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海城經過了一次天花大疫之后,吸食阿片的人立刻銳減了,在天花這種大疫面前,毒蟲過于孱弱的身軀,會很快死亡,即便是挺過去了,也會死于其他的并發癥之中。
這讓椰海城從危險的邊緣回到了較安全的區域。
也難怪天擇論、人擇論、優勝劣汰論在南洋大行其道,本身就是蠻荒六合之地,這些地方本身就在遵循著自然規律在進行殘酷的選擇,而人類的活動,加劇了這種選擇烈度。
林輔成在南洋游記里,講了一個基本的緝毒教訓:
一個地方,一旦毒蟲的數量人數占比超過某個數值時,沒有暴力手段去解決,毒品問題將大概率再也無法解決。
這個數值為百分之五,椰海城有二十萬人,該地區的毒蟲超過了一萬三千人,這其實已經非常危險了,即便是張元勛已經用盡了手段,但依舊無法有效根治。
張元勛一邊要維護馬六甲海峽的治安,一邊要進行緝毒,他就三千客兵和五千員牙兵,再加上駐扎在舊港的三千水師,這就是他全部的武裝力量,即便是手段狠辣,依舊很難阻止鴉片的泛濫。
而大疫也是一種暴力手段,并且極其有效,在毒蟲大量死亡,總督府暴力干涉的情況下,椰海城毒蟲的數量降低到了不到三千人。
椰海城的緝毒形勢,立刻得到了好轉。
香料、棉布、白銀、鋼鐵、槍炮、病菌是大航海時代繞不開的話題,因為人員的流動,讓各地的病毒傳播速度加快。
類似于天花這種疫病,即便是沒有人故意投毒,依舊會隨著人口而向著全世界流動,比如在倭國就多次爆發了天花,但是桃山幕府,對此沒有任何的辦法。
椰海城的天花瘟疫,絕不是張元勛搞了什么人類清除計劃!
張元勛絕對沒做!
即便是做了,只要是他佩戴了三寸團龍旗帖,罪孽就算皇帝的。
大明人出海都會被要求接種牛痘,之所以要求全部接種,主要是為了不讓出海的大明人,把天花帶回大明,再加上惠民藥局、衛生員,在大明境內逐步消滅天花。
這次的天花瘟疫是在千島之國元緒群島最先爆發的,而后傳到了椰海城,有著非常長、而且明確的傳播鏈,人流隨著商品活動,這次的疫病散播的哪里都是。
椰海城在林輔成離開之前,治安已經變好了很多。
“這個林輔成去做海盜,居然是為了觀察鴉片田生意。”朱翊鈞頗有些贊嘆林輔成的勇氣。
他是士大夫、五品格物博士,完全不用好奇鴉片田生意的運行,也不必親自去觀察,但他還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去了。
鴉片田也是種植園經濟的一種,而且通常阿片會和煙草一起種植,煙草是南洋的硬通貨,阿片也不例外。
和大明人對鴉片田想象的不同,種地的窮民苦力、佃流氓力,根本賺不到什么銀子,甚至因為種植了過多的鴉片,這些窮民苦力、夷人近水樓臺先得月,吸食了過多的阿片,生活變得更加貧困。
在罌粟花盛開的地方,除了偶爾還能看到煙田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的農作物,糧食的價格,又剛好把窮民苦力手中最后的錢榨干。
種植園的農場主只需要一點點的鴉片,就能控制數百名的力役。
而種植園的農場主也不是賺的盆滿缽滿,即便是已經用了所有的手段,向下朘剝,但鴉片在鴉片田里,根本賣不上價,一畝地只能做一個鴉片球,種幾百畝地,等著人上門來收,給的價格往往很低很低,一年到頭也就幾百兩銀子。
除了收購價格低之外,他們需要用大量的銀子,去賄賂稽查煙田的‘海防巡檢’,在島上做海盜的時間里,林輔成三個月的時間里,接待了整整六波海防巡檢。
而林輔成知道這些人全都是假的,由海寇扮演,他們的船根本不是水翼帆船,他們的甲胄、他們的火牌,全都是偽造的。
關鍵是這些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大明人,無論是樣貌,精氣神,還是半生不熟的漢話。
但是農場主不敢賭,有人來,就得賄賂,無論真假,都要賄賂,因為假的海防巡檢的背后,都是海寇,這些海寇最喜歡搶劫鴉片種植園,因為鴉片種植園絕對沒有大明水師。
若是真的就更慘了,因為只要發現,大明水師禁煙船到的時候,就是死期。
南洋禁毒是禁毒戰爭,遇到就打,格殺勿論,按照緝毒規模論五等功賞。
鴉片,是極其暴利的黑產,即便是在價格非常低、鴉片泛濫的椰海城,一斤的阿片球也要三十銀,但從地里收的鴉片球,一個才三銀不到。
一個問題自然而然的出現,鴉片生意的錢,都被誰賺走了?
無法無天的海寇和各種私市。
利潤和風險是成正比的,南洋島嶼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海防巡檢根本沒有能力對每一個島都認真觀察,海防巡檢更多的是對海路上的船只進行全面稽查,而不是對島嶼進行全面觀察。
維護正常航線上沒有大規模的海寇,海防巡檢已經用盡了全力。
種植園的風險不大,但是運送鴉片的海寇和接受這些鴉片的私市,承擔了最大的風險,接受鴉片的私市要把鴉片賣出去,只要散貨,就有被盯上的可能。
所以,利潤都被這些海寇和私市的不法商賈給賺去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朱翊鈞看完了最新的南洋游記,只能不斷的搖頭,熙熙攘攘皆為利。
根據林輔成的觀察,黑產生意,也就是看著賺錢。
都是走私,走私鴉片的海寇,還要冒著殺頭的風險,賺的還不如走私咖啡、茶葉、生絲的多。
林輔成在椰海城,對牢獄之中被關押的毒販,進行了深入的了解,最終找到了這個答案,那些正經買賣,根本輪不到這些海寇去做,只能去做些非法的買賣了。
就茶葉生意而言,連松江遠洋商行都插不進去手,寧波、月港兩個遠洋商行,已經把所有的茶葉生意全都包攬了。
而走私要繞開的可不僅僅是朝廷的稽查,還有這些高門大戶們的壟斷,白貨走私生意,朝廷那點稅,根本不算什么,這些商行、商幫們,才是最難纏的。
甚至不是利潤的問題,而是門檻,你無意間犯了某行當的忌諱,你連生意都沒得做,就只能淪為海寇了。
就是走私黑貨,海寇們也繞不開這些個勢要豪右、高門大戶,因為私市都是人家開出來的,你要的船只、水手,甚至是長短兵、武器、火藥,都離不開這些私市,當真是避無可避。
而且鴉片種植園,是沒法轉型的,你一旦轉型,就要自己想辦法滿足豢養的毒蟲力役了,價格極其昂貴,可是拋棄這批力役,再買一批倭奴或者夷奴,也不便宜。
而且種植園的農場主,也很容易就會染上鴉片,出于好奇也好,出于應酬也罷,沾上了就無法擺脫了。
這就是一條徹頭徹尾的不歸路,一旦踏上,就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言,無論是誰,都是一生無法擺脫的夢魘。
這些毒販,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金盆洗手,但基本沒有一個可以善終,不是被朝廷殺死,就是被其他的海寇殺死。
林輔成被找到的時候,他已經帶著周圍三百里的海寇們,開始銷毀鴉片田,種植更多的農作物,什么都懂一點的林輔成,頗受海寇們的尊敬,幾乎沒有讀書人會幫他們規劃該如何生存。
而林輔成的游記話鋒一轉,其目光聚焦,又回到了椰海城內,談到了椰海城毒街形成的過程。
因為豎切或者說因為身份、族裔凝聚起來的一個個社區,讓緝毒變得十分困難,越遠離大明的地方,緝毒就越困難,這是和水師艦隊的巡視息息相關。
在長期的斗爭中,各個漢鄉鎮、城池,形成了一整套對毒蟲、毒販的管理方式。
在椰海城巽他海峽的對岸有一個叫做班達城的地方,這里也是一個港口,沒有大明水師駐扎,雖然隸屬于舊港總督府,但因為總督府缺少讀書人,不太重要的班達城,舊港總督府甚至沒有派遣官員。
這里的毒蟲和毒販完全混在了一起,抓也抓不完,抓到了也不一定定罪,因為這里根本沒有衙門,只有當地幾個部落的酋長輪流坐莊。
你今天殺了我的人,明天我坐莊,就要殺你的人,所以不抓、不判、不執行,也沒人去緝毒。
可是鴉片泛濫帶來的暴力問題,也是這些個酋長們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當地酋長們在短短數年內,就形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把班達城所有的毒販,都集中到一兩條街區內,在這個毒街里,任何的阿片生意都不會管,甚至還會委派類似監當官的官員,維護交易公平。
但這個街區里的毒蟲、毒販,可以出城,但在城中,就不能離開這兩條街活動。
如此一來,班達城看起來治安變好了許多,只需要一場瘟疫,這些毒蟲、毒販們會自己病死。
因為緯度的原因,班達城沒有四季,只有夏天,是瘧疾爆發的重災區,本身瘧疾就已經十分致命了,這些毒蟲身體很差,金雞納霜又極為昂貴的,這導致毒蟲,基本都不會活過五年的時間。
椰海城也是從班達城的毒街方式內,找到了靈感,很快,各個漢鄉鎮、城池都采用類似的方式,讓這些毒蟲集中在這些毒街里,自生自滅。
這也就是朝廷緝毒的意義所在,毒蟲和毒販們會自己死去,各種疫病、街區糟糕的環境,更容易把身體很差的毒蟲帶走。
種植罌粟,收益本來就不高,慢慢的整個南洋的產業,就會向著正經生意轉變。
說是街區,其實就是兩道三排,聯排木房,甚至沒有任何的道路,一下雨就是頗為泥濘。
只要大力緝毒,就能遏制鴉片擴張規模,就能讓染毒人員的數量,不超過當地總人口百分之五這個閾值。
呂宋、舊港累積了大量的緝毒經驗。
根據林輔成對呂宋、舊港的走訪,只要將毒蟲、毒販的數量降低到該地區總人口1以下,鴉片在該地區,會在五到十年內徹底消失不見。
染毒人員在1到5,鴉片的泛濫,會維持在一個相對可控的范圍;一旦超過5,鴉片的泛濫,會不可阻擋的進行快速擴散,增長速度,超過所有人的想象。
而緝毒的另外一個重大意義,就是塑造共識,將豎切的南洋,變成大明更加熟悉的橫切,也就是王化。
朱翊鈞看完了林輔成《南洋游記》,確定林輔成真的好好調研了南洋的經濟和各個基層的生活。
朱翊鈞拿著南洋游記,讀出了最后一段:
“富者居華堂,錦衣瓊筵;貧者棲陋巷,糟糠難繼。朱門之內,笙簫徹夜不絕;蓬戶之間,饑腸轆轆哀聲連。天地雖同覆,而命途云泥;日月共明輝,而冷暖異域。”
“富者不知貧者苦,貧者難窺富者榮。”
“金波銀浪,掩不盡阿片腥膻;椰風蕉雨,拂不去毒瘴凄寒。膏粱子弟,笑談間盡攬海疆利;羸骨黔首,喘息中徒作煙田囚。”
“嗟乎!一城之內,兩界分明,天差地別,豈曰同光同塵?”
朱翊鈞很喜歡林輔成的文章,他沒有一篇文章是站在官選官、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富商巨賈這些肉食者的立場上,他從來都是站在窮民苦力的立場去看待問題。
林輔成的階級認同出現了問題,他是官選官,五品社學博士,出于各種原因,他的階級認同,依舊覺得自己是個窮民苦力。
主要是當初仁和夏氏給他弄了個罪身,讓他沒法科舉,林輔成對這些肉食者天然沒什么好感,現在他有了皇帝的庇護,就更加不在乎紅塵對他的評價了。
馮保看著南洋游記的第二篇,也是感觸頗深的說道:“陛下,這大明朝這么多的筆正,在林輔成去南洋這幾年,這些筆正,連一篇讓人驚艷的文章都沒寫出來,還是得林輔成回來,大明這文壇才算是有了些看頭兒。”
“是因為林輔成多厲害嗎?也不盡然,這老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文章好與壞,大家是各有千秋,之所以林輔成的文章驚艷,還是他愿意腳踏實地的去看一看,去走一走,去問一問。”
“事實終究是勝于雄辯。”
林輔成還沒回到大明,就扔出了《效迫利驅疏》和《百工興衰聚散五樞論》,還有南洋游記第一篇,關于夷人不可教化的原因,這馬上更新了第二篇的南洋毒患危瀾,更是羅列了足夠多的例證,佐證他的觀點。
哪怕一些肉食者,是不喜歡林輔成的屁股坐在萬民那頭兒,也要看林輔成又說了些什么,畢竟要去南洋做生意,就得知道這些事情。
林輔成不是文壇魁首,但這個名頭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日后,大家都要說林輔成的大手了。”朱翊鈞笑容滿面的在第二篇南洋游記上朱批,示意馮保歸檔,這日后都是要跟著他一起進陵寢的。
看得見的軍靴和看不見的大手,這雙看不見的大手,可以叫林輔成的大手了。
林輔成還是自由派的魁首,只不過他這個自由派,總是在對著絕對自由派發動猛烈的進攻,異端確實比異教徒還可恨。
林輔成恨這些絕對自由派,這幫蠢貨,把自由的定義都異化掉了,搞得自由從一個褒義詞都快變成貶義詞了。
少數人的絕對自由,和多數人的相對自由、有限自由,林輔成堅定的選擇了后者。
而林輔成對絕對自由嗤之以鼻的重要原因,就是他真的多次見到了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這個活生生的例子。
陛下左手京營右手水師,左手矛盾說,右手階級論,手下猛將如云,還有皇家格物院一座,掌天下財路,可陛下日子過得并不自由,相反,多數時候,陛下都是在京堂那個大磨坊里,忙得腳打后腦勺。
連陛下這等明君圣主,掌控人間最大權力,都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這絕對自由,怎么實現?
理想國也好,彼岸也罷,忽悠人,最重要的就是讓人看到希望!
絕對自由這種理念,不可能實現,也沒有路徑去實現,學說忽悠不到人,反而先把自由這兩個字給搞臭了。
“兵部尚書曾省吾請命設立南洋水師,抽調松江水師精兵六萬,在廣州等地額外再招募兩萬軍,如此大明水師的總規模為十五萬人。”朱翊鈞看著面前的奏疏有些猶豫。
擴軍。
將水師一分為二,松江水師和南洋水師,兩個水師的老巢都是三都澳軍港。
之所以要這么做,原因有很多,第一個就是松江水師,十三萬人的規模,過于龐大,過去是為了滅倭做準備,也就是備倭軍。
現在倭國已經衰弱到不需要如此龐大的規模進行防備,將其中六萬抽調南下,也代表著大明的戰略重心,從攻伐倭國,轉向了經略南洋。
而且隨著南洋開拓的進行,南洋的漢人越來越多,局勢變得復雜,漢人也不都是好人,亡命之徒構成的海寇也越來越多,為了應對南洋發展的新形勢,所以如此調整。
這里面其實還涉及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海陸并舉的大戰略,陸地的開拓自然不會停止,無論是西域,還是鮮卑草原的冒險隊,大明不會停下。
但是從內閣到六部,再從六部到地方官員,其實都認為海洋才是關鍵,這一點從京營十萬銳卒,水師接連要擴軍到十五萬的規模,可見一斑。
陸地上的開拓,必須要面對一個老問題,那就是精算,得不償失。
“從水師這次的擴軍來看,朕要重開西域,算是階段性的失敗了。”朱翊鈞看著兵部呈送的奏疏,多少有點無奈,天時地利人和,都讓重開西域這個問題,困難重重。
皇帝說重開西域,朝臣們都對對對,陛下說的都對,可真到執行的時候,就是各種短期內無法解決的困難,擺在皇帝面前,希望陛下可以耐心些。
這也是官僚們的絕招,拖字訣,遇到上司不太容易實現的政令,拖一段時間,拖到所有人精疲力盡,拖到沒人再提。
“陛下,天時不在。”馮保低聲說道。
天時不在的意思很明確,小冰川氣候,寒冷和干旱,就是重開西域的最大難題,人定勝天,但也要隨勢而行。
“南洋水師朕可以準,連京廣馳道,朕也可以準,但重開西域朕是絕對不會停下的。”
“現在朕做不到,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朕都是要做的。”朱翊鈞最終在曾省吾的奏疏上進行了朱批。
京廣馳道,是從北衙到廣州府,總計四千三百里,按照一里馳道7500銀算,總計要投入3300萬銀,工期為十年,另外還要再多準備三百萬銀的冗余,用來防止出現各種意外。
而整段馳道分為了兩段,一段從北衙到開封府鄭州,再到武昌府,一段是武昌府南下長沙,過衡陽到廣州,之所以要分成兩段,是因為長江的阻攔,并不能直接通行。
工部心心念念了九年的京廣馳道,終于獲準。
在萬歷九年時候,由兩廣總督提議,京廣馳道的必要性就已經充分論證,最終,皇帝還是在京廣馳道和隴開(嘉峪關至開封)馳道之間,選擇了隴開馳道。
原因無他,陜甘綏太窮了,再不修馳道過去,餓死窮死困死的百姓只會更多。
朱翊鈞向陜甘綏河南,定向撒了三千五百萬銀出去,就是為了讓這些地方有銀子,貨物自然會向這些地方流轉。
當時的反對聲音就很大,但因為資出內帑,大臣們最終也無法反對,在王崇古牽頭下,河南工兵團營,開始修建,至今已經八年之久,依舊沒有全線貫通。
自然有江南勢要豪右覺得,皇帝收走了他們的銀子,把白花花的銀子給了窮人,是作孽,陜甘綏太窮,就讓他們窮死餓死困死好了,不想死,不會自己流徙嗎?
為何皇帝、朝廷要拿稅賦,向這些地方撒銀子呢?
大抵是這種想法作祟,后來,陜甘綏地方的窮民苦力,真的打進了北衙,把大明給亡了,然后天下也亡了。
明末、南明,已經由歷史驗證過了,玉石俱焚這種事,歷史上也不止發生了一次。
這些人,對于皇帝對政策的解釋,是一點都不看,張口閉口就是作孽、轉移支付。
平衡區域發展不平衡的轉移支付,這個名詞的真實含義被異化了,這種異化是對大一統這種共識的解構。
朱翊鈞曾經解釋過什么叫全國統一大市場,解釋過人才、礦產資源向沿海地區流出,還有稅收等問題。
事實上,轉移支付或者財政平衡,亦或者其他什么名詞,就是為了讓陜甘綏四川河南這些內陸地區,放開地方保護,放開自己的市場、貢獻自己的人才和礦產。
要不然這些地方衙門設卡,只會弄得一地雞毛。
僅僅以大明剛剛建立的煤銀對流為例,朝廷大可以不必挨罵向山西轉移,但煤炭這種能源,可以從六文一斤,漲到兩百文一斤。
這樣一來,南方沒了煤,北方沒了貨物,機械工坊也不必推行了,大家一起守著儒家禮法完蛋好了。
這種風力輿論已經害了大明一次,孝宗當初就信了這些話。
軍守邊,民供餉,以鹽居其中,為之樞紐,故曰開中,開中法是大明開辟后就定下的國策。
弘治五年,戶部尚書葉淇上奏將開中法改為折色法,開中法徹底敗壞,邊方再無人屯耕,軍兵連飯都吃不上了。
自那之后,正德、嘉靖、隆慶、萬歷年間,都想要恢復開中法,全部以失敗告終,大明對邊方的掌控能力,立刻衰弱了起來。
萬歷初年,在王國光的以銀代鹽,實物代邊方軍餉的政策下,邊方糧食儲備的問題才一點點好轉起來,‘復屯鹽本色以裕邊儲’,這可是大明萬歷維新的重大成果之一。
朱翊鈞苦口婆心,戶部詳細解釋,在邸報上,進行了數次的政策解讀,但這種風力輿論依舊是甚囂塵上,讓朱翊鈞無可奈何。
地方保護大行其道,那是對大明整體發展的巨大阻礙。
后來朱翊鈞也就不再過多和反復的解釋,他對內的決策,很少受到輿論的裹挾,就在邸報上解釋一遍,愛聽就聽,不愛聽,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開海與重開西域,乃海陸并舉之策,猶如雙足并行,缺一不可。軍務政事、財賦文教,皆系于此。朕雖準南洋水師之請,然西域之事,斷不可廢。十年不成,便二十年;二十年不成,五十年亦不輟!”
“江山一統,日月同輝。”
朱翊鈞在奏疏上重申了自己的主張,當下大明生產力,開拓西域能力孱弱,他可以等,但這事兒,他不會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