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輔成一句,夷人偷的時候很勤快,讓朱翊鈞笑了一下。
林輔成也不是撒謊,他眼見為實。
種植園但凡是有一點點松懈,什么東西都能變成夷人的,這些東西,通常不是特別的金貴,比如一些個碎布、壞掉的農具、木材、雞蛋等等。
因為損失不是巨大,多數的種植園農場主,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陛下,農場主們的這種善意和大度,很快就會自食其果,因為這些夷人,都聽說了農場主善良,就會跑到他的地頭上偷竊了,一切能偷走的東西,都會被偷走。”林輔成又告訴了皇帝一個事實。
在海外開辟種植園,要心狠手辣、要睚眥必報,要歹毒,要不然就會被偷被搶,甚至自己都會有危險。
好人就活該被槍指著。
任何試圖教化夷人的家伙,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就是林輔成在南洋游記里,反復重申的告誡,告誡那些想要南下南洋開辟種植園的人,一定要清楚當地究竟是什么樣的生態。
這也是為何呂宋、舊港、金池總督府,需要大量的地痞流氓的緣故,因為這些人很壞,沒有任何的道德負擔,充當打手,最好不過了。
“陛下,其實臣以為,泰西也好,南洋也罷,他們這種血裔認同,也是有可取之處的。”林輔成提出了一條建議,當他知道黃公子是皇帝陛下后,就開始變得謹言慎行。
自己的話,要對大明整體有利,而不是隨心所欲,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向陛下本人分享陛下的桃色八卦這種事,他再也不會做了。
上一次林輔成去綏遠,把草原上皇帝和三娘子有些緋聞的事兒,分享給了陛下本人,得虧是陛下仁善,否則他現在已經開始蒙學了。
“哦?這種血裔認同,居然還有可取之處?”朱翊鈞好奇的說道:“詳細說說。”
林輔成鄭重的說道:“陛下,移民不會忠誠,沒有任何篩選的移民,只會帶來災難。”
“臣在南洋,就聽說了,一些士大夫在鼓噪一種風力輿論,大明缺人,為何不訴諸于海外呢?準許倭人、倭女、夷人、紅毛番、黑番,進入大明,共沐圣恩?”
“這看起來是自由派的主張,但陛下是知道臣的,臣向來主張有限自由論。”
林輔成作為自由派的魁首,在皇帝面前明確表達了對這種風力的完全反對,是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完全反對。
林輔成詳細陳述了自己的理由,寬松的移民政策、通過出生地簡化獲得身份的流程、只要來就認可的寬松身份政策,只會給大明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
對于這種呼聲,主要是因為經濟的需求,但是林輔成以種植園經濟為例,告訴陛下,既不會解決勞動力不足的問題,也不會對經濟有任何的幫助。
林輔成十分肯定的說道:“在經濟上,是完全的負擔。”
“臣在南洋觀察了很久,那些懷揣著救贖,踏上前往彼岸道路的人,在抵達南洋后,就會憤怒于自己的訴求無法得到滿足,居然還要繁忙的勞作才能填飽肚子?”
“他們滿身的怨氣,根本不想做工,最后淪為盜寇的可能性很大。”
好吃懶做,想要通過長途遷徙就可以不勞而獲的人大有人在,即便是在大明也有很多這樣的人,到了南洋,覺得種不如搶,以偷竊、劫掠為生,最終死在了總督府的牙兵手中。
林輔成緊接給陛下算了一筆賬,呂宋總督府在政策沒有調整前,選擇懷柔,付出了極大的治安成本,和產生的經濟效益,是云泥之別。
“朕聽明白了,除了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好吃懶做、想要不勞而獲之外,朝廷要為此付出巨大的開支,來減少他們惹是生非,無論這個成本是什么,但從經濟賬上看,是完全的弊大于利。”朱翊鈞聽來聽去,明白了林輔成的意思。
即便是以經濟上的訴求去判斷,無差別引進夷人,也是賠錢的買賣。
林輔成繼續說道:“其實廣西的甘蔗種植,也是一個例子,安南人做了雁行人,廣西地面,嚴禁安南人偷偷留在大明,需要砍甘蔗就讓他們進來,不需要的時候,就讓他們離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但凡是少一個,都要連坐整隊。”
“之所以形成這種被廣泛認可的規矩,是長久以來反復實踐得到的結論。”
朱翊鈞點頭說道:“血裔認同是大明人這個集體的基礎。”
“陛下圣明。”林輔成就是這個意思,血脈上的一致,才是同為大明人的根基。
他補充道:“比如黎牙實、伽利略這種長期居住在大明,對國朝有巨大貢獻者,也可以特許以大明人身份對待。”
“這里面要有個硬性的時間規定,比如最少要在大明呆十五年以上。”
并不是把門關死,自古以來,任用‘韃官’的現象就從沒斷過,比如漢武帝時候的托孤大臣金日磾,就是匈奴人。
經過長期觀察,確實對大明真心認可,而且像伽利略到大明先行了兩年醫,幫助惠民藥局防治天花為大明做出貢獻的人,是可以成為大明人的。
“有理。”朱翊鈞認可了林輔成的說法。
大明正處于從國別歷史轉入世界歷史的進程之中,在這個全球化的過程中,如何對待移民這個問題,是大明必須面對的。
答案也是非常明顯的,拒絕大規模移民,條件極為嚴格的同時,打擊非法移民。
林輔成為大明皇帝分享了兩件八卦,讓朱翊鈞嘆為觀止。
第一件小事,是在呂宋總督府。
一個紅毛番,用力的將一個夷人踹倒在地上,這名夷人是一名老人,而后,這個紅毛番用力的對著老人的腦袋踹了十幾腳,將老人踹死在了地上,但周圍的夷人沒有一個敢上去阻攔。
因為呂宋以前是西屬總督府,是殖民地,當地的夷人根本不敢升起任何對抗的心思,還是呂宋總督府出面,將這個紅毛番抓捕歸案,并且處死。
林輔成親自問過好多夷人對這件事的看法,他們認為是殖民者之間的戰斗,和他們無關。
林輔成不解,受害人明明是夷人,為何夷人如此的冷漠,居然把大明實現公正,認為是一種殖民者的戰爭。
林輔成得到了很多的回答,但最終林輔成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只能說人是一種動物,可以被馴化的動物。
第二件小事,是在椰海城,一個倭奴,當街將一名夷人殺死,當街行兇的原因,僅僅是倭奴‘討錢’沒有被滿足,而夷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脖子上被扎了三刀。
街上的夷人沒有一個人出面阻攔,這還是在椰海城。
總督府怎么可能坐視不管?案件調查清楚后,讓張元勛哭笑不得,這個倭奴,居然曾是自家種植園的奴仆,因為好吃懶做,被趕出了種植園,正是這一層已經失去的身份,讓夷人不敢反抗。
張元勛將這名倭奴公開斬首,但夷人依舊不認為是公平正義得到了實現,而是天老爺懲戒不聽話的家奴。
這種總督府的亂象,讓林輔成唏噓不已。
“諸惡皆非惡,公義非人心,總督府確實挺亂的。”朱翊鈞聽完了這兩個小故事,由衷的說道。
林輔成還在整理這四年時間的文稿,南洋游記還會不斷的更新。
諸惡皆非惡,公義非人心,說的是一種禮崩樂壞后的社會狀態,所有的惡行不被看作是惡,所有的公義行為,卻不得人心。
邪惡不被審判,正義得不到伸張,時日稍久,就會變成這樣。
到了那個時候,統治階級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何審判邪惡,公眾卻對案犯極為同情;為何主持了正義,反而被嗤笑為膽怯。
公信力和凝聚力,是朝廷最有價值的無形財產,一旦損失,比財政困難,還要危險。
大明在嘉靖年間,一年歲收不足六百萬銀的情況下,依舊解決了北虜和倭寇的危機,那時候欠餉是極為普遍的,但搗巢趕馬的客兵們,知道朝廷不會為難他們。
連朝廷問責,陜西總督王之誥,都會把抗旨的責任扛下來。
平倭的將領雖然被反復為難,但將領們將捷報摔在朝廷明公的臉上時,明公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武夫還是有些用處的,至少表面上肯定了這些武夫們的功績。
可是到了萬歷末年,遼東建奴作亂,卻變成了大明的心腹大患,自從熊廷弼被傳首九邊之后,九邊軍兵,再也不愿意為大明朝拼命了。
朝廷困難,欠了餉,欠了恩賞,軍兵們可以理解,畢竟朝廷有朝廷的難處,都很難。
可一心要滅了建奴,沒有過錯的熊廷弼,卻被傳授九邊;
吃了敗仗、不聽熊廷弼勸告、廣寧之戰的真正戰犯,丟了廣寧和關外義州、平陽橋、西興堡、錦州、鐵場、大凌河、錦安、右屯衛、等四十多個城堡、失地四百里的遼東經略王化貞,卻沒有被審判。
九邊軍兵心里也有桿秤,自那之后,九邊防務,就變得漏洞百出了。
對于大明而言,財政困難并不致命,公信力和凝聚力的全面喪失,才是亡國的根本。
林輔成對陛下解釋了下討錢的含義。
討錢行為,不是大爺行行好的乞討,而是一種將自己塑造成很危險的形象、纏著路人索要財物,不能滿足就會步步緊逼,甚至是行兇殺人。
說是乞討,其實就是攔路搶劫。
這種現象,在南洋蔚然成風,林輔成就被討過三次,若非林輔成攔著隨行保護的緹騎,這三個討錢者早就被緹騎給殺了。
大明律又不保護夷人,林輔成是大明人,還是五品格物博士,緹騎殺了攔路搶劫的盜寇,不會有任何的麻煩,還能領到恩賞。
林輔成攔著緹騎不讓殺人,是想要知道他們生活方式,經過了一陣拳打腳踢友好且親密的交流后,林輔成順利的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這些討錢的人,有個共同的特征,就是吸食阿片,距離大明越近,阿片的泛濫程度越低,阿片就會越昂貴;距離大明越遠,阿片就會愈加泛濫,反而會非常便宜。
這些討錢的盜寇走上攔路搶劫這條路,多半都是吸食阿片導致連家奴都做不穩當,把自己弄得臭氣熏天,一副光腳的樣子,讓穿鞋的人,因為不想與之發生沖突而乖乖交錢。
“林大師對調研是極為認真的,朕還記得當時林大師去保定府的調研,當真是行之者一,信實而已。”朱翊鈞肯定了林輔成調研上的態度。
林輔成連這些常人不愿接觸的討錢人,都愿意深入的了解他們為何變成了這樣。
“其實調研真的很簡單。”林輔成笑著說道:“陛下,調研第一步,要放棄過去自己心里的成見,不理會風力輿論的偏頗,第二步走近調查的目標,衣食住行的聊幾個時辰,即便是讀完小學的算學水平,都能得到一個相對公允的結論了。”
“真不難。”
朱翊鈞聽聞大笑了兩聲,連連搖頭說道:“看似簡單,實則難如登天。”
“林大師,你讓咱們大明國朝的士大夫們放棄心中的成見,不等同于否定過去的一切嗎?”
“還有這第二步,走近調查目標,士大夫可不想見到這些人生苦難,老爺們心善,看不得這些苦楚,干脆不看。”
“還有這算學水平,林大師啊,咱大明有相當多的士大夫,對算學仍然是一竅不通,連最簡單的賬,都算不明白,還是名儒,鬧出過不少的笑話。”
“難。”
林輔成說這些,對新式教育的學子而言,是比較簡單的。
因為接受了矛盾說,就知道萬事萬物對立且統一的存在著,這種辯證思維建立,確定萬事萬物都有其兩面性,才能做到拋開內心的成見。
大明舊文人,絕大多數,都是非黑即白、二元對立的極端思維,讓他們拋開成見,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們干脆。
“那倒也是。”林輔成想了想說道:“在臣看來,矛盾說乃是國朝綱常。”
林輔成其實也不太喜歡階級論,因為他把自己的階級分了一下,居然是僅次于世襲官的官選官階級,是要被打倒的對象。
林輔成又覺得自己階級認同是窮民苦力,他對窮民苦力充滿了同情,所有游記,都是以窮民苦力的立場去書寫。
階級認同和實際階級的不同,讓林輔成時常有些認知上的錯亂,也讓他常常有些迷茫,他有的時候,會有些恍惚,不知道該以什么立場去理解問題。
當然因為他是不太重要的人,所以這種短暫的認知混亂,只會對他個人產生影響,可若是朝堂的輔臣、甚至是皇帝,產生認知混亂,造成的結果,對大明而言是災難性的。
反倒是矛盾說,林輔成可以全盤接受,沒有造成任何認知上的混亂。
要治學治好階級論,真的有些困難,甚至學習階級論本身,就存在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
要學好階級論,肯定是天資聰穎之人,這類人本身就是最容易跨越階級的人,一旦跨越階級,階級認同就會改變,屠龍者變惡龍,階級認同改變,立場就會改變。
學好、用好階級論,真的需要大智慧而不可得,常人修習階級論,還不如修習矛盾說可靠。
林輔成走南闖北這么多年,敢說把階級論學以致用,而且沒出現問題的,就只有陛下和元輔二人,申時行也只能算半個。
林輔成有些迷茫的說道:“臣在南洋,還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臣發現一個臣無法理解的事兒,就是過去的成本,并不會成為日后決策的決定性因素。”
“按理說,人做出各種決策,應該是有跡可循的,就是過去不斷投入的成本,這個成本可以是財貨,也可以是精力和時間,但臣在南洋看到的并非如此。”
過去≠未來,巨大的沉沒成本,并不是未來決策的決定性因素。
這是林輔成觀察到的現象,但林輔成完全不理解背后的問題、原因,更加給不出什么可靠的方案了。
人是極其善變的,而且各種決策,會因為種種事情,突然發生大逆轉。
林輔成以為說服殷正茂改變王道策略,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兒,可殷正茂的政策改變,在一年時間內徹底完成了大逆轉,從王道到霸道的轉變,如此的迅速,讓林輔成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些個種植園的農場主,突然之間就拋售了自己的種植園,以一種非常低廉的價格全部轉讓,然后帶著一家老少坐上了回大明的船,回家去了。
三名呂宋馬尼拉的種植園農場主,從一無所有的山林,開辟出良田萬畝,經營長達十五年之久,連殷正茂都以為這三名地主,會成為呂宋士族。
可說放棄,立刻就放棄了,哪怕是殷正茂親自出面挽留,都無濟于事。
這三位地主要走,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思鄉心切想要落葉歸根,想家的強烈執念,甚至連兒孫都無法勸阻。
朱翊鈞聽聞這個疑惑,笑著說道:“林大師啊,矛盾說其實講的很清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泗水侯對政策的調整,不是一朝一夕,可不是單純因為你的游說,而是長期以來,王化政策收效甚微,矛盾累積到了他不得不變的地步。”
“同樣,對于這三名馬尼拉的農場主而言,也是如此,思鄉之情、睹物思人可能是決策的一部分,但可能他們最初出海,就是為了衣錦還鄉。”
“多少福建鄉民給媽祖磕了個頭就出海搏命了,到頭來,非要回家起大厝,建個大宅院才罷休。”
“其實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出人頭地,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不是孬種。”
“馬尼拉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熱得要死、十分潮濕,蚊子蠅蟲遍地,咸水鱷個頭大到嚇人,十五年的苦楚,累積的太多。”
“量變最終會引發質變。”
“臣還是沒有把矛盾說治好,要不早就該想明白這個問題。”林輔成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慮如同撥云見日。
看起來是無緣無故,但其實是各種情緒的堆積,最終促使了這種看似不合常理的決策。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漢武帝的巫蠱之禍,和唐玄宗的安史之亂,看起來都是毫無征兆的天下大變,但真的沒有一點征兆嗎?其實非也,是矛盾長期累積后的必然。”
“以安史之亂為例,安祿山造反一年就死了,但安史之亂持續了八年之久。”
“安史之亂是大唐贏了,還是河北贏了?其實大唐沒贏,最終不過是大唐和河北和解了而已。”
安史之亂的爆發,不是唐玄宗的昏聵,也不是安祿山、史思明的野心,安祿山死后,這仗還在打。
安史之亂的爆發根本原因,還是要回答一個問題,河北人,到底在抗爭什么?
鄴城之戰,郭子儀挖開漳河,水淹鄴城,到這一步,鄴城之戰的最后結果,還是史思明以少勝多,大獲全勝。
如果大唐太遠,那大明朝,太宗文皇帝朱棣,為什么要遷都北衙?的確是為了天子守國門,守住胡虜不得南下,但也有那么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原因,為了防止別人走他來時的路。
林輔成面圣時間很久,他和皇帝聊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離開了莫愁湖行宮,毫無疑問,敢于說真話的林輔成,從未失去過圣眷。
“緹帥,看顧好林輔成,別讓他被人給刺死了。”朱翊鈞叮囑了下趙夢佑,這家伙說實話,得罪了太多人,他現在還活著,是朱翊鈞這個皇帝力保的結果。
就一個萬家皆戾,得罪的不僅僅是皇帝,還有勢要豪右。
萬家皆戾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萬歷維新沒有普惠到千家萬戶,自從浙江還田、江西、湖廣、江左、江右施行營莊法之后,這種戾氣,正在逐漸減緩。
朝廷終于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在田制上,深入的改變生產關系了。
“臣遵旨。”趙夢佑俯首領命,不是緹騎護著,林輔成這個書生,早就死了一萬次了。
朱翊鈞抽了個時間,又到了朝陽門,監斬了一百多號裝瘋賣傻之徒,剩下的案犯,終于不敢繼續裝瘋,開始老實交代問題。
很快,緹騎再次出動,這次從江左江右各府,抓捕了上千人的經紀買辦,他們是這些勢要豪右的走狗。
皇帝還要殺人。
“浙東運河已經竣工了,陛下,浙江方面出現了一些分歧,浙撫侯于趙準備馬上放水通航,而部分浙江官員,則以檢查為由,等兩個月時間,等到八月份,陛下抵達之后,再開閘放水。”馮保將侯于趙的奏疏放在了桌上。
浙東運河,就是杭州到寧波的運河,這條運河修了四年,投入三百五十萬銀,死了兩千五百個倭奴,提前完成了修建。
浙東運河有超過兩萬五千名倭奴力役,這批倭奴,在結束了浙東運河的工期后,會沿著京杭運河北上,對整個京杭運河進行修繕,對淮河部分河道進行疏浚。
任何水利工程,都是需要長期修繕,才能發揮其作用。
朱翊鈞搖頭說道:“獻祥瑞?不必,讓侯于趙放水通航就是,趁著朕還沒到,先試航,有問題,在朕抵達之前,還有時間去修修補補。”
“陛下圣明。”馮保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別到時候獻祥瑞不成,被陛下扔到運河里祭祀河神。
馮保面色猶豫的說道:“浙江還田,已經基本完成,萬歷十八年年底之前,可以徹底完成,陛下,浙江地面,對侯于趙的意見很大。”
自從侯于趙到浙江后,彈劾他的奏疏就沒斷過,因為侯于趙推行還田令,是不尊號令就當敵人對待,動輒帶著浙江九營,攻破家門,手段異常狠辣,比申時行要狠太多了,完全是對待敵人的做法。
浙江豪奢戶慣蓄家奴,少則幾十,多則千余眾。
侯于趙針對這一特點,會對所有田畝百頃以上的大戶人家進行三次審查,第一次審查是稽稅緹騎全面稽稅;第二次審查是萬歷九年廢除賤奴籍后的身籍審查;第三次審查是還田審查;
稽稅、身籍、田契三管齊下,再加上浙江九營的暴力,還田令推動速度堪稱恐怖。
“侯于趙,活閻王。”朱翊鈞揉了揉額頭,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凌云翼也就是愛殺人,侯于趙則是有自己一套做事邏輯,成功把自己變成了活閻王。
侯于趙在浙江把勢要豪右、鄉賢縉紳當塞外賊寇在處置,關鍵是,完全講得通,一個大明,皆為王臣,對于不尊王命者,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一律以叛逆處置。
“既然還田基本做完,就暫停當初的科舉禁令,這份恩情,算在侯于趙身上吧。”朱翊鈞給了侯于趙很大的支持。
還田做得好,朱翊鈞自然給他足夠支持。
當然,朱翊鈞說的是暫停,而非撤銷,如果后面浙江還反反復復,這份禁令還會繼續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