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極為昂貴的,即便是抄家,抄家的速度都趕不上丁亥學制吃錢的速度。
就是把大明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全都抄家,也不夠丁亥學制的建成。
要想辦好丁亥學制,需要大明整體富起來,不僅僅是沿海地區富裕,大明是一整盤棋,只下沿海地區,會把大明朝徹底搞得分崩離析。
一個無限提供勞動力、提供人才、內部關稅幾乎為零、只在銷售地征稅的大市場,往往需要數次武力征服,才能獲得,比如大明征伐倭國,征伐了這么多年,才最終得到大明想要的,人力、市場、礦產等等。
大明這一個整體,沿海地區自動獲得了一個勞動力、人才、沒有關稅、政策阻礙的超級大市場,東南沿海的繁榮,是屬于整個大明。
袁可立會試、殿試的文章,說的也都和大明是一整盤棋有關。
“宋巡撫,姚光啟賣海帶,船被人給劫了,人被關在了地方的衙門里,三年才出來,鮮鹽廠賣的好好的,突然就變成了讓人恐懼的東西,但很快,張冠李戴,就有人把這鮮鹽變成了味粉,姚光啟遇到的困境,山東地面有沒有遇到過?”朱翊鈞說起了海帶、鮮鹽生意,詢問山東的困境。
他用了一個劫字,給這個案子定了性,這不是地方保護主義,而是公然的劫掠。
宋應昌吐了口濁氣,才無奈的說道:“那一條船,是山東南下到松江府的船,本來要運往湖廣,這都是姚光啟在京師談好的買賣,卻被查辦了。”
宋應昌顯然不想談這個問題,而是回答了一半,姚光啟在池州府被劫的那條船,是山東的船,宋應昌如何不知道?而且還是提前談好的,但他只陳述了這一事實,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立場。
“朕聽說,這衙門里的班房,比牢房還難蹲。”朱翊鈞顯然不會輕易松口。
這口氣姚光啟咽了,宋應昌咽了,王一鶚咽了,連王崇古都咽了,朱翊鈞不想咽這口氣,這個事兒,必須要掰扯清楚和明白,海帶可以有效防止腹地的大脖子病,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怎么就走不通商路!
宋應昌見陛下非要說,攥緊了拳頭,仔細思索之后,才說道:“陛下圣明,蹲班房確實還不如蹲牢房。”
“池州地面要船東、伙計攀咬姚光啟,弄虛作假,用發霉的海帶以次充好,目的自然是借著姚光啟,牽連到王次輔的身上。”
“船東和伙計,都是山東人,他們本身都是靠海吃海的漁民,姚光啟為山東海帶田拼過命,臉上留了疤,船東和伙計都是硬漢子,死活不肯攀咬。”
“懸了三年時間,人被救了出來,可惜,一個瘋了,一個傻了,還有三個伙計,出來后沒多久就死了。”
宋應昌那時候已經是山東按察使了,蹲班房是在衙門里,這就是地方官吏的自留地,沒有任何人監察,那就是可勁兒的折磨,三天不讓睡覺、一口水食也不喂、每天要挨三頓揍,怕把人打死了、裹上棉被再打,如此種種,船東和伙計一共五個人,沒有一個善終。
人出來的時候,已經骨瘦如柴、面有菜色,都活不久。
說是搭救,其實就是怕人死在了池州府衙門里,無奈之下才選擇放人。
朱翊鈞半抬著頭,平靜的問道:“所以山東為什么要咽下這口氣,是覺得告訴朕,朕不管嗎?”
“連陳大壯都相信朕會給他個公道,兗州孔府,朕背上千古罵名,也要把他們這孔府連根拔起,朕不值得山東萬民信任嗎?非要等到選貢案爆發,朕才知曉此案。”
“難道是當年鐵鉉舊事?如果是因為如此,朕不認可。”
朱棣在濟南府差點被鐵鉉詐降,用千斤閘給殺死,朱翊鈞南巡也不進濟南府城,這是個解不開的疙瘩,如果因為一百八十年前的疙瘩,山東上下,就覺得皇帝不會主持公道。
朱翊鈞不認可,兗州孔府可是四大案之一!
“為了賣海帶!湖廣、四川、貴州、云南,都要走長江一萬里的水路,這海帶生意背后是四萬戶漁民的生計,池州府事后,運海帶的船,反而順利了起來。”宋應昌趕忙回答了陛下這個問題。
陛下當然會主持公道,但膠州灣種海帶的漁民怎么辦?
朱翊鈞看著宋應昌,他很憤怒,又很無奈,這其實是個選擇的問題,是選擇公道,還是生計?
“也不是咽下了這口氣,這不是池州府地面有條船過運河北上,被我們濟南府給查辦了,算是把人換出來了,只是…哎。”宋應昌是按察使,事兒是他做的,他沒有遮掩。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的目的是攀咬姚光啟,把人折磨成了那般模樣,宋應昌覺得大家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沒有為難池州船的船東和伙計。
但池州府官吏們,可沒想著抬頭不見低頭見。
朱翊鈞扶額,揉了揉額頭,擺手說道:“一個大明,居然換起了俘虜?簡直是天下奇聞,這件事和選貢案并案調查,朕是大明皇帝,這種事一定要重辦嚴懲,否則日后誰會把朕當皇帝?”
池州海帶船案,是萬歷十四年發生,最近才算是有了結果,山東地面錯誤的估計了斗爭形勢的嚴峻,宋應昌以為就是個利益之爭,沒成想,對方根本就是奔著掀起倒王風波去的,山東地面吃了個悶虧。
一般情況下,朱翊鈞不會翻舊賬,但選貢案為引子這個案子,朱翊鈞要翻舊賬,而且大翻特翻!
池州府上下,凡是經手這件事的官吏,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死。
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也肯定不是唯一一次,山東的反應是極為激烈的,池州府才把人給放了,過去數不清的爛賬,要一起清算。
否則日后,就沒人會聽從圣命,朱翊鈞也沒辦法跟投獻的1387家交代。
“臣謝陛下隆恩。”宋應昌看陛下要辦,也沒阻攔,他眉頭緊蹙的說道:“陛下,臣是浙江仁和人。”
“哦?就是萬歷十三年朕去南巡的時候,下榻的官舍,被人縱火的那個仁和縣嗎?”朱翊鈞看了眼趙夢佑,怪不得自從宋應昌覲見之后,趙夢佑都站到了皇帝一臂的距離,感情是防著宋應昌。
“浙江就一個仁和縣,臣所在的仁和宋氏,也算是頗有家資。”宋應昌再俯首說道。
朱翊鈞點頭說道:“仁和宋氏,朕知道,仁和縣第一家奉旨還田,也在投獻之家的名冊上,而且在前百名之內。”
仁和宋氏可不是頗有家資那么簡單了,不是半縣之家,但也是實打實的勢要豪右。
“陛下,浙江的勢要豪右、鄉賢縉紳也不都是反賊。”宋應昌坐直了身子,這也是他面圣的第二件事,不是勸仁恕,而是表達自己的立場。
宋應昌有些感慨的說道:“臣履任山東快二十年了,臣剛到山東的時候,山東響馬很多,兗州孔府在,山東的響馬就少不了。”
“兗州孔府,地方官員誰都惹不起,也不敢惹,這也就罷了,投靠孔府的地方豪族,更是視法律為無物。”
“臣在做濟南知府的時候,就碰到了一個案子,是孔府的走狗陳氏,這一家人囂張跋扈,出了事兒,就往孔府門里一躲,臣連抓人都沒辦法抓,因為開罪不起,哪怕是臣愿意開罪,也沒人會認同。”
“反而會把事情辦得更加糟糕。”
宋應昌沒有談浙江問題,而是先說起了山東的情況,兗州孔府就像是壓在山東百姓頭上的一座大山,讓百姓喘不過氣來。
陳氏的案子就是個典型,宋應昌剛剛履任,就有人報官,案情倒是十分簡單。
歷城鄉野有一個王老漢,世代務農,家中有田三十畝,勉強算是中人之家,女兒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俏女兒,這陳氏上門求娶納妾,王老漢不從,陳氏縱容家丁、奴仆強奪王老漢的女兒。
這女兒很快就死在了陳氏家中,王老漢不知女兒已死,敲了鳴冤鼓,最后也沒見到女兒最后一面。
隆慶四年,宋應昌剛剛履任濟南知府,他非要辦這個案子,最后陳氏把一個家丁推出來,當了替罪羔羊,所有人都勸宋應昌,適可而止,就追查到這里,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否則王老漢一家性命不保。
如果宋應昌非要陳氏家主和公子伏法,陳家不敢對宋應昌如何,但絕對能弄死王老漢全家老小,這種事在山東不止一次發生過。
宋應昌自那之后,就知道,當官就是妥協,你不妥協,就會更糟糕。
到了兗州孔府倒臺的時候,這陳氏也被宋應昌查辦了。
“朕聽明白了,宋巡撫的意思是,一旦這些逆黨成了浙江實際上的土皇帝,第一個遭殃的不是別人,正是浙江百姓。宋巡撫突然談到了兗州孔府舊事,是這個意思嗎?”朱翊鈞覺得自己理解應該沒錯。
“逆黨不一定是江浙人,但是任由他們胡來,第一個受苦的絕對是江浙人,不僅僅是浙江,還有江左、蘇州、松江,全都要受苦,這些逆黨不能代表浙江萬民。”宋應昌看陛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明確,陛下的理解是對的。
朱翊鈞立刻想到了一個詞,東林黨人。
歷史和地緣,讓東林黨誕生在了浙江,但這不是浙江萬民的選擇,東林黨人也不一定全都是浙江人,但他們禍害了整個浙江的百姓。
東林黨人和兗州孔府,在屬性上是完全一致的,造成的危害也是可以預見的。
“絕對不能讓他們成事。”宋應昌更加直接明白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他作為浙江人,作為浙江仁和豪奢戶,擁護陛下對浙江地面逆黨的清洗,也必須要清洗,否則浙江的萬民,就要和山東百姓一樣的受苦了。
山東百姓,剛剛從兗州孔府這座大山下面翻了身,而宋應昌的家鄉,馬上要被大山壓住,而皇帝陛下攜雷霆萬鈞之勢,不讓這股逆黨成事,宋應昌作為浙江人,表示支持。
這不是為了他自己的仕途,而是為了浙江百姓,沒人愿意自己的家鄉烏煙瘴氣。
一些江南的百姓,會覺得陛下在為難江南人,在為難浙江人,但宋應昌更希望這些百姓,能清楚的認識到自己所處的階級,這些逆黨成事,第一個遭殃的就是江南人,浙江人。
皇帝在浙江還田,宋應昌也希望這些分到田的百姓,清楚該支持誰。
“朕答應你。”朱翊鈞沒有含糊不清,而是給出了明確的答案,他活著一天,這些逆黨,就絕不可能成事,露頭就殺。
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大明只有一個人可以呼風喚雨,那就是朕!大明的天只有一片,那就是朕!
朱翊鈞十七年振武,風雨不斷,就是為了把這個皇帝,站著當了。
“臣告退。”宋應昌的主要目的已經達成,選擇了離開,他遞交了工作計劃,也表達了自己在選貢案上的立場,更以浙江勢要豪右的身份,表達了對浙江還田的支持。
還田很好,廢除賤奴籍也很好,可以讓人像個人一樣的活著。
人就該像個人。
“先把林烴一家給用掉吧。”朱翊鈞想了想,在自己抵達南京城之前,先讓南京城辦案,林烴作為選貢案的組織者,先給太祖高皇帝來道開胃菜,震懾下這群逆黨,讓他們有問題老實交代。
皇帝翻身,逆黨們不高興,把他們用了,他們就高興了。
具體的用法,也非常簡單,就是公審公判公開處刑。
選貢案是典型的政治性案件,和楊巍案、田一儁案性質相同,是并案處理,政治性案件是可以秘密處決的,比如朱棣讓紀綱把解縉凍死,就是典型的政治案件的處理辦法。
解縉為什么必須死?因為永樂八年,朱棣北伐途中,解縉他私謁太子,解縉到底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皇帝在北伐,太子在監國,你沒事私謁,參與到皇子之間的爭斗,那就容不得朱棣多心了。
到現在,皇長子朱常治,還不是太子,可張居正和陛下如此親密的師生關系,張居正都不敢輕易在這件事上表態。
這是君臣必須要把握的分寸,如果連這個分寸都沒有,那顯然是不把皇帝當回事兒。
選貢案,既然已經抓到了實際的證據,人證物證確鑿,先殺一批,被關在北城軍營的622家,就知道皇帝這次是真的要殺人,老實交代問題才是正解,不要把抱有任何的僥幸的心理。
政治性案件,是不講那么多的流程,選貢案的性質,就是在平叛。
“對了,池州知府衙門的官吏也一并用掉吧。”朱翊鈞把奏疏遞出去的時候,突然收了回來,額外加了一句。
用一個林烴滿門,再用一個池州府上下,這樣的威懾,才足夠嚇到還在抱有幻想的這622家,朱翊鈞這次一定要把逆黨一網打盡。
這次興大獄,就是張居正勸仁恕,朱翊鈞也不會聽了。
“陛下…”馮保拿著奏疏,欲言又止。
朱翊鈞眉頭一皺,疑惑的說道:“馮保,你要是勸仁恕的話,趁著這次南巡,就直接在鳳陽種地吧。”
朱翊鈞當然知道這不符合審案的流程,但臣工可以勸仁恕,馮保絕對不能勸仁恕。
馮保連連擺手說道:“臣一個宦官,不火上澆油就不錯了,怎么會勸仁恕?臣以為通倭的七家也一并用了妥當,南京百姓群情激奮,一些勢要豪右要求公示通倭罪行。”
“要考慮到南京百姓們的訴求,臣就是這個意思。”
馮保都快被嚇傻了,陛下怎么會覺得他一個宦官要勸仁恕呢?難道是因為平日里過于恬靜,以至于陛下認為他骨子里是個士大夫?馮保反思了下自己,最近是說文人的壞話太少了,讓陛下心生疑慮。
這壞話,還是得多說多做,扮演好佞臣太監的身份。
朱翊鈞從馮保手里拿過了奏疏,點頭說道:“哦,馮伴伴提醒的很對,說的有道理,先用掉這七家,再加上池州府上下官吏,嗯,這樣一來,就可以了,送他們見太祖高皇帝去。”
這次真的是用,因為公審公判公開處刑的大刑臺,就在南京朝陽門外的孝陵之下,就是送這些人去見太祖高皇帝,有什么話,對太祖說去吧!
如果太祖高皇帝不認可朱翊鈞的判罰,等朱翊鈞龍馭上賓,朱元璋自然會嚴懲。
“首里侯陳璘五日前回到了松江府,對水師上下進行了全面的清查,發現水師軍中一些將領、軍兵,被這些逆黨所腐化。”馮保將一本奏疏鄭重的放在了陛下面前。
皇帝南巡出發時候,陳璘先行一步回到了松江府,畢竟水師軍兵多數出身東南,在內部清查的過程中,陳璘發現了一些端倪,一些軍將軍兵被腐化。
朱翊鈞看完了整本奏疏,有些無奈的說道:“首里侯看起來有點小題大做了,但確實有牽扯,那就異地安置吧。”
陳璘對內的調查是非常嚴格的,但凡是和這622家有一點點關聯的,都被清退了,主要是異地安置。
朱翊鈞說小題大做,是水師的內部清查,是有任何的經濟往來,都被視為瓜葛,比如穿箭營的米面糧油,全都是采購于逆黨中的某一家,這管后勤的全都被清退,一個不留。
朱翊鈞可以理解,陳璘是跟戚繼光學的,他可不想政治斗爭的火,燒到水師大營去,在需要做出選擇的時候,陳璘絕對不會猶豫。
瞭山陳天德從朝鮮返回了松江府,提前進行了內部審查,審查清單上的三百余人,絕大多數都是疑似,能夠有實際證據坐罪的不足十人,這極個別的幾個人,也是沒有意識到這是陷阱。
之所以這么少,原因也很簡單,問題還是出在了江南官僚士紳身上,他們從骨子里瞧不上軍兵這些丘八,哪怕是將領,江南官僚士紳也沒正眼看過,他們壓根就沒有用心滲透,同樣也很難滲透進去。
水師的情況比朱翊鈞預想的要樂觀的多,戚繼光軍紀嚴格,俞大猷建立的水師,不遑多讓。
“也不知道這次先行審判這一批人,內閣會是什么意見,先生會不會勸仁恕呢?”朱翊鈞比較好奇內閣的意見。
張居正會勸仁恕嗎?皇帝親自批復的奏疏,送到了張居正的手里,即便是南巡的路上,皇帝依舊給了內閣足夠的尊重。
張居正召集了王崇古、沈鯉、張學顏三位閣臣,將陛下的朱批展示給了閣老們。
“你們覺得如何?”張居正拿出了自己的印綬,蓋在了陛下朱批的奏疏上,代表了他張居正對這個‘用’法的支持。
“都蓋章了,還問我們什么意見?”王崇古看著張居正的樣子,嗤笑一聲,嘀咕道:“惺惺作態,專權就專權,非要擺出一副聽大家意見的樣子,真的是虛偽,元輔啊,你獨斷專行,我們也沒意見的。”
王崇古是刑部尚書,陛下這個先行審判的方式,王崇古不太認同。
萬一有些人的罪孽沒調查清楚,就殺了,錯過了同黨,那就太可惜了。
“這次池州府上下官僚也在先行審判的名單之上。”張居正也不惱怒,這王崇古仗著自己老邁、有功于社稷,真的是越來越大膽了,現在都敢陰陽怪氣了。
“哦?”王崇古拿過了奏疏一看,掏出了自己的印綬,立刻蓋在了上面,有些感慨的說道:“元輔果然是綱舉目張,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也,好,我贊同。”
姚光啟的海帶船案,陛下直接給了一個明確的答案,破壞全國一盤棋,統一大市場格局的一律按逆賊處置。
王崇古這種前倨后恭的樣子,更令人發笑,閣臣們都看著王崇古,王崇古絲毫不臉紅。
“錯誤的估計政治斗爭的嚴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往往是無法承受的代價,元輔,你這座師當得太偏心了,你全教給了陛下,那申時行、王希元、李樂,你多少教點。”王崇古看著自己的印記十分清晰,才將奏疏遞給了沈鯉。
張居正教學生是真的很差勁,但把陛下教的格外的好。
錯誤估計斗爭的嚴峻,就會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甚至不可避免的失敗,這是斗爭卷里的一部分,王崇古對斗爭卷可謂是倒背如流。
陛下的原話是:韓非子曰: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清濁可同朝而不可同道。錯判風浪,非死于驚濤,而亡于輕舟。誤判爭斗之酷烈,必貽宗社傾覆之禍,終蹈必敗之轍。
有人是讀書,有人是照鏡子,王崇古就是照鏡子。
當初大決戰,晉黨拉攏張居正,就是錯誤的估計了斗爭的嚴峻性,清濁同朝不同道,一語中的,揭露了晉黨失敗的原因。
海文忠海瑞對王崇古熟視無睹,也就只是同朝,但海瑞從來沒認可過王崇古過去的行為,道不同不相為謀。
皇帝親自寫的斗爭卷,也是踐履之實,在矛盾已然不可調和,已經發生劇烈沖突的當下,任何的綏靖、相忍為國的想法,都是對支持自己變法擁躉,徹頭徹尾的背叛。
“那是陛下睿哲天成,不是我教得好。”張居正沒有飾勝,他是真的不會教學生,對于教學生這種事,張居正只能表示,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了。
“祖宗成法,我沒什么意見。”沈鯉直接表明態度,現成的例子,成祖文皇帝入南京城后,真的清君側了,當然清君側的斷句是清,君側,就是建文君和臣子一起清。
政治性案件,本來就不需要走太多的流程,有的時候,甚至不需要什么證據。
“這應天府南京城是真的有錢,刑臺都比北衙的闊氣,這得浪費多少錢。”張學顏看完了奏疏,覺得大刑臺搭的太大,鋪張浪費。
張學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南京城的奢侈,南衙搭公審刑臺,搭了十里長,怎么不直接搭到孝陵去!
之所以要搭這么長,完全是因為要審判的人多。
“有件小事,山東巡撫宋應昌請陛下閱示濟南大學堂。”張居正說起了皇帝的行程,進濟南城。
王崇古想了想說道:“額,還是不去的好。”
張居正左右看了看,補充道:“濟南府在去年九月,就把城墻給拆了,陛下到濟南大學堂,是如履平地。”
“嘖嘖,這個王一鶚,做事有些滑頭啊。”王崇古聽聞也是一笑,說道:“王一鶚去年九月還在山東,這拆城墻,不就是為了迎接圣駕嗎?王一鶚沒撈到,這宋應昌撈到了。”
“王一鶚是骨鯁正臣?他連城墻都拆了!山東地面也是有恭順之心。”
城墻沒了,城門也沒了,就不會有千斤閘落下了。
“陛下怎么說?”王崇古詢問皇帝的意見,濟南府連城墻都拆了,皇帝要是再不進去,恐怕會讓宋應昌非常難做。
張居正十分認真的說道:“陛下有意去看看,也不算是以身犯險,而是給山東百姓吃個定心丸。”
“那就去唄。”王崇古無所謂的說道:“有些事兒,過去了那么多年,還跟一根刺一樣,扎在陛下和山東之間,不利于萬歷維新。”
第二天清晨,皇帝擺開了儀仗,前往濟南大學堂,這對濟南而言,是皇帝選擇原諒的大事,自然馬虎不得。
宋應昌選擇了全面清街,將所有的安防交給了京營和緹帥后,皇帝終于踏入了濟南府城之中。
上一次皇帝南巡,王一鶚的未竟之事,被宋應昌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