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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仰望星空朱載堉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一封冗長的圣旨被兩個小黃門拉開,馮保甩了甩拂塵,暗自慶幸,得虧陛下有句讀,否則他連這圣旨都不知道該如何斷句,他吊著嗓子大聲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天地人恒變,萬物恒變。”

  “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商湯伐夏桀,諸侯畢服,湯乃踐天子位,平定海內。欲遷其社,北辰自紫微右垣一右樞移紫微右垣二少尉,不可,作夏社。”

  “商紂昏亂暴虐滋甚,文王受茲大命,唯武王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則廷告于天,曰:余其宅茲中國,自之乂民,北辰自紫微右垣二少尉移北極二帝星,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三國淘盡英雄氣,兩晉盡是鼠輩出,榜楚參并,五毒備至;三馬同槽,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逼曹魏禪讓而無道守天下,天下疲憊凋零四百載,北辰自北極二帝星移北極五天樞,始有唐宋,萬象更新。”

  “徒把金戈挽落暉,南冠無奈北風吹,胡元入主,華夏陸沉,尸骸路,生靈涂炭,血千里,多少冤魂長嘆,北辰自北極五天樞移勾陳一,幸祖宗開辟,胡虜盡天下再復。”

  “北辰移,天下變,斗轉星移,無窮萬物皆變,先生觀月風樹影,得悟無窮萬物變化之道,矛盾相繼以釋萬理,誠如是。”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

  “北辰謂之北極,眾星拱而環繞,何故北辰多變哉?朕知變而不知其所以變,如管中窺豹,知有心而不知有性,是猶知二五,而不知十也。”

  “今得異寶,特賜先生,期以解朕之疑惑。”

  “欽此。”

  馮保念完了這大段的圣旨,將調校好的六分儀,賜給了張居正,而后垂手而立,等待著小皇帝和張居正奏對,至于皇帝陛下到底說了點啥,馮保表示,這么復雜的事兒,還是讓元輔去頭疼吧!

  什么無窮萬物變化之道,什么矛盾相繼釋萬理,什么北辰,什么北極,什么右樞、少尉、北極二帝星、北極五天樞、勾陳一。

  不懂!根本不知道那些都是個什么玩意兒!

  朱翊鈞開口說道:“先生,朕有惑。”

  “陛下,臣亦有惑…”張居正有點懵,他看著自己手中的圣旨,再看看小皇帝日益英朗的儀態,第一次考慮,是不是退休比較好?還能多活幾年,反正小皇帝也能管事兒,還政給皇帝就是。

  再這么下去,他怕是沒被天下事累死,先被小皇帝直接給問癡傻了!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當然能聽得懂圣旨的里的每一個字,合起來,他多數都能聽的懂,但是有些地方,他沒聽明白,題面都沒聽明白,怎么給小皇帝解惑?

  陛下不務正業,從哪里學了觀星術前來賣弄?

  朱翊鈞一愣問道:“先生不是已經不惑了,怎么還有惑?”

  為什么還有惑,作為罪魁禍首的皇帝陛下,不應該是最清楚不過了嗎?當他張居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通曉古今的圣人不成?什么問題都來問!

  再問以后上自習課!

  “臣能找欽天監丞詢問一二?”張居正決定了,場外求助,不懂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不懂裝懂還要硬解釋,那是欺君。

  朱翊鈞驚訝的說道:“天下還有先生不知道的事兒嗎?還需要欽天監丞過來嗎?緹帥,前往宣來。”

  馮保低聲說道:“陛下,緹帥趙夢祐收到了消息母親病喪,請命回鄉丁憂,今日并未殿前聽用,有提刑千戶在側。”

  “朕昨日已知此事,不是下詔奪情了嗎?”朱翊鈞知道此消息,也下詔奪情,轉念一想,就是奪情起復,那也要回去看一眼,下葬卒哭,周禮還是要遵守的。三個月最少了。

  朱翊鈞這就是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蹬鼻子上臉,朝臣們不反對梁夢龍奪情起復是吧,就一個孫雞毛跳出來是吧,現在是緹帥趙夢祐奪情!

  什么叫上嘴臉,臣權退一步,朱翊鈞就要進三步,不僅僅是文官們會玩倍之這種把戲,當小皇帝得寸進尺的功夫是白練的嗎?

  小皇帝的帝師可是得寸進尺張居正。

  張居正心神一凜,果然和自己想的那樣,小皇帝的每一步都不是多余的。

  “那張大伴,你跑一趟吧。”朱翊鈞看著張宏說道。

  張宏立刻前往欽天監把欽天監丞周相拉來了文化殿偏殿,張居正和欽天監丞折騰了小一個時辰,互相翻譯之下,才算是把皇帝的話搞懂了。

  欽天監丞周相不太懂皇帝說的那些話啥意思,張居正需要搞清楚那幾顆星星到底是什么星!

  北極,不是單純的地極,而是地軸的北極和地軸所對應的北天極,天上的星星都圍著北天極而旋轉。

  北辰不是專門指天上的哪個星星,而是指位于離北天極的那顆星星。

  北天極的星辰,就是北辰。

  張居正知道北辰的具體定義,但是他還不知道這玩意兒會變,而且從有記載以來,一直在變,最開始的時候,北辰是天乙,后來是太乙,也就是現在大明欽天監星圖上所標注的紫微右垣一右樞星。

  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商代夏后,離北天極最近的那顆星星就變成了紫微右垣二少尉星。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武王伐紂后,離北天極最近的那顆星星就變成了北極二,也就是帝星。

  魏晉南北朝的時候,天下大亂,北天極的那顆星星,從北極二帝星,變成了北極五天樞星。

  而到了胡虜南下,南宋滅亡的時候,北天極的那顆星星,從北極五,變成了勾陳一。

  之所以會變,是因為歲差。

  張居正回到了正殿端著手說道:“陛下,是因為歲差,北辰有變。”

  “因為歲差啊。”朱翊鈞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看著張居正問道:“那什么是歲差呢?”

  張居正斟酌了一番說道:“歲自為歲,天自為天,地年和天年不同,天年地年,每歲之間的差別,就是歲差,這個很復雜,要解釋起來很麻煩,欽天監丞周相和臣說了好久,臣才領悟些許,陛下要聽嗎?”

  “聽,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朱翊鈞非常肯定的說道。

  張居正斟酌了許久,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作為神童聞名遐邇的他,還是能回答陛下的一些問題。

  他端著手說道:“地年很好理解,就是地上一年,歷經春夏秋冬,周而復始,簡單來說,就是夏至又夏至,冬至又冬至。”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就像朕的生辰一樣,一年又一年。”

  張居正接著說道:“天年,只有天文生才用,常人所不知,天文星的天年,就是太陽在黃道上的某一恒星出發,再回到這一恒星的時間,就是天年,陛下,這個常人用不到,所以不好理解。”

  朱翊鈞卻擺了擺小手說道:“很好理解,不就是相對變化嗎?先生不是講過矛盾、陰陽、天地這些對舉互言嗎?朕很認真學習的!”

  “地年是太陽相對于大地的變化一周天,天年就是太陽相對于天宮恒星變化一個周天。”

  朱翊鈞當然懂,他要是不懂,就不會測勾陳一相對于大地水平面的角度了。

  費了那么大的勁兒,又是放大物象,又是水平儀,又是旋轉微分鼓,他要是連一個相對運動都理解不了,那他為什么要精準?和紅毛番一樣,搞兩根木條就是,大概測出北極出地角度40°,不就行了?

  那樣就是弘而不毅,和他天天罵的儒學士沒什么區別,夫子也說了: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天生知道的,學習知道的,困惑知道的,都是認知的過程。

  張居正都上了快兩年課了,矛盾說可是張居正的悟道之作,作為弟子,連這個相對都聽不懂,他就白上課了。

  張居正臉上勾出一絲笑容很快化開,而后笑容凝固,大明籠罩著兩片烏云,一片是皇帝不務正業,一片是皇帝讀書極好。

  張居正這么些年來,也是第一次因為學生太過聰慧而感到困擾。

  張居正這才接著說道:“地年短而天年長,這就產生了歲差,歲差造成了一種現象,叫恒星東行,節氣西移,黃道不變,則恒星向東而去;若是恒星不變,則黃道向西而移。”

  “尚書曰: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就是堯的時候,日頭最短那天就是冬至,天上象征著冬至的昴宿星官,會出現在中天,告訴所有人,冬至來了,天氣最是寒冷。”

  “東晉時星官虞喜,查遍古書,發現冬至的星宿也在變化,分別為胃宿星官、婁宿星官、奎宿星官,這一下子讓虞喜產生了困惑,困而知之,虞喜用了數年確定了那時冬至星官為壁宿。”

  “兩千七百多年,從昴宿到壁宿,如果把天球分為三百六十度,則節氣星官,一共西移了五十多度,所以虞喜確定了,節氣西移,歲差值為四十多年西移一度。”

  張居正能夠理解,但是他不知道小皇帝能不能理解。

  “朕聽明白了,就是虞喜之前,沒人發現太陽過一年并不是回到天球原來的位置上,虞喜發現了這種現象,并且確定了恒星四十多年會在天球上向東一度,出來報節氣的星官,向東移動一度,移動著移動著,就換了報節氣的星官,是這樣嗎?”朱翊鈞認真的理解了張居正的話,以問代答。

  古人總是把天上的星星看做是天上做官的神仙,報節氣的星官一直在變化,讓虞喜產生困惑,而后思考觀察,最后就得到歲差的概念,天年減地年,恒星向東,節氣向西,四十多年移動一度。

  根本難不倒小皇帝。

  張居正頗為誠懇的說道:“陛下天縱睿哲。”

  欽天監丞可是費了老半天的勁兒,連比劃帶解釋,才把事情徹底解釋清楚,也得虧張居正被皇帝賜下了千里鏡,也經常仰望星空,否則欽天監說的內容,他也聽不明白。

  朱翊鈞面露疑惑的說道:“先生啊,朕有惑。”

  張居正立刻感覺小皇帝從陽光開朗的人主,變成了不可名狀的大怪物,哪來的那么多疑惑,你有疑惑,弄的他也是一頭霧水。

  “陛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臣不事觀星,不能為陛下解惑。”張居正義正言辭表示,他不會!

  他就知道這么點內容,還是現學現賣的。不要再問了。

  朱翊鈞頗為遺憾的說道:“先生啊,困而知之,是先生教給朕的道理,有了疑惑就要解開,才能獲得更新的認知;先生也講矛盾相繼釋萬理,知行合一,知行相繼,才能致良知;先生也講弘毅為士人,不弘不毅餒弱,懦夫也;先生總是說身體力行,言傳身教。朕不解,先生為帝師,為何不為朕解惑?”

  “先生連天下權豪都不怕,為何會怕小小的困惑。”

  “先生?先生?”

  張居正真的麻了,全都是他講的道理,現在小皇帝用他講的道理作為火藥和鉛子上了膛,全都打向了他張居正!

  張居正真的被回旋鏢給打的有些暈頭轉向,俯首說道:“臣在。”

  朱翊鈞看張居正答話,才繼續說道:“先生,前年五月,先帝龍馭上賓詔先生入乾清宮,將天下、社稷和朕都托付給了先生,先生為帝師,孜孜不倦,先生亦言: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于陛下之職分也。先生怎忍心見朕有惑而不解惑?”

  “朕德涼幼沖,先生怎忍心棄朕去也?是朕不認真就學,惹怒了先生嗎?”

  “朕一定會認真學習的。”

  悔不該,悔不該!

  張居正俯首說道:“臣為陛下解惑。”

  朱翊鈞立刻說道:“那歲差,又為什么會出現呢?為什么天年比地年要長?這很奇怪,而且這四十多年走一度,是四十幾年?太陽在天球的相對位置,這么繞下去還會繞回來嗎?”

  “陛下容臣緩思。”張居正沉默了許久許久,才開口說道:“臣只能解答其中一個問題,其他的臣得去慢慢尋找答案。”

  “歲差,四十多年太陽在天宮的相對位置會東行一度,這是不準確,堯距東晉究竟有多少年,因為歷代其歷法多有更變,已不可考證,所以虞喜也是大致測算,四十多年,乃是虛數。”

  “祖沖之在《大明歷》中,測算為五十年,至隋唐,李淳風撰寫天文、歷法,不采信歲差,議論紛紛,吵了一百多年,最終確定確有歲差。”

  “至元時,郭守敬在《授時歷》測算,歲差為六十六年又八個月差一度。”

  朱翊鈞聞言,笑著說道:“越來越準了,咱大明呢,測算幾何?”

  “大明…無算。”張居正像是噎住了一樣,無奈說道。大明在歲差這件事上的表現為零,這件事,張居正也是無可奈何。

  朱翊鈞眉頭一皺問道:“無算是什么意思?”

  張居正吐了口濁氣,雖然不想承認,但他還是打算把這件事解釋清楚:“無算,就是沒有測算過。”

  “后世法常勝于古法,而屢改益密,惟歷法最為顯著,黃帝迄秦,歷凡六改;漢凡四改;魏迄隋,十五改;唐迄五代,十五改;宋十七改;金迄元,五改。惟我皇明之《大統歷》,實胡元之《授時》舊歷,承用二百余八年,未嘗改憲。”

  “何也?”朱翊鈞再問。

  張居正閉口不談,一言不發,他知道答案,但是他真的不能說,那不是臣子應該談論的問題。

  朱翊鈞其實知道答案,張居正總是如此的小心謹慎,這是一個作為臣子不能涉及的領域,他笑著說道:“《道德經》曰:大音希聲,大象希形。”

  “先生沉默如雷,震耳欲聾。”

  大音希聲,大象希形,最大的聲,卻往往聽不見,最大的道,卻往往看不見。

  張居正沉默如此震耳欲聾。

  張居正敢說先帝的不是,因為先帝讓他照看小皇帝,因為先帝也是張居正的君主,責難陳善為恭敬,張居正要照看好小皇帝,過去的舊弊需要消除,所以他能說,也會說。

  但是張居正不能說,明太祖朱元璋的不是,那代表著張居正要搞個大新聞,那是對大明法理的質疑,那是要搞僭越,才會有的路數。

  張居正不想僭越,所以他一言不發。

  大明不改禮法的原因很簡單,祖宗成法,敬天法祖,大統歷法通軌,去其歲實消長,大統歷,恒久長。

  其實自從永樂年間就有人奏聞大統歷不準確,請改歷法。

  而到了景泰帝的時候,景泰帝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改了冬至和夏至時間,直接導致監正許惇差點被砍掉腦袋,景泰帝是明英宗被俘后登基,朝中風力輿論愈演愈烈,景泰帝也爭不過朝臣,只好下詔,此后造歷,仍用洪、永舊制。

  成化十年童軒、十七年俞正己、十九年,天文生張升;正德十三年漏刻博士朱裕、十五年禮部員外郎鄭善夫、十六年南京戶科給事中樂頀;嘉靖二年工部主事華湘、隆慶三年,掌監事順天府丞周相。

  這么多天文生,前赴后繼的請求改歷,雖然有如俞正己、冷守中這種狂悖之徒胡亂畫策,但是其他人歷歷有據,可是繞來繞去,最后都困頓于一個問題,祖宗之法不可變。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說道:“水滴石穿,雖其數甚微,積久始顯,此乃先生所言量變引發質變的道理,一日若差九刻,處夜半之際,所錯便隔一日;節氣差天一日,則置閏錯一月;閏差一月,則時錯一季;時差一季,則歲錯一年。”

  “先生,大明大統歷二百零八年未變,今日先生變法,萬象更新,何不修歷?”

  “朕知此事極難。”

  “朕聽農戶常言,一年之計在于春,春耕誤一日則一年皆誤,一年之獲在于秋,秋收誤一日則全家饑饉,百姓困于藁稅、谷租、鄉部私求,苦不堪言,月食日食朕不懼天威,可農時不準,天下疲憊,朕于心何忍?”

  “此非常之功,宜非常之事,先生以為當如何才能做?”

  張居正的右手無意識的敲打了兩下握在拳心的拇指,朱翊鈞立刻就知道,張居正這個動作表示猶豫,是心里有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張居正思考過這個問題!

  顯然張居正對這個事兒有想法,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所以從未提及。

  “先生有何計較?”朱翊鈞有些奇怪的問道,是什么勇士張居正這般猶豫不決?

  張居正猶猶豫豫的說道:“不是臣有什么猶豫的地方,臣一直留心此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大明百姓困于兼并,臣誠知其苦楚,陛下親事農桑,乃社稷之福,輔弼之臣理應盡忠竭能為陛下分憂一二,天下歷法舊未改,臣焦急萬分而無良方,不善此道,不能為陛下匡扶。”

  “臣倒是知道了一人,就是這個人身份有點特殊。”

  朱翊鈞則搖頭說道:“若是死囚有佐天下之功,仍可寬宥一二,先生重循吏,朕亦重循吏,有之過而無不及,先生不喜殷部堂,朕喜其善戰能任事,何人,舉薦來看。”

  論重用循吏,張居正還不如朱翊鈞,張居正還要看過程,小皇帝幾乎就是唯結果論的代表,管你清流濁流英雄匪寇,能任事,就是忠臣良臣,不能任事,就回家賣紅薯。

  張居正這才俯首說道:“此人是宗親,鄭王府鄭王長子朱載堉。”

  “有何不妥?端清世子,朕素聞其賢,詔入京師常伴左右,為朕天文教習,以彰顯親親之誼。”朱翊鈞還真知道,大科學家、大音樂家朱載堉。

  禮法這東西,不就是這個時候用的嗎?

  前段時間,侯于趙上奏把宗室貶低的一無是處,讓郡王以下全都自謀生路去,朱翊鈞直接大手一揮蓋了章,朝中可是一股反對的風力輿論在醞釀,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許多臣子連章上奏,說恐失親親之誼。

  正好,把鄭王府端清世子朱載堉詔入京師,誰還敢說,沒有親親之誼?

  禮法這塊,朱翊鈞拿捏的死死的。

  鄭王府自宣德年間世傳,鄭王朱瞻埈是明仁宗庶二子,明宣宗朱瞻基都得叫一聲二弟,雖然已經不那么親厚了,但朱翊鈞也沒啥親戚可言,都挺遠的,詔誰不是詔?

  張居正有些唏噓的說道:“這里有段故事,嘉靖二十七年,端清世子父親鄭王上奏四箴言書,規勸世廟主上不要迷戀異端,崇信道學,世廟主上大怒,申斥。嘉靖二十九年,鄭王受誣告,被貶為庶民,囚禁于鳳陽。”

  “自此端清世子朱載堉,筑土室于鄭王府宮門外,如此十九年席藁獨處,布衣蔬食,直到隆慶元年,其父鄭王昭雪回鄭王府,朱載堉才回宮與父團聚。”

  朱翊鈞眉頭一皺問道:“果真宮外獨處十九年而不入宮門?”

  張居正最初聽聞此事也要問一句果真如此?十九年放著宮室不住,就在外面節衣縮食?

  “隆慶元年,先帝遣使者詔復鄭王親王爵位,入宮,宮俱毀而塌,鄭王府半數已毀如同鬼蜮。”

  “先帝再遣中官言修王府之事,鄭王上三疏堅辭不受,先帝增祿四百石,鄭王仍不受,先帝再賜朱載堉世子冠帶,朱載堉七疏陳情亦不受。”張居正把其中故事講清楚明白。

  朱翊鈞極其認真的回憶了一番說道:“不對啊,先生所修穆廟實錄,朱載堉不是受了世子冠帶,所以先生才說他是端清世子嗎?”

  “曲筆未詳。”張居正解釋道:“朱載堉不受世子冠帶,可是先帝所賜,這冠帶還是留在了王府里,算是賜了世子,但是朱載堉未曾穿戴,禮未成。”

  站在朝廷的立場上,世子冠帶的確授予了朱載堉,那就是賜了,但是站在鄭王府的立場上,朱載堉未曾穿過一天世子冠帶,又怎么說得上接受了世子的恩封呢?

  算是各自立場的表述,張居正的意思是,這個世子冠帶,其實不算完全授予了。

  朱翊鈞斟酌了一番問道:“鄭王、端清世子到底要怎樣?訴求為何?”

  “的確,當年爺爺不肯良言嘉納,輕信蠱惑讒言,遭奸人蒙蔽,讓鄭王受了委屈,可是父親不是給他們恢復親王爵位,并且還要給他們翻修王府、增祿嗎?他們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很過分,也可以補償一二。”

  十九年的委屈,朱翊鈞這話說的再漂亮,那也是嘉靖皇帝這個老道士給的委屈,子孫們給他們一點補償,倒也說得過去,再說了,當年的事兒,也是他們鄭王一系為了搶王位內訌,才彼此誣告。

  嘉靖老道士負主要責任,鄭王一系負次要責任。

  鄭王府難,皇帝家就不難了?嘉靖自己都兩次差點喪命,不是陸炳、朱希忠一力回護,指不定撐不到嘉靖二十九年,大家都是出自燕府,大家也都難,勉為其難就是。

  “朱載堉自號狂生,中使賜冠帶時,朱載堉曾狂言…”張居正說到這里,終于是說不下去了。

  朱翊鈞想了想回答道:“何言?十九年的怨懟,有些埋怨也是正常,盡管說便是,朕不計較。”

  張居正真的是咬牙才說道:“朱載堉說,只恨自己是朱家人。陛下容稟,狂生初蒙大赦,父親歸家,喜不自禁,言語自然有一二偏頗激憤,也屬人之常情。”

  朱翊鈞聽聞說道:“先生在重新定義喜不自禁嗎?”

  “倒是符合他狂生的模樣,正好他不認世子冠帶,那就讓他入京來,既然精通歷法,為國效命,君王有命,他應當遵從。”

  這就是張居正一直猶豫的根本原因。

  伱皇帝覺得自己說話管用,但是你旨意傳到了鄭王府,這個打不開的死結,鄭王府聽不聽宣都是模棱兩可,給你面子叫你一聲大侄子皇帝,不給你面子,寧愿入土也不肯奉詔。

  皇帝恢復親王爵位,授予世子冠帶,鄭王府怎么做的?布衣蔬食。魏晉南北朝那群吃喝玩樂的偽君子不算什么風骨,朱載堉這才是風骨。

  張居正看朱載堉的態度,怕是鄭王薨逝,朱載堉連王位也不會要。

  若是連宗親都宣不到京師來,那對皇帝的威嚴該是何種打擊?

  “恐有不妥之處。”張居正雖然舉薦了朱載堉,但他仍然傾向于不宣,大家歲月靜好,誰都不要為難誰,就當沒這門親戚好了。

  朱翊鈞面色沉靜的說道:“窮不過三代,窮苦之家三代絕嗣,鄭王府世受皇恩,綿延不絕,自洪武至今,封親王八十一位,追封二十二位,絕嗣國除十五位、因罪國除六位、眼下大明僅存親王二十六位,還要算上宮里的那個挖沙子的小潞王,遼王廢藩應當是先生當初主持,這個數字沒錯吧。”

  “無錯。”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遼王廢藩乃罪大惡極,非臣挾怨報復,世皆有誤。”

  張居正主持廢遼王這件事,真的是黃泥掉褲襠,有理說不清。

  明明是遼王自己在世宗龍馭上賓后,不衰不哀,被御史彈劾,最后鬧了起來,先帝大怒廢藩,廢藩這么大的事兒,張居正能自己說了算?

  朱翊鈞對遼王廢藩之事不是很在乎,天下郡王以下,全都一體自謀生路了,遼王廢藩而已。

  朱翊鈞頗為確切的說道:“我大明萬萬人,親王不過二十六人,他鄭王和朱載堉,若不是有親王爵位在身,能修德講學能書能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學的滿身技藝,在家里吹拉彈唱仰望星空?他說不當朱家人就不當朱家人?無用也就罷了,既然有用,傳詔理應奉命。”

  “朕知先生之意,親親之誼,五常大倫,朕知輕重,朕說了,不計較就是不計較,君子重諾守信,還不讓人有些怨氣了?朕有良法,定讓他心甘情愿的來到京師。”

  張居正略顯猶豫,看向了放在一旁的六分儀,這東西,對張居正而言,就是個成年人的玩具,當國元輔也就是閑來無事看看星空,他沒有那么多精力醉心于仰望星空。

  但是對于仰望星空朱載堉而言,六分儀,就是無論何處都尋不到的至寶!

  紅毛番簡陋六分儀,連個水平儀都沒有,全靠目測,能跟大明皇家出品,小皇帝親自用過都說好的貢品相提并論?

  喜歡天文和音樂,就奔著軟肋下手就是!

中國這個詞,最早出現周武王平定天下的詔書里,姑且稱之為詔書,果然源遠流長。那封圣旨朕寫了幾個小時,這章資料查了快半個月,寫出來才發現,壞了,比那些個四書五經還難理解,大家理解比較難,作者寫起來也很難,但還是寫出來了,都,勉為其難吧,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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