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之前的學貸也要削減利息嗎?”張居正看完了凌云翼的奏疏,面色凝重的問道。
凌云翼非常肯定的說道:“沒錯,這非常有必要。”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你這奏疏,本來就容易引起反對,再如此苛刻,恐怕難以推行,是不是有些激進了?”張居正試圖折中一下,舊事舊辦法,新事新辦法,過去的就就過去了。
法不溯及既往,是律法、政令推行的基本原則,要嚴格控制新律溯及適用范圍,防止引起社會劇烈動蕩,減少政令推行的反對力量。
但凌云翼的意思是,要溯及既往,要對之前已經產生的學貸利息進行全面的削減。
“我只是讓他們減少之后的利息,沒讓這些家伙還錢,就不錯了。”凌云翼的語氣不善,甚至帶著些許殺氣。
顯然在凌云翼看來,他已經折中過了,沒有追欠過往已經產生的利息,是看在這些錢莊交了稅的份兒上。
凌云翼是極端激進改革派,他認為如果無法消滅反對的思潮,就消滅具體反對的人,這樣就沒人反對了。
“我看讓熊大拜你做老師好了。”張居正看著凌云翼的樣子,想起了遠在倭國戍守石見銀山的熊廷弼,凌云翼和熊廷弼對儒學的理解,和傳統理解,有極大的不同。
“好呀,就怕元輔不舍得,我哪有你這么好的運氣,收這么一個文武雙全的徒弟。”凌云翼也是滿臉笑容,他是真的很喜歡熊廷弼。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熊廷弼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跪著生,而是以大丈夫的方式站著死,大明的歷史上,他注定會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理由呢,你這么做的理由呢?”張居正詢問凌云翼步子這么大的原因。
“萬歷十七年進士及第就有一個進士,第三甲172名萬中楨,就來自白鹿洞書院,我見到了他,他求告無門希望能拜我為師,讓我給他三百兩銀子,把之前的欠賬還了。”
“你的弟子申時行那句話很對,負債,會把人變成一個奴隸,我沒讓他拜師,而是借給他三百銀,讓他慢慢還錢,沒有利息。”凌云翼不再嬉笑,說到了他的見聞。
凌云翼在官場的名聲,是惡,他回京后,幾乎沒有人求告到他的門上,他的名聲太差了,沾上了日后升轉就很難很難,這個萬中楨來了。
萬中楨處于迷茫之中和人生的岔路口,接下來他有三個選擇。
第一個不貪不腐還清欠款,不知道要多少年;
第二個接受免除欠款的條件,用自己的權力,為這些錢莊提供一些方便,甚至能賺很多錢;
第三個權力尋租,貪墨腐敗,還清欠款。
錢莊在他中進士的時候,立刻就免了他的欠款,但萬中楨沒有答應,他知道一旦答應,自己日后就只能是個貪官污吏了。
那時候,他剛剛中了進士,還在做監當官,他手里沒有那么多的權力,也沒有銀子。
“元輔,大明官吏都是出身各個書院,如果此風不除,他們對這個世道充滿了惡意,難道,我們要指望每個人都像萬中楨這樣堅守自己的秉性?大明會變成什么樣?”凌云翼說了一個關鍵問題。
這幫讀書人,日后是要做官的,他們是大明的官選官,是大明的統治階級,統治階級決定了大明這條大船的最終走向。
他們為何對這個世道充滿了惡意?因為這個世道對他們充滿了惡意。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各種精心設計的資本游戲,讓他們不得不疲于應對這些滿是陷阱的誘惑。
“有理,就按凌次輔所言,我和凌次輔聯名上書。”保守派的張居正一聽,立刻就答應了下來,他歲數大了,也沒多少年了,他一想到自己走后,皇帝要帶著一群這樣的官僚走下去,他就立刻選擇了聯名上書。
不僅要辦,而且他還要以整飭學政的名義,親自督辦!
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學子,別的不敢說,但一定十分擅長鉆營,若全都是擅長鉆營的官員,大明恐怕時日無多了。
都去鉆營了,誰來做事,誰來責難陳善,誰來做骨鯁正臣?
不能指望每個學子都是徐成楚那樣,被人罵徐癭瘤罵了一生,依舊骨鯁。
凌云翼見張居正答應了下來,并且打算親自去辦,立刻就離開了,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馳道上,整飭學政就交給張居正好了。
而且削減學貸利息,非常符合張居正的需求,張居正在搞恩情敘事,這削減利息,完全可以變成恩情敘事的一部分,這樣削減利息的政策一出,陛下的圣恩,還不完,根本還不完。
西班牙特使,禮部通事黎牙實正在禮部坐班,他正在翻譯一本丹麥的天文學書籍《論新星》,其作者是丹麥皇室御用占星師:第谷·布拉赫。
第谷娶了丹麥公主為妻,并且在汶島上建立了一座天文臺,擁有超過二十名助手在幫助他觀星。
《論新星》,討論的不僅僅是隆慶六年的客星(超新星爆發),還有各種天文繪測的數據,來討論天體的運行,這本書籍因為專業性太強,黎牙實翻譯起來格外的吃力,經常需要前往欽天監讓天文生幫忙,為此他們創造了幾個容易理解的詞匯,恒星、行星、軌道等等。
每次社會劇烈變革,都會創造出一批新的詞匯,知識的發展也是如此。
黎牙實終于完成了翻譯,然后就看到了一群緹騎走到了禮部通事房內,帶頭的緹騎黎牙實非常熟悉,提刑指揮陳末,因為陳末抓了他好幾次。
“我的神,不!我最近沒有編排任何的笑話,而且我正在翻譯一篇很重要的書籍,需要頻繁前往欽天監和天文生溝通,可以等三天再抓嗎?”黎牙實有些驚恐的站了起來,退了一步,試圖和緹騎談判。
如果是因為編排笑話,被抓了也無所謂,畢竟皇帝最近有三個孩子出生,三個大吉盒合并成了一個發放,就為了一盒省4枚銀幣的事兒,已經傳遍了京師的大街小巷,思之引人發笑,堂堂大明皇帝,花錢斤斤計較。
但黎牙實發誓,他因為忙于翻譯,沒有編任何的笑話。
“不是找你的。”陳末對著黎牙實擺了擺手,讓緹騎把旁邊的沙阿買買提給摁在了桌上。
沙阿·買買提本來在看熱鬧,還以為黎牙實又又又要被拿走了,萬萬沒想到緹騎這次要抓自己!
“怎么了?為什么要抓我?”沙阿買買提被摁在了桌上,面色已經變得格外猙獰了,他害怕,大明緹騎,這些穿著朱紅色飛魚服的人,可以任意出入任何官衙,逮捕任何武勛和官員。
在大明,無論做什么,都不要被緹騎找上門。
“沙阿買買提,你因為涉及到刺王殺駕,被捕了,這是刑部駕貼。”陳末將駕貼拿了出來,拿出了印泥,讓沙阿買買提摁上了手印。
“刺王殺駕?”沙阿買買提停止了掙扎,呆滯的看著陳末,這個罪名,別說他能不能活,在大明的所有蒙兀兒國人,都可能會死。
天塌了!
黎牙實又退后了幾步,不敢置信的看著沙阿買買提,目光呆滯,這家伙居然比自己膽子還要大!他就編排一點笑話,沙阿買買提居然敢刺王殺駕!
“帶走,黎通事你接著忙。”陳末揮了揮手,帶隊離開。
沙阿買買提是被拖走的,他已經緊張到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的地步,更別說走路了,他甚至忘記了呼吸,解刳院不要大明人,可他是蒙兀兒國人,是可以被送進解刳院的!
陳末將沙阿買買提收押,其余的緹騎們也將蒙兀兒國在大明的一百名學子一并抓捕歸案,罪名不是這些學子到處拉屎,一樣的理由,刺王殺駕,逆黨余孽。
陳末將案犯各自收監看管后,就開始詳細的盤問,最后寫好了卷宗,趁著暮色剛至,踩著夕陽到通和宮御書房奏聞了情況。
整個案子,和蒙兀兒國送的國禮有關,來自阿拉哈巴德的恒河圣水五壺,飲用恒河圣水,尤其是在大壺節的圣水,可以獲得神靈的保佑和凈化身體內的毒素。
蒙兀兒國國主阿克巴,為了表達友誼和讓兒子薩利姆回國,送的重禮。
“根據初步調查,這種圣水,他們的確會飲用,而是頗為珍惜,不是想要刺王殺駕。”陳末將初步調查結果告知了陛下,非主觀刺王殺駕。
這份圣水有多恐怖?解刳院將圣水拿去研究,進行了五輪對比實驗。
最終的結果是,所有參與實驗的動物,有過半死亡,而且是拉稀脫水而亡,即便是活下來,也是拉稀拉了三日之久。
鐵打的硬漢,也擋不住三泡稀,別說一拉就是三天。
朱翊鈞愿意稱之為納詬濃湯。
“朕不信仰他們的宗教,所以,無法獲得他們神靈的庇護,這份濃湯的福,他們就自己享用吧,除了薩利姆立刻歸國外,其他關半個月放了便是。”大明皇帝給了明確的指令,他當然不會責怪解刳院、緹騎衙門反應過度。
大壺節也叫洗澡節,是印度教最大的集會,每十二年一次大典禮,每六年一次半禮,每三年一次小禮,阿克巴贈送的國禮,是十二年一次大典禮的圣水。
虔誠的印度教教徒,在大壺節期間,會聚在恒河進行沐浴,祈求洗去自己的罪惡,每年參與人數浩浩蕩蕩、不計其數。
在蒙兀兒國印度教的文化中,印度教神明和群魔,為爭奪一個裝有長生不老藥的寶壺,大打出手,結果不慎將壺打翻,長生不老藥落入了恒河之中,長期飲用圣水,有延年益壽之功效。
阿克巴是真心實意,送了一份在他看來極其珍貴的禮物,一般關系,阿克巴還不會贈送,但朱翊鈞肯定享受不了這種福報了。
這種納垢濃湯,喝了真的會死人的。
“禮部查舊典,認為可能真的是無心之失,并沒有刺王殺駕之意。”陳末呈送了禮部的調查結果,鴻臚寺凡是經手官員,全部被收押調查,確定這五壺圣水,沒有被調包,確實來自蒙兀兒國。
朱翊鈞看完了卷宗,說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服用天竺長生不老藥的舊事。
唐高宗李治對時任東臺侍郎郝處俊說:
昔貞觀末年,先帝令婆羅門僧那邇娑婆寐,依其本國舊方合長生不老藥歷年而成,先帝服之,竟無異效,大漸之際,名醫莫知所為。
整個唐朝,服用天竺長生不老藥可不止李世民一人。
唐高宗曾于開耀二年服食長生不老藥,武則天在晚年也長期服用道士胡慧超配制的神丹,唐玄宗李隆基手下更是有一名自稱先秦煉氣士、燕人盧生為他煉丹。
唐憲宗李純,更加瘋狂,下詔廣征天下術士,并令術士柳泌號令天下術士,為他煉制仙丹。
如果說唐朝太遠的話,道爺這個長期修道,弄青詞宰相、自己煉丹的皇帝,也不遑多讓。
禮部不敢阻攔這種長生不老藥的進獻,但禮部接收禮物的意見也是‘神仙事本虛妄’,希望皇帝不要執迷于此。
解刳院的實驗也證明,這長生不老藥,不僅不能長生,而且還會生病,并且會以一種極其痛苦的死法死去。
大醫官堅決反對皇帝服用大壺圣水,并且動用了極其珍貴的倭人進行了對比實驗,結果和動物實驗,沒有任何的差別。
“算了,讓蒙兀兒國以后不要再送了就是。”朱翊鈞本來打算讓人把解刳院研究圣水的報告,《長生水象》翻譯成波斯文,給阿克巴送去,但最終還是沒有這么做。
宗教這玩意兒,確實詭異的很,大明的這番善意,很有可能無法獲得善報,反而獲得敵視。
長生夢,帝王的詛咒,朱翊鈞不會追求這種虛無縹緲之事,對于神仙這類說辭,朱翊鈞就只有兩個字,異端。
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之后,就要追求永生不死嗎?
朱翊鈞看著自己面前厚厚的奏疏,他覺得自己這個磨坊里的驢,干一輩子已經非常辛苦了,還要讓他永生永世,做這頭拉磨的驢?
對于愿意履行君王責任和義務的朱翊鈞而言,這長生不老,更像是個詛咒,是永恒的枷鎖,是責任的無限延續。
治理龐大帝國,是一項極其繁重、重若泰山的責任和義務,肩扛日月,身系社稷,這本身就是一種負擔。
朱翊鈞朱批了案卷,下章內閣處置。
張居正接到了皇帝的朱批,他的情緒有些復雜,皇帝的朱批內容只有四句話,頗為簡潔。
蒙兀兒國所獻圣水,經大醫官勘驗,實為穢毒之物,飲之非但無益,反致夭壽疾困;
昔唐室諸帝惑于天竺方藥,求長生而促大漸,其鑒昭然;
永禁諸藩再進此類長生之物,凡以方術、異藥惑亂君心者,視同謀逆處置。
永生虛妄,社稷惟艱,朕愿鞠躬盡瘁于有生之年,廓清寰宇,澤被蒼黎。
長生水假的,歷史已經有了教訓,禁止諸番國的長生藥,大明國內方術惑亂君心者為謀逆,以及皇帝對這件事的簡短評價:鞠躬盡瘁于有生之年。
“凌次輔,你看看這個。”張居正將皇帝的朱批,給凌云翼看了看。
凌云翼頗為驚訝,他仔細讀了幾遍,才笑著說道:“好好好,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張居正和凌云翼都是過來人,道爺修道,搞得國朝烏煙瘴氣,做事不能升轉,寫青詞可以,當時國朝可謂是群魔亂舞。
今日忽然聽到了長生不老藥,勾起了張居正和凌云翼一些非常痛苦的回憶,他們倆也擔心,陛下要去求長生了。
結果陛下給了十分明確的承諾。
日后陛下要是求長生,就拿著這份朱批的回旋鏢,狠狠的回旋皇帝陛下!
一個文淵閣貼寫中書舍人急匆匆的跑進了內閣,喘的上氣不接下氣,扶著膝蓋,指著外面大聲說道:“出事了,北土城那邊出事了。”
“何事?仔細道來。”張居正眉頭一皺,北土城可是北大營駐地!
“有人賣那個大碗涼茶,出事了!躺了兩三百號人,順天府衙門、解刳院的大醫官已經去了。”貼寫中書舍人,終于喘勻了氣息,完整的回答了問題。
大碗涼茶,加塊糖,加點鹽,如果再冰鎮下,對于干力氣活兒的窮民苦力而言,就是國窖。
而這一次,出事的就是大碗涼茶,情況并不明朗,順天府丞楊俊民已經帶著衙役前往。
楊俊民跑著趕到了現場,解刳院的大醫官、北大營的藥局醫倌來的比楊俊民還要快,甚至連戚繼光都帶著五十多個軍兵,維持現場的秩序,將所有人隔絕開,還挖了個廁所出來。
吃壞肚子,不是吃止瀉藥,而是吃腹瀉藥,要把肚子里的東西排干凈,所以戚繼光讓軍兵挖了個廁所。
就地處置,防止瘟病擴大化,是行軍的必修課。
“楊府丞,按理說這政事我不該過問,可是這走卒販夫,五城兵馬司的校尉不是一直在查處嗎?怎么還能鬧出這樣的亂子來?”戚繼光的語氣已經十分嚴厲了。
楊俊民被這么一問,當真是滿頭大汗,生怕戚繼光甩出長鞭,將他打殺。
楊俊民暗道一聲,苦也。
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首府;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這已經不是大碗涼茶第一次喝出事兒來,只是這次格外嚴重罷了。
隨著京師人口逐漸增多,走卒販夫占道經營增多,導致本就擁堵的交通更加混亂,五城兵馬司校尉多次清理這些占道經營的走卒販夫。
這一管,就出事了,大明京師這個政治中心,最不缺的就是意見簍子!
只要校尉出動清理,就會遇到一個這些士大夫們的陰陽怪氣。
比如說‘官差猛于虎,斷其生路與殺人何異?’;比如說‘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卻沒有窮苦人容身的方寸之地’;比如說‘一簞食,一瓢飲,圣人體恤生民,而官不恤’,比如說‘若禁絕涼茶攤子,十萬力夫何處啜飲?’。
這里面每一個罪名,楊俊民都兜不住!
陛下體恤萬民疾苦,他這個父母官不體恤,這不就是不忠嗎?楊俊民的父親楊博,本就有不忠的風言風語,他這個楊博的兒子,能走到現在,完全是因為王崇古念舊情。
現在連王崇古也走了。
等到出了事,這些士大夫們又會大聲怒吼,為什么不早點管管!
“楊府丞,我沒有要問責你之意,只是發生在北大營門前,剛好被我撞到,才多問了幾句,若是有難處,你就和王希元一樣,去請陛下決斷就是。”戚繼光看楊俊民的樣子,沒有繼續問責。
楊俊民也很難,這一點戚繼光還是很清楚的。
大醫官龐憲很快就問清楚了緣由,大碗涼茶,如果是剛熬出來,那自然不會壞,但這種高糖,加上天氣轉暖,一過夜,就會滋生出各種亂七八糟的微生物來,再飲用,就會壞事。
昨天京師下了點小雨,氣溫不高,熬了一大鍋大碗涼茶的數名走卒販夫沒賣完,第二天就接著賣了,然后這傍晚時分,就撂倒了這么多人。
“不對,不對,不對!楊府丞,你問問這些攤主,這隔夜涼茶,別的攤都沒問題,怎么就他們這三個攤位有問題?問問他們究竟加了什么!”龐憲診治了幾例病患后,立刻察覺到了不太對,他沒敢用藥。
病患全都出自三個小販攤位,他們沒說實話。
單純腹瀉,倒是好辦,發現的及時,北大營的軍醫倌來的很快,但這顯然不是單純的吃壞了肚子那么簡單。
隔夜大碗涼茶,也不是一個商販在賣,這三個小販,肯定往里面加了點別的東西!
很快,衙役們就問清楚了這些小販們的獨門秘籍,夾竹桃,這種自唐朝傳入中國的觀賞物,加入葉片熬煮,風味獨特,具體而言,會很苦,但一些人喝完覺得力氣足。
這三個小販,還專門弄了個藥包,熬煮完后,取出葉片,怕被人發現他們的秘方。
“這東西墮胎用的,也敢亂用!”龐憲一聽,就知道,來大活了!
夾竹桃有大毒,葉片的確有強心之功效,但用量絕對不可過多,否則就是眼下這個癥狀,腹絞痛、腹瀉。
龐憲一直忙活了三天兩夜,熬到眼睛通紅,但最終還是有三名病患,沒能活下來。
這三人都是有些基礎病在身上,再加上發現的時間晚,尤其是三個商販沒有說實話,催吐、導瀉,已經毫無作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病患撒手人寰。
龐憲拖著極其疲憊的身體,跟著楊俊民一起入通和宮,奏聞了詳情。
“楊府丞,朕知道你難,但該稽查還是要稽查,尤其是涼食、涼飲之物,這馬上就要夏天了,涼食涼飲最容易出事,那些儒生喋喋不休之言,不必在意。”朱翊鈞首先對楊俊民進行了懲罰,罰俸半年。
這不是順天府衙不作為,京師三百五十萬眾,衙役三千五百人,處置起來,的確是有些力有未逮,這次的事情,算是百密一疏。
“臣遵旨。”楊俊民再拜,站起身來時,甚至有點頭暈目眩,他忙了三天沒合眼,終于把京師里里外外梳理了一遍。
尤其是讓校尉,反復告誡走卒販夫,不要想當然,耍小聰明,往里面添不該添的東西。
“這案子,刑部和大理寺的意見是斬立決,這三個商販不符合過失殺人中,初無害人之心,偶致殺傷,屬于故意殺人。”朱翊鈞詢問楊俊民對于案犯的處置意見。
三個商販加夾竹桃害了三條人命,大明律對過失殺人和故意殺人有著非常明確的界限。
《大明律·刑律·人命》:若市廛鋪戶所賣飲食有毒,致人死亡者,以故殺傷論。
“陛下,案犯若非為了隱瞞秘方,不肯說明,也不至于害了人命,臣以為刑部、大理寺所言甚善。”楊俊民認為刑部、大理寺的判罰有理有據。
這里面有個十分關鍵的細節,那就是三個商販在案發、大醫官到場后,依舊為了隱瞞秘方,沒有說實話,導致錯過了最佳救助時間,這是判斷為故意殺人的原因。
也就是龐憲醫術了得,催吐、導瀉、補液,要不然死的絕不止三個。
“此案和成化年間的毒餅案如出一轍。”楊俊民說起了舊事。
成化十年,糕點鋪王三強,在售賣的蜂蜜糖餅中摻入了大量的烏頭粉,主要是為了金黃酥脆,也是為了更長久保存,三日,十七人中毒而亡,二百余人重病臥床。
主犯王三強被凌遲處死,家人全部流放,甚至連十家鄰鋪商販,也被連坐,原因是未曾檢舉揭發。
順天府巡檢、五城兵馬司校尉等數十名官吏,以瀆職查辦,流放遼東充軍,這就是完全的無妄之災。
成化毒餅案和萬歷毒茶案,幾乎是一模一樣,但因為龐憲醫術更好些,才沒有造成更多死亡,案子的影響小了很多,故此家人不必流放,鄰鋪也不用被連坐。
“那就查補清楚,等待秋后問斬吧。”朱翊鈞斟酌了一番,認可了各法司意見。
皇帝話鋒一轉說道:“要避免這種事情繼續發生,五城兵馬司增設驗食官,定期抽檢攤販、集市食材;對蜂蜜、糖漿、茶湯等易摻假物料實行官驗烙印,定期核查。”
“將此案刊登邸報,引以為戒,尤其是百萬丁口以上的大都會,定要從案例中吸取教訓。”
隨著商品經濟的進程,大明人口在快速且高速集中,大都會的城市管理,就成了大明發展路上的一道難題。
健康與衛生,也是大都會管理中的難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