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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首罪者,我也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閻士選從浙江巡撫吳善言的身上,看到了傲慢,那種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傲慢,從頭到尾,吳善言都從來沒有想過,這些軍兵會在減餉之后,敢打到府衙,將他狠狠地踩在腳底下!

  平日里在云端上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以致于在權力的異化下,忘記了自己也是個人,也是個生物,只要是人被殺就會死,所有人在死亡面前就是如此的公平。

  吳善言不讀矛盾說,所以他只知道自上而下的力量,完全忽視自下而上的怒火,在點燃之后會造成何等恐怖的后果。

  閻士選站在府衙的前廳,對著為首的四位把總,大聲的說道:“交給我審問如何?諸位,信我一次!諸位都是見證,我釋放了馬文英,讓他回到了羅木營,我親口對他說的兵變!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相信我。”

  “為什么?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要堅持你來審問他?”楊廷用滿是疑惑的問道。

  “因為我是朝廷命官,我怕你們氣不過,當場打殺了他!只有他活著,才能對朝廷交待!”閻士選伸出手說道:“府衙都是羅木營的人,他跑不掉,他必死無疑!”

  閻士選對陛下有信心,吳善言必死無疑,而且是在杭州府斬首示眾,松江府上海縣崇義坊前的刑場就是最好的證明,連大明教的狂信徒都去觀刑了。

  “拖到朝廷水師到了?”張文遠本名張長五,他改張文遠這個名字,還是他當把總的時候,張長五這個名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他自己選了個張文遠,他知道,這是張遼的字,他就是希望自己和張遼一樣的厲害。

  “拖到朝廷水師到了,我也在府衙里,吳善言也在府衙里!又沒長翅膀,還能飛的掉?”閻士選看著幾位把總說道:“諸位,交給我。”

  “好。”一直沒說話的馬文英答應了閻士選,這個閻士選和他見到的狗官們都不太一樣,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要幫忙就說話。”楊廷用揮舞了下拳頭說道:“我這拳頭,砸到他老實交待為止。”

  閻士選開始提審吳善言,吳善言起初不怎么配合,閻士選找來了楊廷用,楊廷用什么都沒做,就往那兒一杵,吳善言就老實了,不老實就還要挨拳頭,丘八可不管你刑不上大夫,一個沖天炮,干你三顆牙。

  “為什么要給軍兵們減餉,開海之后,浙江各地府庫極為充盈,軍兵的糧餉,負擔并不是很重。”閻士選問出了內心最大的疑惑,這吳善言閑的沒事干,惹這些群軍兵作甚?從每月九錢銀減到三錢銀,根本就是在逼軍兵去死。

  “這個,這個…”吳善言目光躲閃,也不敢看楊廷用低聲說道:“浙江九營修的堤壩,修的太好了。”

  “你這是何等道理,我們修堤壩修的好,還是錯了?那堤毀了淹了田畝,百姓們一年的收成就沒了,我們修堤壩修的好,是出了死力氣修的!”楊廷用當即就揚起了拳頭,吳善言這個狗官,就是不老實,到了這地步,還在胡言亂語。

  吳善言怕再挨揍,趕忙說道:“就是修的太好了,以前浙江修堤,那都是…發財的買賣,金橋銀路玉堤,這疏浚水路,修建堤壩,是個大項,這自從用了九營軍兵后,這堤壩就再沒修過。”

  “啊?”楊廷用呆呆的看著吳善言,愣愣的說道:“你容不下我們這些糙漢,就是因為我們干活干的太好?”

  楊廷用是個粗人,他有點被吳善言繞暈了。

  “嗯。”吳善言閉著眼用力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們修堤修的太好,鄉賢縉紳們也都不是很滿意,因為窮民苦力的田不被淹,他們怎么兼并?他們的田不僅不被淹,你們還幫忙修水渠,修堤壩的時候順帶著把水渠修了。”

  “縉紳們堵了溝渠,你們來年又到,疏浚溝渠,這百姓連澆地都不用勢要豪右的水,可不就急了嗎?”

  吳善言也是破罐子破摔,死是一定會死的,丘八們發動兵變,就是抱著玉石俱焚的想法,臨死前能少受點罪最好了,嘴硬只會挨大嘴巴子,楊廷用的拳頭比砂鍋還大,一拳能懵半天。

  “媽的,狗官!我殺了你!”楊廷用氣瘋了,他一直以為吳善言就是貪點,覺得九營軍兵太費錢了,想要逼九營軍兵回家種田,沒成想減餉的真正原因是軍兵們太能干了,太省錢了,攔住人家發財的道了!

  “楊廷用!你答應三爺的,在這兒聽我的。”閻士選看楊廷用已經氣瘋了,趕忙大聲的說道,把馬文英拉了出來壓制楊廷用。

  “饒你狗命!”楊廷用氣急敗壞,一腳踹在了吳善言的凳子上,直接踹散架了,吳善言直接就坐到了地上,帶倒了桌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閻士選由衷的說道:“力氣真大。”

  “閻士選,你跟這幫軍兵一起兵變,朝廷追究下來,沒你好果子吃!”吳善言坐在地上,對著閻士選憤怒無比的喊道,在他看來,是閻士選背叛了他。

  閻士選頗為平靜的說道:“你要殺我,就不許我殺你了嗎?馬文英一死,你我,整個浙江但凡是帶官階的都得死,你信不?你不會真的以為杭州稽稅院,就只管稽稅,其余之事一概不問吧。”

  “那都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蠢貨!”

  吳善言一個激靈,他才意識到平素里稽稅院只關注稽稅,搞得他都忘記了,稽稅院直接隸屬于南北鎮撫司,是緹騎,是朝廷鷹犬,他嘴硬的說道:“法不責眾。”

  “法?你跟陛下講律法?陛下是圣君,才愿意遵循條條框框,不讓權力任性,當誰都跟你一樣?你真當掌京營的陛下,在氣急的時候,會顧忌什么法不責眾嗎?”閻士選發現了一個現象,新老官吏的割裂。

  這種割裂讓閻士選有點無法理解吳善言的想法,有病吧,跟陛下講律法!

  陛下真的遵循儒家那一套法三代之上,能把兗州孔府給殺了?那個逼迫陳大壯父親為狗送殯的畜生,被陛下犬決了!

  吳善言對皇帝、皇權還停留在嘉靖末年、隆慶年間,不把少壯皇帝當回事兒。

  不讀矛盾說就這樣,無法理解矛盾,更不會從現象看本質,大明天子十歲開始習武,十二歲開始閱視軍馬,十三歲開始操閱軍馬,整個京營,人人都認識皇帝,如此辛苦,不就是站著把皇帝給當了?!

  軍即君,陛下早就擁有了掀桌子的能力。

  “那那那,張居正和戚繼光也會攔著陛下的,為了一個馬文英,至于嗎?”吳善言仍舊嘴硬了一句。

  閻士選都懶得跟吳善言再掰扯這個,戚繼光根本不會阻攔皇帝,陛下劍指之處,大明軍兵鋒所向,這是戚繼光在成為奉國公之前就對所有軍兵許下的誓言,上報天子,下救黔首,上報天子是前提。

  至于張居正,那就更加不會了,大明第一個提出振武的首輔,就是張居正,他收武將的銀子,這事可是被言官們翻來覆去念叨了二十多年,而且,事主權是張居正新政的核心,陛下已經不是主少國疑了。

  吳善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委派司獄董超、獄卒薛云蒲做的那些臟事,董超在死前都寫了出來,并且把物證都交了出來。”閻士選開始繼續辦案。

  董超和薛云蒲為何要自殺?因為罪孽深重,他們這些年幫著吳善言做了太多太多的臟活了。

  大明講究一個人死為大,董超和薛云蒲已經死了,就不方便再追究其家人和過錯了,而且這次兵變,若不是董超糊弄了師爺、吳善言,吳善言要是組織抵抗,恐怕要生出不少的幺蛾子,剿滅城中幫派,不會如此順利。

  楊廷用和一個斥候耳語了幾聲,面色凝重的說道:“閻知府,出了點事兒,浙江九營,都嘩營了…”

  嘩營的本身只有羅木營和九曲營,現在浙江九營,全都嘩營,攻破了州縣,拿了當地的主官,清剿了城中坐寇。

  “哈哈哈哈!”吳善言坐在地上狂笑起來,指著閻士選大笑著說道:“閻士選,你看看你惹出的事兒!現在好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看你怎么收場!”

  “鬧得越大越好,陛下啊,他喜歡看熱鬧。”閻士選倒是頗為平靜的說道:“楊廷用,你告訴三爺,讓三爺通令各營,不得滋擾百姓。”

  “這個自然。”楊廷用得令立刻離開去找馬文英去了,馬文英說話管用。

  閻士選看著吳善言的樣子,嗤笑一聲說道:“九營不是過去的兵匪,只要不劫掠百姓,天就塌不下來,陛下的雷霆之怒,就不會傾瀉到我們頭上。”

  “你把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就是因為他們干活干的太好了,堤壩修的好,抗汛做得好,你猜百姓更信你這個巡撫,還是這些九營的軍兵?”

  “交待你的問題吧。”

  七日后,閻士選張榜公告了吳善言的罪行,林林總總寫了一百多條罪狀,分為了三大類。

  第一類是貪腐,利用手中權力聚斂錢財,比如糞道主、水窩子、土方木石、煤市口、菜市口等等林林總總超過了三十余項,每一項都是證據確鑿,所有書證、物證都已經封存。

  第二類是不法,包庇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兼并和種種不法行徑,豢養游墜、幫派,董超臨死的罪狀和物證,就是鐵證如山,而在查補的過程中,又發現了很多新的罪行,最多的一次,就是萬歷十年衙役下鄉收稅,搞得雞犬不寧,因為抗稅、衙役死傷十七人,百姓無計。

  第三類比較特殊,是違禁,主要就是兩種違禁品,走私生絲和阿片,生絲是萬歷二年起嚴禁出口之物,阿片則是斬立決的大罪,當然還包括了其他的違禁品。

  在閻士選張榜公告的當天,大明水師到了,由陳璘率領的三萬水師,松江巡撫申時行為總督軍務,趕到了杭州府城下。

  來得晚,是因為申時行驚聞浙江突變,奏聞朝廷,得到了圣旨之后,才開始進兵。

  “放下武器,我們投降。”馬文英站在永昌門,看著軍容整齊的水師,對羅木營和九曲營所有軍兵下令投降,他對著所有人說道:“首罪者,我也!”

  馬文英從來沒想過逃避責任,這次沒有把自己綁起來,而是令人打開了城門,自己走出了永昌門。

  “浙江九營羅木營把總馬文英接旨。”李佑恭甩了甩拂塵,往前走了三步,大聲的說道。

  “啊?臣接旨。”馬文英沒有等來枷鎖,反而等到了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師,不知道江南發生何等變故,以致抗倭志士如此鋌而走險,朕聽聞浙江兵變憂心忡忡,召集廷臣廷議,首輔張居正、次輔王崇古皆言,必事出有因,理當詢問清楚,奈何兵變,驛路斷絕。”

  “朕令內臣李佑恭帶圣旨前往杭州,李佑恭是朕幼時陪練,爾等可以信他,隨他入京來面呈冤屈。”

  “若是不肯放下武器,投降于水師,亦不得傷百姓分毫,否則水師必進剿之!這些百姓,都是爾等當初戰場上浴血拼殺所救下,今日爾等要傷他們,昔日何必相救?”

  “欽此。”

  圣旨是白話文,代表著是皇帝親自寫的。

  里面的內容主要是告知九營,皇帝的態度,皇帝圣旨里的態度非常明確,肯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會鬧出兵變來,這就是認定了九營做的事,有理;

  其次就是宣馬文英等人入京面圣,面呈冤屈,這是皇帝的承諾,為了履行承諾,還派了自己的陪練接人;

  最后是皇帝允許嘩變軍兵可以不投降,等到事情處理結束后,再做處置,但條件是不得傷百姓分毫,因為這些百姓,都是抗倭志士們從倭寇的手中救下來的。

  “臣謝陛下隆恩。”馬文英首先感覺到的就是古怪。

  哪有允許嘩變軍兵不投降的?!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偏袒了。

  “陛下有口諭。”李佑恭將拂塵放到了一邊,開口說道:“陛下說,咱信大明軍兵,尤其是抗倭志士,大明欠餉欠了那么多年,都沒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不是天大的委屈,怎么可能會兵變?與其說是兵變,不如說是走投無路,孤注一擲。”

  李佑恭將馬文英扶了起來,這個動作,李佑恭其實從未做過,因為他宣旨代表的是皇帝,所以哪怕是國姓爺接旨的時候,李佑恭都會保證自己的儀態,但這次他做了。

  大明皇帝臨行前,特別交待了一番,要弄清楚緣由,不要讓事態進一步的擴大,最重要的是陛下語重心長的說了一番話。

  陛下說,他相信大明大多數的百姓,是溫良的,這種溫良是向善,而不是麻木,這種溫良甚至包括了部分的鄉賢縉紳和勢要豪右,錯非實在是活不下去,不會奮起反抗,揭竿而起。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

  朱翊鈞之所以如此相信,其實是因為歷史證明過,明末三邊欠餉,其實從張居正死后,陜西三邊欠餉一直到崇禎末年,直到大旱,三邊軍兵,才終于肯徹底放棄大明朝廷,投奔了李自成,這已經稱得上是忠誠了。

  李佑恭對陛下這番話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看看浙江九營的軍兵們,大明水師、使者、圣旨剛到,他們就開城門投降了,而且案首就在自己眼前跪著,他們真的是謀逆之徒?還是想要討要一個公道?

  大明水師開始接管城防,杭州城內的九營軍兵都回到了羅木營和九曲營,沒有解除武裝。

  申時行作為總督軍務,站在了府衙門前申明亭前,看著閻士選張榜公告的內容,這一百多條罪狀,申明亭的長度壓根不夠用,伸到了外面。

  申時行看的驚訝無比,為官多年,這次算是大開眼界漲了見識,九營軍兵實在是太冷靜了,居然沒把吳善言當場剁了!

  “申巡撫。”閻士選從府衙里走出來,見到了自己的老上司,趕忙過來行禮,不是他怠慢申時行,是九營軍兵剛剛撤走,閻士選剛從府衙放出來。

  “閑話少敘,先把吳善言拉去游街,陳天德,把你制作的那幾輛游街的車拉過來,把這名單上的貪官污吏,統統拉去游街!”申時行沒有跟閻士選過多的客氣,而是拿出了自己的老辦法,游街。

  袁慎作為勢要豪右可以被游街,吳善言作為官選官階級,也是可以被游街。

  至于有損官府顏面,他吳善言連個人都不做了,還擔心什么顏面不顏面的。

  把吳善言游街,才能讓官府有顏面,百姓才會相信大明朝廷。

  “好嘞!”陳天德一聽又能把人掛到長桿上游街,那是一蹦三尺高,陳天德專門打造了幾臺游街的車,一個長桿,下面有個告示牌,寫的是罪狀,還有個更夫敲鑼打鼓,專門宣講,可謂是面面俱到。

  “撫臺,這游街車不夠用啊,我攏共就六臺。”陳天德看著冗長的名單,倒吸了一口冷氣,太多了,游不過來,根本游不過來!

  “擠一擠,一個桿上多掛幾個,我知道你為了可靠,給長桿加了鋼條,撐得住。”申時行笑著說道。

  “還是讀書人有辦法!”陳天德豎了個大拇指,看看還是讀過書的腦瓜靈光,這眼睛珠子不轉就是主意。

  申時行面色極為復雜的看著閻士選,嘆了口氣說道:“閻士選啊,你這是天煞孤星嗎?你在我這兒做事,我弄了個官降三級,現在都還沒緩過勁兒來,這吳善言直接被你給坐罪了,你這才到幾個月啊,就把吳善言給克進去了。”

  “申巡撫這話說的,我其實什么也不想干,就是想風平浪靜的干活,這都是吳善言逼我的啊,他要我死,我總不能束手就擒吧。”閻士選略顯尷尬的說道。

  申時行面露為難的低聲說道:“那什么,陛下圣旨讓我暫且代領浙江巡撫一職,現在我啊,是以郎中巡視松江、浙江,那什么,閻老弟,我現在又是你的頂頭上司了,咱們商量個事兒行不?收收你的神通吧。”

  “你看,咱大明哪有人用五品官的郎中巡撫兩地的?凌云翼可是以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東,閻知府,高抬貴手啊。”

  申時行這個官場笑話,還在持續,并且鬧得更大了,浙江出了事,皇帝下旨讓他代領,連張居正都親自寫信,讓申時行小心處置此次浙江兵變,不要再鬧出什么幺蛾子再被降官,他這個老師真的丟不起這個人了,王崇古那廝蹬鼻子上臉,公然揶揄他張居正教了個好學生出來。

  “啊,這,我…”閻士選嘆了口氣,他這克上司,是特么的被動技能,他又不知道怎么關。

  “申巡撫以為,這個吳善言是死是活?”閻士選問起了申時行處置的結果,其實他就是在問,皇帝會認為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這涉及到了這場兵變的定性問題。

  吳善言死,則代表著官逼民反,除了馬文英可能被追責,那浙江九營都會平安落地;

  如果馬文英死,那浙江九營甚至有可能被解散,閻士選能活著就不錯了。

  “他死定了。”申時行指著申明亭上的告示說道:“就這里面,拿出一件案子,都是殺頭的罪過啊,嘖嘖,王次輔當初在長城鼎建都不敢這么干,他的膽子,比王崇古還要大!”

  “申巡撫不懷疑,我故意編織罪名?”閻士選有些奇怪,申時行光看告示,就把人扔出去游街,直接當罪犯看待了,而不是嫌疑人。

  “你會嗎?”申時行指著其中一條說道:“養濟院吏員以養濟為由,欺負孤兒寡母,凌辱寡母十七人,寡母狀告,吏員輸賄得師爺姑息,吳善言知情不問,這你能編的出來?就這寡母的兒子們,長大了,對朝廷什么觀感?你我,都是這些兒子們嘴里的狗官啊。”

  不是申時行瞧不起閻士選,閻士選根本羅織不出這些離譜的罪名來!

  “那倒也是。”閻士選站在申明亭,看著那冗長的罪名,嘆了口氣說道:“這個吳善言啊,國之蛀蟲。”

  申時行代領巡撫之職,開始主持工作,首先是讓羅木營和九曲營派遣將校前往其他七營勸降,依照皇帝陛下的最高指示,允許九營所有軍兵可以不解除武裝,等到事情有了結果再談,最快的時間恢復浙江地面的驛路,讓百姓回歸正常的生活狀態。

  申時行非常欣慰,至少九營在這次兵變里,沒有發生大規模滋擾百姓之事,但仍然有不法者,搶奪百姓財物,申時行下令限期歸還,既往不咎,如果不還,則由鎮撫司法辦。

  申時行將自己在浙江的見聞,寫成了極為詳細的奏疏,送往了京堂。

  大明皇帝朱翊鈞收到申時行奏疏的時候,已經是十月中旬,距離九月中旬的兵變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得虧有個閻士選啊,朕都不敢想,馬文英死在了牢里,浙江地面會鬧出多大的亂子來。”朱翊鈞召集了首輔、次輔來到通和宮御書房議事,小事開大會,大事開小會,天大的事兒,開閉門會。

  朱翊鈞這是一次閉門會,中書舍人不會做記錄,不會寫進起居注中。

  杭州府稽稅院從頭到尾就沒有任何的行動,但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如實奏聞了陛下,和申時行說的幾乎沒有什么區別,稽稅院只事稽稅,不負責其他事,這是為了約束稽稅院的權力。

  “也不會有什么大事,死了也就死了。”王崇古倒是頗為平靜的說道:“聚在一起是鬧餉,馬文英把餉鬧出來了,軍兵們,亂不了,這個吳善言應該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

  “慢慢的,人心就散了。”

  王崇古對這件事頗為經驗,這也是吳善言敢去處理的原因,一拉一打,鬧餉的凝聚力就散了,馬文英死在了牢里,畏罪自殺是個都能接受的理由,而且王崇古依據極為充分的反賊經驗,認定吳善言不是第一次。

  “這案子,吳善言必須死,他浙江巡撫,不走八議八辟。”朱翊鈞對案件做出十分有十二分偏向性的判斷,按照吳善言的官階,他應該走一走八議,議賢、議貴這兩條吳善言都占了,按理說應該酌情減輕。

  但皇帝不給他開這個口子,這需要說服輔臣。

  “理所在,無不可。”王崇古十分明確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當初在張四維案里僥幸躲過一劫,其實就是八議,議功、議賢。

  “陛下,就是九卿圓審的八議,他也沒什么好寬宥的地方,從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一點有功的地方,他能爬到浙江巡撫的位置上,是臣的失職。”張居正看完了卷宗,覺得自己真的是眼瞎,沒能輔佐好陛下,沒有給陛下遴選出能做事的臣工來。

  朱翊鈞搖頭說道:“他吳善言犯錯,和先生有什么關系,人心隔肚皮,先生還能從他的心窩窩里,把心肺掏出來看看是不是狼心狗肺?那是解刳院大醫官的活兒。”

  “有些人就是這樣,在朕面前、在先生面前,對上的時候,忠君體國,恨不得為了大明再興粉身碎骨,可對下的時候,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兇逆。”

  “朕從吳善言身上感受到了什么?感受到了割裂,吳善言作為官選官已經和大明的大多數,產生了割裂,他理所當然的覺得向下朘剝是他作為巡撫的權利。”

  “忘記百姓,就會變成這樣,民為邦本喊得震天響,但一點人事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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