,撕裂了整個天穹,恍若白晝。

  片刻之后,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掃過了大地,緊接著,歸德府出現了數十個形態各異的滾地雷,隨風而動。

  滾地雷就是球形閃電,這東西本就不常見,連欽天監的天文生也是只見其名,從未見其形,而歸德府一次就出現了數十個滾地雷。

  雨水傾盆而下,大雨滂沱,持續了三天三夜之久。

  齊雷耀空,說的就是這些滾地雷。

  戶部尚書張學顏頗為慶幸的說道:“夏糧已收,秋糧正需要灌溉,這次大暴雨之后,放晴了九日,也算是讓人喘了口氣,會造成減產,但是不會太多。”

  “而且因為早有準備,自春天起,各級衙門都對堤壩進行了加固,對地勢低洼進行了遷民,沒有鬧出洪災、瘟疫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不是說沒有地方受災,而是把地勢低洼地方的百姓,遷徙到了地勢較高的地方,有了泄洪的地方,這次的大暴雨,才沒有造成巨大的傷亡。

  滾地雷出現,似乎昭示著老天爺動了真怒,但因為朝廷提前做了周全的準備,這次水旱不調造成的大降雨,造成的危害,比之前預期的要小很多,至少是可接受的范圍。

  “今年,可能是日后十年,氣候最好的一年。”朱翊鈞重重的嘆了口氣,看著窗外的天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個老天爺存在,要亡了大明,就一把天火,把他給燒的干干凈凈,何必為難百姓呢?

  廷議主要是關于受災免稅、泄洪區不得耕種居住、各地縉紳履行自己的六十二條承諾和朝廷、百姓共度時艱等等。

  各地均有劣紳,災年仍然不肯減租、趁機兼并、收買奴仆等等行為,都被各級衙門給抓了典型。

  但大多數的縉紳還是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減租、不兼并、配合朝廷賑濟。

  因為歷史早就不止一次證明了,你的宅院修的再堅固,被流民沖擊也是一沖就散,和小地主沒什么區別,要么在流民的鍋里,要么和流民一起流徙。

  民亂真的鬧起來,皇帝修的皇宮都能攻破,你這地主家的宅院得修到什么地步,才能擋得住流民的沖擊?

  “綏遠馳道擴建。”工部尚書辛自修拿出了一本奏疏。

  綏遠總督潘季馴、劉東星、忠順夫人等人上奏,請命擴建馳道,綏遠馳道的運力不夠了。

  煤炭、鐵料、口堿、皮草、羊毛、牲畜等等貨物,占據了馳道將近九成的運力,這導致了其他貨物,只能依靠過去的駱隊、騾車、牛車等方式運輸。

  朝廷在綏遠馳道規劃之初,就嚴重低估了綏遠對運力的需求,即便是這次的擴建,也只是緩解而不是解決。

  在綏遠,馳道的價格更低,騾車、牛車的價格反而更高,一些個商賈,寧愿等待數月排鐵馬,也不愿意雇傭這些騾車、牛車。

  造成這種現象,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安全。

  鐵馬拉動的火車,配有工兵團營沿途保護安全,貨物基本不會損失,但騾車、牛車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有可能被馬匪給劫了。

  馬匪敢劫馳道,大明軍就敢平叛。

  所以商賈們寧愿等,也不愿意人貨皆失。

  潘季馴寫了一本十分詳細的奏疏,請命擴建馳道,并不是全線擴建,而是對關鍵線路進行擴建,臥馬崗到五原府,勝州到五原府,歸化城到宣府,以最小的成本,增加馳道的運力。

  不是說宣府到京師這段馳道不忙,這段其實最為繁忙,但到了腹地,騾車、牛車就成了備選,因為腹地更加安全,京營十幾年如一日的剿匪,讓商隊不必擔心劫匪之事。

  “綏遠地方的請求,是極為合理的。”辛自修陳述了所有情況,擴建馳道是十分合理的要求,唯一的問題,是三百五十萬銀馳道擴建費用,綏遠地方僅僅只能承擔一百五十萬銀,但還有兩百萬銀的虧空。

  萬歷十八年的預算在去年年底就已經做完了,每一分銀都有要用的地方。

  “國帑困難,內帑把這筆銀子拿出來好了。”朱翊鈞思前想后,決定把這筆銀子拿出來。

  馮保一聽這話,面色有些疑惑,內帑為了丁亥學制、黃金寶鈔,早就把銀子掏空了,有多少銀子,都拿到了金銀市換取黃金來發行寶鈔,這兩百萬銀,從何而來?

  兩百萬銀不少了,3.5個先帝皇陵了。

  “陛下,潞王殿下就藩之銀?”馮保忽然愣了下,他忽然想到了銀子從哪里摳出來了。

  張居正、凌云翼、張學顏等大臣,都很了解內帑的情況,內帑真的沒有多少銀子了,這銀子又不能憑空冒出來,馮保這話一說,大家就知道銀子從哪里來了。

  朱翊鈞點頭說道:“嗯,娘親反對潞王就藩金山,就藩之事再議,先把馳道擴建了吧。”

  朱翊鈞給潞王就藩準備了三百萬銀采買各種船只、貨物,招募義士一起前往,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只要李太后那邊點頭,一切就可以開始行動起來了。

  但李太后遲遲不肯答應,這筆銀子,朱翊鈞只能挪作他用了。

  “這…”凌云翼入朝做次輔,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皇帝從自己的小金庫里掏銀子出來應急的事兒,他聽說過很多很多次,但聽說歸聽說,親身經歷,才能察覺到其中的難能可貴。

  天下是老朱家的天下,你皇帝拿出自己銀子,那不是理所當然?理兒當然是這個理兒,但內帑和國帑早在嘉靖年間就徹底分家,已經開始明算賬了。

  皇帝不從國帑拿銀子亂花錢,那已經是老天保佑了。

  皇帝一口氣從內帑拿出了兩百萬銀救急,還是克扣潞王就藩之銀,這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陛下英明能夠解釋了。

  “諸位明公不必擔心,朕昨日收到奏疏,就已經宣了潞王覲見,潞王索要了三名萬國美人,就答應了。”朱翊鈞解釋了下,這件事潞王也點了頭,不會傷害皇帝兄弟之間的親親之誼。

  潞王還是想就藩金山,但母親不讓,他只能在大明待著,在大明做藩王,就只能做個廢物,除了要幾個萬國美人,他什么都懶得要。

  對朱翊镠而言,要不到自由,要銀子也沒啥用,他這個身份地位,要什么只要一句話就夠了。

  潞王甚至打算去倭國石見銀山,鎮守銀山,倭國很近,從石見銀山到朝鮮釜山,只需要六日水程,從釜山天津衛只需要七日水程,回京一次不要一個月的時間。

  這足夠近了吧?但李太后還是不肯。

  李太后對這件事就一個態度,避而不談。

  “國帑有常,歲計早定;度支維艱,空乏難支。割骨肉之厚資,成社稷之遠圖;緩天潢貴胄之就國,急黎庶萬民之通商,臣為大明賀,為萬民賀。”凌云翼聽到了這里,站了起來,俯首說道。

  “臣等為大明賀,為萬民賀。”廷臣們趕緊起身,齊聲說道。

  歌功頌德,馬屁聲充斥在了文華殿內,凌云翼在朝鮮的時候,還在奇怪,張居正搞恩情敘事,著實是有些古怪至極。

  你一個臣子,這么加強君權,就不怕反噬?但凌云翼回京做了次輔,覺得張居正這恩情敘事,搞得實在是太保守了!

  凌云翼站直了身子,端著手繼續說道:“昔,漢文罷露臺之費,儉德流芳;宋仁卻羊羔之貢,仁聲載譽,然,漢文宋仁,亦不如陛下之分毫…”

  “停!過了,過了。”朱翊鈞直接暫停了凌云翼的第二輪馬屁。

  凌云翼這才剛起了個頭,就被陛下制止了,對于凌云翼而言,漢文宋仁早就作古了,陛下是活著的圣君!

  陛下花了兩百萬銀,聽兩句好聽話,總是應該的,張居正作為帝師,不大合適講這些馬屁話,凌云翼當仁不讓。

  朱翊鈞則覺得凌云翼的話,說的有點過了,在傳統評價里,漢文帝和宋仁宗,就是中原漫長歷史上的兩個道德標桿。

  漢文帝想修一個露臺,結果得知要花費十個中人之家的資財,就選擇了取消,因此有了露臺惜費這個成語。

  朱翊鈞修正衙鐘鼓樓,花費了足足一百二十萬銀,給李太后修佛塔也用了二十萬銀。

  漢文帝真的比朱翊鈞還要節儉。

  漢文帝時常告誡太子,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富貴者,非一人之富貴也,吾所以能為天下者,以吾能與天下共之也。

  漢文帝不穿錦繡、不飲美酒、不食珍饈、不乘華麗、不居宏偉,甚至死后,不起墳不封土,以節民力。

  漢文帝死后,很多人都以為他不封土,是因山為陵,就是在白鹿原北部的鳳凰嘴山里開了個墓,在山里鑿墓自然不需要起封土。

  但漢文帝的霸陵不在鳳凰嘴,而在江村,漢文帝真的沒有起墳,沒有封土。

  “臣幸逢盛事,目睹圣明,感佩之情,五內沸涌。”凌云翼被打斷,也知道陛下不喜歡歌功頌德,再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朱翊鈞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掌權者一定要掌握權力,就像讀書人一定要真的讀書一樣理所當然。

  作為至高無上的皇帝本人,一定要親手把控權力,朱翊鈞做事的所有邏輯,都圍繞這一目標進行。

  “此事就這么定了,不必再議了。”朱翊鈞下了最終的決策,朝廷沒有銀子去辦了,又要鋪丁亥學制,又要修馳道,這就是兩個無底洞。

  “大宗伯,朕聽聞格物博士李開芳的家人,又在生事了?”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起了他最近聽到的傳聞。

  沈鯉趕忙出班俯首說道:“回稟陛下,李開芳的大伯離世,李家來人,要李開芳回鄉守孝。”

  李開芳身世苦楚,三歲時父親重病,六歲時父親病死,母親立了貞節牌坊帶孩子長大,但獨木難支,最終母親帶著孩子,投奔了福建永春李氏本家。

  李開芳的大伯收養了李開芳,雖然這個大伯把李開芳的大部分成就都移花接木、張冠李戴給了自己的兒子李開藻,但李開芳終究是長大成人而且成才。

  萬歷十一年,李開芳、李開藻都中了進士,但皇帝陛下把李開藻的名字劃了去。

  七年時光荏苒,收養李開芳的大伯死了,現在李家要李開芳回去守孝,該不該?當然該。

  朱翊鈞氣不打一處來,開口說道:“當年李開芳到承天門伏闕之事,大宗伯是很清楚的,若不是李開芳求情,就李開藻那個蠢貨,干的那些事兒,朕殺了他,也是他活該!”

  “當年李開芳肯為他們李家伏闕,這恩情也就還完了,還要如此糾纏不休?”

  李開芳和沈鯉的關系極好,在開榜之前,李開芳訓誡李開藻,就正好被沈鯉給看到,那年也是沈鯉主持會試,雖然沒有師徒的名分,但李開芳算是沈鯉的門人。

  “陛下,李開芳大伯離世之前,下了遺囑,把家產一分為二,李開芳回福建,不光是守孝,也是繼承家業。”沈鯉趕忙解釋道。

  李開芳的大伯對李開芳極好,視如己出,這次回福建永春,不僅僅是守孝,還是分家產。

  李開芳當初肯為李家伏闕,可不僅僅為了不懂事的李開藻,而是為了這個比親爹還親的大伯。

  “永春李氏也是半縣之家的豪奢戶,按照遺囑,李開芳要分十八條三桅夾板船、三十六條二桅海船,七個雞籠伐木廠、六個木匠工坊等等,林林總總有近百萬銀家產。”沈鯉又詳細奏聞了遺囑的詳細內容。

  遺囑是真的對半分,一半給了李開芳,一半給了李開藻,這個分法也得到了李家老人的一致認可。

  因為李家快速擴張的時間,是在李開芳中了舉人,沒有入京趕考之前。

  那時候李開芳在大伯身邊做賬房,說是賬房,其實這份家業,有大半都是李開芳賺出來的。

  李開芳連個庶子都不是,而是一個旁系的侄子,但他就是可以分家產,哪怕他不是格物博士,地位不那么崇高,他也可以分到一部分的家產。

  完全按嫡庶分家產,那是朝鮮,大明這些世家,動輒五百年傳家,可不是偶然,旁支有巨大貢獻,不公的分配,只會弄得離心離德,沒人愿意給大宗做貢獻了。

  之所以肯對半分,是希望李開芳還能照拂一二,至少看著李開藻,別讓逆子把家產敗光了。

  朱翊鈞聽聞,才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李開芳回去的時候,帶三十名緹騎一起回去,可不能吃虧。”

  朱翊鈞最初聽到消息,還以為李家還要繼續用恩情脅迫李開芳,自然要仔細過問,聽說是分家產,而且百萬之巨,立刻就答應了。

  不要白不要,守孝二十七個月是不可能的,二十七天完全足夠了。

  “臣遵旨。”沈鯉俯首領命,陛下總是不吝惡意的揣測這些大家大族,這里面有點小誤會,解釋清楚就行了。

  李開芳值得皇帝操這么多的心,就一個橫縱坐標軸,將數字、代數式和圖像結合起來討論,就讓大明的算學邁出了及其關鍵的一步。

  在短暫的插曲之后,兵部尚書曾省吾呈送了一本奏疏,要對大明九邊兩百萬軍兵進行裁軍,規模從兩百萬縮減到一百萬人的規模。

  裁軍得到了大將軍戚繼光的支持。

  大明九邊有邊軍兩百萬人,這里面有近半數不承擔任何軍事任務,甚至連預備役都算不上,就是典型的農戶,這次的裁軍,說是裁軍,更像是確定身份,讓這部分不是軍兵的民夫,安心做農戶去耕種。

  大明軍事支出沒有變化,九邊每年軍餉依舊高達六百萬銀之巨,總體軍事支出仍然維持在一千二百萬銀左右。

  “自萬歷六年九邊實餉以來,邊軍的戰力一直在持續穩定的恢復,陛下,這次裁軍是第一步,臣對九邊構想如下,正營三,奇營一,援兵一,游擊一,備御三。”戚繼光站了起來,告訴了自己皇帝他的九邊構想。

  總兵領正營三個,九千人,為野戰主要軍事力量;

  副總兵領奇營一個,三千人,最是精銳,為主力側翼,戰場上起到了保護側翼、一錘定音的作用;

  兩名參將領援兵營一個、游擊營一個,共計六千人,在防區內機動堵漏,就是填補漏洞,隨時策應主力行動;

  最后備御領備御營三個,九千人,負責守衛關隘、屯堡等地,不負責野外作戰。

  一鎮三萬軍,九鎮二十七萬職業軍人,就是戚繼光的最終構想,哪怕是一百萬軍,也實在是太多了,太耽誤農桑工生產了。

  大明處處都缺人缺的厲害,而九邊兩百多萬軍不軍、民不民的乞丐軍,實在是有點太浪費人力了。

  戚繼光站在天下堪輿前,長長的指揮棒點在了莫斯科、維也納、君士坦丁堡的位置,開口說道:“隨著火器的大規模列裝,大明在萬人這個規模上,是不可戰勝的。”

  “不客氣的說,如果能解決后勤問題,我大明部署兩萬軍到烏拉爾山以西,可以一舉擊垮羅斯國、神圣羅馬帝國和奧斯曼。”

  之所以要做出這樣的軍事單位的調整,其目的主要是加強邊軍的作戰能力。

  張居正眉頭緊蹙的看著戚繼光規劃的京營、水師、九鎮規劃,搖頭說道:“戚帥,你這個想法很好,方方面面都很好,但唯一的問題是,再有安史之亂,該當如何?”

  “京營在,安祿山史思明加在一起,豈是京營對手?”戚繼光理所當然的說道。

  安祿山能鬧出那么大的動靜,還不是因為大唐長征健兒在西域不在關內,但凡是李隆基手里有一支可以野戰的強軍,安史之亂不會鬧到那般地步。

  張居正聽聞,繼續說道:“所以,這一整套的軍事體系,其實是以京營為核心而構建。”

  “然也。”戚繼光點頭說道。

  精簡人事,同樣的投入,更強的戰力,看起來是裁軍,其實是振武,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邊軍太強可能會造反的問題,但只要京營足夠強橫,邊鎮就不會藩鎮化。

  這一整套軍事體系構建,都是建立在京營強橫的地步。

  “那就是了,陛下,臣不認同戚帥的強邊之策。”張居正俯首說道。

  大明國祚兩百年,京營起起落落了數次,跟著太祖太宗皇帝征戰南北,強大過,解散過,重組過,但自武宗之后,就慢慢衰弱了下去。

  戚繼光滿是疑惑的看著張居正,他甚至沒聽明白張居正話里的邏輯。

  “朕聽明白了。”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覺得京營強橫是一時的,一旦遇到了京營衰弱,邊軍強橫,那大明就變成了晚唐。”

  “陛下圣明。”張居正再拜,皇帝陛下果然聽懂了他在說什么。

  萬歷維新的京營是個奇跡,是陛下以十八年如一日辛苦創造出來的奇跡。

  這個奇跡,能否在陛下走后,延續下去,沒人能知道,邊方糜爛就糜爛吧,總歸不會鬧到藩鎮割據的地步。

  “臣欠考慮了。”戚繼光愕然,才趕忙俯首請罪,他有點想當然了,這也不怪他,誰讓京營現在如日中天?

  大明邊軍糜爛這么多年,顯然是刻意為之,而不是缺乏振武良策。

  “這個從長計議吧,先將邊方有名無實的軍兵轉為民籍,讓他們安心農桑為宜。”朱翊鈞準許了奏疏的一部分。

  裁軍是是一定要裁的,但是否將九邊精簡成戚繼光說的營兵制,得從長計議。

  軍屯衛所制度已經衰弱,從戰爭的主體退化到了兵源的地步,而戚繼光提出的營兵制,是最好的取代辦法。

  戚繼光這套營兵制是總結,其實從嘉靖虜變之后,營兵制就已經出現了。

  不過是以客兵、私兵、家丁兵的方式出現,比如李成梁的三千家丁,比遼東七萬軍還能打;比如大同總兵馬芳就有兩個標營,全是騎兵萬人隊。

  但真的走出那一步,對于朝廷而言,是個艱難的選擇。

  要保持京營的絕對忠誠絕非易事,一旦皇帝覺得京營有了威脅,就會聯合文臣壓制武勛,慢慢削減京營的實力,邊軍一樣糜爛也就罷了,京營弱邊軍強橫,干弱枝強,自立山頭,結果就是藩鎮化。

  這一點,在明朝晚期,尤其是在遼東藩鎮化后的關寧鐵騎,表現格外突出。

  其實到了清末,隨著八旗子弟戰斗力持續衰弱,清廷也要面對這樣的問題。

  “能不能把全軍打造成上報天子下救黔首的鐵軍?”朱翊鈞提出了一個解法,只要把邊方營兵制,打造成和京營一樣的圣堂勇士,那就不必擔心什么邊方藩鎮化的問題了!

  朱翊鈞提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

  戚繼光認真想了想,指著堪輿圖上莫斯科的位置說道:“陛下,要不看看莫斯科?”

  大明大將軍、奉國公戚繼光,仔細權衡之后,認為打下莫斯科更簡單點。

  張居正面露笑意,戚繼光和他當初一樣的窘迫,他講筵的時候,總是讓陛下看看《帝鑒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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