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跟張居正打賭,說這些江南的士紳官僚們,越打越忠誠,也不僅僅是后來的韃清可以證明,往前數,在國初的時候,朱元璋也沒少使用皇恩碎地拳,打著打著,這些個士紳官僚就不敢跟朱元璋蹬鼻子上臉。
只不過時間太久遠了,江南士紳官僚們已經忘記了被封建鐵拳支配的恐懼。
是時候喚醒他們殘存的記憶了。
張誠勒馬,看著南京國子監的燈火通明,他在松江府十六年的時間,早就看清楚了這幫魑魅魍魎的真正面貌,大明兩百年,之所以選擇柔仁,而不是鐵拳,其實很大程度上,其實是因為不值當。
不值當,就是沒必要折騰他們,因為他們對皇帝的統治,沒有威脅。
大明造反的舞臺上,有藩王,有窮民苦力,唯獨沒有這些勢要豪右、鄉賢縉紳的舞臺,他們之所以沒法造反,根本原因就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些人是打不了仗。
不是說江南的百姓們打不了仗,事實上這里的百姓很能打,戚繼光的南兵,都是來自浙江的礦工,是這幫勢要豪右、鄉賢縉紳打不了硬仗。
但現在值當了,因為這些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已經在掏空國朝的根基了。
在一名提刑千戶,稟告了駱秉良已經將國子監圍困之后,張誠翻身下馬。
“所有人聽令,掘地三尺,將國子監內所有人抓捕,所有的案卷留檔查看,按名冊將國子監上下,全部抓捕歸案,缺一不可。”
“若有抵抗,格殺勿論!”
張誠下達了命令,他沒有說是圣旨,但他敢這么做,肯定有皇帝的授意,他之所以不宣旨,就是為了趕在陛下到達南衙之前把血洗干凈,到時候,沒人能說是皇帝下旨干的。
作為一個宦官,連為皇爺背黑鍋的勇氣都沒有,這水師提督內臣,不做也罷。
張誠一甩自己的毛呢大氅,向著國子監內而去,他的毛呢大氅是皇帝陛下御賜的,他帶著軍兵進門,一往無前,一路上可謂是雞飛狗跳,十二名提刑千戶、三百海防巡檢、三千軍兵緹騎,分別從西大門、持敬門、敬一門,闖進了國子監內,開始了抓人。
“轟開。”張誠看著太學門緊閉的大門,對著駱秉良說道。
二十一名緹騎,推出了三臺九斤火炮的偏廂戰車,瞄準了大門,在準備了短短三分鐘后,炮兵示意緹帥,已經準備就緒。
“里面的人聽好了,九斤火炮已經準備好了,還要抵門,那就別怪咱家下手不留情了,三,二,一,放!”張誠就給了三個數的時間,宣告之后,手用力一揮,九斤火炮的藥捻被點燃,兩個呼吸之后,火炮轟然爆鳴。
巨大的爆炸聲,在第一進院子里不停地回蕩著,國子監內的玻璃,全都在這一炮之下被震碎,火炮劇烈的爆炸產生的氣體推動著實心炮彈飛射向了大門,三發實心炮彈直接洞穿了大門,砸在了國子監的碑亭。
“皇爺在萬歷九年還給國子監翻修了一遍,怕你們冬天冷,又怕采光不好,裝了玻璃,就是養條狗也知道叫兩聲!”張誠看著掉了半扇的大門,惡狠狠的啐了一口說道。
國子監是萬歷九年,禮部尚書萬士和請命,給南衙重新翻修的,萬歷九年起建,萬歷十二年完工,剛剛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之所以要翻修,是因為南京的國子監、貢院,年久失修。
國初的時候,南京還比較暖和,冬天硯臺不會結冰,也不會凍手凍腳,但兩百年過去了,沒有暖舍的國子監,冬天已經不能好好上課了,太冷了,自萬歷六年國朝財政改善,萬歷九年有了結余,禮部就一直念叨這事。
最后皇帝從內帑撥了二十萬銀,國帑撥了四十萬銀,交給了應天巡撫李樂。
新的國子監、貢院修好了,都是加厚過的墻壁,而且全都是鐵管鑲嵌其中的暖舍,用陛下的話說,再苦再窮,不能窮教育,窮學生。
這是陛下的恩情,可惜沒有獲得感恩。
九斤火炮都命中了大門,大門轟然倒塌,但是院墻一點事都沒有,可見這份鼎工大建,李樂沒有偷工減料。
“進!”硝煙散去,張誠一揮手,帶著人,踩著尸體,走進了國子監內。
仍然有不聽宣告,以為張誠不敢開炮的人,堵在了門口,被火炮砸中,就是東一塊,西一塊了。
南京國子監的規模遠比北衙國子監宏大,延袤十里,燈火相輝,校內建有倉庫、療養、儲藏室外,教室、藏書樓、學舍、食堂、宿舍,就有2000余間,萬歷九年擴建之后,學舍、宿舍、教室等等已經有4000多間。
緹騎的動作很快,雖然張誠、駱秉良沒有解釋具體的原因,但是能把水師提督內臣、緹帥、魏國公逼到一起行動,那一定是不得了的大案。
張誠一路走過了學舍、宿舍、教室、五廳、六堂,來到了北極閣門,北極閣的閣門就不是大門了,張誠一腳就踹開,走了進去。
“諸位真的是好雅興啊,咱家不請自來,多有打擾了。”張誠看了一圈,面如寒霜。
北極閣是國子監最高的建筑,在洪武年間是觀星樓,遷都之后,幾次改建,變成了東西配廡殿的大殿,張誠一進去,看到了一堆的女人。
“張誠,你要欺人太甚!誰給你的膽子,夜闖國子監。”國子監祭酒林烴向前一步,指著張誠就大聲的說道。
張誠看著林烴,這人他認識,在場的人,張誠大部分都認識,從祭酒、司業、監丞、博士、助教、再到學正,全都到齊了。
顯然是緹騎圍住了國子監,這些人走投無路,最終聚集在了這里。
在昏黃的燈光下,這些綾羅綢緞,錦帽貂裘的士大夫們,臉上只有驚恐,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誰給咱家的膽子?在你們嘴里,太監不都是膽大包天之徒嗎?咱家脅迫緹騎幫咱家泄憤,你待如何?”張誠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正門口,兩個小宦官搬來了凳子。
照著正德年間立皇帝劉瑾、劉瑾爪牙八虎的做派,這八虎走到哪里,需要坐下的時候,都是小宦官跪在地上讓劉瑾、八虎坐在背上。
張誠的嘴臉,像極了囂張跋扈的大宦官,該有的樣子。
但問題是,萬歷年間的宦官素來以恬靜著稱,尤其是陛下對宦官的約束極其嚴格,張誠、張進、李佑恭這些外派的太監,從來沒有這么囂張過。
“那是誰得罪了大珰?還請告知,我查明了事情原委,一定將其押去給大珰賠禮謝罪,這真的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都是給陛下當差,何必鬧到緹騎上門的地步?”祭酒林烴一聽立刻換了副嘴臉。
張誠大感驚奇,陛下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都是賤骨頭!越揍越聽話,越揍越忠君體國!
張誠他的口氣稍微松了那么一點,林烴的樣子,甚至有點諂媚。
林烴在自己騙自己,火炮的轟鳴聲,幾里地都聽得見,他林烴怎么可能聽不到?就是事到臨頭,還在抱著僥幸的心理,以為真的是個人恩怨。
林烴當然清楚,個人恩怨,出動不了九斤火炮,但他還是盼望著那一點點微乎其微的希望。
“倒不是什么大事。”張誠眼睛珠子一轉,語氣甚至都變得溫和了起來,他笑著說道:“倒是林祭酒好雅興啊,這國子監什么時候開了女校,咱家怎么不知道,如此多的女子?”
“嘶,厲害啊,林祭酒,都是良家。”
娼妓、瘦馬、書寓女先生,都是娼妓,她們身上有一股子風塵味兒,隔老遠都聞到了,是胭脂水粉的香氣,更是長期在煙花世界里泡著的風塵氣,舉手投足,都能看出來。
張誠經常逛窯子,太監也會逛窯子,不過多數都是應酬,畢竟沒有世俗欲望,沒有鈴鐺,越逛火氣越大,吃席居多,當然有些太監,用手段折磨人,滿足自己奇怪的癖好,但張誠不是。
他見過很多的娼妓,這里的女子,全都是良家。
林烴深吸了口氣說道:“這不是三月開春,陽氣升騰嗎?就聚集起來,準備煮點薺菜雞蛋,把冬日攢下來的濁氣,拱出來。”
“薺菜通肝利脾,薺菜連根帶花煮雞子,煮上半刻鐘,再把蛋殼敲碎了,讓藥力透進去,生姜、紅棗一起下鍋。”
“吃了雞子,再喝口湯,寒暑不侵,三月無病無災。”
“快給大珰盛一碗。”
林烴指揮著人給張誠盛了一碗,薺菜雞蛋湯,張誠卻不喝,面色發冷,這幫讀書人在取笑他,若是他吃了這碗湯,就要被人笑話,缺啥補啥,沒有鈴鐺,吃雞蛋補。
一個小宦官在張誠耳邊耳語了兩聲,張誠看著林烴已經怒火中燒了起來。
張誠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盯著林烴,不敢置信的說道:“咱家這些個宦官是閹人,有的是天閹,有的是走投無路自己閹自己,有的是父母賣錢,有的是父母為了給尋條活路,無論宦官怎么被閹的,但大多數都不是自己樂意,自己不樂意,這心里就有邪火,這邪火壓得久了,難免扭曲起來。”
“一旦掌權,禍國殃民。”
“但是林祭酒,這些家學堂的姑娘們,被你們聚集在這里,就是為了這一碗的薺菜雞子羹嗎?”
張誠的判斷非常準確,全都是良家。
緹騎抓到了一個來得晚了點的女子,詢問清楚了北極閣內女子的來歷,都是良家,來自南衙各個家學堂,都是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
那女子被抓后,緹騎問了兩句,女子就開始哭,說出了實情。
這次來是來相親的。
所有來的女子,都是家里的妾生女,或者干脆就是各家精挑細選的養女,這些女子讀書識字,到了三月開始,就開始一次次的參加這類的相親,如果被人看中,就會給點彩禮,到這高門大院里做妾。
妾可不是什么正經身份,士大夫之間把妾室送來送去,都十分的常見。
說是相親,不過是看誰愿意出價,賣個好價錢而已,通常這個價錢,還不是銀子,而是別的東西,比如單列入學,比如察舉入國子監等等這些特權。
這些特權,當然不是這些被賣掉的女子享用,而是這些主家的公子們享用。
宦官心理扭曲,玩的變態,這些個高門大戶玩起來,不遑多讓。
“自然是煮羹,難道還能有別的事兒嗎!”林烴聽聞張誠如此陰陽怪氣,立刻厲聲回答道,顯然是戳了肺管子,才會如此的生氣。
無論干什么,只要不在國子監內,他林烴都要視而不見,出了國子監,愛干什么干什么,他管不著了。
張誠眉頭輕挑動了兩下,他之所以肯跟林烴廢話,自然是有目的,他在拖延時間,駱秉良在大肆搜查國子監,尋找國子監名冊,明賬、暗賬,為了防止林烴下令毀掉這些證據,張誠才愿意廢話兩句。
緹騎來的太過于突然,如果是從應天府調動緹騎,那林烴立刻就知道了,緹騎什么都查不到。
但這是從松江府來的海防巡檢、緹騎、水師軍兵,異地調兵,就讓林烴猝不及防,關鍵是魏國公徐邦瑞,這家伙放人入城,居然一個招呼都不打!
徐邦瑞當然不會打招呼,他們家有家訓。
當年徐邦瑞的祖上,第二代魏國公,徐達的長子徐輝祖,就選了南衙的士大夫。
在靖難之戰中,徐輝祖領兵北上,在宿州靈壁大敗燕王朱棣,正待徐輝祖一鼓作氣,打算把朱棣趕回北平,甚至打算趁著酷暑,把朱棣消滅的時候,朱允炆聽從了黃子澄的建議,召回了徐輝祖。
軍事天賦這東西完全是隨機的,是不能靠血脈傳承的,很容易出現虎父犬子,但徐輝祖不是犬子,朱棣很能打,徐輝祖能敗朱棣,本身就是一種證明。
徐輝祖被召回,在淮北的何福、平安等人很快大敗虧輸,僅存的南軍,如同喪家之犬一樣,渡河回到了南京。
徐輝祖那叫一個氣,再主動請命,帶兵在南京浦子口阻擊燕王,這一次徐輝祖又贏了!
可是太子府大將盛庸,輸的那叫一個徹底,水師盡歸燕王,至此,再無勝算可言了。
這就是徐輝祖選擇了南衙士大夫的下場,成祖文皇帝登基之后,徐家依舊保留著魏國公的國公爵位,還多了一個定國公,可謂是榮耀至極,一門兩公。
自那之后,在南衙沒有遷到北衙的魏國公,已經知道該怎么選了。
選南衙士大夫,注定一事無成,還會把自己的命虧掉。
“大珰,駱緹帥那邊辦完了。”小宦官在張誠耳邊,小聲的說道。
張誠大手一揮,樂呵呵的說道:“抓人。”
沒有理由,沒有圣旨,什么都沒有,張誠就把在場所有士大夫給摁住了。
“張大襠,張大襠,有事好商量,何必動粗呢!這是圖個什么?”林烴奮力掙扎,還在勸張誠不要動武,有辱斯文。
張誠也懶得搭話,直接讓人用他們自己的襪子堵住了他們的嘴,省的聒噪。
張誠當然肯拼命,松江府市舶司,這么一個肥缺,陛下給了他,讓他管了十六年,他要是不給陛下拼命,日后宦官們還怎么混?
缺德的事兒,不讓陛下粘上罵名。
就在此時,貢院也在進行抓捕,駱秉良拿到了名冊之后,在五城兵馬司的配合之下,開始了全城搜捕,包括了名冊上的學子。
五城兵馬司愿意配合,則是魏國公府的命令。
徐邦瑞跟著緹騎跑了一晚上,實在是累的跑不動了,讓兒子徐維志繼續主持大局,在沒有張誠、駱秉良都在場的情況下,不許開城門,不許放走任何一個人。
搜捕已經持續了七天,隨著七天的調查,關于‘投獻之家’的名冊,逐漸調查清楚了。
南雍祭酒林烴,是主犯,但主犯不止他一個。
林烴是嘉靖四十一年進士,他是南雍祭酒,他的哥哥叫林燫,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是南雍國子監祭酒,林烴、林燫的親爹林庭機,是嘉靖十四年進士,是南雍國子監祭酒。
林烴、林燫的二伯林庭,是弘治十二年進士,官至工部尚書、太子太保;林烴、林燫兩兄弟的爺爺林瀚,是成化二年的進士,官至南京兵部尚書。
林烴、林燫家族,號稱‘三世五尚書、七科八進士’,七科出了八個進士,這就是閩縣林氏的實力。
林燫師承徐階,徐階說林燫是‘燫可撫世宰物’。
可話分兩頭說,王一鶚也是徐階的學生,多次考驗,王一鶚都經受住了考驗;那張居正也算半個徐階的學生,所以,學生之間亦有不同。
張誠、駱秉良整理著卷宗,不由得想到了一個詞,四世三公,袁紹跟林家比一比,林家這三世五個尚書,不遑多讓。
“所以,這份投獻之家的名單,最早從弘治三年開始,就已經開始編修了。”張誠終于從林烴家中翻到了這份名單,而且這份名單更新了,短短不到八個月的時間里,從李先芳入京參考,到興大獄開始,名單多了102家,長度來到了驚人的1387家。
林家在南京的宅子里,搜出了數本名冊,最早追溯到了弘治三年,延續到了萬歷十七年,這份名單還在不停地增補。
駱秉良將兩本名冊遞給了張誠說道:“嘖嘖,這幫士大夫玩的是真的臟,只要上了這個名冊,居然沒有任何辦法離開。”
“你看著弘治三年的名冊,和萬歷十七年的名冊,成化朝非常有名的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全都榜上有名,而且一直到萬歷十七年,還在名冊之上。”
“當真是一代投獻,世世代代都投獻。”
張誠看完之后,大驚失色,面色變了數變,才說道:“怪不得陸樹聲得知上了這份名冊之后,面如死灰,居然咆哮文華殿。”
張誠得到的消息更多些,畢竟傳旨是太監,跟張誠說了很多圣旨上沒有的事兒。
陸樹聲在文華殿上失態,還憤怒的講要讓這些制定名冊之人,永世不得科舉,這個行為,在太監眼里就是咆哮文華殿。
這份投獻之家的名單,沒有任何退出機制。
“咱大明鄉賢縉紳、勢要豪右之家,滿打滿算,也才8042家,這明確投獻的就已經1300多家了?”張誠看完了名冊,臉上帶著笑意說道:“這再等幾年,豈不是全大明,全都是投獻之家了?”
“一群不知道世變勢變我變的蠢貨!”
張誠看完名冊覺得有些可笑,這林烴還在修這本破名冊!根本看不到局勢已經徹底改變了!
陛下不止一次對元輔、對大珰、對廷臣們說過,萬歷十年到萬歷十五年,就是大明萬歷維新,最最危險的五年,這五年是人心最是疑惑的時候,過了這五年,已經攻守易形了。
從萬歷十五年開始,萬歷維新的新政,就得到了多數人的肯定,畢竟陛下真的賺到了銀子,還把銀子向下分配,陛下雖然遺憾,分配到百姓手里的可能不足一成。
但畢竟大明上下都有分潤,陛下沒有一個人吃獨食。
萬歷維新的許多成果開始普惠,甚至朝廷都開始做起了普及教育的美夢;考成法遴選的循吏,正在逐步走進權力中樞文華殿,循吏已經成為了大明新的正確,貪腐奸佞忠直,無論你做什么,你首先要能干。
徐維志看了幾卷卷宗后,眉頭緊蹙的說道:“大珰,這些反賊如此做事?這跟弄扎草人一樣的荒唐。”
在徐維志看來,造反就該是點齊兵馬,準備好糧餉,喊出清君側的口號,開始殺伐,贏了就是革故鼎新,輸了就是造反被平定,這才是造反。
可是這林烴等人的做法,實在是有些讓人啼笑皆非。
這些個士大夫造反的行動,和他印象里的完全不同,完全就是扎小人的做法,沒有打算付諸于軍事行動,而是準備玩弄政治操弄。
“世子看這份,還真有扎小人。”駱秉良翻找了一卷,遞給了魏國公世子徐維志。
徐維志看完目瞪口呆,駱秉良不是比喻,就是扎小人,國子監的監正許友承真的跑去了廟里,弄了個小人,每天都要用針扎一下。
而這個被扎的小人,不是別人,是王崇古。
若是張居正被扎也就算了,還說得通,可王崇古被扎,實在是讓徐維志內心復雜情緒,無法言表。
王崇古可是反賊,反賊也要被扎,實在是有點過分了。
“這許友承之所以恨王次輔,是因為王次輔整肅了南衙織造局,這本來是他們家的生意,被整肅后,南衙織造局落到了朝廷的手里,跟他們許家沒有關系了,連人都安排不進去。”駱秉良解釋了下其中的原委。
雖然離譜,但是合理。
歷任工部尚書在朝堂都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這南衙織造局歸工部管理,早在正統年間,南衙織造局就是地方豪族把持。
王崇古一點道理不講,在皇帝需要絲綢用于海貿的時候,萬歷四年,王崇古聯合吏部、都察院,對南衙織造局進行了全面清查,發現全都是尸位素餐之輩,連絲綢都是從外面買來高價賣給朝廷交差。
王崇古把整個南衙織造局里里外外,全都開除了,重新從蘇州府招了織娘,任命了新的織造局織造,并且南衙織造局一切人事全歸北衙京師工部任命。
這一下子就把許友承給徹底得罪了,這扎小人已經扎了十四年了,王崇古愣是沒有被扎死,生龍活虎。
徐維志很不理解的說道:“不是,晉商之家,喬常曹王楊,怎么也在這份投獻之家的名單上?晉商往關外倒賣鋼鐵火羽,不是陛下嚴令禁止,而后收復了北平行都司和綏遠,這幫家伙,還在這么做。”
“晉商,投獻在哪里?”
“萬歷四年,王崇古在全晉會館召集晉商,湊了一千萬銀,給了陛下做開海投資。”張誠倒是知道原因,這一千萬銀,是實打實的投獻,白給陛下的買命錢。
那時候張四維剛剛被族誅,晉商實在是害怕,王崇古幸免于難,晉商就找到了王崇古,大家一起湊了一千萬銀,以支持陛下的開海大業為由,給了皇帝,陛下缺銀子,晉商有銀子。
但陛下每年都給分紅,再有三年本金就收回來了,以后就是純賺,甚至大明在一天,就可能一直賺下去。
反賊都認可陛下的信譽。
種植園非常的暴利,畢竟大明律不保護倭奴、夷奴、黑番,只保護大明人,在南洋奴隸制是普遍存在的。
王崇古是個典型的威權崇拜者,作為刑部尚書,王崇古壓根不相信大明律可以約束肉食者,在他看來,大明律除了能管管窮民苦力,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都約束不了。
王崇古堅定的認為,只有威權才能壓制肉食的貪欲,無論這個威權來自皇帝,還是來自于元輔。
威權的誕生,一定是來自于專制,高拱那一套辦法,救不了大明,名不正言不順,就專制不了。
“簡直是夜郎自大,參與制定和明確遵從封禁投獻之家的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只有622家,他們居然要以少數封多數!”張誠吐了口濁氣說道:“這622家,一體抄家吧。”
按理說,政治是一個比人多的游戲,誰人多,誰就贏,但整個案件離奇就離奇在這里,為首的一共有七家,一共就只有622家,結果被打壓的卻有1300余家。
政治的確是一個比人多的游戲,但需要把時間線拉長到數百年的尺度之上。
百姓走投無路揭竿而起,不過是最后的玉石俱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