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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戚公祠前說舊倭,漕船壓浪潛流涌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人是有潛意識的,人類自身可以覺察到的思維活動,是顯意識;察覺不到思維活動,是潛意識。

  顯然,侯于趙有一套獨屬于自己的思考方式,會把接收到的消息,進行充分思考,最終輸出一個感覺,而這個感覺,就是侯于趙這么多年,對每個人的立場進行判定的方法。

  當他對某個對象進行觀測的時候,對象就會在他的潛意識里,開始坍縮,隨著觀測的時間越長,這個坍縮的結果就會越準確。

  若是問侯于趙究竟怎么回事,就是把他送到解刳院解剖了,他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侯于趙只能告訴陛下,他感覺寧波遠洋商行有問題,所以他要再留五年時間。

  真讓侯于趙解釋這種感覺,他也可以說是浙江地面的海商,對寧波遠洋商行的集體抗拒,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可以說是浙江如此富裕之地,但窮民苦力仍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代表著影響民生的矛盾,還在影響著浙江。

  侯于趙沒有欺君,他就是感覺,屬于虛空索敵。

  “臣又進讒言了,陛下,就當臣看他們不順眼吧,臣多看他們兩眼。”侯于趙有些尷尬的說道。

  侯于趙當然不是完全靠直覺辦事,靠感覺辦事早死在了遼東,他是分辨立場,除非有踐履之實,否則他是不會輕易判定為敵人。

  “你要知道升轉的機會不易,晚一年,可能局勢就會完全發生變化,你想好了,若是沒了位置,恐怕要等好多年。”朱翊鈞提醒侯于趙,他不升轉,就會有人替他升轉,一個坑三個人等著。

  朱翊鈞也不確定什么時候還有機會,這種關鍵位置的人事任命,看時運也看命。

  “不過你也不必特別擔心,如果農墾局有了問題,會直接把你調回北衙,就由不得你了,浙江問題不大。”朱翊鈞發現和侯于趙說話,非常輕松,直接說就是了,根本不用繞圈子,繞,侯于趙也聽不懂。

  直來直去最是簡單。

  為了農墾局的成功,大明甚至可以接受遼東藩鎮化,藩鎮化問題不大,大唐自安史之亂后,藩鎮化了百余年,其實依舊保持著對地方一定的控制能力。

  在朝廷眼里,陜甘綏遼東是不能亂的,江南亂點,也容易梳理,誰讓江南的勢要豪右,搞軍事不行呢?只要拿出還田的大棒來,就可以把大多數窮民苦力團結在朝廷這一邊。

  “浙江問題不大?”侯于趙眉頭緊蹙,他不太理解陛下這句話。

  “問題真的不大,只要朝堂不被風力輿論裹挾,其實僅僅一個稽稅院,就能把浙江壓得死死的,這自古,歷來造反的都是種田的人,沒聽說商人能鬧翻了天。”朱翊鈞怕侯于趙不明白,詳細解釋了一番。

  商人無法鬧翻天,這句話,其本質是說:

  社會的中層階級,也就是小工坊主、小商人、熟練工匠和非熟練工匠、自耕農,他們本是同一階級邏輯,這個階級通常是比較保守的,也不會主動參與到社會變革的進程之中,甚至會反對社會變革,讓歷史的車輪倒轉。

  這種階級邏輯的出現,是因為他們身上枷鎖太多,他們要想方設法的維護自己這種中層階級的地位,不至于向下滑落,畢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中層階級的抗風險能力,是極其孱弱的,一場天災、一場大火、一次的看管不嚴、一次的不小心負傷等等,都會讓他們的階級快速向下滑落。

  而社會的劇烈波動,會讓中層階級滑落到了佃流氓力的底層階級,他們離開原來的階級,就會換一種階級認同,失去了枷鎖同時,推動社會變革。

  這也是斗爭卷的內容,團結應該團結的人。

  而戚繼光則認為,這些江南的高門大戶,不堪一擊,他一個百勝將軍,這話講的理直氣壯。

  “老趙啊,朝中有不少人反對以階級論為治國綱常,覺得矛盾說就完全夠用了。”朱翊鈞說起了一種風氣,士大夫們普遍對階級論不太認可。

  哪怕是自由派的林輔成,也對階級論里一些矛盾沖突的地方,無法理解。

  比如朱翊鈞是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他的階級認同是窮民苦力,這種認同和身份上的差異,就非常的矛盾,長此以往,大概就是踐履之實糾正認知。

  總體而言,階級論不太好用,而當下大明的態勢,矛盾說足夠了。

  侯于趙猶豫了下說道:“如果是大臣的話,矛盾說足夠,但如果是陛下的話,臣以為還是以階級論為綱常比較合適。”

  “陛下,矛盾說雖然講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但在大明當官,多數時候,都是向上負責的,矛盾說對臣工而言,綽綽有余,但陛下身居九重,下情上達,難如登天,陛下無法收到足夠的信息,無法理解事情的全貌。”

  “欺上瞞下是極為普遍的,即便是臣也有事情是瞞著陛下,有的時候是故意,有的時候是覺得理所當然,不必奏聞,但其實陛下很需要這些信息。”

  “所以,居上位者,還是以立場去判斷一些事,比較妥當。”

  朱翊鈞皺了下眉說道:“立場大于是非?”

  “對的,立場大于是非。”侯于趙非常肯定的說道:“就像有人非要彈劾戚帥、元輔、次輔一樣,事情的是非、真假,有的時候,也不是那么重要。”

  朱翊鈞沉默了許久,仔細思索了下侯于趙的說法,侯于趙說的是有很多道理的。

  人們總是對自己生活的環境習以為常,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就像是老農不會教人用鋤頭,老農會覺得誰還不會用鋤頭?就有士大夫去種地,鋤頭鋤到腳的。

  很多時候,也不是官吏們不忠誠,不告訴皇帝,而是他們習以為常,覺得沒必要在寶貴的奏疏上浪費筆墨。

  金瓶梅里,世情誠極洞達,寫惡霸、寫地痞、寫流氓、寫幫閑、寫吃絕戶、寫宿妓、寫嫖院、寫奪人妻妾、寫通奸偷情都是極其細膩和生動的,人物心理、場景,栩栩如生,比如潘姐姐的葡萄架,讓人回味無窮。

  可是一旦涉及到了官僚的部分,比如東京城里蔡京蔡太師,內容立刻就空洞了起來,搞得過壽跟土財主送禮一樣,認了義子就立刻雞犬升天了一樣。

  同樣,曹雪芹寫紅樓夢,那真的是把世家大族的那些彎彎繞繞,寫盡了,可是讓他寫劉姥姥生平,曹雪芹也寫不出來。

  所以下情上達,不僅僅是信息流通的問題,還有身份的問題。

  皇帝還是握著階級論,用階級敘事、和階級立場去判斷一件事,反而會更加準確的多。

  “老趙瞞著朕什么事兒了?”朱翊鈞詢問起了侯于趙他說他有些事瞞著。

  “臣剛到浙江,就中了邪門歪道,衙門里說要給臣接風洗塵,臣就去了,沒成想,是那臨安吳氏設的酒局,這酒里應當是不太干凈,夜里,吳氏送了一個女子來,還有銀一萬五千兩。”侯于趙也是非常坦誠,江南的花花世界花樣實在是太多。

  朱翊鈞一愣問道:“那你怎么還把臨安吳氏一門劣紳、爪牙四十三人,全都給斬了?”

  “他給臣行賄,那他肯定有問題才行賄啊,要不他為何要行賄呢?臣就讓師爺帶著幾個衙役,把吳氏給查了個底朝天,發現果然是劣紳之家,血債累累!”侯于趙理所當然的說道。

  侯于趙的師爺是他的人,但師爺手下的那十五個衙役,是李成梁給侯于趙的,本來都是出身遼東軍的斥候,查案還是可以查清楚的。

  朱翊鈞沉默了下,這浙江地面豪右們是真的太難了,不行賄也不行,行賄也不行,不行賄你不尊重巡撫,甚至都不肯說一聲感謝,行賄要被當典型抓,碰到侯于趙這種怪人,確實左右為難。

  朱翊鈞和侯于趙聊了很久,主要是關于還田的事兒,他既然非要留下,朱翊鈞選擇了讓他留在這里。

  侯于趙履任一方,是在這地方做父母官,不是撈到了政績,拍拍屁股就走了,既然把還田執行到位了,就把事情徹底辦好,要對陛下負責,也要對百姓負責。

  侯于趙很負責,但對自己有點不負責了,他升轉的事兒,又得看機會了。

  朱翊鈞前往了浙東運河視察,浙東運河全長為478里,這條運河起點為濱江,過蕭山至紹興,而后從紹興過上虞至余姚,最后是寧波段。

  運河的修建用了整整四年時間,分為三段,總計投入白銀四百五十萬銀,大約一萬銀一里。

  運河比馳道貴,但運河運力比馳道強。

  浙東運河最早起源于春秋戰國時期,西晉時候,運河已經完成了貫通,到了南宋的時候,浙東運河甚至是整個南宋朝最重要的航路。

  可是到了元朝,浙東運河開始淤塞,到了大明海禁,這條運河的價值,開始逐漸下降,最終錢清江窨塞,錢清南北堰拆除,運河雖然未曾斷流,但已經不復往日榮光。

  水利設施從來沒有千秋萬代,都是歷朝歷代修修補補,比如王謙去四川督辦戥頭案就花自己的銀子,對都江堰進行了翻修,惠澤萬民。

  這次的修繕,根據大明當下的情況,是對整條線路進行了全面的優化,海船雖然不能通航,但大明最大的河漕船也能通航了。

  水運、防洪、排澇、輸水、澆灌、水驛多功能為一體的大明浙東運河,從修建之初,就充斥著一些反對的聲音,浪費國帑、浪費人力物力財力、征發勞役、應當與民休養生息之類的話,從來沒有斷絕過。

  等到浙東運河一修通,這些話就像是從沒有出現過一樣,都被漕船壓在了水下。

  “這比朕在北方見到的漕運要壯觀的多。”朱翊鈞站在堤岸上,看著漕船一條接一條的排成了長龍通過,由衷的說道。

  只有到了南方才知道航運的可怕。

  沉重的貨物,幾乎把整個漕船壓入了水面之下,而且朱翊鈞見識到了神奇的一幕,堵船了。

  水馬驛的驛卒們必須要不停的維持著水面通航的秩序,但凡是有個大聰明想要插隊,就可能發生碰撞,進而影響所有船只。

  “修的時候,一個個都牢騷滿腹,修好了,用的時候,一言不發。”王崇古還是對著賤儒們陰陽怪氣了一通。

  大明大工鼎建,大部分都是他在督辦,牢騷,也都灌到他的耳朵里了,只有少部分,上達天聽,能得到的也只有‘朕知道了’這樣的回復。

  “不過是鼎建大工的銀子,沒落到他們口袋里罷了,不就是想要裹挾朝廷,把這些活兒都落到他們家,然后他們再撲買出去?”朱翊鈞放下了千里鏡,笑著說道。

  大明鼎建大工禁止三次以上的撲買,甚至多數重要工程,都是由工兵團營完成,工兵工兵,是軍事的單位,某種程度而言,王崇古能調動的兵力,比戚繼光還要多的多。

  只是這些工兵,基本不承擔作戰任務而已。

  大明的君臣不再說話,靜靜的站在河堤上,看著漕船駛過水面,盛夏的風拂過了所有人的面龐,大明的繁榮撲面而來。

  萬歷維新從來不是一句空話,而是萬民的生機。

  浙東運河的修繕,完全是因為大明再次開海的切實需要,從寧波上船的貨物,可以直接順著運河北上。

  朱翊鈞忽然開口說道:“戚帥,這邊就是戚帥當年抗倭之處?”

  戚繼光面色復雜的說道:“不在杭州這邊,而是浙東運河的盡頭,寧波和舟山一帶。”

  “嘉靖三十七年,臣在舟山戰敗,被革罷歸鄉,當年狼煙四起,元輔再薦,輸賄賂五百兩黃金給嚴世蕃,嚴嵩給胡部堂寫信,胡部堂再保,臣才再次被啟用。”

  “后來,臣帶著元輔給的二百兩黃金,去了義烏,招募了義勇。”

  戚繼光告訴了陛下,他被張居正舉薦南下抗倭,在浙江的頭三仗,全都輸掉了,而且輸的非常凄慘,今天在站在杭州的地界,戚繼光也是百感交集。

  誰能想到,那時候只知道沖殺的愣頭青,現在也是帝國的大將軍,國之柱石,萬歷維新支柱之一。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朕聽萬宗伯說,那時候,有人要給戚帥好看,說好的側翼、壓陣、援兵、糧草,一樣都沒有,只能孤軍奮戰。”

  萬士和專門為皇帝整理過戚繼光東征的所有文書,舟山一戰,戚繼光的確是輸了,但有人在刻意針對戚繼光。

  具體來說,那時,嚴黨和清流鬧得正兇,嚴黨不希望清流把手伸到浙江抗倭事兒里。

  戚繼光是張居正舉薦來到浙江,嚴黨就給戚繼光準備了一份大禮。

  “輸就是輸了,當時兵兇戰危,各部都被阻擊,也算不上是有人要針對。”戚繼光沒有為自己的戰敗推脫,輸就是輸了,后來,他也打過不少這樣的仗,都贏了。

  戚繼光第一次南下浙江,是張居正舉薦,第二次,是張居正賄賂嚴世蕃得來的官職,甚至張居正還給了戚繼光二百兩黃金,讓他招募浙江義勇。

  海瑞追查徐階貪腐,死咬著不放,從隆慶年間追查到萬歷年間,但海瑞從來不追查張居正的貪腐。

  在那個舉世皆貪的年代里,張居正貪的那點銀子,大部分都拿來打點關系了。

  “自那之后,戚帥好像從無敗績了。”朱翊鈞笑著說道:“這里距離戚帥募兵的地方,有多遠?”

  “一百六十里,四日路程。”戚繼光趕緊回答道,義烏,戚繼光傳奇的起點。

  “去看看吧,路上,戚帥也講講當初的舊事。”朱翊鈞上一次來浙江,沒有跟戚繼光提這件事,因為上一次,是萬歷十三年,大明還沒有報血仇,倭寇甚至要入寇朝鮮,仍然十分的猖獗。

  到了萬歷十七年,倭寇在朝鮮大敗,算是讓倭寇對大明的影響徹底消失。

  嘉靖二十九年朱紈自殺,嘉靖二十九年末,倭寇攻舟山、岑港、雙嶼寧波;嘉靖三十年,倭寇再犯浙江;嘉靖三十四年,倭寇進犯溫州、臺州;嘉靖三十四年,七十條倭船,沖攤登上浙江,沖殺到了杭州,殺人如積山,流血成河。

  這兩千余人的倭寇,從杭州一路打到了南京城,方才得意而去。

  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再犯,從浙江打到了南衙的江寧鎮,徑侵南京,烽火燒至應天。

  朱翊鈞去了義烏,去的路上,戚繼光講了當初義務募兵故事,朱翊鈞頻繁看向了陳大成,陳大成是戚繼光心腹中的心腹,常年在戚繼光身邊。

  起初,陳大成是個刺頭,聽說戚繼光來招募義勇,直接對著所有人說,誰也不許投兵!

  陳大成不僅不讓陳家人投兵,還不讓義烏人投兵。

  一來,義烏有個叫寶山的地方,有個小銀礦,陳大成懷疑募兵抗倭是假,募役采銀是真;

  二來,那時候朝廷沒有任何信譽可言,朝堂昏暗無道,黨爭大于一切,而地方勢豪趁災兼并,倭患起,義烏縣衙連命案都不聞不問了。

  陳大成帶著礦工和義勇,身體力行的阻攔募兵。

  “后來呢?”朱翊鈞又看了眼陳大成,現在這么老實的他,以前膽子是真的大。

  陳大成嘴角抽動了下說道:“后來戚帥把臣打了一頓,差點把臣給打死了。”

  “哈哈哈!”朱翊鈞聽聞,先是錯愕了下,而后哈哈大笑了起來,這真的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朱翊鈞還以為戚繼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情真意切的勸服了陳大成,陳大成被感召,帶著族人投兵,沒想到是直接動手。

  “臣那時候也是年輕氣盛,他阻臣募兵,臣急于募兵,只能如此了。”戚繼光笑著說道,一晃,四十年過去了,當年的老兄弟,已經走了不少。

  義烏老北門,朱翊鈞的車駕來到了戚繼光練兵的舊址,這里已經完全荒廢,但也不是雜草叢生,在老營旁邊,立著一個戚家公祠。

  浙江、福建都是戚家公祠,并非衙門籌建,而是百姓自發營造,朱翊鈞的車駕停下了戚家公祠前。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義烏知縣接到皇帝要閱視的消息,這是計劃之外的行程,義烏知縣甚至都沒有把接駕的禮儀,完全準備好,皇帝就已經到了。

  朱翊鈞看著義烏諸多官吏,笑著說道:“免禮,朕就是過來看看,義烏發展的不錯。”

  義烏發展的真的很好,沿路走來,絡繹不絕的車馬上,載滿了各種貨物,家家戶戶的機杼聲不斷的傳來,街邊都是各種各樣的工坊和商鋪,琳瑯滿目的各色商貨,讓人應接不暇。

  義烏抓住了萬歷維新的大風,扶搖直上,義烏的商稅比例已經超過了九成,這個比例,比金華府府治金華,還要高一成,按照義烏目前的發展態勢,恐怕要不了幾年,義烏比金華還要繁華了。

  “仰賴圣恩浩蕩。”義烏知縣邱俊池趕忙俯首說道。

  義烏發展起來,和大明萬歷維新息息相關,義烏繼仁和縣后,第二個完成還田,這快速的激活了整個義烏的活力。

  但也是有些壞處,農業是會跟手工作坊搶人的,還田本該讓義烏的工坊里缺少匠人。

  情況也的確如此,對于還田,義烏地方的勢要豪右也曾猶豫,但最終選擇了遵從朝廷政令。

  大量缺少匠人的情況,是十分短暫的,很快,完成了還田的義烏,吸引了浙江其他地方的窮民苦力,這里有活干,就有飯吃。

  邱俊池除了抓住了還田這個風口浪尖之外,作為一縣的父母官,他抓住了另外一個大風,承兌匯兌。

  大明在杭州府、寧波市舶司設有會同館驛,可以承兌匯兌,而邱俊池在義烏設立了新的館驛,只要拿著會同館驛出具的銀票,都可以在義烏采買任何商品。

  義烏也是第一個完全認可銀票的地方,白銀拉來拉去不方便,還容易出事,銀票就沒有那么多的顧慮了。

  正是這種貨幣上的匯通,讓義烏又領先了一步,而在萬歷十七年,義烏再次認可了大明寶鈔,使用大明寶鈔可以在義烏購買所有商貨,如果哪家不認,衙役就會找上門來。

  義烏僅僅用了四年的時間,就擺脫了用工荒和錢荒的兩大困擾,一躍成為了金華府發展最為強橫的地方。

  發展可以解決很多問題,義烏還田的代價被快速發展解決,而邱俊池兩次精準的抓住了風口,也讓義烏地面的勢要豪右非常認可。

  萬夫一力,天下無敵,最重要的就是那個一,不知道該做什么能做什么,才是最危險的時候。

  “義烏有功于社稷,若非義烏兵,倭患不會那么快的平息,若是有人眼饞義烏發展,可以直接上疏到朝廷告,朕不會置之不理。”朱翊鈞看著那些商隊、工坊、漕船,站在戚家公祠面前,對著邱俊池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義烏有功于社稷,是因為義烏一個只有十七萬丁口的小縣,在嘉隆萬抗倭中,一共出了兩萬青壯。

  戚繼光帶走了六千,俞大猷帶走了兩千,陳大成后來又在京營組建的時候,帶走了三千。

  京營擴軍,水師擴軍,陸陸續續有九千余青壯,加入了京營水師之中。

  奇怪的是后面一句話,有人眼饞義烏發展,可以上疏到朝廷搬救兵。

  “謝陛下圣恩,臣感激涕零。”邱俊池聽到陛下說這話,差點就掉眼淚了,他就是一個舉人出身,他沒有同窗、更沒有座師,義烏發展的如此迅速,有人就盯上了義烏這塊大肥肉。

  商稅、田賦、力役、溝渠橋梁營造攤派,這兩年不斷的對義烏加碼,義烏是發展起來了,但這才吃了幾年飽飯,真的沒幾斤肉。

  邱俊池寫了很多的書信到京營,也給陳大成寫過信,但回信讓邱俊池有些無奈,京營不干政事,軍將們說不上話。

  眼瞅著紅火日子要遭殃了,突然,陛下就來了!

  “不養豬,光吃豬肉那可不行。”朱翊鈞笑著說道,戚家公祠規模不大,比于公祠還要小些,但是香火十分鼎盛。

  戚繼光則略顯尷尬,他活得好好的就已經吃上香火了。

  戚繼光領著皇帝陛下逛了逛義烏,其實沒什么好逛的,之前這里其實并不富有,甚至是有些窮困,當年練兵的痕跡,如今也都不在了。

  但朱翊鈞依舊是興致盎然的走完了全程,聽戚繼光講述著當年的事兒,陳大成偶爾會在旁邊補充。

  “那時候,確實有些難。”朱翊鈞面色有些凝重,因為戚繼光講到了最困難的時候,二百兩黃金沒多少,很快就花完了,沒錢、沒火銃、沒火藥、沒甲胄,什么都沒有。

  戚繼光練兵,又以嚴苛著稱,在最難的一段時間,甚至出現了逃營。

  “是世宗皇帝,突然撥給了臣一千桿火銃,兩萬斤火藥,一萬石米,解了燃眉之急。”戚繼光連連搖頭說道:“那三個月啊,是真的最難熬的時間,熬得臣都想放棄,那時候,能留下的都是想要抗倭滅敵之輩了。”

  “皆賴元輔在世宗皇帝面前請命。”

  “陛下,臣沒有。”張居正仔細的回憶了下,他確定自己沒有上奏請命,因為戚繼光是戴罪立功,能給他討到差事,張居正已經傾盡全力了。

  “那是誰?”朱翊鈞頗為驚訝的問道。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是胡部堂,嚴世蕃為此生了好大的氣,大罵胡宗憲,說…用我家的銀子養清流的走狗!”

  胡宗憲因為誣告大司馬張經,被列為了嚴黨,王崇古有同窗是嚴黨的人,聽說了其中故事。

  張居正那會兒還不在中樞,對此并不清楚。

  嚴世蕃也是被嚴嵩罵了,嚴世蕃才沒針對胡宗憲,要不然胡宗憲恐怕要步了這張經的后塵。

  “那時候抗倭,居然如此艱難。”朱翊鈞聽聞之后,由衷的說道,朝堂昏暗秩序被瓦解的時候,想做什么都是難如登天。

  “杭州到松江府的馳道通了,再從杭州府修一段到義烏吧,這一百六十里的馳道,銀子從內帑出。”朱翊鈞在臨行前,給了一個讓義烏繼續領先的機會。

  “陛下,臣有不情之請,馳道的銀子,義烏可以承擔,但能不能讓寧波遠洋商行停止生絲禁令?寧波遠洋商行的商總,不準浙江生絲進入義烏,就因為我們不答應給他們織造。”義烏知縣邱俊池表示,銀子義烏也有一些。

  朱翊鈞一只腳都踩上大駕玉輅了,聽聞邱俊池如此說法,立刻轉身說道:“馮大伴,今日駐蹕義烏。”

  “邱知縣,這生絲禁令應該不是朝廷的禁令吧,難不成是專門針對義烏的禁令?”朱翊鈞面色平靜的問道。

  “是,還有茶葉。”邱俊池滿是無奈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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