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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張居正的新陳五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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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屏和范應期聽聞小皇帝給了一個臺階,都是長長的松了口氣,再待下去,怕是不能呼吸了。

  他們二人恭敬行五拜三叩首禮,俯首說道:“臣等告退。”

  這種要命的話題,還是讓張居正來說吧!

  小皇帝這些問題,都極為刁鉆。

  兩位學士,當著這么多糾儀官、展書官、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宦官的面,把當年早已定性的高拱題為特陳緊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的陳五事疏拿出來翻案。

  他們沒那個勇氣,更不敢給小皇帝兜售高拱那些理論。

  這馮保到李太后那邊不需胡言亂語,只要如實稟報,王家屏和范應期第二天,都得因為右腳踏入了官署而被罷免。

  這大明的編制極為緊缺,一個坑三四個人等著上崗,這要是倒了,再想起復,難如登天。

  當帝師,不僅僅有真才實學,出來混,看的是實力。

  張居正的身份是先帝臨終時的輔國大臣,是接受了先帝遺命教育輔佐皇帝。

  張居正也是大明首輔,他的門下有軍、政、戶、綱憲言官,有些話,有些事,有些道理,張居正作為帝師可以講,但是王家屏和范應期不能講,他們沒有那個身份。

  王家屏和范應期走出了文華殿,彼此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楊博如何怪罪,二人不知道,但是這要是舊事重提,把高拱那個陳五事疏拿出來說,那明天就得倒霉,而且是倒大霉,倒血霉!

  高拱有先帝遺命在身,這陳五事疏上奏,換到了回家閑住,王家屏和范應期說這事兒,只是回家閑住的下場嗎?

  王家屏和范應期從文華殿出來,直接走向了文華殿對面的文淵閣。

  文華殿對面的文淵閣的格局,是和皇宮別處不同的。

  文淵閣本為大明皇帝藏書所在,這藏書臨水最為安全,故此得淵字,這里的琉璃瓦是黑色的,水五行屬黑,寓意遠離大火,黑色的瓦片和大明皇宮的明黃色琉璃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文淵閣面闊六間十丈,深不到五丈,高兩層。

  廊柱為綠,窗欄為紅,在金水河汩汩的流水聲中,王家屏和范應期硬著頭皮讓中書舍人通稟后,走了進去。

  文淵閣內,正中是首輔的位置,而側面并排放著閣臣的書桌,次輔呂調陽正和張居正商量著朝中之事,中書舍人和小黃門將奏疏抱到半間房去讓司禮監批紅。

  司禮監的衙門在文華殿旁,只有半間,極為狹小,大明皇宮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零半間房,這半間房就是司禮監的太監們辦公的地方。

  “張閣老。”王家屏和范應期見禮,略顯尷尬,不知如何開口。

  張居正有些悵然,他一共就偷懶偷了一刻鐘的時間,兩位能言善辯的學士,便沒有頂住陛下的火力,跑來求助了。

  “二位來意,我已知曉,我立刻就去,二位回官署吧。”張居正沒有讓兩位學士開口,皇帝的那些問題,他有的時候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張居正站了起來,向著文華殿而去,侍讀學士徐貞明一路上,跟張居正講明白了剛才殿上發生的事兒。

  “臣參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張居正見禮,而后端著手開口說道:“陛下所惑,其實不難。”

  “臣有陳五事疏呈奏陛下。”張居正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遞給了張宏,張宏呈送陛下御案面前。

  馮保大驚失色,這是要做什么?

  難道張居正也要學高拱?

  高拱那也是五事疏,你張居正也來個五事疏?!

  但是馮保看來看去,張居正面色如常,他最終還是決定稍安勿躁,聽聽再說。

  這是一封很長很長、行文非常正規的文言正字奏疏,只有句讀,沒有標點,不是俗文俗字,但朱翊鈞還是能看得懂,他看了許久,一邊看,一邊用鉛筆做好了筆記。

  “第一事,皇帝御門聽政。”朱翊鈞看著文華殿的雕欄畫棟,確定自己已經在聽政了,這是當初高拱陳五事疏,大明晉黨和閹黨決戰之后,斗爭之后的結果。

  小皇帝的日常格外詭異,朝臣在下面吵,皇帝在上面讀書、聽政。

  但這是不成文的規矩,現在成文了。

  張居正這第一事,并不是說讓皇帝必須常朝,或者勤勉到像太祖高皇帝那般一日三朝,早朝、午朝、晚朝,聽政專指大明皇帝到文華殿來參加廷議,哪怕不說話,只是聽一聽,朝臣們在議論什么。

  聽政的話,朝臣們也能看得到陛下。

  極為勤政的朱元璋也沒想到,絕對想不到他的子孫當皇帝,還能搞出不上朝這種花活來,便沒有在皇明祖訓里做出具體的規定。

  張居正的要求也不過分,就是讓皇帝到常朝來,聽聽二十七廷臣,到底在干些什么,哪怕是不說話也好。

  馮保卻松了口氣,皇帝到文華殿聽政,那是應該的,馮保也不怕,他代表的是皇帝跟廷臣們撕扯,皇帝陛下對馮保的氣人經做出過極高的評價。

  “第二事,疏議必期于有終。”朱翊鈞說到了第二事,就直接樂了。

  張居正的第二事其實寫得很長,引經據典,勸勉皇帝以勤為本,又批評了一番很多奏疏被留中不發,導致國事不能正常流轉。

  這第二條總結來說,就是所有的奏疏應批盡批。

  張居正的意思很明確,哪怕皇帝在上面畫個圈,打個叉號,那也算批注了,也不要留在宮中不做批復,于國不利。

  “第三事,召輔臣面廷臣。”朱翊鈞說到了第三事兒,面色有些嚴肅,張居正這第三事兒,就是國朝有大事應當召見輔臣商議,而且要面廷臣,廷臣一共就二十七個人,不能避而不見。

  廷臣有資格面見皇帝,若是請求覲見,皇帝應見盡見,很多事當面說清楚,小人讒言便不能進了。

  大明廷臣們一共有二十七個人,文武皆有,若是不見臣子,中間就得隔著司禮監說話,這就容易有間隙,導致君臣誤判,君臣不和,天下不寧。

  “第四事,諸事應議,不議處置,必有差錯。”朱翊鈞說到了第四件事兒看著張居正有些奇怪,這第四事,皇帝一答應,豈不是張居正自己給自己套了個籠頭?

  這第四事的核心,就是每件事必須經過廷議,這廷議有文有武,有五軍都督府武勛、有六部尚書、侍郎、有綱憲言官、有司禮監、內帑太監,各方各派各有立場,要在各方立場中,折中出一個辦法來。

  這每事必議之后,才能推行,那張居正還怎么獨斷專行?

  “第五事,京察三年期,君握六法四格掌銓選。”朱翊鈞讀到了第五事兒,發現張居正是真的狠。

  太祖高皇帝定京察大計,就是由皇帝發起,由吏部主持對京官的考察,本來是三年一次,后來正統年間改為了十年一次。

  再到了明孝宗的弘治年間,京察大計改為了六年一次,但是京察的方法方式,改為了自陳疏,就是自己稽察自己,六年寫一份工作總結遞給皇帝就行,每到了京察的時候,大臣高聲疾呼自己德不配位干得不好拼命辭職、皇帝則溫言良語死活不讓。

  這京察大計就變成了鬧劇,對京官的考察,就變的名存實亡了。

  明孝宗,屬實是哄堂大孝了。

  而張居正所說的六法,是指從六個方面,四個角度去罷黜升遷官員,三年一次。

  六個方面分別為:無為、不謹、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對應的是官場上六種不良風氣,尸位素餐、玩忽職守、戀權不去、有疾不能視事、人浮于事、無才無能。

  四個方面分別是:守、政、才、年,操守、政務、才華和年齡,對應的也是四個方面的績效考核,分為三等,權重各有不同,主要以政務為主。

  第五事,是考成法在京官之中的具體體現和延伸。

  魚肉縉紳的海瑞和徐貞明、馬一龍都那般下場,張居正在干什么?在用具體的考核辦法,來考核京官,他在魚肉官僚,而且是大明權力中心的京官。

  這么做,死后真的要被口誅筆伐點天燈的!

  “元輔先生不怕嗎?”朱翊鈞放下了手中的陳五事疏—張居正版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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