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并不想激怒皇帝,如果是陛下小時候,這些臟事,戚繼光一定會在面圣的時候,仔細說說,告誡陛下,這都是奸佞的陰謀。
一定要小心,來自內部力量對軍隊凝聚力的解構。
但陛下已經長大,而且極其英明,現在他都是把事情徹底搞清楚后,再十分謹慎的找到重點,去匯報這個消息,并且給出一個折中的方案。
比如嫁娶要經過書記核準、把總級批準,才可以成親。
這種制度,就是極力規避此類事情的再次發生。
一個把總的年紀,終究是要比十六七歲的年輕人,閱歷要深一些,有的時候,有些心懷叵測之徒,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否是過日子的人。
這里面還有個問題,就是軍兵多數出身清貧,父母沒有見過什么世面,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萬歷年間,通常軍兵自己無法去抗爭。
而把總作為上級,說的話,父母反而極其認同,一句上級不準,父母就立刻擔心孩子的前途,認可了把總的安排。
而且把總的地位更高,可以調動的人脈更廣,但凡是軍兵成親,只要稍微問一問,這種已經成婚的情況,就可以知曉。
而且戚繼光希望制度推行的時候,朝廷可以允許把總對軍兵婚配對象進行審查,完整保護軍兵利益。
朱翊鈞看完了戚繼光的奏疏,想了想說道:“審查是否是罪身犯案,是否婚配,朕以為極善,不必等了,立刻推行,不能前線拼命,后方還要吃大明軍兵的絕戶,朕不允許這種現象的發生。”
十二份案卷里,有一份案卷,有一名犧牲在前線山城攻堅、上了忠烈祠的軍兵,而騙婚妻子披麻戴孝,哭成了淚人,并且發誓,要為丈夫守節,還要請貞節牌坊。
當這個妻子拿到了撫恤銀之后,帶著孩子,立刻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當鎮撫司接到了報案之后,立刻開始了行動,很快,就發現這個妻子的所有身份都是假的,鎮撫司甚至請緹騎出面,大海撈針也沒有找到下落。
而窩案的爆發,反而找到了一些線索,從經紀買辦、媒婆手里,獲得了這個女子真實身份,在這個出任何遠門都需要路引的年代里,找到了真實身份,就能知道下落。
最終緹騎抓到了這個妻子,孩子已經被賣給了人牙子,這名妻子正準備乘船下到南洋去,在松江府巡檢司被抓獲。
按照這個案子的惡劣程度,即便是跑到南洋,鎮撫司也會窮追不舍,因為不抓到,沒辦法跟陛下交代,陛下盛怒,沒有任何人可以承擔。
孩子也被解救,居然被賣到了宣府,人牙行準備賣到口外去。
“軍兵沒有嘩變,是在等鎮撫司查案的結果。”朱翊鈞總覺得心里難受。
差點就給案犯跑掉了!
任何人出海,都要海防巡檢司進行審查,這個時間大約在兩到三個月的時間,只有獲準,才可以離開。
而這案犯,以投親為名義出海,審查了兩個多月,差點就給案犯通過了。
“嘩變倒不至于,但是處置不力,軍兵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就很難說了。”戚繼光覺得倒不至于嘩變,畢竟京營十萬眾,這些年清汰退役,京營退役也有五萬余眾,如此龐大的規模,就出了這么一個窩案。
畢竟不是誰都有膽子,騙到世間最強暴力組織的頭上。
朱翊鈞倒是頗為感慨的說道:“財帛動人心啊,大明軍兵俸祿、賞錢都是格外豐厚的,地位上也在提高,用南衙逆黨的話說,就是丘八翻身了。”
“而大多數的軍兵出身窮苦,沒有見過多少世面,再加上軍營整體封閉,很容易上當受騙。”
其實南衙逆黨的原話是死丘八翻身了,逆黨對于皇帝翻身的認知是一時沒看住,讓皇帝得了機會。
而逆黨對軍兵、佃流氓力翻身,是非常不滿的,一群底層邊角料,居然也能成為比他們還要重要的人上人。
“這個女醫倌的案子,怎么辦?”戚繼光提到了其中一個十分棘手的案件。
這十二個案子里,還有一個軍戶女醫倌,也被騙了,受害的軍兵可不僅僅男兵,連女兵都有一個。
女醫倌還是太醫院的學子,聽了父母的話,跟假丈夫成婚三年,這個假丈夫在和女醫倌成婚前,就已經成婚,并沒有孩子。
假丈夫在和女醫倌婚姻存續期間,生下兩個兒子,整個過程,假丈夫并沒有和之前的妻子斷絕來往。
女醫倌聽說窩案爆發,總覺得丈夫平日里有些奇怪,稍微一查,就發現了端倪。
這假丈夫是兩頭騙,身份都是假的,而且都是圖謀對方家產。
在這個年代里,男的三妻四妾也算正常,也按窩案的斬立決去處置?
“殺。”朱翊鈞十分確切的說道:“既然是窩案,就要一體對待。”
這是維護京營軍兵的集體利益,而且女醫倌對欺騙自己的假丈夫,就兩個字,恨絕。
即便是這個假丈夫和之前那個妻子斷絕來往,她也要和離,作為軍戶醫倌,她這點決斷力還是有的。
“臣遵旨。”戚繼光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女醫倌可以再婚,也可以不婚,京營對于這種情況,即便有出戰任務,也可以選擇讓她留在老家照看病人。
勞動使人自由,更加高效的勞動,使人更加自由,本來女醫倌就不想和那假丈夫成婚,父母之命,她無法抵抗分毫,婚后也是聚少離多。
現在,她是熟練的外科醫生,沒有丈夫,也可以讓自己、孩子活的很好。
陛下維護的是整個京營集體利益,所以要一體對待。
身份政治是典型的豎切,階級政治是典型的橫切,士農工商、上流、下九流等等表述也是橫切。
無論是橫切還是豎切,都不能客觀去描述。
那邊因為宗教、種族、宗族等等制度,情況有點過于復雜了,以至于讓大明明公,都束手無策。
大明觀察了很久,最終放棄了繼續簡單概括蒙兀兒國的社會體系,有點難為人了,阿克巴這個蒙兀兒皇帝都搞不明白的問題。
“陛下,臣有些想法。”戚繼光坐直了身子,在他看來,這案子,既然發現了,有了補救措施,就會避免情況的惡化,不會量變引起質變,防微杜漸做到平時,就可以維持京營的戰斗力,不算大事。
接下來他要和陛下談的問題,才是國朝根本。
戚繼光正襟危坐,極其嚴肅的說道:“臣在閱江樓聽聞了馬三強案,這個案子,并非個案,如果和萬歷九年江南操戈索契的大案,聯系起來,就會發現這種案子的普遍。”
“如果再和江南選貢案聯系在一起去看,就會發現更加可怕的事實,大明陷入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狀態。”
“一個舊秩序崩潰,新秩序又找不到確切的方向的迷惘,而上一次,陷入這種不知道路在何方的迷惘,是在南宋末年。”
“皇帝無法完成專權、大臣互相掣肘、文武完全對立、豪族覺得自己交的銀稅多,卻被處處為難、百姓生活困苦,怨念在心中堆積,從上到下,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世道為何就變成了這樣。”
“甚至找不到一個明確可以背負這份罪責的集體。”
“是走私塞外的晉商嗎?他們給了草原鋼鐵火羽,有了對抗大明的軍事實力。”
“可嘉靖末年大明依舊可以拒虜,嘉靖四十年,俺答汗領兵九萬,入寇山西,馬芳領兵一萬,一日夜馳五百里及之,七戰皆捷。”
“一萬對九萬的騎兵野戰,一共打了七場,俺答汗全都是大敗虧輸,自那之后,俺答汗再無力南下了。”
“是江南士人嗎?為了私門之利,弄得人心浮動,養倭寇自重,弄得無法收場,還得朝廷收拾,可他們的口舌真的能有這么大的威能?”
“臣不以為如此,事實上,從萬歷九年的廢除賤奴籍,到今天選貢案,這些江南士人,可謂是不堪一擊。”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朕沒聽明白戚帥的意思,也就是說,在萬歷維新之前,大明其實已經到了南宋的那種群龍無首、大廈將傾之前的癲狂嗎?”
南宋亡天下,怪誰?
怪兩宋皇帝不肯放權?從宋孝宗之后,大宋皇帝和周天子已經沒什么兩樣了,根本無法集中權力,已經不是與士大夫共天下,而是士大夫治天下;
怪兩宋勢要豪右們不肯為國效力?他們的抵抗已就該足夠堅決了,蒙哥都死在了釣魚城下。
怪兩宋重文輕武,武備松弛?可是戰場上,大宋軍隊依舊有極為亮眼的表現,甚至一度穩住了局面。
可就是這種大廈將傾之前的癲狂和迷茫,最終導致了亡國亡天下。
戚繼光由衷的說道:“陛下圣明,從萬歷九年開始,廢除賤奴籍到今天的選貢案,其實都是這種癲狂的延續。”
“從漫長的歷史來看,我們不怕混亂,因為總會有人站出來收拾舊山河重塑秩序;我們也不怕外敵入侵,西晉兩任皇帝被俘,永嘉之亂,五族南下禍亂北方,衣冠南渡;兩宋更是把天下都亡了,但依舊有大明重開日月天。”
“但最怕的就是不知道路在何方,沒有明確方向,如同一盤散沙,也沒有人站出來,告訴所有人、所有集體,路到底在哪里,到底該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
社會各個集體的整體迷惘,都不知道該怎么做,才是最危險的時刻。
戚繼光這番話,更加明確的表述是:統治階級的意志和萬民的行為、訴求,完全對立,沒有任何共識,以此衍生的矛盾,最終會亡了天下。
“國朝的根本主體還是萬民,統治階級的意志和國朝根本之間的矛盾,激化到了互不認同的地步,就會造成這種迷茫。”朱翊鈞總結了下這次奏對的主題,表述了自己的觀點。
戚繼光真的很少很少討論政治,他很多時候都是扮演好一個戰無不勝大將軍的角色,他也很少說政治上的事兒,平素里在文華殿里,除非涉及戎事,也是一言不發。
而且一開口,就是亡天下這個話題,戚繼光不是不思考,只是不說而已。
“所以,陛下以遼東五間大瓦房為喻,提出了萬歷維新的五個總目標,臣以為甚善。”戚繼光面色終于輕松下來。
他提出的這種迷惘、癲狂,正在逐漸褪色,因為已經有了新的目標,他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之后,是有些后怕的。
正如他說的那樣,他以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知道為何,大明就變成了這個模樣,萬夫一力,自然天下無敵,可是這力氣往哪里方向使?沒有人能說明白。
陛下給萬歷維新設立了五個目標,這五個目標,一個比一個難以實現,但總歸是看起來有那么一點點的希望。
“這次南下,比之上次,臣感受到最大的變化,就是共識圍繞著五個目標,在重新凝聚,比較有趣的選貢案待斬的有兩家,也是在南京師范學堂創建的時候,捐了兩千銀。”
“即便是江南的勢要豪右,也對丁亥學制持贊同的態度,只不過,他們的想法是,既然花了錢,也要撈到名聲,雖然功利了些,總比之前那種關起門來,只有自己家務事的時候,要強太多太多了。”
“還有這次費利佩要給大明加關稅,江南勢要豪右,先給他們加了價,一群來討飯的蠻夷,也敢蹬鼻子上臉了。”戚繼光表達了此次南巡,他完全不同的觀感。
統治階級和社會根本的萬民之間,逐漸建立了新的共識和認同,這是人心凝聚的直接表現。
革故鼎新,最重要的就是鼎新,你這個鼎是新造的,但它里面究竟裝著什么,要講清楚,講明白,并且獲得天下的認同,就能鼎新。
說得容易,做起來,是陛下十七年如一日的辛勞。
“戚帥看的明白,洞若觀火。”朱翊鈞一愣,戚繼光不說,他還真沒注意到,他光顧著殺人了。
連浙江還田都能推行,無論是出于畏懼,還是出于認可,總之論跡不論心,政策得到了推行,代表著人心的確在凝聚,一盤散沙的亂局、迷惘、癲狂,正在結束。
“戚帥身體如何?朕聽大醫官說,前日戚帥也染了病。”朱翊鈞問起了戚繼光的身體狀況。
戚繼光笑著說道:“臣還以為自己年輕,這南方暖和,穿的薄了點,一陣冷風,便染了風寒,現在已然痊愈,勞煩陛下掛念。”
“身體是一切根本,朕還指望戚帥再次掛帥,征戰倭國。”朱翊鈞說起了征倭之戰。
確切地說,大明和倭國還沒打夠,矛盾還沒有充分的碰撞,還得再打一次,才能讓倭國徹底屈服于大明的意志之下。
最近倭國在豐臣秀吉的帶領下,掀起了一股反對倭奴的浪潮。
豐臣秀吉在半個京都的廢墟上,召見了所有大名議事,這個議事進行了整整七天,但最后得到了一個共識,那就是禁止倭奴、游女出境。
任何大名都不得做這等營生,若有發現,共討之。
“一掐脖子就認慫,一松手,倭寇又覺得自己行了!”戚繼光也是服了,神火飛鴉燒了半個京都,實在是失策,就該燒掉整個京都。
“其實,從大明律而言,倭奴、游女、南洋姐的生意,是違禁取利。”朱翊鈞稍微跟戚繼光解釋了下豐臣秀吉為何敢這么做,能這么做。
大明并不承認三角貿易里倭奴生意的合法性,這會造成大明道德滑坡。
事實上,在大明,知道倭奴生意的人,都不是很多,因為所有的雜報,都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連長崎總督府每年匯報倭奴數量,朱翊鈞都會涂黑。
不記錄就等于不存在,這種生意進行的如火如荼,但就是沒有官文去記載。
就像搗巢趕馬,在實錄里,也是只言片語,也就是皇帝詢問王之誥,王之誥回復,寥寥數語。
這就是個雷區,筆正們輕易不會涉獵,因為胡說會被人扣上同情倭寇的大帽子,成為通倭賊人。
沒有哪個筆正愿意被陛下當街手刃,陳有仁的死,可是讓北衙筆正們,膽戰心驚。
皇帝如此公然出手殺人,朝中大臣不糾正,還給空白駕貼,筆正們人微言輕,索性不談。
大多數百姓,都覺得這些倭奴,全都是戰俘,而且,大明方面也禁止大明商人捕奴,但可以從大名手中購買,當然在海外,到底捕沒捕,朝廷一般不會過問。
所以,豐臣秀吉,可以讓倭國大名齊聚一堂,形成這種共識。
因為現在的倭國,尤其是青壯年,實在是太少了。
倭國丁口長期外流的同時,一場朝鮮戰爭,損失了十余萬的青壯,對于眼下只有七百萬丁口的倭國而言,十萬青壯,是人口結構性的巨大損失。
大明開海十七年,倭國總丁口從九百萬左右,已經降低到了七百萬左右,這都是估算,但沿海人群聚集,是可以統計到大概人口數量的。
“一次礦產之戰不夠,還得再來一場人礦之戰。”朱翊鈞看了眼中書舍人葉向高,葉向高的筆都洗好了,聊到倭國,有些事兒就不方便記了。
今天萬歷起居注的內容,已經足夠豐富了。
但葉向高沒有去入廁的意思,他就是要聽,而且看陛下的意思,也不打算趕他走。
葉向高是申時行之后,唯一還做了點事兒的首輔,雖然不多,但在沒有了任何共識的晚明,能做點事,已經代表他有些能力了。
戚繼光非常贊同的說道:“那就打,打到完全屈服為止!”
“陛下,絕不可讓倭國坐大!看看英格蘭,法蘭西、神圣羅馬、西班牙,都拿它沒什么太好的辦法,泰西各國,都恨的咬牙切齒,甚至費利佩不計代價的發動遠征,都無可奈何。”
“絕對不能讓倭國上岸,更不能讓它坐大,實在是太危險了。”
要是讓倭國挑撥到中原連大一統的共識都沒有了,那才真正的完蛋!
泰西也不是沒有人奮斗過,相反,想要統一泰西的奮斗者,層出不窮。
但只要英格蘭人在,那就很難做到,英格蘭的基本國策,就是里挑外撅,攪的泰西諸國,不得安寧,即離岸平衡。
“怕是得等幾年,收回拳頭,是用更狠的力氣打出去。”朱翊鈞表示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不能連年用兵,他要履行自己萬歷維新的承諾,最近這幾年時間,他不會動武。
朱翊鈞這是給戚繼光一個承諾,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奉國公,依舊要領兵打仗的。
戚繼光封無可封,可是在貴州領兵的戚繼美,戚繼光的弟弟可以繼續封,戚繼美沒法封,就封戚繼光的兒子。
一門兩公爵,大明又不是沒有!
祖宗喜歡胡鬧就這般好處,事事都有祖宗成法,朱棣也干了。
朱翊鈞和戚繼光聊了很久,戚繼光心情極好的離開了莫愁湖行宮。
大明皇帝看著戚繼光的背影,對著馮保說道:“人活一口氣,起初朕還不信,但朕剛看到戚帥的時候,戚帥的神情有點不對勁兒,雖然氣色看起來不錯,但缺了一股心勁兒,大抵是覺得,沒仗打了,沒用了。”
“對于常年征戰的將領而言,最憋屈的就是這種時候,朕從俞大猷、馬芳、劉顯這些悍將的身上,都看到過這種落寞。”
“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甚至連腰都彎了下去。”
“瞧戚帥離開的時候,神采飛揚,八成回去就開始琢磨,下次大明平倭之戰,究竟該怎么打了。”
戚繼光已經很滿足了,陛下履行了承諾,封公后,依舊讓他領兵作戰。
但四夷已平,怎么看,飛鳥盡,良弓就該藏起來了。
朱翊鈞又給了一個承諾,畫了一個大餅,告訴戚帥,平倭之戰,還要繼續打,戚繼光立刻就精神抖擻了起來。
“其實應對豐臣秀吉的行為,把礦山做據點,搗巢趕馬。”馮保提出了一個方案,現成的經驗照抄就行,搗巢趕馬,他的潛臺詞是沒必要再發動一場大規模戰爭。
“還是得打,馮伴伴,你想的太少了,戚帥不喜歡給自己表功,但其實江南社會共識的恢復,和接連的戰爭勝利有極大的關系。”
“不是一個空泛的口號,就能凝聚人心,看得見的暴力,才是讓這些蟲豸,暫時蟄伏的根本原因!”
朱翊鈞在沒有外臣的時候,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對五個目標的認同?還不是怕他手里的刀。
沒有京營這把刀牢牢地攥在手里,這些蟲豸,絕對不會聽話。
“還有,朕不滅倭,難道滅了南衙、浙江、福建、廣州所有勢要豪右、宗族的滿門?當年的倭患,需要有人為此背負責任的,只要大明還在,這個仇就得報。”朱翊鈞給了另外一個理由。
大明國勢衰微,過去的帳,沒法算;
但大明國勢強橫起來,這血仇若是不血報,他這個皇帝怎么當?
誠然,嘉靖倭患的罪人不止倭人,但滅倭,可以給天下一個交代。
“說起這個,臣最近聽聞了一件松江府的大事,孫克弘花費了整整五十萬銀,親力親為,為犧牲在入朝抗倭戰場的英烈,進行風光大葬。”馮保說起孫克弘的動向。
上次孫克弘面圣沒有在陛下面前表功,就是簡單的提了一句。
馮保了解之后,發現花費如此巨大。
“五十萬銀?”朱翊鈞十分驚訝。
孫克弘這五十萬銀,能修一個先帝皇陵;倭奴一個才五銀,可以買足足十萬個倭奴、游女了!
松江水師的骨灰,都送回了松江府安葬,孫克弘對于松江府衙的安葬規格,表示不滿,剛剛到任的李樂,還沒完全掌控松江地面。
而孫克弘直接拿了五十萬銀捐給了松江府衙,而后以九品商總,親力親為,安葬了英魂歸來的481名英烈,包括京都之戰犧牲的長崎總督府牙兵。
除了風光大葬之外,整個大明最豪奢的忠烈祠,也在松江府,占地超過了三千畝地,是一整個完整的園林。
而且孫克弘還讓人為這些英烈著書立傳,所有人的生平進行了考證后,公開刊行,花錢讓戲樓、茶館將《東征記》和《英豪傳》改成了話本、戲曲,傳唱大江南北。
而孫克弘之所以這么做,完全是因為大仇得報,他到了地下,也有顏面去見父母了。
在嘉靖倭患的時候,孫克弘全家死的只剩下他們兩兄弟,孫克毅至今還在長崎。
如此血仇,不報枉為人。
朱翊鈞看著奮筆疾書的葉向高,露出了笑容,葉向高母親帶著尚在腹中的他,背井離鄉。
葉向高對倭人一樣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