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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先帝皇陵成為計量單位,甚至成為了大明笑話,被一再反反復復的提起,不是大明君臣對先帝的不敬,而是時刻提醒所有人,萬歷維新為何要出發。

  當年真的窮,五十萬銀,十一萬欠款欠了一年。

  而現在,總價值兩個先帝皇陵的留學費已經入賬,這每人一萬銀的留學費用,是阿克巴對另外一種道路的探索,比如重塑胡元榮光,而不是在爛泥地里打滾。

  阿克巴作為創業者是有追求的,但這種追求不見得是好事。

  人總是不由自主的美化那條自己沒有走過的路,覺得那條路上開滿了鮮花,當真的不顧一切走上的時候,才會發現荊棘密布,才會開始懷念過去。

  蒙兀兒國王阿克巴派出王公貴族來大明學習這件事,就是類似的另外一條路上鮮花遍地,但朱翊鈞走在這條路上,知道是荊棘叢生。

  蒙兀兒國要在那片爛泥地維持長久的統治,四等人和種姓制的合流是不可避免的現實,不是靠留學生就能徹底改變的。

  梨樹上,長不出桃來,強迫梨樹上長桃的結果,就是連梨子也得不到。

  “陛下,阿克巴有國書呈上。”禮部拿出了蒙兀兒國的國書,經過多名通事翻譯,確認無誤之后,呈送給了陛下。

  阿克巴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國書,里面用了十分蹩腳的蒙語,而后附上了波斯語,由沙阿買買提特使翻譯成了漢文,沙阿買買提不懂蒙文,他照著波斯語翻譯,大明通事將蒙語翻譯后,標注出了阿克巴蒙語使用的錯誤。

  最擅長蒙語的人在大明的四夷館,連宗主大汗土蠻汗,都對蒙語不是特別精通。

  這封國書,詳細的解釋了這一次的大游學活動,為什么叫做尋根。

  [大明人是最幸福的,因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不會一覺醒來,就會忘記,從沉睡中醒來之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遠方的大明皇帝啊,你有沒有這種困擾,有一天醒來之后,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在我的土地上稱自己為皇帝,我告訴我的子民,我是護法王、是未來佛、是未來輪轉圣王、是婆羅門,但我是誰呢?我想,尊貴的陛下很難理解,我這種古怪的問題。]

  [我的父親,在這里實行的法律是大扎撒,也就是成吉思汗法典,但并不合用,后來我改為了沙里亞法典,但似乎也不是很好用,或者說,我現在沒有成文法可以約束我的子民。]

  [我會一點點的蒙文,或者叫他察合臺文比較合適,但我并不擅長,我更擅長波斯語,可以用波斯語寫出長句,但蒙文我只能一點點的去拼湊,這只能讓陛下笑話我的學識了。]

  [我聽沙阿·買買提說起大明,一切都令人向往,大明有元旦,有上元中元,還有端午與中秋,這些節日的源頭甚至要追溯到蒙兀兒人還沒有形成部落的時候,那么的遙遠,而后代代相傳,這種代代相傳,何嘗不是一種奇跡呢?]

  [我在這里要過齋月,要過圣誕,還要做禮拜,但我對這些又不是特別的認可,要不然我就沒有那么多的神名了,這些不是我的節日,也不是我的文化。]

  [這就是我的問題,我是誰?好像在不斷地掙扎和遷徙中,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我是突厥人嗎?我是波斯人嗎?好像是,但我知道不是,這是何等的荒誕,我不知道我是誰。]

  [所以,我卑微的請求大明皇帝的允許,教授孩子們一些有用的東西,至少不讓他們和我一樣的渾渾噩噩,不知所終。]

  朱翊鈞很清楚也很明白的讀懂了阿克巴的迷茫,他其實遇到了身份認同危機,這種危機讓他十分的割裂,甚至顯得有些痛苦了起來。

  對于大明人而言,這不是一個值得浪費任何精力去思考的事兒,哪里要去尋找自己的根,生下來就已經扎根在這片土地之上。

  阿克巴的痛苦,其實也很簡單,他需要一個彼岸,但是這些彼岸都不是他想要的那個彼岸,當地人把他當做入侵者看待,而大明當他是蒙兀兒國人看待,沒有人認可他,他只能宣揚了一堆的神名。

  阿克巴的祝福,是希望皇帝和子民們,永遠不會遇到這種身份認同的危機,這是一種誠摯的祝福。

  “他要找的根,不在朕這里。”朱翊鈞沉默了下,忽然理解了大明為什么會成為安南、朝鮮、倭國的宗主國,不光是大明需要,也是他們需要,需要一個錨。

  文化的誕生從來不是一朝一夕。

  “陛下,兵科給事中彈劾朝鮮總督凌云翼,苛責朝鮮地方。”都察院總憲李幼滋拿出一本奏疏來,面色有點難看的說道。

  凌云翼在前面沖鋒陷陣,大明的言官在不停地背刺,一刀又一刀的扎向了凌云翼,但這些奏疏,又不能摁下,因為那是蒙蔽圣聽,是欺君之罪。

  朱翊鈞表情一愣,疑惑的說道:“凌部堂這才剛到朝鮮幾天啊,就被彈劾了?這也太快了吧?讓朕看看,他怎么苛責朝鮮人了。”

  大明皇帝一邊看奏疏,一邊看著剛剛回朝沒多久的梁夢龍,梁夢龍是個士大夫,而且道德很高,他作為總督軍務跟著戚繼光一起入朝,把大明軍的后方打理的井井有條。

  大明收復的地方,全都是實行的軍管,也就是將所有的糧食物資,全部收繳歸公,然后執行配給,這都是由遼東入朝的兩萬軍兵執行的,梁夢龍是怕前線軍兵糧草補給困難,所以才這么做。

  但是因為大明朝的后勤補給得力,這些收繳上來的糧食,全都用在了后方維持穩定。

  起初是設立各種粥廠,熬粥后分給百姓,然后組織流民春夏兩耕地,粥廠是以工代賑,干了活,自己能吃飽,全家都能吃飽。

  后來梁夢龍看情況逐漸好轉,開始營造各種磨坊、鐵爐來加工糧食,這粥廠有很多的好處,唯一的壞處就是不能當干糧,很多帶著朝露去干活的農夫、工匠,必須要回到粥廠才有午飯吃,這一來二去,耽誤生產。

  梁夢龍成功的將粥廠升級為了餅廠,即便是餅廠,也需要磨坊將小麥磨成面,也要鐵爐、木柴等等做成餅,朝鮮人沒有那么多的鐵料。

  一個朝鮮募役,一天能烤兩千張餅,解決了干糧問題,極大的促進了生產效率。

  在這個過程中,梁夢龍發現了貪腐現象,遼東軍兵看不上這點糧食,但募役的朝鮮人,總是把這些精糧偷偷摸摸的藏起來帶回家,虧空換成糠麩烤餅。

  梁夢龍得知這個情況后,干脆不加工精糧,而是把糠麩直接摻到精糧里,全麥餅雖然難吃,但是能管飽,吃飽了才能干活。

  這樣一來,糠麩和精糧直接混了,味道當然很差,但收益就小了很多,不值得這些募役們鋌而走險了。

  粥廠、餅廠,就是梁夢龍這個士大夫的仁政,這些粥、餅,全都是登記了大明戶籍才能免費領,而且每一家必須要有壯丁參與種植、生產記了工分,才能領取,而且一天都有定數,至于畸零戶、孤兒等,都是由養濟院發放。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是名門閨秀才有的待遇,農村里的女子,都要下地干活,即便是家里沒有壯丁,女子四個時辰也能拿到一個工分筷。

  這是典型的以工代賑,既要有工也要有賑。

  大明軍管的這段時間,總是能看到粥廠和餅廠前排著長龍,多數都是婦孺,拿著丈夫、父親干活攢下的工分筷,領取米粥和大餅,母親、妻子領著孩子,翹首以盼的看著火爐里的大餅慢慢烤熟,然后歡天喜地的啃上一口。

  加了糠麩的大餅當然不好吃,而且沒有多少油,但是能在兵荒馬亂的時代里,吃的上飯,那就是老天保佑,陛下圣恩了。

  朝鮮在戰爭中有句話:金子有時候也買不到糧食。

  每個壯勞力工作兩個時辰,可以得到一個工分筷,而兩個工分筷,可以讓一家四口吃飽,這些工分筷木頭,朝鮮本地沒有,是來自于呂宋的納拉樹,不怕被仿造,算是一種貨幣。

  所以朝鮮有了平整好的官道驛路,有了溝渠,有了磚廠、石灰廠、焦廠,有了碼頭、有了集體修建的官舍,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

  最近漢城有了一個造船廠的規劃,預計在明年年底可以建設十三個船塢,有能力同時修建十三條二桅海船,用于和義州、仁川兩個港口,和大明進行海貿。

  “凌部堂到了朝鮮,就把粥廠和餅廠全都停了!”朱翊鈞眼前一黑,這凌云翼是真的心狠手辣,活命的大餅,說停就給停。

  “陛下,這也不怪凌部堂,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當真是子系中山狼。”張居正還是為凌云翼說了好話。

  太容易得到的恩情,不知道珍惜,凌云翼到達的時候,發現了粥廠和餅廠的許多問題,那就是超支嚴重。

  梁夢龍是有仁德的,能在戰亂的時候,提供給流民一張餅,那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但梁夢龍的仁政沒有換來將心比心,反而是換來了一些十分糟糕的現象,比如欠賬和超支。

  一些人,膽敢在大明官設粥廠和餅廠開始欠賬!該給兩根工分筷,只給一根,甚至不給!

  而這些朝鮮募役,更是膽大包天,公然損公利肥私門,有些人因為手頭緊沒有工分筷,先欠下,本來就是賑濟,欠就欠了,等干了活,拿到了工分筷去還。

  這些朝鮮募役直接私自留下,兜售給他人換取好處。

  欠賬、超支、貪腐,讓凌云翼意識到,這粥廠和餅廠,不能繼續這么發了。

  朱翊鈞嘖嘖稱奇的說道:“這老話說得好,斗米恩,升米仇,你給他一點,他記得你的恩情,你給他多了,持續不斷地給,他就會當做是理所當然。”

  讓凌云翼真正動手的原因,還不是欠賬、超支和貪腐,這都是一個集體里無法避免的事兒,在可容忍范圍之內就好,一點工分筷,只能換到點糠麩餅,真的沒多少,但凌云翼要求不得清查欠賬的時候,變故出現了。

  朝鮮募役暗中鼓噪流民,沖擊粥廠餅廠。

  朱翊鈞面色不善的說道:“養條狗還知道汪汪兩聲呢,大明在義州、平壤設立粥廠餅廠八個月之久,生民無數,他們居然沖擊粥廠餅廠!吃朕的,喝朕的,還跟朕齜牙咧嘴,連飯碗都砸了!連狗都知道護著自己的飯盆!”

  “欺天了!”

  “餓肚子的時候知道叫屈了,餓肚子的時候,知道這不是理所應當了?”

  兵科給事中不是誣告,而且是朝鮮方面奏聞,大明儒生們喜歡柔遠人,這種柔遠人本身是一種善良,覺得凌云翼停了粥廠餅廠,這事做的不對,過于武斷了些。

  大明皇帝不認為凌云翼有錯,他很慶幸自己把凌云翼調到朝鮮去了!

  “再這么養下去,只能養出一群活爹來,慣的他們!子系中山狼,一點都沒說錯,朕原先覺得,新辟之地,多少給點政策傾斜,現在看來,就得讓凌部堂去。”朱翊鈞吐了口濁氣說道:“誰覺得朕的處置有問題,就讓他親自到朝鮮去看看。”

  “這些個朝鮮募役,不允許賒賬,他們利益受損,這些個靠著粥廠餅廠活命的流民,為何也要跟著起哄?”梁夢龍有些疑惑的問道。

  王崇古嗤笑了一聲說道:“那不是流民,甚至里面連干活的都沒幾個,都是用貪墨的工分筷養出來好吃懶做的打手,說得好聽,報團取暖,同氣連枝,說得難聽點,就是手里稍微有點權,就想著作威作福的敗類。”

  “這些敗類,是少數,但恰恰就是這些少數為了謀求自己的特權,破壞了多數人的利益。”

  “現在好了,粥廠餅廠全關門了,誰也別吃朝廷的救濟糧了。”

  王崇古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哪怕是再強調一個大明,皆為王臣,這些人實際上還是朝鮮人,王崇古對他們實在是沒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只有真心實意的接受王化,那才是真正的大明人。

  “陛下,臣有罪。”梁夢龍俯首說道:“其實臣在的時候,也發現了這些問題,只不過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沒有過多的理會,倒是時常聽到那些朝鮮人說,大明的軍兵都是白面饃饃,給他們吃糠麩餅。”

  “臣察覺到了這種不滿的情緒,沒想到他們敢如此膽大包天。”

  “這不是你的錯,他們非但不知道感恩,還覺得他們也要跟軍兵吃一樣的飯,果然,人在饑餓時只有一個煩惱,吃飽以后就會生出無數煩惱,這些煩惱全都是吃飽了撐的!”朱翊鈞示意梁夢龍平身。

  這不是梁夢龍的錯,梁夢龍的仁政,和彈劾凌云翼的兵科給事中的仁,都是善良的道德。

  萬事萬物存在著普遍矛盾,其中一定存在一個主要矛盾,在漢城、仁川收復之前,主要矛盾就是把這兩個地方奪回來,大明才會占據絕對的主動權,為了維持后方的穩定,次要矛盾靠邊站,就是必然。

  不撒鹽不知道甜,凌云翼這句和戚繼光閑談的話,還在不斷的發力。

  王國光看完了奏疏,低聲說道:“該,那是大明的米,大明的糧,惦記不該自己惦記的東西,心懷忿恨求而不得,餓兩天就知道悔改了。”

  倭寇肆虐之下,朝鮮連農業生產都不能保證了,被倭寇殺掉的人,還能有個大概的估算,可是餓死的人得有多少,無從得知,大明入朝作戰,是真正的天兵,不僅擊退了倭寇,還在梁夢龍的調度下,修橋補路營造溝渠官廠春夏兩種。

  在戰亂的大環境下,保證了多數朝鮮人,在大明治下不被餓死。

  沒有得到該有的感恩戴德,反而收獲了嫉妒和中傷,有些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散播大明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謠言,這些身處其中的朝鮮人,不阻攔謠言的散播,就是罪過。

  “凌部堂的辦法很好。”張學顏看著皇帝陛下說道:“現在態勢逐漸穩定,義州、平壤、開城的田土也進行了均田,大明也開始募役,干了活給工錢,讓他們自己去買粥買餅即可。”

  除了干活拿工錢之外,還可以用糧食去換粥、餅,不再是過去的工分筷了,這代表著朝廷的賑濟結束。

  朝廷在漢城和仁川的賑濟還會繼續,但倭寇統治下的漢城和仁川,本就沒有多少百姓了。

  張學顏一直不同意大明這種大家長的作風,給人當爹固然能收獲一聲爹,但除了一聲爹就沒別的了,親兄弟尚且明算賬,這治理萬方,自然也要斤斤計較才對。

  不當爹,能省很多很多錢。

  對于國朝而言,銀子總是不夠用的,大明還沒有把馳道修的遍地都是,大明還沒有像國初時候,大規模的普及教育,大明還沒有足夠的工業人口,沒有足夠的生產結余,物質還不夠富足,大明萬民還沒有獲得自由。

  “額…凌部堂有些事兒,看起來做的是有點過分。”朱翊鈞拿起了朱筆批復道:“朕一定會狠狠訓誡凌部堂的!”

  除了關閉了粥廠餅廠之外,凌云翼還干了點不是那么善良、甚至看起來有點缺德的事兒,他讓被俘的花郎指認通倭的中人。

  被俘的花郎全都被閹割了,他們要作為戰俘前往臥馬崗,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世俗的欲望,此生只能茍活下去,這種情況下,他們得到了一個指認的機會,而且不需要確切的證據。

  而那些過去基于李氏王朝制度下,騎在這些花郎頭上趾高氣昂的中人,只需要伸出手指,就會和花郎一樣被閹割,一起去臥馬崗挖煤種土豆修路,這種機會,花郎自然會十分的珍惜。

  過去欺負花郎的中人,到了俘虜隊里,就只有被欺負的命了。

  這里面顯然會出現很多的冤假錯案,但凌云翼還是執行了下去,因為這些過去的既得利益者,一定會成為大明王化朝鮮的阻力、不穩定因素,甚至一部分已經成為了阻力,比如粥廠餅廠募役們的大把頭,就是這些中人。

  凌云翼在肅清流毒,他要保證經過他整理的朝鮮地面是忠誠的。

  朱翊鈞也承諾了,一定會狠狠的訓誡,怎么能這么做呢!

  兵科給事中的彈劾,已經非常溫和了,只是覺得這樣做不好,希望陛下能夠勸勸凌部堂,多少也背著點人,至少也要關上燈,不要落人口舌。

  在朝鮮發生的所有事,反映出權力誕生的過程,暴力梳理生產關系,生產關系演化出了道德,道德催生了秩序,秩序之下才有權力。

  當朝鮮的暴力瓦解,軍隊被倭寇在極短的時間里徹底打敗后,李氏朝鮮失去了所有的權力。

  當大明軍開始入朝作戰時,生產關系開始重新在暴力之下梳理清晰,在生產穩定的情況下出現了利益分配,演化出了道德,粥廠餅廠都是仁政,在分配中秩序不斷建立,而朝鮮募役的貪腐破壞了秩序,激怒了掌握權力的凌云翼,勒令粥廠餅廠關閉。

  基于粥廠餅廠的生產關系瓦解,募役們也失去了極小的權力。

  說權力基于秩序、道德、生產關系、暴力,都沒有錯,這里面唯一真實存在的就是暴力,是一切的基石。

  當君王沒有足夠的暴力時,就無法梳理清楚生產關系,那權力自然而然會逐漸喪失,生產關系、道德、分配、秩序的解釋權,就在別人的掌控之中。

  而這個邏輯,在千年以前的《唐雎不辱使命》中已經論述的十分清楚: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廷議仍在繼續,京師最近出了兩個案子,都是關于稽稅的。

  第一個案子是,有一個賭徒在賭坊欠了三十五兩銀子,賭坊催債,要求賭徒還錢,賭徒不肯,這里面至少有三十兩銀子是賭坊下的套兒,賭徒耍起了無賴,四處宣揚自己傷了死了,就是賭坊下的手。

  賭坊有點投鼠忌器,畢竟京師是首善之地,賭點錢,財務糾紛,朝廷精力有限管不太住,可是命案,那就是必須追查了,賭坊最終跟賭徒達成了和解,還五兩銀子即可。

  賭坊也是要做生意的,趕緊和解,讓賭徒閉嘴,而且那三十兩的債,的確是賭坊下的套兒。

  就在賭徒還了五兩銀子之后,他收到了一張催繳單,免掉的三十兩銀子算是意外所得,按稅法納稅一銀八錢,務必在年前完稅;而賭坊也收到了催繳單,按稅法納稅三錢銀。

  第二個案子則是西土城遮奢戶祁陽章氏,因為已經在收到了兩次催繳票后,仍然抱有僥幸心理,層層走賬,試圖利用經紀買辦背帳的方式躲避稅賦,被稽稅院查到了第三次偷稅,稽稅千戶率領緹騎出動,將遮奢戶章氏抄了家。

  稽稅院已經將稅務徹底稽查清楚,扣除應繳稅賦和罰金后,才將一應案犯,全部移交給了順天府,按照已經編好的稽稅稅法,稽稅院享有優先執行權。

  一個斗升小民,一個遮奢戶,全都遭了殃,斗升小民逃不掉,遮奢戶也逃不掉!

  稽稅院那句陛下都納稅,你憑什么不納稅,在大明封建帝制的框架下,是真正的金科玉律。

  “稽稅院是不是過于無孔不入了?這賭徒這三十兩銀子是和賭坊和解的,這也要納稅嗎?”李幼滋嘖嘖稱奇的說道。

  這三十兩銀子,居然也要交稅。

  “額,稽稅院也是照章辦事,這三十兩相當于賭坊給了賭徒,賭徒還給了賭坊,哪怕是沒有實際的財貨來往,也是來往,一般稽稅院也不會追查這些,稽稅也要成本的,主要是賭徒四處亂說。”王國光解釋了下。

  若不是這個賭徒大嘴巴四處亂說,稽稅院也沒工夫搭理他,但既然知道了,那就必須啟動稽稅流程了。

  “原來如此。”李幼滋連連點頭,這屬于嘴賤惹出來的麻煩。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道:“祁陽章氏,為何要偷稅?”

  “章氏偷偷販賣煙草到川蜀,煙草生意是朝廷專營,既然已經違背了律法,就一不做二不休,就覺得自己讓經紀買辦背帳,不會有事,但還是被稽稅院給穿透找到了。”王國光回答了陛下的疑惑。

  朱翊鈞搖頭說道:“偷偷販賣煙草這種事兒,他就該納稅的,至少稽稅院不會找他麻煩,糊涂啊。”

  黎牙實說大明皇帝的催繳票是賣贖罪券,某種程度而言,的確如此,稽稅院的偵緝能力是最強的,老實交稅,恐怕不會這么快被找到,甚至鬧到抄家的地步去。

  “審問清楚,流放呂宋給泗水侯吧。”朱翊鈞詢問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意見后,做出了審判。

  大明皇帝的圣旨傳到了松江府,而后申時行帶著圣旨,前往了杭州府,準備繼續推動還田令和一條鞭法。

  當申時行看到閻士選的時候,面色五味雜陳,他在松江府一切順利,順利恢復了正三品的戶部左侍郎的官身,官復原職。

  申時行真的一點都不怕還田,即便是沒有陛下提前解除十年禁考禁令,他也有信心把還田令執行到位,就是稍微晚一點,但閻士選的克上神通,實在是讓人心驚肉跳。

  “見過巡撫。”閻士選到永昌門為申時行接風。

  “閻知府多禮了。”申時行下了車,笑著說道,在他笑容還沒散去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人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

  申時行立感不妙。

  “撫臺!太守!不好了,臺州府三江營傳來急報,說有民亂在三江營發生,至少三千人奮起,不知何故!”閻士選的師爺大聲喊著跑到了申時行的面前。

  “民變嗎?”申時行恍惚了下,他的預感真準,他一只腳還在車上,他想要立刻坐車回松江府去!

  閻士選有點僵硬的將頭轉過去對著申時行說道:“撫臺!這可是臺州府的事兒,跟我可沒關系!”

  師爺小聲的說道:“太守,好像和咱們杭州府,確實有點關系,這次挑頭的就是杭州府出身的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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