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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 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大明皇帝的行宮在三山門外莫愁湖畔,是大明皇帝南巡,唯一興建的一座行宮,說是行宮,其實就是南湖別苑,攏共不到四十畝地的小莊園,和動輒千畝的皇宮相比,確實小的多。

  南京皇宮,在洪武年間就出現了沉降的問題,到了永樂年間,又被成祖文皇帝拆了一輪,即便是一直維護也不能住人了,況且后來都不維護了。

  南湖別苑也是王崇古興建的,為了安全性,整個南湖別苑的地基都是混凝土澆灌的,保證了建筑的整體穩定,也是保證安全,真的有人放火燒也燒不掉,哪怕是有人炮轟,沒有大口徑的火炮,也奈何不了這小小南湖別苑。

  這是南巡之中唯一興建的行宮,到了留都,再住燕字號酒樓甚至是民舍里,陛下樂意,朝臣們還不樂意呢,這是帝國的臉面問題。

  陳璘將整個南衙打掃了一遍,處處都是非常的干凈,陳璘甚至親自檢查了好多遍,確定街道都重新刷漆,煥然一新后才放心。

  應天巡撫李樂還專門把孝陵地面建筑,重新修葺了一番,神道碑修補了下,神道的地磚更換,順便把給孝陵看門的孫權墓也修了修,防止太過于簡陋,讓皇帝膈應。

  總之,南衙終于在跌跌撞撞中,做好了迎接皇帝的準備,皇帝已經抵達揚州,抵達南衙的時間只要三天。

  海瑞在查清楚了陳吾尹的犯罪事實后,也從下蜀鎮進入了南衙。

  海瑞、沈鯉、袁洪愈這樣的人在官場是討人嫌的,但是大家都默契的認可這些人的存在,包括素衣御史這種角色,即便是在南衙,袁洪愈這種清廉的官員,也是可以生存的,雖然有些時候,也得把臉裝在口袋里去求過去的下屬。

  這樣的人,在大明官場雖然少,不是沒有,因為官場需要這樣的人存在,官場是個復雜的生態。

  袁洪愈罵嚴嵩的時候,那可是嚴嵩如日中天的時候,嚴嵩最終也沒有過分的為難袁洪愈,只是把他趕出了京師,眼不見心不煩,海瑞當初在鄢懋卿冒青煙巡鹽的時候,直接用粗茶淡飯招待鄢懋卿,氣的鄢懋卿罵海瑞不懂變通。

  沈鯉都有這樣的經歷,包括兩袖清風的于謙也是如此,骨鯁正臣雖然不被人喜歡,但頂多被趕出京師,眼不見心不煩,不會趕盡殺絕,這也是官場的默契之一。

  因為有事的時候,絕對不能出任何紕漏的實權崗位,就需要這樣的人頂上。

  絕對的廉潔正義、絕對的人情世故、絕對的賢臣循吏,其實在官場上,都是難以生存的,因為是走極端的,長遠來看是極為危險的,對于任何組織都是如此。

  海瑞也是大起大落再次回到京師后,才理解了這一點,袁洪愈找海瑞說情,也是如此。

  “我在等南衙百官對我出手,他們要是不對我出手,我可要對他們出手了。”海瑞到了南衙坐班,就一直在等待著圍獵的進行。

  圍獵,是一個骨鯁正臣必然要經歷的劫難,而且一次比一次洶涌,海瑞經歷過一次,那一次是真正的圍獵。

  一千兩你看不上,那一萬兩、十萬兩呢?在很多人看來,忠誠不過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多。

  銀子你看不上?那美人呢?美人也看不上,那一個知你、懂你的美人,你也看不上嗎?

  好,銀子、美人、書畫、金石、寶物你都看不上,你廉潔正義,那你的父母、配偶、子女呢?他們也跟你一樣看不上這些嗎?

  當一個人陷入圍獵的時候,很難抵擋其中的誘惑,個人可以用理性壓制貪欲,但親朋好友可不是什么道德楷模。

  海瑞當年用行動證明了的確有這樣的人存在,對一切外物的誘惑都可以抵抗,這個時候,在很多人看來,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給臉不要臉,就要上手段了。

  緹騎能護得住你本人,能護得住你的家人嗎?你的父母,兒女嗎?

  海瑞在等待著圍獵開始,陳吾尹已經因為謀逆坐罪,斗爭的漩渦中心已經定調,南衙但凡是如此貪腐,都會同等處置,你死我活,生死存亡的邊緣,敵人一定會進攻,而海瑞就在等待著進攻。

  王崇古的弟弟王崇義都死在了刺殺之中,海瑞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幸免于難。

  海瑞甚至已經推斷出了時間,就在三天之內,陛下從揚州來到南衙之前,因為陛下一旦抵達南衙,這些賊人就完全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清單已經整理完畢,人數遠少于海瑞所預料,整個南衙六部、都察院滿打滿算加起來,不過二十七人,就是和陳吾尹一樣,借著新政的風陰奉陽違謀取私利,兜售附籍的官僚,只有二十七人,而且這里面夠得上謀逆論罪的就只有七人。

  謀逆又不是籮筐罪,什么臭魚爛蝦都能往里面放,胡咧咧幾句,不是謀逆,偷偷以權謀私往兜里揣了一點,夠不著謀逆。

  “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李樂覺得不會發生什么,在他看來,這些南衙的官僚們也就敢搞點小動作罷了,真的讓他們不死不休的跟朝廷作對,給他們一萬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

  陛下的刀,未嘗不利,真的對海瑞下手,官僚哪有這種膽子?

  “袁總憲倒不是騙人,實在是陛下緊隨其后,來得太快了些。”李樂再次闡述了自己的理由,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機會,陳吾尹的案子已經定性了,已經沒有更改的可能了,要么在海瑞查清楚之前做,要么就不做。

  南衙官僚的確都是混賬,但是混賬也是分時候的,皇帝是帶著兵來的,真的會搞大清洗的,南衙的官僚還沒有這么不惜命。

  真的對海瑞動手,等同于失去了任何談判的機會,陛下從登基至今,從來都是可以談的,而且第一次談的時候,條件格外的優渥,甚至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優渥。

  而且一旦南衙官僚真的按捺不住,對海瑞動手就會陷入一種誰先動手誰理虧的窘境,就連北衙的官僚想要為南衙百諸官說點好話都不能的窘境之中,天下士林根本挑不出皇帝的錯來,南衙官僚最大的依仗,風力輿論就完全沒有用了。

  當年燕王府起兵,還不是因為建文君逼迫的太過急切?燕王都裝瘋賣傻了,還不肯放過,那就是逼人家起兵,所以即便是南衙的賤儒,也沒有過分攻擊過燕王起兵的動機,主要批評是集中在朱棣登基后,手段過于劇烈之上。

  在李樂看來,南衙官員應該更害怕海瑞出事才對。

  這是李樂的看法,他是這么認為的。

  “海總憲,有情況。”提刑千戶陳末匆匆的走了進來,面色凝重的說道。

  “發生了什么?”海瑞站了起來,眉頭緊蹙的說道:“細細說來。”

  “菜戶營送菜來的時候,緹騎們找到了一包毒藥,是牽機毒。”陳末告訴了海瑞究竟發生了何事。

  牽機毒就是馬錢子,李時珍謂:狀如馬之連錢,故名,南后主李煜就是被宋太宗賜了牽機藥而亡。

  這種毒可怕就可怕在它無味,就是說,只有入口的時候,才會察覺到那種苦澀,大醫官對這玩意兒頗有研究,因為它也是風濕頑痹、麻木癱瘓的良藥,而最佳用藥劑量和中毒劑量幾乎相同。

  除非迫不得已,大醫官們不會開這種藥。

  而現在一包牽機藥出現在了菜戶營的菜籃中,別說毒死海瑞,就是毒死十個人都夠了的計量。

  海瑞站了起來對著李樂笑著說道:“你看,李巡撫,他們就是如此的喪心病狂,你分析了那么多他們不能做的原因,但還是來了。”

  “你雖然在應天府十余載,但到底還是沒見過他們的真面目,一來,你有座師元輔回護,他們怕,所以不敢;二來,你沒有觸動他們的根本利益,清丈、還田、考成、廢除賤奴籍、不得分包這類的新政,他們都有漏洞可以鉆,所以他們不急。”

  “而我,他們只有殺了我,才能安心,他們知道我是來做什么的。”

  海瑞和李樂不一樣,李樂根本不會遭遇圍獵,這種來自統治階級的圍獵,是李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壓力,他之所以會認為不會發生,因為李樂有后臺,張居正只要還活著一天,這些人就需要擔心張居正的反應,畢竟張居正這個座師,有事他真上。

  而且還有一點,海瑞真的要奔著他們的命根子,甚至是殺人去的,所以對抗的手段會酷烈數分,和海瑞一比,李樂就跟個老好人一樣。

  “海總憲,緹騎們比這些賤儒們更懂毒藥。”陳末十分平靜的說道,保證海瑞的安全,就是緹騎們收到的命令。

  陛下每年過年前,都會到南海子墩臺遠侯家眷聚集的地方去視察,逢年過節,都會遣內官看望,自景泰二年墩臺遠侯建立以來,陛下是最尊敬墩臺遠侯的皇帝,沒有之一。

  緹騎不會背叛,能讓緹騎整體背叛皇帝的籌碼,實在是有些過于昂貴了。

  “走去看看吧。”海瑞讓陳末在前面引路,而他的腳步依舊四平八穩,并沒有因為有人要殺他,而有任何惶恐,這次再到南衙,風浪比過去要小得多,當初他在下蜀鎮的驛站,都被刁難過,夜宿良家、威逼利誘,圍獵的規模,遠勝于今天。

  一包牽機毒而已。

  海瑞健步走到了案發的現場,緹騎們在固定證據,而菜戶營的一名菜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叫什么。”海瑞走到了這菜戶營菜農的面前,語氣還算溫和的問道。

  “小人潘三貴,是應天府菜戶營菜戶,海青天饒命啊,小人一時豬肉蒙了心,才接下了這等差事,海青天饒命。”跪在地上面黃肌瘦的潘三貴,惶恐無比的不停地磕著頭。

  “你叫我什么?”海瑞負手而立,看著菜農,面露幾分好奇的問道。

  “海青天。”潘三貴再磕頭。

  海瑞這才嘆了口氣說道:“那你知我是誰,還要害我,是我做了對不起百姓的事兒,成了狗官,你要殺我嗎?”

  “不是。”

  海瑞思考了下又問道:“那是我做了什么,或者沒做到什么,對不起你了,你要殺我嗎?當初我的確有許多未竟之事,沒有做完,讓百姓受苦了。”

  海瑞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南衙就是他最大的心愿,還田、一條鞭法,他當初沒做到,現在一條鞭法只有松江府做到了,海瑞以為是當初沒做完的事兒,讓這菜農潘三貴懷恨在心。

  “沒有。”

  “受人脅迫?”

  “海青天饒命啊!”潘三貴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再次磕頭求饒。

  海瑞看著潘三貴,吐了口濁氣,低聲問道:“接下來你要做什么,是要自殺對吧,那些人告訴你,事不成就去死,是不是?”

  “啊?!海青天怎么知道?!”潘三貴駭然的抬頭,猛的后仰,跌坐在了地上,看著海瑞已經滿臉的驚懼,這海瑞莫不是會什么讀心的法術不成,連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哎,都是老手段了,都十四年了,都不能換點花樣嗎?還以為這些賤儒這次能整出點新花樣給我瞧瞧呢,就這?”海瑞略顯失望的說道。

  潘三貴即便是要害海瑞,還叫海瑞海青天,而不是狗官,因為實在是叫不出來,顯然是受人所迫,牽機毒可能會成功,但也可能會失敗,失敗之后,自然是會有連環后手,一旦潘三貴沒有經過審判,死在了牢里,海瑞泄私憤殺人,草菅人命這個大帽子,就扣到他的頭上了。

  李樂真的沒有經過如此血腥的政治斗爭,他比潘三貴還要驚訝。

  海瑞,當年在應天府到底經歷了什么?

  “要殺我,首先就要讓世人誤我、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然后我才不是那個骨鯁的海瑞,而是奸臣,最后才會死的合情合理。”海瑞倒是有些坦然的說道:“他們知道怎么對付我這樣的人,可惜了,我也知道怎么對付他們。”

  海瑞看向了陳末,笑著說道:“陳千戶,莫要讓人犯畏罪自殺。”

  “得令!”陳末都嚇了一身的冷汗,他壓根就沒想到這一層。

  “審問清楚,這潘三貴并不是出自本意,因何而來,受誰指使,有什么冤屈,定要盤問清楚,不能當個冤魂。”海瑞叮囑著陳末,并且做了具體的部署,讓陳末問清楚潘三貴到底受了什么威脅,才肯前來。

  潘三貴是必死的,刺殺朝廷命官,而且還是無緣無故、無冤無仇的刺殺海瑞這樣的廉潔正臣,皇帝也不會也不能私宥,哪怕潘三貴真的是受人脅迫。

  但潘三貴不會做冤魂,威脅潘三貴的混賬,會為潘三貴陪葬。

  “我想想啊,還有什么招數?”海瑞端著手,忽然眼前一亮,眉毛一挑帶著幾分笑意說道:“合該如此,我十六年前到過應天,該找差不多歲數的孩子,跑到府衙來認爹了。”

  “海總憲所言何意?”李樂有點懵,陳末也有點茫然失措,這海瑞在說些什么東西?認誰當爹?這又是什么神奇招數?

  “你的老師看來沒教你這些手段呢。”海瑞笑著說道:“就是我當年在應天府留下了許多的風流債啊,只要找十幾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到府衙來磕頭,認我這個父親,哎,真的沒別的招數了嗎?這潑人臟水,一次靈,還能次次靈不成?”

  “當年海總憲在應天府有風流債?”陳末有點耿直,他下意識的覺得這件事比較棘手,陛下沒教過他這種情況如何處置。

  海瑞連連擺手,陳末認死理,他要是承認,陳末會想辦法去處置,海瑞趕忙說道:“沒有,這都是賤儒的手段,當初我剛到南衙,冒出了好多我的兒子女兒,都是來自福建南平,我當時在那邊當教諭,可是把我弄得狼狽不堪。”

  “陳千戶,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得令!”陳末越聽眼睛越亮,海瑞對這些個賤儒的手段了解,自然有辦法應對,他不由的說道:“要對付這些讀書人,還是得讀書人啊。”

  就這些稀爛招數,陳末不是對手,他防的住明面上的刺殺,可防不住這等軟刀子。

  誰說軟刀子不能殺人!軟刀子不能殺人,當年浙江巡撫朱紈就不會自殺了。

  “也不是我嘲笑他們沒長進,都這么些年了,手段還是那些手段。”海瑞對賤儒是有些失望的,這些年在京師,跟著陛下看熱鬧看習慣了,總希望能看些新的熱鬧,結果南衙的賤儒,在讓人失望這件事上,從來不讓人失望。

  李樂還是有點不太信,大家都是體面人,非要做的這么不體面?

  但很快,李樂就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的離譜,海瑞再回南京,可真的讓李樂大開眼界,這人居然能壞到這種地步!

  應天府衙門前,來了十幾對的母子、母女,他們帶著孩子,跪在地上哭爹喊娘,那真的是亂成一團。

  緹騎們已經提前接到了命令,不為所動,連問都懶得問,衙門前三丈就是最后的警告,過了那道線,緹騎們就會亮出繡春刀,警告這些人不得再進一步,就在三丈外哭,緹騎們不管。

  很快,哭訴引來了無數百姓圍觀,大多數的百姓是萬萬不信的,但有部分人卻在人群之中,低聲耳語,果然這些當官的都是一丘之貉之類的云云,制造著風力輿論。

  當然,場面上多少有點尷尬。

  按照劇本,這個時候,緹騎們、衙役們,就該動手了,或者驅趕,或者去請海瑞處置,但沒有,衙門里安靜極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守門的緹騎更像是在看熱鬧一樣,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什么都不做。

  這讓在人群中鼓噪風力輿論的喉舌,顯得十分尷尬。

  “誰在門前聒噪?”一個穿著儒衫的男子出現在了衙門前,頗為嚴厲的怒斥了一句。

  “你這個負心漢!當初說要娶我!一狠心就走了,留下我們娘倆兒,受盡了白眼!海瑞,你還記得我嗎!”一個婦人見終于有了回應,立刻高聲怒斥。

  陳末站在門前,不得不佩服,這婦人演技了得,看看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得生吃了負心漢!

  有人挑頭,十幾個婦人又要沖擊衙門,但緹騎們再次亮出繡春刀,這些婦人就開始撒潑,這走出門的儒衫男子,忽然讓了一步,露出了另外一個儒衫男子來。

  “你連我都不認識,何故說我和你生了孩子!”第二個儒衫男子,驚怒無比的厲聲怒斥,似乎有點惱羞成怒。

  兩個‘海瑞’站在門前的時候,所有人都有點懵,圍觀的百姓手里的瓜子都掉到地上了,這場面著實是古怪至極,到這個地步,就是再蠢的人,也清楚,這是給海青天潑臟水來了。

  這年頭,海瑞的畫像又不是貼的滿城都是,真見過海瑞的都沒幾個。

  這些婦人哭嚎了半天,下意識的以為穿儒袍的就是海瑞,這一下子就認錯人了。

  “你一走就是十幾年!一時沒認出來,也不奇怪!虧別人喊你海青天,你知道我們娘倆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嗎!”一個婦人眼睛珠子轉的極快,立刻大聲說道。

  第二個儒袍男子再次讓開,露出了第三個儒袍男子,這男子端著手一臉溫和的說道:“你又認錯了,我才是海瑞。”

  接著就是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門前一共出現了七個身高、體態、樣貌都差不多的男子,站在哪里。

  “現在,你們面前這七位里面有一個是海總憲,現在你們把他找出來如何?”陳末往前走了兩步,頓了頓手中的鉤鐮槍,大聲的說道。

  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事情都到了這一地步,圍觀百姓早就心里如同明鏡一樣,這些狗官里面,好不容易出了一個青天,可勁兒的污蔑他的清譽,非要毀了不可!

  “選一個!選一個!這么多人總不能選錯吧!總不能是一夜風流,現在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真的惡心死了,海青天什么樣的人物!也是你們能夠潑臟水的?!快選,快選!”

  “奸字一張口,張口就來?選,今天選不出來,誰都別想走!剛才誰說海青天的壞話,站出來!看我不給你幾個大嘴巴子!”

  陳末看著群情激奮的百姓,他清楚的知道,到這一步,這場風力輿論上的戰斗,海瑞已經贏了,而且是完勝,看看百姓們的反應,就一清二楚了。

  這十幾個婦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湊到一起商量下,爭執了許久,才最終選定了一個看起來最像的。

  “選好了嗎?”陳末看著這些女人的選擇,平靜的問道。

  “選好了。”一個婦人咬著牙說道。

  “好,其實這七個都是假的。”陳末看著婦人話鋒一轉,笑著揭曉了答案。

  他受過專業訓練,所以沒有笑場,而是揭示了真相,但圍觀百姓們聽聞答案,笑的前俯后仰,的確是頗為有趣的例子。

  這七個儒袍男子,都是陳末跑去戲班子找的人,專門來演戲,一人就一句臺詞,說完就是。

  “誣告反坐!所有人聽令,將哭訴之人立刻拿下!”陳末看著這些婦人目露兇光,開始下令抓人。

  在大明,誣告可是重罪,誣告反坐從來不是空文。

  在喧鬧之中,這場鬧劇并沒有落下帷幕,因為最后一個儒袍男子出現在了府衙門前,在場所有人,幾乎一眼就看出來,這個有些瘦弱但站的筆直如同一個筆架一樣的男子,就是海瑞,極為溫和的海瑞,依舊是鋒芒畢露。

  骨鯁正氣本骨。

  海瑞的出現,讓現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海瑞看著這個場面,有些感慨,走了兩步,站在所有人面前,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今天早上的時候,我抓了一個菜戶營的菜農,他帶著一包牽機毒要來刺殺我,我就問他,我是海瑞啊,你也要殺我嗎?菜農左顧而言他,顯然是有人在威脅他。”

  “這是早上的事兒,這還沒中午,就來了一堆人,說認我這個親爹。”

  “諸位父老,海瑞是個獨臣,這次來南衙,是來查貪腐的,若是查著查著,海瑞和上一次一樣的蠢笨,被收拾了,這次海瑞說什么也不走了,死也不走了。”

  “諸位父老鄉親路過我墳頭的時候,別罵我就行,我真的盡力了,謝過各位父老鄉親嘴下留情了。”

  這話是海瑞對百姓們說的,也是對躲在這些窮民苦力背后,鼓噪人心,顛倒是非黑白的勢要豪右們說,他海瑞是不怕死的,這些人用死亡威脅,是嚇不走他的,這次有皇帝撐腰,弄死他,他也會做下去。

  上一次,做了一半,就被皇帝升官了,潦草收場。

  每個人都有未竟之事,海瑞也有,查辦徐階只是其中一件而已,當初他在應天巡撫沒做完,沒做好的事兒,這一次再來,一定要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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