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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下地獄跟閻王爺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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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說暫停,就是把一把劍懸在浙江勢要豪右、鄉賢縉紳的腦袋上,無時無刻不對他們進行威脅,防止他們忘記,大明仍有威罰手段。

  從遼東回來的巡撫、總兵都是狠人,李成梁當街殺了賤儒張利民,被流放到了關西七衛,而侯于趙把自己混到了活閻王的地步,因為他們都出身遼東。

  遼東地方的開拓,是尸山血海里滾出來的,不是靠陰謀詭計博弈進行,大明在遼東的每一寸土上,都是靠著真刀真槍,流血犧牲開拓出來的。

  吏部尚書梁夢龍給了皇帝一份新的名單,在處斬了一百三十二個裝瘋賣傻之人后,朱翊鈞抓了一批經紀買辦,這一批人,都是行賄。

  而梁夢龍給的這一批名單,是受賄者的清單,吏部、禮部、刑部、都察院的意見是,涉謀逆,革罷褫奪功名,流放金池、椰海城,永不放歸。

  “按閣臣們的意見,扭送金池城、椰海城吧。”朱翊鈞看著面前的奏疏,最終把這批人全都流放南洋,南洋缺人缺的厲害,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該殺的官吏之前已經殺掉了,剩下的這些官吏,行賄受賄,罪不至死。

  “現在這個行賄受賄的手段,果然高明,若不是畏懼被掛到朝陽門上,勢要豪右們不會說的這么清楚,自海瑞海文忠走后,貪腐之風再次抬頭。”

  “南衙事實上形成了一批政治游說掮客,名曰經紀買辦,實則貪腐之橋梁。”朱翊鈞看著案卷,揉了揉眉心。

  斗爭形勢在變得嚴峻和復雜,貪腐變得越來越專業了。

  這不怪新總憲陸光祖辦事不利,其實這次查辦的六百多名貪官污吏里面,貪腐行為基本都發生在海瑞還在的時候,海瑞和皇帝都很清楚,貪腐是抓不完的。

  反腐抓貪,只是提高官吏貪腐的成本,減少貪腐的數量和規模,防止貪腐成為滅國之禍。

  過分的追求道德崇高、追求天下全都是清官,真的不太現實;

  但縱容貪腐,一定是亡國的下場,因為貪腐的必然就是低效。

  浙撫吳善言,因為浙江地方衙門的錢太多了沒地方花,覺得出巡修堤補渠的九營過于礙眼,要折了九營的俸祿,解散九營,九營鬧了兵變。

  在吳善言的計劃里,浙東運河一旦開始修建,就是一個漫長的、長期的貪腐場,將府庫的銀子,全都以合理合規的名義,花出去。

  整個浙東運河用了三百五十萬銀,四年完工,可是讓吳善言來,他敢弄個四十年工期,三千五百萬銀的大窟窿出來。

  錢花了,但馳道一厘不挖。

  過于嚴重的貪腐,必然帶來低效。

  行賄專業化,就是行賄手段極其專業,隱蔽性很強,而且賬目上完全合理合法。

  在海瑞沒有開始反腐抓貪的時候,‘冰敬’、‘碳敬’大行其道,地方官員每年都要給座主們銀子,明目張膽的貪腐。

  現在貪腐變得合理合法,但都察院不管那些,都察院對貪腐的標準就是損公門之利,肥私家之財,只要符合這個標準,一律定性為貪腐。

  在大明,貪腐是沒有明確定義的,沒有什么行為是貪腐,什么行為不是,沒有太明確的界限。

  大明會典在修的時候,言官們對這種模糊條款非常不滿,但最終大明會典,還是沒有明文規定。

  這就是故意用這種‘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的模糊條款,對貪腐的定義進行擴展,只要損公肥私者,皆為貪官污吏。

  比如池州府知府鄒光耀,就是集大成者,他讓衙役們去劫海帶船,可不是無緣無故。

  鄒光耀不是什么名儒,但是每一次去聚談講課,都能賺五千銀到上萬銀不等,一年就是三到五次,這么貴的座位,多少人搶破了頭,都搶不到。

  除此之外,鄒光耀寫書,朱翊鈞看過,狗屁不通,那怕是他真的講點儒學,朱翊鈞也認為有點價值,是否貪腐可以模棱兩可,但他不是,鄒光耀講養花,梅蘭竹菊的品種和養法。

  朱翊鈞看了一部分,眉頭都擰成疙瘩了,鄒光耀講的養法部分,全是錯的,真的按他那個養法,梅蘭竹菊活不過一個月,簡直是糟蹋東西。

  一本《四君子譜》作價五十銀,精刻本賣了整整五千本之多。

  鄒光耀有個遠房侄子,在老家四川成都府讀書,準備科舉,鄒光耀履任四年時間里,這個侄子撈了整整十七萬銀,關鍵是這個侄子被抓的時候,一臉懵,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其實就是代持。

  有人借著鄒光耀遠房侄子的名義,在北衙燕興樓里開了個戶頭,而后在市場上,買低賣高,四年獲利十七萬銀,看起來一切合理合規。

  但其實不過是左手倒右手的游戲,只需要將幾個幾近報廢的五桅過洋船所有流通船舶票證,全部買下來,就可以進行這種游戲了。

  而且這還是個窩案,可不止鄒光耀一人,這次選貢案連根拔起的六百多名貪官污吏里,有超過四百名都有類似的受賄罪狀。

  鄒光耀是里面比較典型的,三年撈了三十萬銀。

  要知道當初四川戥頭案時,張居正門生、前四川巡撫羅瑤,費盡心思,三年也才撈了三十四萬銀,就這,羅瑤還被王謙罵成窮鬼,從百姓嘴里摳出三十四萬銀的索命窮鬼。

  斗爭形勢變得嚴峻,因為敵人也在變得狡詐。

  查賬發現,開支合理合法,就不是貪腐了嗎?這樣只會制造出一種‘清廉’的假象來,其實還是貪腐造成的低效。

  “這北衙的奏疏朕看完了,都察院、六科給事中這些個意見簍子,平日里話那么多,為何對侯于趙的事兒,一言不發?”朱翊鈞發現了個怪事,侯于趙這個活閻王,居然沒有被彈劾。

  按照過往殷正茂、凌云翼、王一鶚、申時行的待遇,科道言官早就連章上奏,把侯于趙罵的體無完膚了,但這次,科道言官視而不見,一言不發。

  馮保低聲說道:“陛下在,胡說兩句也就罷了,權當是責難陳善,陛下不在,胡說八道,等陛下回京,承天門大刑場要走一遭的。”

  “這選貢案鬧得這么兇,現在出來說話,很容易被人視為和逆黨有瓜葛,謹言慎行,才是道理。”

  科道言官又不傻,浙江鬧到今天這個地步,都要從仁和縣一場大火說起。

  侯于趙的行為,是替陛下泄憤,科道言官在選貢案期間胡言亂語,那根本不是履行職能,是在找死。

  皇帝那根神經,現在是最為敏感的時候,非要觸這個霉頭,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打勤不打懶,專打那個不長眼。

  萬歷維新十七年了,什么時候能胡說,什么時候不能胡說,科道言官們很清楚,申時行、王家屏可以彈劾,侯于趙不能。

  “咱大明的科道言官們,身段和申郎中一樣的柔軟。”朱翊鈞明白了原因,明哲保身可是官場上的整體默契。

  “陛下,王次輔來了。”一個小黃門匆匆走了進來,王崇古突然來到了莫愁湖行宮。

  “宣。”

  “臣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崇古俯首見禮。

  “免禮,坐,什么風把王次輔吹到了朕這個莫愁湖行宮來了?”朱翊鈞有些疑惑的問道,如果有事,王崇古會上奏疏,等待皇帝宣見。

  王崇古一臉為難,欲言又止,還是開口說道:“臣為自己那個不爭氣的逆子來的,懇請陛下饒他一命。”

  “此話從何說起?王謙這松江知府干的好好的,怎么就要饒他一命了?”朱翊鈞猛地一抬頭,眉頭緊蹙的說道。

  王謙,一個官宦世家出身的素衣御史,連海瑞和張居正都肯定王謙的道德,這個人不貪不腐的原因,是自己足夠有錢。

  朱翊鈞和王謙的私交極好,但王謙若是因為和皇帝的私交,肆虐不法,那朱翊鈞容不得他。

  “他判了個案子,引起了軒然大波。”王崇古作為刑部尚書,十七年的老刑名,一臉無奈的將案件的經過從頭到尾的詳細描述了一番。

  上海縣三連莊村有一個村民叫馬三強,家里行三,大哥馬大強十六歲還沒娶妻就死在了海寇的手里,二哥馬二強出海跑船,風里來雨里去,成年成年不著家。

  馬三強窮民苦力出身,到上海縣劉記豆腐坊熬豆腐,起早貪黑做了七年,是劉記豆腐坊的大工匠。

  人生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鹵水點豆腐要熬煮,剛出的豆腐燙的很,但不趁著熱豆腐處置,又不能成型。

  馬三強靠著自己雙手賺錢,他在劉記豆腐坊做工,一年到頭能拿十四銀的報酬,多也不多,但也不算少。

  前年馬三強終于攢夠了銀子,在三林莊起了宅院,娶妻生子,妻子在家照顧老娘,他在劉記豆腐坊繼續做工。

  萬歷十六年夏天,馬三強磨豆腐的時候,驢發了瘋,他上去阻攔,被驢給踹了兩腳,腿直接都給踹折了,修養了半年多的時間,才算是好利索。

  馬三強覺得,自己這情況,沒上工這半年時間,這東家怎么也要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多少給他點銀子,這驢發瘋,他不去攔著,指不定整個豆腐坊,都要被這瘋驢給糟踐了。

  劉記豆腐坊,有匠人一百四十三人,是整個上海縣排得上號的豆腐坊,因為手藝好,豆腐緊實不散,供應上海縣大酒樓,賺的銀子也不少。

  劉記豆腐坊的大東家叫劉友嘉,也算是三林莊的富貴人家,開海之后,就更加富有了。

  劉友嘉不給馬三強一分銀子,說他愛干干不愛干滾蛋,有的是人干。

  馬三強不服,他對劉友嘉講,受這次傷,一共給五兩銀子了事,就此善了。

  劉友嘉想的很簡單,這給了馬三強銀子,日后這工坊里出點什么意外,都得他出錢,他就是一毛不拔,一分錢也不肯給。

  胳膊擰不過大腿,馬三強只能離開,但沒想到七天后,等到的卻是上門的衙役。

  原來這劉友嘉直接就把馬三強給告到了上海縣衙門!

  狀告馬三強是看老娘生病、孩兒還小開支大,故意刺激驢發瘋,就是為了訛錢,還專門把那瘋驢給拉到了衙門口,說驢屁股上有傷,就是馬三強故意的。

  這案子,先是姚光啟審問,姚光啟是為了海帶能臉上挨一刀的狠人,判劉友嘉賠十五銀,而不是馬三強要求的五銀。

  劉友嘉不服氣啊,他有狀師,他證據確鑿,可是這青天大老爺,非但看不到他的冤屈,還要讓他賠十五銀,他就是不賠,非要賴著。

  “等下,這劉友嘉有病嗎?”朱翊鈞打斷了王崇古的案情陳述,攤開手說道:“松江府的訴棍狀師可不便宜吧,哪怕是這么個案子,前前后后,最起碼得二十銀了吧。”

  “給馬三強五銀就能善了,非要給訴棍狀師二十銀?”

  王崇古搖頭說道:“陛下,在北衙請一個狀師二十銀,在松江府得三十銀,在上海縣得四十銀。”

  上海縣的銀子是滬銀,和別的地方銀子不一樣,購買力有點弱,二十銀是北衙的價格,四十銀才是上海的。

  “也是,大象糞便都能賣出去的地方,是朕狹隘了。”朱翊鈞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上海的昂貴。

  王崇古接著說道:“劉友嘉不是有病,他就是要立規矩!日后誰在工坊里受了傷,敢問他要錢賠償,他能把對方告去坐牢,日后就沒人敢索要賠償了。”

  “姚光啟這個人,陛下也是知道的,自從拜了凌部堂為座師后,就完全變了樣兒,判了劉友嘉賠十五銀。”

  “劉友嘉不肯賠,就找到上海縣的地頭蛇徐四海幫他出面,要打馬三強一頓,給他點教訓瞧瞧。”

  “徐四海遣了四人,到了馬三強家里,就狠揍了馬三強一頓,馬三強母重病臥床,起身阻攔,被推了下,磕在桌角,磕的不巧,人直接就走了。”

  “馬三強的妻子極其貌美,這四人本就是地痞流氓,看人貌美就強淫了馬三強妻子。”

  “妻子不堪其辱,次日就跳了井,孩子受到了驚嚇,三日后也死了。”

  朱翊鈞的拳頭立刻攥緊了,平靜的問道:“后來呢?”

  朱翊鈞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就是看不了這種苦難,他不知道也就罷了,他知道了,就一定要管。

  王崇古無奈的說道:“上海縣派了衙役捕快查案,但馬三強等不及了,把刀磨快,從狗洞潛入劉友嘉的家宅之中,等到子時,摸黑開始殺人,一整夜,劉友嘉一家十三口,都成了刀下亡魂。”

  “這馬三強想自殺,但他被家丁們給摁住,扭送了縣衙。”

  朱翊鈞聽到這里松開了拳頭說道:“活該。”

  “陛下,馬三強殺人滿門,連孩子都殺了。”王崇古提醒陛下,馬三強是殺人犯,而且是兇犯,把人家滿門都殺光了。

  朱翊鈞擺手說道:“逼著窮民苦力,窮死、餓死、困死,還不許窮民苦力拼命了?哪有這般道理?!這劉友嘉當初給五銀就了事了,他非要去告狀,告狀不成就買兇,劉友嘉死了滿門,那馬三強沒死滿門嗎!”

  “他劉友嘉該遭此劫!下地獄跟閻王爺說去吧!”

  王崇古都被皇帝說亂了,整理了下思路才說道:“是徐四海派遣了四人前往馬三強家中,劉友嘉只是想打馬三強一頓,而不是害馬三強滿門。”

  “此風不可長,私斗之風必然再起。”

  王崇古是來為兒子求情的,結果先跟陛下普及律法的基本概念了,陛下這個判罰,只會加重私斗。

  “你這話不對,朝廷要慢慢查案,查來查去,真的能給馬三強一個公道嗎?人已經死了,馬三強的老母親死了,妻子自殺了,孩子病死了!”

  “朕看衙門根本不能給他公道,不是劉友嘉苦苦相逼,何來此事?”

  ““這也不是私斗的問題。”

  “民勇于公斗,怯于私斗,是因為有律嚴明,私斗壓過公戰,是上無治枉之官,下有重類之黨,則私斗過于公戰,木石銳于干戈!”

  “你跟朕說法理,馬三強母親、妻子、孩子找閻王爺說法理去?”朱翊鈞連連搖頭說道。

  如果上位者不能懲治枉法官員,下層又有相互勾結的宗族勢力,那么私斗之風才會超過公戰,普通百姓手中的木棒石塊,都會比干戈這些武器更具殺傷力。

  這都是老祖宗的智慧,朱翊鈞也從不覺得自己還能比老祖宗聰明。

  這不是私斗,是一個階級對一個階級的壓迫,才導致的反抗,絕非私斗二字可以簡單概括。

  “陛下稍待。”王崇古年紀大了,陛下從小就能言善辯,邏輯縝密且清晰,而且把矛盾說、階級論作為治國綱常,身體力行的去實踐。

  一時間,王崇古都不知道如何去反駁陛下了。

  “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上海縣處置不了,移送了松江府府衙,臣的兒子王謙受理了此案。”王崇古先回避了陛下的責問,而是把事情講完。

  朱翊鈞追問道:“對,王次輔是來為王謙求情的,王謙是如何處置的?”

  “王謙草菅人命。”王崇古一臉無奈的說道,本來矛盾激化到這個地步,王謙作為松江知府,應該想辦法讓事情平息,而不是進一步加劇矛盾。

  但王謙偏不,他把馬三強收押之后,帶著衙役把徐四海這些城中坐寇,給抓了。

  徐四海在上海縣也算是有名的地頭蛇,手下蓄走狗二百余人,徐四海拒捕,王謙下令若有抵抗格殺勿論,親自上陣,矛盾徹底激化。

  抓捕現場,王謙拿著復合弩和鳥銃,把整個匪窩殺了個對穿。

  這還不算完,徐四海知道手下四人犯了命案,安排他們出走他鄉避禍,這四人也沒跑多遠,就在蘇州太倉。

  “咱們王大公子用強弩頂著徐四海腦門,逼問那四名兇手下落,徐四海都嚇的尿褲子了,直接指認,人抓到了嗎?”朱翊鈞聽到這里,眼前一亮。

  王謙還是個年輕人,血還是熱的。

  王崇古無奈,陛下今天怎么就是抓不住他說話的重點,重點是王謙怎么逼問那四人下落嗎?是王謙帶著衙役殺人!

  未經審判,就直接殺人,顯然是不合規矩的。

  “抓到了。”王崇古喝了口茶,回答了陛下的問題。

  “那抓到了,王次輔為何還要為王謙說情?”朱翊鈞確實不理解王崇古為何要為王謙求情。

  這不是辦的挺好的嗎?

  “陛下,王謙他草菅人命啊!而且還越界執法,帶著松江衙役跑到蘇州府抓人去了,人蘇州府不敢開罪王謙,王謙有個次輔父親,只好告狀告到了內閣來。”王崇古再次提醒陛下,王謙干了兩件出格的事兒。

  草菅人命和越界執法。

  王次輔是看出來了,陛下不是沒聽懂,就是在回護王謙,他把案卷交給了陛下,讓陛下親自查看。

  “哪里草菅人命了?”朱翊鈞指著案卷說道:“徐四海拘捕,糾集爪牙,掏出了弓弩,對抗衙門,射傷衙役,王謙要不下令殺人,他還當什么官兒?誰還愿意聽他的話?”

  “越界執法,確實不妥。”

  王謙是個京師大紈绔,八成就是氣急了,也沒想那么多,帶著衙役就去抓人了,連個公文都沒給蘇州府,嚇得蘇州府還以為鬧倭寇了!

  “罰他半年俸,以后不得越界,胡鬧。”朱翊鈞朱批了卷宗。

  王崇古看著案卷上最重要的罪名說道:“那王謙殺人的事兒呢?這個也得罰。”

  朱翊鈞擺手說道:“這個不能罰,徐四海公然拒捕,讓衙役不還手?就是鄉民抗稅,下鄉收稅的衙役,也會還手的。”

  “徐四海私藏弓弩甲胄,乃窩藏重罪,有謀叛之嫌,窩藏甲胄三副,死罪不赦,處置沒問題。”

  哪怕以萬歷維新之前的大明律去看,王謙的處置都是沒問題的。

  “亂了,全亂了。”王崇古示意陛下暫停一下,他要捋一捋身份。

  他王崇古是來給王謙求情的,結果這說著說著,角色互換了,他王崇古對兒子喊打喊殺,陛下反倒是大力回護。

  罰俸半年,那是懲罰嗎?王謙綏遠馳道的票證,一年的分紅,能頂上一百個一品大員的俸祿了!王謙根本不缺這點錢。

  “陛下,并無徐四海不法罪證,如此辦案,恐怕引得人心惶惶。”王崇古又喝了口茶,才組織好了語言說道。

  王謙這么辦案,一點都不注意影響。

  朱翊鈞說道:“影響,什么影響?人心惶惶?到底誰在怕?不肯給付賠償的高門大戶、富商巨賈才會怕!”

  “就因為這徐四海是松江府豪門養的一條狗,就殺不得了?在松江府地面,朝廷還得聽這些高門大戶的話?高門大戶說能殺,才能殺,高門大戶說不能殺,就是草菅人命?”

  “這天下是大明天下,是朕的天下,還是這些個高門大戶的天下?”

  “荒謬!”

  “王次輔,這樣,讓王謙帶著案犯,開堂公審,張榜公告,把詳情,告訴所有人,讓百姓們評評理,看王謙這番行為,究竟是對是錯!”

  “所有一切都是因為索要工傷賠償而起,但凡是劉友嘉能有那么一點點的人性,就不會把一個老實人,逼到這般地步!”

  “這件案子,不是單純的刑名案,還是個政治案,朕若是講什么法理,豈不是在逼著像馬三強這樣的窮民苦力,揭竿而起?”

  “到時候,等到民亂鬧起來,打到京師,砍了朕的腦袋,朕再去后悔?”

  “馬三強不能處死,把他流放到倭國去就是。”

  “朕意已決,不必再說。”

  王崇古沒有領旨,沒有說話,而是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他想勸一勸陛下,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陛下已經朕意已決了,他王次輔再多說,就是非常不識趣了。

  朱翊鈞看王崇古這個態度,也知道今天必須要說服管刑名的王次輔,皇帝想了想說道:“王次輔,朕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就是想說,朕忽視了大明律,全靠情緒做了決策,和那費利佩二世沒什么兩樣嗎?”

  “陛下,臣萬萬不敢!”王崇古嚇了一個激靈,那費利佩年紀大了,變昏聵了,跟個孩子一樣,王崇古可不會這么想,更不敢這么想。

  朱翊鈞繼續說道:“王次輔,朕不是一氣之下如此抉擇。”

  “你還記得兗州孔府案嗎?陳大壯打死了一條狗,就迫不得已的離開了山東逃難。”

  “而陳大壯的父親,要為那條狗披麻戴孝,還要為那條狗守靈二十七個月,殺人不過頭點地,沒有這么欺負人的。”

  “兗州孔府案,朕干的更過分。”

  “馬三強案和兗州孔府案是如出一轍,只不過馬三強沒有相信朕和朝廷,選擇了自己動手,這是唯一的區別,所以朕才流放了他,而不是讓他和陳大壯一樣,成為世襲的大鐵嶺衛義臺伯。”

  “難道王次輔希望,咱們大明開海的橋頭堡,世界的貿易中心、經濟中心松江府,出現一大批兗州孔府嗎?”

  “朕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那代表著萬歷維新,徹頭徹尾失敗了!代表著朕輸了,朝廷輸了,大明百姓、萬民輸了,只有這些高門大戶贏了。”

  “陛下所言有理,臣謹遵圣誨。”王崇古沉默了良久,才算是認下了這個結果。

  王崇古發現,自己有點辯不過陛下,陛下要是盛怒之下做的決策,他還能說道兩句,畢竟不能坐小孩那桌去。

  但陛下講的非常清楚,這是鄭重思考,權衡利弊后的結果。

  大明是絕對不能接受松江府出現一大堆兗州孔府,也不能接受松江府成為大明的尼德蘭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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