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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賞厚而信,罰嚴而必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萬士和對帝黨的定位幾近于兒戲,他的定位是擁戴陛下一切決策,這也是這些年,沒人從他這里加入帝黨的緣故,因為海瑞這個道德君子還活躍在朝堂上,就顯得沒有多少骨鯁正氣的萬士和,更加鮮廉寡恥了起來。

  所以能做事的地方大員,都是直接拜皇帝山頭。

  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馴等等,都是不折不扣的帝黨,他們只能依賴于皇帝而存在。

  周良寅還沒沒進門就學會了拍皇帝的馬屁,他本身就是賤儒出身,根本沒有任何道德壓力,在他看來,忠君體國侯于趙就是個風向標,侯于趙很能干,整個大寧衛、遼東的墾荒,全都是照著侯于趙當初墾田畫策在推行。

  現在的侯于趙更了不得,他提出了一個大明,皆為王民的主張,就是當下的綏遠、遼東、北平行都司王化的總綱常。

  侯于趙這類不擅長交通大臣、不擅長人情往來,有赤子之心,還有巧思的臣工也倒了霉,那周良寅只會脫下偽裝,再次變成一個賤儒。

  侯于趙這樣純粹的臣子都沒有了生存空間,大明朝堂得爛到什么地步,到了那時候,也只有成為賤儒才能繼續活下去了。

  周良寅在萬士和府上坐了很久,主要是就面圣的諸多細節進行了溝通,這是十一年以來,周良寅第一次面圣,當年的事情發生了這么久,周良寅依舊十分緊張。

  而皇帝選擇接見周良寅的地方,也很有趣,在北大營的武英樓內,在操閱軍馬之后,皇帝宣見了他。

  “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周良寅五拜三叩首行了大禮。

  “免禮。”

  周良寅剛站起來,心就如同小鹿亂撞一樣,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當然不是看到了美人,而是看到了戚帥在打量他。

  周良寅怕,怕見到戚繼光。

  而另外還有兩個千戶,這兩個千戶是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柏和李如楨。

  “戚帥,這就是北平行都司僉都御史周良寅,在遼東墾荒了數年。”朱翊鈞給武將們介紹著面前的文官。

  李如松的兩個弟弟,朱翊鈞親自考察過了,遠不如李如松,天壤之別。

  比如這個李如柏,嗜酒如命,在遼東就因為飲酒誤事,被革罷過世襲千戶,后來李成梁實在沒辦法,把李如柏送到了京堂入了講武學堂。

  這李如柏仗著自己是寧遠侯的兒子,自己親哥領著京營騎營,在講武學堂拉幫結派,欺壓窮苦出身的庶弁將,鬧得雞犬不寧,在萬歷八年被朱翊鈞訓斥,扔到了南大營做勛軍去了。

  大明有兩個京營,一個是萬歷元年之前的京營,一群弱弱病殘,爛泥扶不上墻的爛貨,里面充斥著各種歷代因為皇帝恩封混吃等死的武勛,這個老京營在大興縣,就是只領俸祿不視事。

  朱翊鈞一次都沒去過南大營,過年都不去慰問探看。

  而新京營就是萬歷元年以后組建的京營,武勛若是有壯志,需要通過銳卒的考核,而后通過講武學堂的遴選,才能進入京營任事。

  覺得自己祖宗把幾輩子的仗都打完了,不想建功立業,只想提籠遛鳥,可以在南營吃俸祿吃到死。

  李成梁在前年入京述職的時候,專門跑到了大興縣南大營,把李如柏倒吊起來,狠狠的打了一頓,差點沒給李成梁氣出病來。

  而李如楨則是膽小怯懦,更加明確的說就是畏戰,和大哥李如松完全相反。

  作為一個武將,畏戰,就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李如楨在李如柏闖禍后,也被一起送到了勛營吃白飯,連點卯都不必去的那種,每年到兵部領點俸祿就是。

  李如楨沒有被李成梁吊起來打,因為李如楨長大那會兒,李成梁正在遼東跟韃子、建奴拼命,李如楨這個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朝不保夕的生活環境導致的。

  李成梁的幾個兒子里,只有李如松很厲害,其他的都是普通人的范疇,甚至可以用草包去形容,沒有什么軍事天賦,更懶得讀書,不過軍事天賦這種東西,李成梁能撈到一個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李如柏和李如楨今天突然被叫到武英樓,自然是來看周良寅的。

  李如柏很狂,他連親爹都不怕,被吊到樹上打的時候,李如柏還叫囂著有本事打死我!

  但是李如柏在戚繼光跟前,乖的跟個鵪鶉一樣,連說話都溫和了幾分。

  李成梁就是再生氣,也不會打死兒子,虎毒不食子;但戚繼光治軍極嚴,就李如柏那個做派,真的在戚繼光手下,早被軍法處置幾百遍了。

  “陛下,臣在萬歷二年見過一次周御史,那時候他到大寧衛,臣在大寧衛挖桃吐山的白土,那時候周御史還有點富態,也略顯一些輕浮,不像現在,如此的干練。”戚繼光的回話,說起了他和周良寅之間的恩怨情仇。

  戚繼光若是心里真的有怨氣,那他就不會在皇帝面前,主動提及過往,這看似是敘舊,但其實是放過。

  現在作為奉國公的他,皇帝就是不考慮武學教導的師生情誼這些私情,也要給這位為大明立下了赫赫戰功,南平倭寇,北滅胡虜的奉國公一個面子,只要戚繼光不提,皇帝就得當著戚繼光的面兒,嚴懲周良寅。

  朱翊鈞之所以要把宣見的地方定在武英樓、把李成梁的兒子們、戚繼光都叫到身邊,就是了結當初的公案。

  周良寅沒有誣告,戚繼光攻伐大寧衛的時候,的確是想要貪功冒進,進攻全寧衛獲得戰場的主動權,因為那時候戚繼光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出塞,那時候朝堂的局面并不明朗,確定路線,還是當初的主要矛盾。

  而李成梁當初的確是苛責言官,放大老虎嚇唬這些言官。

  戚繼光主動提及,說當初周良寅有些輕浮,就是把當初的賤儒行徑,歸咎在那會兒還年輕,不懂事,不知道邊方之疾苦。

  朱翊鈞看向了周良寅,這也是周良寅必須要過的鬼門關,日后想要主政一方,想要平步青云,這件事就必須要說清楚說明白,有一個結果。

  “陛下,臣當初不耕而食,不織而衣,不體國朝振奮之意,便是不忠君上重振大志,搖唇鼓舌,擅生是非,實乃親者痛仇者快之惡行,戎事乃國朝興亡之大事,不懂不應置喙,幸國有圣主明君,未釀大禍,然仍當重懲以儆效尤。”周良寅深吸了口氣,承認了自己過去的言論,給國朝振奮帶來了麻煩。

  同時也認可了皇帝對他的懲罰,他并無怨言。

  周良寅在邊方十年,對于當年事,他已經知道了利害,矛盾激化到刀兵相見的地步,任何可能有的機會,都要想辦法去把握住,否則下一次機會到來,就不知道何時了。

  周良寅現在能夠感同身受,能夠理解善戰的戚繼光為何想要兵行險招,就是他這樣的賤儒存在,才讓一向穩妥的戚繼光,意圖一戰定北。

  “還以為周御史要怪朕讓你住牛棚了呢。”朱翊鈞打量著周良寅,語氣里全是審視。

  對文臣天然警惕的老毛病犯了。

  “臣不曾住過牛棚,也是有衙門官舍的…”周良寅愣住了,他都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他在大寧衛,住的衙門是當年的寧王府翻修的!他也從沒有說過自己住牛棚。

  他是官員,在邊方墾荒的確辛苦,可誰敢讓他住牛棚?他住牛棚,下面的官員住什么?豬圈嗎?

  “陛下,過去的事兒也就過去了,陛下當初已經做出了懲戒,一事不可二罰,臣再斤斤計較,就是陷陛下于賞罰不明之境遇,賞厚而信,罰嚴而必,國大興。”戚繼光十分明確的說自己諒解了周良寅,以后也不會為難他,出發的角度是信賞罰。

  賞厚而信,罰嚴而必,這句話出自越王勾踐的大夫文種。

  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積蓄國力,在進攻吳國的前夕,越王問:我們能不能伐吳?文種說:可以只要做到賞罰分明,就可以滅吳,越王仍然有些信心不足,文種讓越王點了宮殿。

  越王勾踐真的把宮殿點燃,并且許下了承諾,救火成功則以勝敵論賞,不救火則以逃兵投降論罪,三千越甲批濕衣救火,而后一人不退,救火之后,勾踐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賞厚而信,罰嚴而必,賜優厚而守信,懲罰嚴厲而堅決,君主如果能做到,人心自然可用。

  “周御史啊,還不快謝過戚帥寬宏大量?”朱翊鈞笑了笑,對著周良寅說道。

  “謝戚帥!”周良寅極為真誠的說道,既然在陛下面前說不再為難,那日后戚繼光絕不會為難于他,周良寅相信戚繼光的承諾。

  其實戚繼光早就原諒他了,他在大寧衛、全寧衛墾荒,沒有應昌總兵王如龍的支援,他一個文官,就是有一肚子的主意,也拿那些馬匪和胡虜沒什么辦法,耕戰從不分家,周良寅求助王如龍,王如龍選擇了支持。

  嘉靖三十八年,戚繼光在義烏招攬客兵,王如龍帶著自己的兄弟出山,從那時候,王如龍就跟著戚繼光走南闖北,打了不知道多少硬仗,就周良寅干的那些事兒,戚繼光但凡是不肯諒解,周良寅舉步維艱,死在邊方也有可能。

  戚繼光素來不主張刀刃向內,這也是以前朝臣們覺得戚繼光好欺負的原因。

  戚繼光都選擇了原諒,李如柏和李如楨就是心里有一肚子的話,也不敢當著戚帥的面兒說,他們敢跟老爹吹胡子瞪眼,但是在戚繼光面前確實非常老實,和李如松一樣的老實。

  “不懂軍務,日后千萬不要肆意胡說,惹人笑話,蒸汽機是用煤燒水,按著言官們的說法,挖煤驚擾地氣龍脈,就該燒木柴,他們倒是說得輕巧,哪來的木柴?”朱翊鈞還是訓誡了周良寅兩句。

  要真的聽這幫什么都不懂的賤儒胡咧咧,那后世的火箭就該燒煤,而且是無煙煤。

  軍事的專業性很強很強,而且這玩意兒多少要點天賦,戚繼光要真的聽了言官的話,大明早就被土蠻汗攻破京師了。

  “臣謹遵圣誨。”周良寅再俯首領命。

  “萬閣老跟你說了吧,先生舉薦了你為山西巡撫,從勝州、臥馬崗來的金銀銅鐵煤堿都要在宣府大同入口,這地方是王化綏遠的沖要之地,萬萬不能有失,必要的時候也要幫潘總督,不至于綏遠鬧出亂子來。”朱翊鈞坐直了身子,交代著前往山西的主要任務。

  王化綏遠,大明和綏遠之間的商貨往來,隨著馳道通車的建立,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就越是不能懈怠,萬一鬧出什么亂子來,大明和綏遠胡人之間的微弱的信任就會打破。

  在一個大明,皆為王民的共識還沒有形成之前,都需要警惕。

  “更加明確的說,小心北虜之中一小撮的死硬蠢貨,以各種各樣的手段,假借各種名義,耽誤大明和北虜和解的千年大計,一個大明,皆為王民需要至少三十年的時間,需要君臣上下同心,萬夫一力,才能天下無敵。”朱翊鈞沒有說空話,套話,而是直截了當。

  “臣遵旨。”周良寅領命。

  皇帝又詢問了許多草原的見聞,很多朱翊鈞聞所未聞的事兒,卻在他的治下發生,比如草原上其實存在著廣泛的農耕,要種豆子,青稞;比如草原上也不是人人都會騎馬,也不都是長在馬背上;比如鐵鍋對草原人的重要性等等。

  “臣告退。”周良寅終于完成了面圣,再次感激的對戚繼光行禮后,離開了武英樓。

  朱翊鈞無奈的對著戚繼光說道:“戚帥知道宋仁東嗎?”

  “臣聽說過他,諢號土行孫。”戚繼光作為奉國公當然會看邸報,對于西山煤局這個參考船蛆發明盾構掘進的宋仁東,戚繼光還真知道,而且還知道他的外號,土行孫。

  土行孫是神話人物,擅長地行術,能日行千里。

  “倒是貼切。”朱翊鈞點頭,名字有起錯的,但外號沒有,這諢號確實合適,他繼續說道:“這個宋仁東喜歡上那個娼家叫麗娘,在宋仁東眼里,這個麗娘是改過自新了,但在王崇古督辦的騙婚案之中,這個麗娘是個騙子。”

  戚繼光眉頭都擰成了疙瘩說道:“這案子莫非真的和宋仁東所說的那般,是個冤案?”

  宋仁東狀告王崇古的大樂子,戚繼光當然也看到了,如果需要他這個奉國公表態,他就只有一個態度,陛下劍指之處,京營兵鋒所向!

  陛下要收拾誰,只管下令。

  “那倒不是,死刑三復奏,這案子當初查補了三次,鐵證如山。”朱翊鈞搖頭說道:“這件事其實還有后續,今年春天開工之后,毛呢官廠、各道織造局,禁止任何娼妓出身從良入廠了。”

  “王次輔下的命令,官廠不是藏污納垢之地,這些娼家借著官廠織娘的身份洗白自己,鬧得官廠非常被動,所以王次輔直接一刀切,不準娼妓從良入廠了。”

  給這些娼妓出路,誰給他王崇古活路?這樣的案子多了,官廠成了她們敲詐勒索的背景和靠山?

  宋仁東那么相信麗娘,還不是因為麗娘是毛呢官廠的織娘?

  “陛下,臣倒是覺得,這事兒,王次輔確實是有所顧忌,也不算違背了朝廷廢除賤奴籍的政令。”戚繼光表達了自己的意見,陛下要收拾王崇古理由有的是,隨便從賤儒的奏疏里找出一本,就能羅列數十項罪名了。

  這不是王崇古和朝廷的政令、陛下的意志,廢除賤奴籍改變生產關系的大方針逆行。

  朱翊鈞攤了攤手說道:“王次輔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起初他覺得嚴懲之后,這件事就過去了,但矛盾出現了,在京堂騙婚案以斬首示眾結案后,王次輔就發現,大明隸屬于工部的官廠、織造局,不同程度的存在這種騙婚的現象,所以各個官廠的匠人們都有情緒。”

  “這種情緒很大,之前那些個從良的織娘們,不同程度被孤立、被謾罵、被指指點點、被指桑罵槐,南衙織造局,就有一個娼家出身,從良已經七年的織娘,被如此指指點點之下,投河自盡了。”

  “唉。”

  騙婚案落下帷幕都這么久了,若是沒有新的情況出現,王崇古也不會下這種一刀切的政令,真的不是懶政,是他沒有好辦法了,只能如此。

  匠人們的情緒很大,也是情有可原,因為官廠的名聲受損,等同于所有匠人的名聲受損,這種事京師已經發生,朝廷仍然坐視不理,那就是任由這種事情發生,匠人們的情緒具現成了歧視。

  所以必須要做出回應,只能一刀切禁止娼妓從良官廠,再不回應,這些匠人的情緒就會失控了,再發生點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兒,本身從良的織娘,也深受其害。

  這么做的結果,在娼妓和嬤嬤這個生產關系之中,娼妓連最后的退路都沒有了,議價能力大幅度的降低,這年頭,大多數的娼妓,她們打小就被賣到了善堂里,是被迫成為娼妓的,不是為了銀子自愿進入煙花世界撈銀子。

  “一塊壞肉,沾的滿鍋腥。”戚繼光靠在椅背上,也是略顯無可奈何的說道。

  朱翊鈞和戚繼光聊起這個,說的是官廠拒收從良女,其實也是說的綏遠,綏遠舊虜,有一小撮的野心家,帶著各種各樣的目的,煽動百姓跟著他們一起胡鬧,最后受害的還是綏遠這個整體。

  這也是朱翊鈞千叮嚀萬囑咐,讓周良寅一定要注意的事兒。

  李佑恭是大明宦官里最活躍的一個,也是最為忙碌的一個,他又帶著大明皇帝責罰申時行官降三級的圣旨來到了松江府宣旨,這里面一些個事兒,需要申時行知道,有些事不需要申時行知道。

  比如張居正懷疑申時行有問題,并且還要加重處罰他這件事,他就沒必要知道;

  陛下親自下旨抓師爺董煒歸案,證明他是清白的這件事,申時行就必須知道。

  申時行叩謝皇恩,他其實也比較忐忑,雖然到了松江府略有寸功,但這次的確是個大失誤,官降三級不是問題,只要還在松江府的位置上,就還能立功。

  “陛下有保全之意,朝中之事,申巡撫就不必擔心了,一切都有先生和陛下在,安心做事就好。”李佑恭這話多少帶有歧義,讓申時行以為自己是被張居正保下來的。

  但申時行是張居正的弟子,和張居正認識了二十多年,他太清楚張居正的為人了,張居正這個座師和別的座師不同,張居正風格從來都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誰都拿不走,但你的錯誤,也沒人能幫你承擔。

  高拱就不是這樣,高拱能在天下大計的時候,明目張膽的包庇晉人。

  申時行收到官降三級的圣旨后,立刻就清楚了,一切都只是圣眷而已。

  “那個上海知縣閻士選沖撞于你,陛下從駱秉良駱緹帥那里都知道了,既然有了齟齬,陛下下旨,將閻士選調往了杭州做知府,這是升轉,又從晉人里選了一個到上海縣來。”李佑恭說起了新的人事任免。

  閻士選還真的不是明升暗降,正七品的知縣,一躍成為了從四品的知府,這是官場上的鯉魚躍龍門。

  閻士選正經升轉,要從正七品的縣令升到正六品的通判、正五品同知、從四品知府,至少要十年之功。

  正五品同知就是非常明確的分水嶺,多少人熬了一輩子都沒熬過正五品的同知,升轉從四品的知府。

  申時行官降三級,就有人要連升三級,那么打掉了海龍幫的閻士選,就是唯一合適的人選。

  “朝堂明公還是蠻意外的,這個閻士選居然沒有收受海老四的賄賂,還把縣衙的衙役們都控制在了自己的手里。”李佑恭有些好奇,這個閻士選是怎么做到的。

  在緹騎介入之前,朝廷方面是不太清楚海名遠就是海老四,海老四作為班頭投靠徐家之后,建立起了海龍幫,這個海龍幫一直在海老四的手里,也就是說這么些年,其實縣衙的衙門里,多多少少都有海老四的人。

  有的時候,不是私德崇高,有骨鯁正氣,就能不受賄,身處洪流之中,多少事身不由己。

  師爺董煒每個月給閻士選發牌票,讓閻士選到府衙挨罵,閻士選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考評下下,自然被罷免。

  “閻士選,不用本地吏員和衙役。”申時行簡單的介紹了下閻士選的辦法,他不用本地人,本地的幫會已經很沒有禮貌了,甚至巡撫身邊的師爺都能買通,閻士選選擇了任用外地人。

  這樣一來,就形成了相對平衡。

  “如此。咱家先去上海縣宣旨辦差。”李佑恭打算親自去問問閻士選,這也是斗爭經驗,大明的朝廷命官履行地方,和當地世襲罔替的衙蠹們斗爭,可是朝廷命官的必修課。

  李佑恭趕到了上海縣,上海縣甚至比府城所在的華亭縣更加繁華數分,因為沒有城墻,黃浦江上飄滿了駁船,沿著黃浦江,都是連綿不絕的工坊和鱗次櫛比的街道,街道上掛著各種各樣的旗子,上面寫著酒、寓、舍、米、油、餐等等大字,李佑恭騎著高頭大馬走過了這些街道。

  閻士選很高,六尺(一尺31cm)有余,但很瘦弱,看起來有點精明的讀書人。

  “臣謝陛下隆恩。”閻士選叩謝圣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連升三級,他還以為得罪了天上人的申時行,自己已經仕途一片渺茫了。

  在他看來,沒有主動替申時行申巡撫背鍋,讓申時行官降三級,以吏部郎中的身份巡撫,成為大明笑話,就是得罪了申時行。

  朝廷的視角和閻士選本人的視角又有不同。

  但結果而言,他閻士選離開了松江府,到了杭州做知府,在杭州做知府,干得好,想一下布政使、甚至是巡撫,也未嘗不可。

  “看起來閻知縣并不是欣喜若狂。”李佑恭好奇了,這個閻士選聽到自己連升三級,就只是意外,而不是驚喜。

  “上海這邊還有很多事情沒辦完,眼下最緊要的事兒,就是鐵馬廠,我一旦離任,恐怕申巡撫會考慮金山衛,而不是上海縣了。”閻士選猶豫再三還是實話實說,他憂心忡忡的說道:“申巡撫是君子,至少不會因私廢公。”

  “上海縣這邊,還是最合適的。”

  地方之間也有競爭,上海縣、青浦縣、金山衛,都想要鐵馬廠,尤其是金山衛,是有力競爭者,畢竟造船廠都在那邊。

  申時行是京官,是朝廷欽差,皇帝的命令大于天,他要用最快的時間完成朝廷給的任務,鐵馬廠的落地,在上海縣出現人事變動的情況下,申時行一定會改位置。

  “伱可想好了,這次辭了圣恩,再想連升三級,那就是難如登天了。”李佑恭完全沒有料到,閻士選對于連升三級,不是欣喜若狂,甚至是有點不樂意。

  “接任我的是誰?”閻士選當然有些猶豫,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山東即墨縣知縣姚光啟。”李佑恭告訴了新的上海縣知縣人選,王崇古弟弟王崇義的女婿,晉黨的嫡系、海帶大王姚光啟。

  姚光啟有功名在身,他跟著凌云翼到山東做了監當官,干了這么久的時間,也獲得了升轉,成為了知縣。

  “他啊,那我去杭州。”閻士選一聽立刻說道:“本來不幾日,就到了山東棉花下松江的日子,他要押解棉花過來,既然是他,那就沒問題了。”

  姚光啟可是工黨黨魁王崇古的族黨!夷三族都跑不了的那種族黨,這鐵馬廠,肯定能落地。

  還是天上人和天上人斗合適,一個個都背景深厚,他一個王家屏都不肯收到門下的普通進士,神仙斗法,實在是讓他為難。

  “陛下比較好奇,閻知縣,究竟是如何治理上海縣的。”李佑恭說明了來意。

  閻士選思索了半天,開口說道:“要回答這個問題,說容易三兩句話的事兒,但我還是帶天使看看上海縣吧。”

  這個問題,看起來好回答,但說明白,真的很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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