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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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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師,平素里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兒,就一點都不會去了解嗎?”朱翊鈞看著林輔成,眉頭緊蹙的說道。

  別人都是難得糊涂,林輔成在得知了黃公子委派了二百名緹騎,不是第一時間去考慮這個數字的問題,而是去考慮銀子不夠用,不夠給安保費用!

  果然朱翊鈞沒白給林輔成五經博士的牌子,這家伙的腦回路和別人的不太一樣。

  林輔成不明所以的說道:“那我關心不關心,這次去草原,加上這兩百人,銀子就是不夠用了啊。”

  現在討論的是這二百人一路上的開銷,光德書坊沒錢,其實林輔成對這么多人保護,有點疑惑,五十人前往草原游學,值得派二百緹騎去保護嗎?

  林輔成從松江府到京師,再從京師到保定府,他這一路上并沒有經歷過失序世界,哪怕是圩寨,也就是對內壓迫,林輔成這些外鄉人到了,當地的圩主要么直接殺了林輔成,要么禮送出境,沒有別的選擇。

  當林輔成身邊站著一個錦衣衛緹騎的時候,圩主們無論多么的喪心病狂,都要掂量一下,殺死錦衣衛的后果。

  所以,林輔成已經用盡了全力去想象草原的危險,但仍然低估了其危險,馬匪、野獸不提,那些個喇嘛廟,沒有強兵保護,廟里的僧兵都能把林輔成這五十人給生吃活剝了。

  朱翊鈞派了二百緹騎,是基于塞外復雜的環境去考慮的。

  李贄恨不得立刻告訴林輔成,面前的是皇帝陛下!緹騎的調動從來不是銀子的問題,而是應該關注緹騎本身。

  大明京營但凡是調動一百人都要報聞兵部,得到皇帝的朱批!

  別想省事,弄兩個五十人的事項,只會成為文官們攻訐的把柄,皇帝要想一想自己的腦袋會不會被人當球踢。

  林輔成卻在計較經費的問題?

  “不用擔心錢糧之事。”朱翊鈞感慨林輔成有的時候拎得清,但對于不是很在意的事兒,有點搞不清楚重點,這一點林輔成和格物院的五經博士很像,專精于一道的時候,就會忽視其他。

  緹騎的調動錢糧自然出自內帑,難道還要讓緹騎吃外面的飯?朱翊鈞這個皇帝能放心?

  “如此甚好,甚好啊。”林輔成樂呵呵的說道,為節省了一大筆開支而慶幸。

  李贄面色凝重的說道:“黃公子,廢除百姓追求虛幻福祉的宗教,就必須讓百姓可以在現實里擁有福祉,可以心安。要求拋棄割舍掉幻覺,首先就要讓百姓脫離那需要幻覺的處境。”

  “只有現實心安,才不會追求虛妄的心安,只有現實的美滿,物質的豐富,才能徹底拋棄幻覺。”

  “消滅宗教,消滅愚昧,要首先消滅貧窮,一切罪惡之源就是貧窮,是物質的不豐富。”

  當一旦開始討論權力、金錢、宗教對人的異化,那么作為凌駕于一切力量之上的朝廷,需要調節矛盾的朝廷,就必須要想方設法的減少這種異化,而且解決之道,就在題目之中,不讓人們追求虛妄的彼岸福祉,就要追求具體的現實幸福。

  這就是討論人的異化的根本目的,讓世界的變得更加美好一些,只有搞清楚這個目的,討論才有意義。

  這很累,同樣非常浪漫。

  “這是五經博士的官身牙牌,你拿著,上一次咱說了,你把人的異化這個課題討論明白,這官身就是你的了,好好干,哪怕是歲數大了,提提有用的意見也是極好的。”朱翊鈞讓馮保拿來了一套官身牙牌。

  正五品,保證李贄在對賤儒開炮的過程中不會被餓死。

  李贄已經餓死了二女兒和三女兒,別的不說,就為官清廉這一件事,李贄就值得肯定。

  林輔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李贄已經熱淚盈眶,自萬歷九年致仕后,他發生了太多的事兒,這個官身牙牌是他日后生活的一個保障。

  他想要謝皇帝圣恩,但一旦謝恩,就把皇帝游戲人間的興致給破壞了,他醞釀了一番鄭重的說道:“謝黃公子大恩大德,定不負黃公子所托。”

  “好好做事就是。”朱翊鈞笑著擺了擺手說道。

  李贄和林輔成的職能不同,林輔成是搞社科研究和調研的,李贄的職能是成為賤儒們的噩夢!只要想起李贄的名字,就寢食難安。

  歷史上的李贄就是賤儒們口誅筆伐的狂夫,現在有了皇帝的助力,就是如虎添翼。

  這次宗教的異化,劍指儒家變成了儒教的本質,可謂是吹響了對賤儒禮教進攻的號角。

  短時間內,或許很難看得出什么,但時間維度拉長到十年、二十年,種子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朱翊鈞坐直了身子,面色嚴肅的說道:“李贄啊,你說越是堅定的信仰,人的自我異化就越是嚴重。”

  “那你看這位,他的名字叫陳末,在草原上當了整整五年的墩臺遠侯,整整五年,你看他那雙手,全都是凍瘡留下了的斑點,他在草原里風餐露宿,還要面對兇殘的北虜,他圖什么呢?”

  “很少有墩臺遠侯能干三年以上,有的是死了,有的是跑了,有的是干不動了,林林總總,但他不避寒暑的干了五年。”

  陳末已經押解了抄家所得回京,這可是天津到密州馳道的資金,現在陳末在皇帝跟前當差。

  “陳末啊,你跟咱說說,你是為了什么呢?伱信仰的是什么呢?”朱翊鈞看著陳末問道。

  墩臺遠侯、海防巡檢,他們也是有信仰的,難道他們也是在信仰中自我異化了嗎?

  這個問題必須要搞清楚談明白,不能這么稀里糊涂。

  “回黃公子的話,我必須要做啊,我不做,這些個北虜,南下破關而入,燒殺搶掠都是我的家人。”陳末思索了片刻,笑著說道:“回過頭來想想,其實也不知道具體為什么,說不清楚。”

  “總要有人做的,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陳末沒有說忠君,墩臺遠侯以前可是見不到皇帝的,連皇帝長啥樣都不知道,談忠君多少有點虛偽了,陳末在陛下身邊當差,陛下喜歡實話實說的人,不喜歡虛假的馬屁。

  “總要有人做,這么危險的事兒,為什么不能是別人呢?”朱翊鈞立刻反問道。

  “我比別人厲害!”陳末十分肯定的說道:“打小我就比別人厲害!”

  “你厲害!墩臺遠侯、海防巡檢,都很厲害。”朱翊鈞頗為認可的點頭,笑的陽光燦爛,沒有一點虛偽,誠心誠意。

  朱翊鈞看向了林輔成和李贄說道:“所以,李贄啊,你說,他是不是自我欺騙,自我異化了呢?”

  “黃公子,這不是自我異化,這是義,這是仁,夫子曾言:殺身成仁,不顧性命也要成就仁德,仁就是維護正義,維護崇高的利益,大明的共同利益,孟子曾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亦是如此道理。”李贄詳細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需要萬歷年間的大思辨,兩千年前的古人就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了,而且非常的深入,何為仁?何為義?以守護國朝所有人共同利益的就是大德,是高義。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林輔成立刻說道:“黃公子,這是氣節,不是自我異化,更不是為了追尋虛妄的彼岸的自我欺騙,沒有自我欺騙,便沒有自我異化。”

  “黃公子年齡尚淺,一些個賤儒所鼓噪的自私自私是不能學的,天下所有人都跟他們一樣,這天下早就亡了。”

  “黃公子以陳末為例,那么我們就以陳末為例。”林輔成看向了陳末,思忖了一番說道:“陳千戶,我有幾個問題,你怎么想就怎么說。”

  “你在做墩臺遠侯的時候,苦不苦?”

  “苦。”陳末伸出了自己的一雙手,上面全都是凍瘡留下的痕跡,手掌有些變形,拉弓射箭和常年騎馬,他的手掌和右手手指部分全都是厚厚的老繭。

  苦不苦看一雙手就清楚了。

  林輔成頗為誠懇的說道:“黃公子,我們之前提到了,虛構的彼岸,是為了逃避現實的苦難,其實陳末從頭到尾都知道墩臺遠侯生活的苦,我們能在這里胡言亂語,都要感謝他們,是這些軍兵、是他們不辭辛苦,才給了我們在這里高談闊論的環境。”

  “陳千戶,做墩臺遠侯的時候,危險嗎?”

  陳末想了想說道:“危險。”

  言簡意賅的兩個字,陳末是很清楚其中的危險的,深入虜營,傳遞情報,與惡劣的天氣斗爭,與殘酷的敵人拼死搏殺,與野獸角力,每年燒荒時候,北虜都會派出無數的斥候阻擊。

  “我們一起去保定府的時候,陳末在院子里盥洗,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傷疤,全身都是,最長的一道從左邊肩胛骨到腰背,我看到那個傷口的時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來的。”林輔成眉頭緊蹙的說道:“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他克服了本能,這不是餒弱之輩可以做到的。”

  “自景泰二年墩臺遠侯組建至今,三千人總是可以滿編。”

  “宗教對人的異化,首先就是自我欺騙,顯然,陳末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為了什么,面對的是什么,但他依舊去做了,要保護的是大明所有人。”

  “額…”陳末左看看右看看,有些無奈的說道:“我不干也沒別的事兒可以做啊,我以前還會種地,后來連地都不怎么會種了,也沒地可以種,不干墩臺遠侯,我干什么?而且我也害怕,也畏懼,更會逃避。”

  陳末其實想表達,他沒有那么崇高,袍澤離開墩臺后,再也回不來了,在路上遇到了被野狼分尸的墩臺遠侯,只能找到散碎的衣物和寫著名字的鐵牌,他也怕過,他甚至想過投效北虜,但最終,他還是做不到。

  投降,屈服于虜人之下,對于陳末這類人而言,還不如一刀殺了他。

  “那你怕為什么還要去呢?當個逃兵嘛,多簡單的事兒。”林輔成看著陳末說了另外一種選擇。

  陳末連連擺手說道:“那不成,那多丟人。”

  投靠北虜又不肯,當逃兵嫌丟人,那只和天爭、和地爭、和人爭,試問蒼天誰更高!

  “看,知恥的人最是勇敢。”林輔成結束了自己的問題,陳末比賤儒強一萬倍,因為知恥這件事,對于賤儒而言,都是一種巨大的挑戰。

  “你們這些讀書人實在是太能說了。”陳末放棄了辯論,說不過這些讀書人,他那時候想的很簡單,就是有個事兒做,他不去,就會有人死,沒那么復雜,什么人的異化,什么大德高義,他沒想過。

  李贄總結性的說道:“誠然,茍且的活著,或者為大德高義而死,是不同的選擇,茍且的活著,蠅營狗茍一生,是憋屈的、恥辱的、唯唯諾諾的、蛇形鼠跡的、劣跡斑斑的、被人唾棄的;選擇大德高義而死,內心是光明正大的、是熠熠生輝的、是光明磊落的,更是光耀千古的。”

  “光看賤儒的言行,咱大明的歷史就過于蒼白了。”

  “很好。”朱翊鈞看著陳末,笑容極為明媚。

  朱翊鈞想到了洪承疇,為了韃清江山,洪承疇可謂是拼盡了全力,然后被乾隆給編到了貳臣傳里。

  連韃清這幫建奴都清楚,貳臣賊子是要被唾棄的。

  “你們這個宗教對人的異化,寫的很好,理解的非常到位,去草原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去忙自己的事兒去吧。

  氣節是氣節,和宗教逃避現實苦難,完全背道而馳。

  在林輔成和李贄走后,朱翊鈞拿著手中的逍遙逸聞說道:“大明也到時候了,讓官員和學者這個身份區分開來。”

  朱翊鈞在縱容風力輿論,在縱容雜報的思辨,其實在縱容對壓迫的抗訴,這里面自然包括了國子監、翰林院,閻王爺們對下的壓迫。

  大明的官場上,是學者和官員身份重合在一起的,無論是對學術,還是對官員,身份的不明確,導致了儒家異化為儒教,形成了類宗教性質的壓迫。

  朱翊鈞已經在不斷的對儒教去神圣化了,將兗州孔府打倒,解救孔夫子就是去神圣化的第一步,矛盾說、公私論、生產圖說、階級論是第二步,區分身份是第三步。

  讓學者回歸學者本身的身份,把學者從官員的身上扒下來,學者和官員身份的二合一,就決定了權力一定會對人異化,因為官員,既掌握了現實權力,又掌控了虛妄彼岸的釋經權。

  這一步很困難,因為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但朱翊鈞其實已經暗搓搓的邁出去了這一步。

  “格物院的五經博士?”王謙是個官員,而且爹是廷臣次輔,對這方面相當的成熟,陛下一提起來,王謙立刻就知道了陛下其實早已經出發,比林輔成和李贄指指點點要早得多。

  朱翊鈞面色復雜的看著這個王大公子,他帶著幾分唏噓的說道:“王謙啊,你很聰明,反應很快,但要把聰明用到正地方去,千萬不要步了嚴世蕃的后塵啊,你爹他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一點都不容易。”

  “好不容易當初和俺答汗議和的歷史包袱,隨著俺答汗被斬首示眾,才放下當初的一切負擔,重新出發。”

  “你可別把你爹的名聲給毀了。”

  “我爹最大的包袱,不是僭越之罪嗎?”王謙呆愣的說道。

  “你爹真的是生了個孝順兒子!”朱翊鈞都被王謙給氣笑了,他這個皇帝不提僭越之罪,是王崇古經邦濟國,所推行的新法,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他不提,王謙反而主動提了起來。

  王謙完全無所謂的說道:“我爹也這么說臣的。”

  王謙自認為自己非常孝順了,但凡是他這樣的家庭,哪個不是紈绔?他不僅不是紈绔,還考中了進士,整日里為國分憂,為君解難,做事人做事頗有底線,縱觀萬歷一朝這十一年,王謙干過一件真正的禍國殃民給家族招禍的壞事?

  退一萬步講,他比嚴世蕃強,嚴世蕃連個進士都沒考中!

  朱翊鈞在簡單的休息之后,從太白樓直接去了北大營操閱軍馬。

  “戚帥,怎么出營門迎接了?”朱翊鈞的車駕來到了北大營的時候,看到了戚繼光,戚繼光回到關內,就變得儒雅隨和了起來,如果再不穿戎裝,就更像是個讀書人了,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書卷氣。

  朱翊鈞第一次見戚繼光的時候,也覺得奇怪,這儒雅隨和的模樣,真的是個百戰百勝的將軍?

  戚帥和十年前第一次面圣一樣,兩鬢多了雪白,風采依舊,但往那一站,和善卻從容的眼神,如同山一樣的穩重和睥睨。

  而戚繼光身后的少壯派,大部分都是來自講武學堂的庶弁將,這些庶弁將在進入講武學堂是真正的底層軍兵在講武學堂學習兵法之后,成為庶弁將的,庶弁將和世襲武勛是沒有矛盾的,因為但凡是吃不了京營這份苦的世襲武勛,都去了南海子的老營做勛軍了。

  少壯派的庶弁將,如同一顆松樹一樣筆挺的站在那里,雄壯彪悍氣息撲面而來,而這些少壯派,就是大明的底氣。

  朱翊鈞沒有朱棣的困局,講武學堂系統性培養的庶弁將,有不少都會在不斷的征戰中,成為軍隊的中流砥柱。

  “陛下,臣有罪。”戚繼光面色復雜的說道:“李如松闖禍了,臣沒教好他。”

  “李如松闖什么禍了?”朱翊鈞面色凝重的說道:“走進去說。”

  朱翊鈞同樣是少壯派的一份子,那一身寬松的常服之下,是一身的腱子肉,他的確沒有軍事天賦,但努力讓自己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大明銳卒,這是他對天下軍兵的承諾,他會持續不斷的振武,即便是隔一天操閱一次,但休息日朱翊鈞也會出現在北大營。

  “李如松怎么了?”朱翊鈞換了武弁服后,看著戚繼光眉頭緊蹙的問道。

  “塘報在這里。”戚繼光將塘報遞給了陛下。

  戚繼光和張居正可以面呈奏疏,就是不用假手于人,讓馮保代為傳遞,大明外臣就這兩個人有此殊榮。

  “朕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不就是搗毀了一個圩寨嗎?朕派他去就是干這個事兒的。”朱翊鈞看完了塘報,松了口氣,他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兒,原來是平叛。

  平叛是闖禍嗎?

  戚繼光搖頭說道:“其實可以不用如此暴戾的平定,還是可以勸降的,他直接把那圩寨給夷為平地了,這保定府的圩主們,倒是嚇的真的不敢反抗了。”

  “唉。”

  “朕要他們的命,他們不肯讓朕要了他們的命,這可能勸降嗎?”朱翊鈞無奈的說道:“戚帥的刀刃從不向內,這是朝臣們以前敢欺負戚帥的原因。”

  戚繼光總是如此,不愿意和自己人斗,不愿意把力量浪費在內訌之上。問題是,戚繼光把別人當自己人,別人拿他當自己人看待了嗎?

  完全沒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戚繼光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矛盾激化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保守的認為可以勸降,違抗王命,等同謀反,平叛只需要一個位置。

  戚繼光仍然十分堅持的說道:“李如松做的有些過分了,九斤的火炮他出動了三十門,直接把圩寨給轟塌了。”

  真正的物理意義上的夷為平地,圩寨的圩墻用火炮拆除了,圩主不肯拆圩墻,李如松很大方的幫了他拆了。

  “不然呢?他帶的那些火藥不打出去,就受潮不能用了。”朱翊鈞還是不覺得李如松的做法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陛下,暴力是決計不能失控的,否則就是天下傾覆之禍。”大將軍戚繼光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

  在不得已的時候,當然要使用武力,但保定府拆除圩墻之事,大明朝廷已經占據了絕對的上風,完全不必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恃武者滅,恃文者亡。

  單純的依靠武夫,就是五代十國,黑道政治之下生靈涂炭,完全依靠文士,就是南北兩宋,堂堂中原皇帝,還要對外邦番夷俯首稱臣,就這還說什么文興造極于趙宋之世,若對番夷奴酋俯首稱臣、丟土失地、喪邦滅國是文極的話,那這文極不要也罷。

  李如松的蠻橫平叛,很容易把皇帝塑造成獨夫民賊的形象。

  “戚帥所言有理,李如松做得不對,但是沒錯。”朱翊鈞琢磨了下,還是部分肯定了戚繼光的說法,他頗為確信的說道:“他應該快一點,一個圩寨,他生生折騰了十三天時間,著實有點慢了。”

  李如松平叛是沒錯的,但平叛的手段,可以更快一些,李如松在第一天將圩墻炸毀之后,就一直圍而不攻,將水源斷絕之后,遣人攻入了圩寨之內,把糧食給點了,又退了出來,就一直等到了第十三天,圩寨之內的人出寨投降。

  這完全就是貓捉老鼠的戲弄,而李如松之所以要如此戲弄,就是讓保定府地面的圩主們好好看看,面對京營銳卒的攻伐,任何的抵抗都是徒勞的。

  朱翊鈞頗為肯定的說道:“他們是大明的百姓嗎?一群坐寇而已,戚帥有博愛之心,把他們還當成大明的一份子,但這些圩主把窮民苦力堆肥的時候,用五斤糧換人家閨女的時候,用錢莊賭坊奪人家產的時候,可從沒想過自己是大明人,是鄉賢縉紳,朝廷給他們賦稅、律法上的特權,是為了讓他們安土牧民。”

  “臣大抵是老了。”戚繼光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李如松此舉必然招致朝臣們群起而攻之,教不嚴師之惰。”

  “等下,這才是戚帥最擔心的地方吧!先把朝官們要說的話說了,讓朝官們無話可說。”朱翊鈞一愣,隨即明白了戚繼光真正的目的,濃眉大眼的戚繼光,也會耍心思了。

  李如松這么干,朝官們可不管李如松面臨的困難,只會把屠夫、劊子手之類的帽子扣在李如松的頭上,讓皇帝警惕武夫,這一輪的攻訐,其實不好面對,戚繼光、俞大猷,以前打了勝仗,不被問責就不錯了,更不用說恩賞了。

  顯然,戚繼光真正擔心的不是暴力的失控,而是擔心朝官對李如松的攻訐。

  而且戚繼光也不大清楚陛下的想法,大明對草原征伐之后,京營短期內沒有征伐的規劃,而京營一年就要二百四十萬銀的支出,是金花銀的兩倍,京營每年花的錢,是朝廷給皇室的兩倍。

  戚繼光不得不考慮,是不是到了馬放南山的時候?

  這不是試探,無論陛下是否要馬放南山,戚繼光只會支持,戚繼光用自己的名聲,來為李如松這類的少壯派保駕護航,等到陛下要用人的時候,也不至于無人可用。

  “陛下圣明。”戚繼光見自己被如此簡單的識破了,直截了當的承認了。

  “不必擔心,李如松又不是把這個圩寨給屠掠一空,就是夷為平地了而已,又沒有舉起屠刀來,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朱翊鈞笑著說道:“朝官們若是真的是非不分,朕就把他派往保定府去,讓他們面對這些無法無天的圩主去。”

  “李如松脾氣已經好多了,放以前,他恐怕早就把人殺光了。”

  朱翊鈞可不是胡說,李如松剛入京營的時候,那脾氣暴躁無比,現在這種暴躁變成了悍不畏死,一往無前,以前只是匹夫之怒,血勇之氣,現在已經有了帥才的風范。

  這樣的李如松,李成梁教育不出來的,只有在帝國大將軍手下,才會有如此的成長。

  這次保定府一個小小圩寨,李如松打了十三天,不是無法快速平定,就是為了震懾宣威。

  戚繼光、俞大猷、陳璘、馬芳、李成梁、李如松、劉顯、劉綎、殷正茂、張元勛、鄧子龍,這都是悍將中的悍將,朱翊鈞并沒有無人可用的窘迫。

  還有個奶兇奶兇的熊大熊廷弼,十四歲就張牙舞爪的叫喊著要去綏遠,不讓去還跟張居正鬧。

  相比較武勛上的人才濟濟,儲備人才十分充分,文臣上就顯得十分薄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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