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九百零一章 豪右恃勢拒償之弊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朱翊鈞其實也清楚,綏遠的王化進程,要遠遠好于呂宋。

  呂宋王化十五年,顆粒無收,可是綏遠的王化進行到了第八年,已經走到了同心協力共同建設新綏遠的進程。

  但朱翊鈞依舊憤怒柯延昌去年冬天被襲擊之事,下章嚴厲申飭了綏遠地面官員,再有下次,皇帝的威罰和重拳,就會砸向綏遠。

  在大明,沒人會把皇帝的圣旨當兒戲,陛下說到做到。

  馬三強的案子引起了十分廣泛的討論,很快南衙的各種雜報,就開始討論這個案子,但朱翊鈞對這個風向非常不滿。

  南衙的整體風力,主要集中在了這個案子為偶發案件,是非常偶然的個例;

  其次就是將整個案件歸因為了底層人的邪惡之上,即小人之惡。

  “簡直是胡說八道!”朱翊鈞看完了幾份雜報,直接扔到了地上。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這的確是孔夫子說的,可是在這里,夫子是以道德身份去區分小人和君子,而不是身份和地位!說馬三強索賠是小人只知道私門之利,那劉友嘉呢?”

  “這些人斷章取義,對劉友嘉買兇殺人,只字不提!”

  “馬三強只求五銀,索賠這湯藥費以奉母養子,是為私不假但合人倫,民之道,有恒產者有恒心,民生無保,焉能責其義?”

  “夫子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在這些南衙的士大夫眼里,居上位者,德行天然就是高尚的,居卑賤者,德行就像是野草,他們就是這么理解論語的嗎?”

  “這句話分明是說居上位者的德行,影響整個世道的道德,馬三強本為勤勉工匠,主家苛責,買兇殺人,暴起反抗,是困獸猶斗。”

  “孟子有言,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居上者,不修德行,率獸食人,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這些蠢貨,現在全都責怪黎民庶人,不肯寬容!”

  “顛倒綱常!”

  朱翊鈞氣瘋了,南衙的風力輿論,引經據典,把儒家的經典,挨個引述了一遍,將馬三強這個居卑鄙者,認定為了窮兇極惡之小人,進而論證了一個觀點:

  底層人的道德最是敗壞;底層人最是邪惡愚蠢,而且還習慣性的坐井觀天,以自己的低級思維理解世界。

  比如馬三強,冤有頭債有主,摸黑滅人滿門,就是典型的底層報復思維,一點都不體面。

  朱翊鈞也讀四書五經,而且他讀的很好,從萬歷元年到萬歷十年,每月二十九日,他都要接受講筵學士考成,起居注中,將每一次考成都記錄周詳!

  朱翊鈞就沒有看出孔夫子和孟子說的話,是他們解讀的那個意思!

  相反,孔夫子和孟子幾乎所有的經典,都是一個觀點,民風善惡系于上位者教化所致。

  作為統治階級的居上位者,一定要修德行,儒家經典里,從沒有一句,是教人漠視民生疾苦、苛責困厄之民!

  “馬三強、劉友嘉滿門俱死,如此慘案,何所致?非小人之惡,恰是上失其道之果!”朱翊鈞站起身來,在幾份雜報上,用力的踩了幾腳。

  朱翊鈞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厲聲罵道:“一群蠢貨!就這么繼續漠視民生疾苦,苛責困厄之民,等到馬三強出在他們家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改悔了,就知道自己錯了!”

  從萬歷元年接受帝王教育,向來很有禮儀,很少出口成臟儀舉失范的大明皇帝,又是罵街,又是啐一口,可見是真的對這些風力輿論厭惡。

  “陛下,氣大傷身,氣大傷身,這里還有幾份北衙的雜報。”馮保將幾本雜報送到了御案之前。

  “不看,看什么看,八成也是這種胡言亂語,看多了生氣。”朱翊鈞將雜報往旁邊一推,看出火來的大明皇帝,恨不得讓戚帥帶著京營從獅子山沖下來。

  “陛下,南北兩京的風力是完全不同的。”馮保還是小心的將北衙的雜報放在了桌上。

  朱翊鈞這才回到了御案之前,看了兩本,才坐直了身子,看了許久。

  北衙的風力輿論就正常多了,畢竟萬歷維新十七年,順天府被規訓了十七年,即便是再賤的賤儒,挨打挨多了,就知道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了。

  相比較南衙對劉友嘉的避而不談,北衙的討論主要集中在松江府上海縣知縣,為何沒有執行十五銀的索賠。

  討論是極為充分的,最后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劉友嘉沒錢。

  不是劉友嘉真的沒錢,而是在朝廷的眼里,劉友嘉名下沒有任何的財貨,地畝、錢財。

  甚至連劉記豆腐坊,都不是在劉友嘉的名下,而是在一名徐富貴的人名下。

  有筆正甚至跑到了上海縣,找到了姚光啟了解了所有始末,才得知,這個徐富貴,早就在萬歷五年就死了,可是因為沒有銷戶,這個徐福貴仍然活在檔案里。

  產業是詭寄在死人名下,家宅是租賃遠房親朋,下人全都是和工坊簽的勞務合同,劉友嘉主打一個一無所有。

  劉友嘉分文沒有,姚光啟這頭還沒找到劉友嘉的財產,那頭劉友嘉就讓徐四海去泄憤了。

  劉友嘉的銀子在哪里?松江府查實,劉友嘉的銀子,都在私人的錢莊里放高利貸賺利息。

  這還是稽稅院跟著銀路查到的線索,也就是稽稅緹騎辦案不講法理,百無禁忌才找得到,否則地方衙門查一輩子也找不到。

  第一份雜報,討論的是為何基層判決如此難以執行,是否可以讓稽稅院幫忙穿透,尋找財物強制執行。

  第二份雜報來自李贄,李贄在雜報里,則以矛盾說討論了矛盾激化的過程,劉友嘉有四次機會,可以避免災禍發生。

  首先是在驢踢人的時候,劉友嘉作為豆腐坊的主人,就該慰勞,而非惡語相向;

  其次是馬三強養傷時候,劉友嘉但凡還是個人,就該去家中慰問看望,主動承擔湯藥費;

  再之是馬三強康復后,索求五銀,劉友嘉無論出于道義還是責任,都該償付;

  最后則是在買兇殺人時候,迷途知返,當劉友嘉讓徐四海去為難馬三強的時候,已經是覆水難收;

  整個矛盾激化的過程,居上位者也就是地位上的君子,總是掌控和主導矛盾激化程度;

  而馬三強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無敵,毫無顧忌,母妻子皆亡的時候,掌控和主導矛盾激化的就到了居卑鄙者手中。

  這個矛盾主導者變化過程,十分顯著。

  而量變引發了質變,當這種居卑鄙者的數量,累積到一種程度,就是天變之日。

  李贄從矛盾說去分析其中的矛盾,論述了主導矛盾的主體,在矛盾不斷極化過程中的攻守易形。

  如果朝廷沒有作為,制造這種無敵之人,這種駭人聽聞的案件將會愈演愈烈。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徐四海下的命令,的確是打一頓,是這四人在扭打的時候,推了馬三強母親一把,殺死了馬三強的母親,才一不做二不休,強淫了其妻子,聽到村里人聲犬吠,才狼狽逃竄。”

  徐四海四個手下被抓后,交代了為何沒有斬草除根,把馬自強也給殺了。

  因為村里人聽到了動靜,已經過來查看情況,這四人只能狼狽逃跑,沒有繼續痛下殺手,否則馬三強也死了。

  馬三強僥幸不死,之所以等不及朝廷的公義,因為他只能先下手為強,否則劉友嘉必然斬草除根。

  而第三本雜報,則是討論了律法缺位,豪右恃勢拒償之弊。

  姚光啟判罰十五銀的賠償,缺少大明律法的支持,劉友嘉不服這份判決,是因為大明律沒有規定,憑什么要賠?

  十五銀的賠償,全憑姚光啟地方官個人道德支撐,這種律法的缺位,更導致雇工傷殘,無憑可依。

  馬三強不信衙門、不信朝廷,讓自己手里的刀,倒一倒心中的苦水,因為他知道朝廷律法從來不保護他這些窮苦人。

  正是這種律法的缺位,導致了勢要豪右可以倚仗自己的社會地位,來拒絕一切的賠償,為所欲為。

  在大明生產關系向自由雇傭關系轉變,商品經濟形成的過程中,朝廷的僵化、律法的缺失,也是讓悲劇發生的原因之一。

  朝廷應該制定相應的賠付標準,極力避免這種情況。

  國朝凌駕于一切社會集體之上,調和各方矛盾,顯然,馬三強案,朝廷在律法上的缺位,沒有履行到自己的責任。

  第四本雜報,則討論了地方保護,勢要豪右作為地方稅收大戶,稅收的來源,地方衙門天然對勢要豪右偏袒。

  第五本雜報,則是討論大明不止一個馬三強,而是千千萬萬個馬三強,筆正根據自己的見聞,一共舉了五個例子,都是相似的案件,馬三強的悲劇,反復上演。

  “這本雜報,就有點不切實際了。”朱翊鈞拿著北衙第六份雜報,看了會兒,搖頭放在一邊。

  第六份雜報則討論了官廠和民坊之間的差別,在官廠做工,受傷了、意外死亡,都有湯藥撫恤,甚至連匠人留下的子女,也能夠順利長大成人,官廠會強令這孩子留校上學,即便是不能成為士大夫,也可以成為讀書識字的匠人。

  官廠和民坊之間巨大差別,干脆把天下所有民坊,全都收歸官廠得了。

  官廠有官廠的問題,僵化、臃腫、世襲等等,都是難題,把天下民坊變成官廠,這和復古到井田制,沒什么區別了。

  北衙的十幾份雜報,主要是討論馬三強案件在各方面的意義。

  “朕看完,越發覺得南衙這些雜報面目可憎了,他們連事實都不談,其心可誅!”朱翊鈞揉了揉額頭。

  不是馮保在欺上瞞下,給南衙士大夫上眼藥,馮保沒那個膽子。

  南北兩京的雜報,全都是排的上號的大報,都擁有廣泛的訂閱人群,能夠發日報的那種大型報社。

  這種風力輿論上差別,讓朱翊鈞有點無奈,他總不能把南京皇宮修一修,在南京做皇帝。

  這也是南衙士大夫有恃無恐的原因,你皇帝終究是要回北衙吃沙子的。

  如果皇帝嚴加處治,因言獲罪,也會對下情上達形成阻礙,文字獄非但不能完成思想上的統一,反而會讓人道路以目。

  馮保將一本奏疏放在了桌上,低聲說道:“內閣上了本奏疏,稽考舊章,參酌時宜,謹擬工傷賠償條例,懇請圣裁。”

  風力輿論總是那么的喧囂,大明朝臣們并不會被這些風力輿論所裹挾,而是按照圣旨,制定了《請定工傷賠償條例以安民生疏》。

  主要內容包含了明定雇主之責,細化了賠償的規定、嚴申官府職權、禁絕私斗之風等多個方面。

  首先就是律法上,明確規定:

  凡匠作、雇工因務負傷致殘者,主家須依《大明律·戶律》損公私財物例,承擔全責,若因器具朽壞、牲畜失控致傷,主家未及時修繕管束,罪加一等。

  工傷要賠償,而且生產工具、牲畜等,如果不能及時修繕、約束、賠付,罪加一等以殘害論刑名。

  拒不賠償,民事案件上升到刑事案件,輕則杖五十一百,重則流放煙瘴之地。

  賠償細則,工傷必須明定包含湯藥、誤工、恤銀。

  湯藥就是醫藥費;誤工費按月錢折半、不足一月按一月算;而恤銀則是殘疾,按月錢全額賠償十五年,致死則是月錢賠償二十年;

  馬三強一年的勞動報酬為十四銀,如果殘疾就是210銀,如果致死則是280銀。

  嚴申官府職權,就是府州縣衙門必須要嚴格執行判罰,不得延誤,抗命不遵,枷號一月,罰銀倍償;情節尤重者,流徙南洋。

  一旦有工傷賠付的判決,只要不賠償,就將事主抓捕,強制執行。

  枷號,就是戴上枷鎖羈押,每拖一個月的時間,就要處罰加倍,姚光啟判劉友嘉賠十五銀,拖一個月是三十銀,拖兩個月是六十銀,拖三個月是一百二十銀。

  如果惡劣到劉友嘉這種情況,抄家流放。

  在嚴申官府職權這一則中,內閣要求,地方官員要對各自所轄地面所有民坊立契稽查,就是民坊必須要有勞務合同,如果沒有則以違禁取利判罰。

  違禁取利,就是違反禁令獲利,最輕微的處罰,也是勒令關門,即未立契書,不得經營。

  禁絕私斗之風,則是:雇工不得私相報復,違者以故殺論;主家若買兇脅迫,依謀叛連坐。

  如果雇工負傷,也沒告訴衙門,就懷恨在心,直接報復殺人,按殺人案判;

  如果主家為了逼迫雇工就范,買兇脅迫,則是謀叛大罪,要連坐家人,抄沒家產。

  禁絕私斗之風,不僅對窮民苦力有要求,同樣對主家要求更高。

  最后內閣輔臣重申工傷賠付條例的目的:非獨護窮黎之血肉,實為斬豪右之爪牙,正不正之風,利國朝之商貨。

  劉記豆腐坊這一惡案,沒有贏家。

  馬三強沒有贏,他雖然沒有被斬立決,但也要流放南洋了,全家俱喪;

  劉友嘉當然也沒有贏,全家都下地獄了,跟閻王爺講理去了。

  “令三法司會簽,頒行天下,曉諭地方各官,申明條例。”朱翊鈞全文審視了三遍,確定了所有條規后,朱批下章。

  萬歷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內閣上奏,皇帝朱批,大明朝正式開始推動勞動保障制度完善。

  度數旁通,量化工傷、致死賠償標準,強制執行避免勞資矛盾進一步激化,用皇權壓制地方豪強的為所欲為,強化朝廷對地方經濟控制,為‘讓大明再次偉大包含所有大明人’提供制度性保障,切實推動‘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基本國策。

  而皇帝再一次踐行了‘護民以彰圣德’的基本執政理念。

  當皇帝圣旨下章到了各地方衙門的時候,南衙的風力輿論,立刻偃旗息鼓了下來。

  胳膊擰不過大腿,朝廷、皇帝根本沒有理會他們掀起的風力輿論,不受他們裹挾,制定了新的律法,繼續胡說,那就是抗旨了。

  討論是討論,抗旨是抗旨,性質完全不同。

  故意將整個案件歸因為小人之惡,就是江南勢要豪右希望用自己對風力輿論的控制,影響朝廷的判斷,同樣也是自我寬慰,沒事的,就是偶發個例,不必過分擔心。

  但劉友嘉滿門慘案,還是讓所有勢要豪右心有戚戚,朝廷最終的判罰,連馬三強都沒殺,而是送去了南洋,甚至民間傳聞,皇帝本人還從內帑給了二十五銀做安家費,也不知真假。

  “朕給了馬三強二十五銀做安家費這事兒,朕怎么不知道呢?倒是提醒朕了,內帑支二十五銀,送到松江府衙門,親自交給馬三強,給他安家。”朱翊鈞對著馮保交代著。

  他真沒給,但民間有這個傳聞,他再不給,反倒是小氣了。

  “臣遵旨。”馮保讓一個萬歷元年起跟著陛下陪練的大珰去辦這件事,順便再讓這個大珰了解下案件的始末,確定陛下沒有被蒙蔽。

  這不是二十五兩銀子,而是保命符。

  有御賜的這二十五銀,證明陛下知道馬三強這個人,到了南洋,也不會有人刻意為難,萬一皇帝陛下想起來此人,詢問近況,刻意的為難都會變成回旋鏢,正中眉心。

  “戚帥到了嗎?”朱翊鈞看了看時辰,戚繼光每七天到莫愁湖行宮一次,報聞京營情況。

  馮保趕忙俯首說道:“已然等候一刻鐘了。”

  “不早說,快宣,不,朕過去吧,戚帥在哪里?”朱翊鈞站起來,準備自己過去。

  戚繼光是大將軍,節制天下兵馬,放到五代十國,今天不是皇帝明天也是了,即便是不提戚繼光現在身份,他也是為大明南征北戰四十載的常勝將軍,值得朱翊鈞禮遇。

  “戚帥在看陛下種的速生楊。”馮保還是帶著陛下去了行宮花園。

  戚繼光還在等皇帝宣見,結果卻等來了皇帝,頗為惶恐的俯首說道:“臣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

  “免禮免禮,不是戚帥在閱江樓給朕鎮著,這些南衙勢要豪右早就跑到莫愁湖行宮號喪來了,哪里會如此清凈?有人反對朕的政令,朕就對他們說:你去跟朕的京營說去吧,哈哈哈。”朱翊鈞走了幾步,滿是笑意的說道。

  戚繼光聽聞趕忙說道:“京營是陛下的京營。”

  “京營的瘟疫處理的如何了?”朱翊鈞問起了京營的情況。

  “一切妥當,南衙諸豪右的反應,實在是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戚繼光說起此事,也是搖頭,他帶兵打仗四十余年,什么幺蛾子事都見過,這幫勢要豪右有點沒見識了,嚇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戚繼光頗為好奇的指著剛剛移栽的樹苗說道:“陛下,這就是中盛速生楊?”

  朱翊鈞詳細的解釋了下這種速生楊的培育過程,速生楊的缺點是格外明顯的,做紙、做筷、做家具還行,做不了棟梁,長得慢,木質堅實是硬木。

  但不代表速生楊沒有作用,相反意義極其重大。

  “嘖嘖,好東西啊。”戚繼光和皇帝兩個極其魁梧的人,蹲在數棵速生楊樹苗面前,聊了半天這種楊樹的優缺點和培育時間,戚繼光問,朱翊鈞回答。

  朱翊鈞又花了一刻鐘介紹了下膽礬、綠礬這些農藥的作用。

  “中盛速生楊,這個名字好、膽礬這個也好,都好,都好!”戚繼光由衷的說道。

  中盛二字出自禮記,曰:年儉穀不足,賓祭以中盛。意思是年景不好的時候,祭祀不用稻、粱,一切從簡,中祭先祖是不會怪罪的,反而會保佑來年鼎盛。

  儒家禮法,也不都是崇禮,如果非要在禮法和現實二選一,禮記主張:先顧好現實,再考慮祭祀。

  “戚帥坐。”朱翊鈞和戚繼光有很多的話題可聊,戚繼光帶兵打仗是主業,他會種地,還會尋礦,這些農桑事兒,張居正都不是很明白,朱翊鈞也只能找戚繼光說道說道。

  “戚帥在京營推動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說軍兵嫁娶,要書記核準報聞把總,可有此事?”朱翊鈞問起了他從軍兵處聽到的消息。

  戚繼光點頭說道:“陛下圣明,確有此事,臣打算試試后,再奏聞陛下。”

  這不是戚繼光瞞著皇帝要做什么,是小范圍實踐,確定沒有太多問題后,再報聞皇帝推行。

  “發生了什么事兒?”朱翊鈞詢問起了究竟,戚繼光做事從來都不是臨時起意。

  “京營銳卒來自五湖四海,這娶妻就很難知根知底了,入朝抗倭后,發生了一些事兒,軍兵的反應比較激烈。”

  “有奸佞之徒,把主意打到了撫恤銀之上。”戚繼光已經用盡量委婉的語氣,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朱翊鈞驚駭無比的說道:“瘋了嗎?”

  如果在老家,娶妻的時候都會打聽打聽情況,可到了京營里,就變得非常困難,在入朝抗倭發生后,一些個媒人,就開始做起了一門古怪的生意,嫁銳卒。

  如果京營軍兵從前線活著回來了,那他就是英雄,皇帝的恩賞之豐厚,天下聞名,跟著丈夫過一輩子都不會吃苦;

  若是銳卒死在了前線,這撫恤銀,就可以拿到手里,保一輩子衣食無憂。

  京營講武學堂,那是京師數得上的頂級學堂,絲毫不亞于名儒學堂。

  這本來是個好事,軍兵以前社會地位低,現在有人上趕著嫁上門,是好事。

  但京營鎮撫司,也就是軍事法庭,在入朝抗倭之戰結束后,收到了十二份訴狀,這些軍兵發現自己被騙了,做了冤大頭。

  “騙婚騙到了京營的頭上!”朱翊鈞深吸了口氣,平息了自己的怒氣,發現無論如何都平息不下去,才問道:“究竟如何?”

  戚繼光將案卷交給了陛下,情況不復雜,這十二份訴狀,情況是完全一致的,都是已經嫁過人,甚至趁著軍兵在前線征戰,這些婦人在后方,再續前緣,軍兵回到家,發現家被別人給占了。

  這是騙婚,而且還是一個團伙作案。

  朱翊鈞看完了卷宗,略微有些自責的說道:“這事兒朕居然不知道,南巡出發太倉促了,應該等凱旋之后諸事皆了再南巡的。”

  “出發之后,朕不再操閱軍馬,知道的晚了,他們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京營銳卒的頭上?”

  是一個團伙作案,是一個賣房的經紀買辦干的。

  京師不僅紙貴,地也貴,宅更貴,大明附籍制度,沒有產業不得附籍,為了落得北衙戶籍,當真是想盡了辦法。

  賣房的經紀買辦,和媒婆一商量,就開始干了。

  “京營刀刃向外,從不將刀兵對準百姓萬民。”戚繼光告訴了陛下為何會這樣。

  朱翊鈞沒有任何猶豫的說道:“這事兒不能按戚帥的意思辦,通通處死,經紀買辦、婦人、丈夫,一律處死!京營銳卒刀刃的確向外,但朕的劊子手,專斬邪佞!”

  “如果不斬,日后這等奸佞必然蜂擁而至,成了就是美事兒,不成也不會怎樣,犯錯的成本太低了。”

  戚繼光的判罰過于仁慈了,判離,歸還家產,這種判罰,完全是按著民間律法進行,軍營是軍營,和民間完全不同。

  要是軍營和民間相同,那還要鎮撫司這種軍事法庭干什么?

  “陛下圣明。”戚繼光不動聲色的說道,沒有反對。

  朱翊鈞一愣,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不太簡單,他想了想說道:“戚帥這處置意見,是故意的吧,就是讓朕改判,施恩銳卒?”

  “陛下圣明。”戚繼光見自己的心思都被陛下看穿了,也沒含糊其辭,他也不擅長。

  他就是為了讓皇帝執行正義,讓軍兵感念陛下恩德。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