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天邊掛著蛾眉月,輕風拂動,帶不走溫熱的地氣。
屋里太過悶熱,呆不住人,家家戶戶都搬到院壩里睡覺。
江平安提著十斤白面和兩壇白酒,到江大海家去。
路過別人家時,隨時能聽到別人院壩里的說話聲。
還有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拍蚊子的聲音。
“平安回來了啊?到大海家去?”
“平安工作落實了?分配到哪兒工作?放映員?這個好啊!”
“啥時候娶媳婦兒?有了對象別忘了帶回鄉下給鄉親們瞅瞅。”
一路寒暄,江平安來到江大海家。
“我家現在不缺吃的。”江大海嚴肅道。
“你剛參加工作,以后不許再給我送東西了。”
江平安把白面和酒遞給江新東,然后笑呵呵道:
“放心,這年頭各種物資都不好弄到手,您老想讓我經常送,也不可能!”
“哈哈,你小子,行,咱們晚上好好喝幾杯。”江大海大笑道。
屋里熱烘烘的,江大海吩咐江新東把桌子搬院壩里擺上,飯菜上桌。
“怪酒不怪菜,今兒就喝你帶來的酒。”都坐下后,江大海笑著說。
“快跟叔講講,伱參加工作的事兒。”
江平安笑了笑,邊吃菜喝酒,邊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跟江大海說了。
“公社的放映隊想要落實,沒三五八年辦不成。”江平安道。
“所以我沒有答應陳叔,而是進了紡織廠,那是一個很大的單位。”
江大海點了點頭,說:“這事兒我月初去跟公社開會,也跟老陳談起過。”
“我們的想法是,你們這些后輩的前程怎么發展,自己可以拿主意。”
“如果需要家里的人幫助了,我們全力支持,至少不會拖后腿。”
然后又喝了口酒,驚奇道:“每次喝你帶來的酒,都渾身舒服,哪兒買的?”
“呵呵,找關系買的。”江平安含含糊糊道。
正吃飯閑聊,就老遠聽到有人大喊:“平安,平安在不?”
“在呢!啥事兒?”江平安隨口應了聲,放下碗筷。
很快,就跑來一個羅家男人,手里舉著火把,到了院壩后,急切道:
“平安,羅蠻子快掉氣了,像回光返照一樣,能說話了,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江大海沉吟道:“平安厚道,每次回來都會去看望羅蠻子。”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蠻子要死了,心里感激平安,想說幾句話再上路。”
羅家的人笑呵呵道:“大伙兒也是這么覺得,所以派我來喊平安過去。”
“行啊,那就去送他最后一程。”江平安起身笑呵呵道。
他倒不怕羅蠻子瞎胡說什么,羅蠻子如果瞎咧咧,也要別人信啊!
如果羅蠻子往他身上潑臟水,搞不好還會讓旁邊人更加的厭惡。
所以江平安有恃無恐。
江大海接話道:“左右無事兒,我也一塊兒去瞧瞧吧!”
幾人也不耽擱,立刻趕去見羅蠻子。
到了后,牛圈外圍滿了人,苗荷香也到了。
“苗嫂子咋來了?”江平安上前揚眉問道。
旁邊有個婦女接話道:
“羅蠻子嘴里一直念叨你和荷香的名字,估計是想見你們最后一面。”
江大海笑著接話道:
“并不稀奇,平安對羅蠻子友善,苗荷香到底跟他生活了六七年。”
“他要死了,肯定想和你們作個告別。”
江平安嘿嘿直笑,不再多話,當先一步走進牛圈。
苗荷香抿了抿嘴,在后邊兒跟著。
牛圈中,點了幾根火把,照的亮堂堂的。
有幾個羅家長輩,守在奄奄一息的羅蠻子身前。
羅蠻子確實回光返照了,嘴里能說話。
卻只能念叨江平安和苗荷香的名字,別的話倒說不出來。
江平安和苗荷香一過來。
原本躺著的羅蠻子,刷地坐了起來,憤恨的看著這對狗男女。
“啊嗚……”他滿臉猙獰,兩眼珠子瞪得老大,充滿了血絲和怨毒。
江平安面帶微笑,上前溫言細語道:“蠻子哥,我和苗嫂子來看你了。”
“你現在可以放心了,苗嫂子以后有什么困難,我會照顧她的。”
羅蠻子氣的喉嚨一甜,又要吐血,旁邊守著的人卻直夸江平安仁義。
江平安笑了笑,對幾個羅家長輩說:
“要不你們先出去一下,我和苗嫂子跟蠻子哥說幾句體己話?”
幾個長輩也沒意見,起身出去了。
牛圈中頓時安靜下來,就羅蠻子、江平安和苗荷香三人。
江平安挪了塊石頭,讓苗荷香坐下,自己也搬了塊石頭,和她并排坐著。
江平安拉過苗荷香的手,把她的身形擋著,讓外邊兒的人看不到。
苗荷香知道江平安的壞心事,對著江平安含情脈脈一笑,媚眼如絲。
羅蠻子氣的哇哇大叫,卻說不出話來,氣的鼻孔冒煙。
“別激動啊,都跟你說了,你安心的去。”江平安笑容滿面道。
苗荷香滿臉幸福模樣,聲音輕柔道:“蠻子,平安對我可好了!”
“他跟你不一樣,不打我,不罵我,給我好吃的,好穿的,那個力氣也大!”
羅蠻子肝膽欲裂,噗嗤一聲,大吐了一口鮮血,嘭的倒了下去,斷氣了。
江平安和苗荷香相視一眼,連忙起身退開。
“果然,蠻子是想看平安和荷香最后一面啊!”
羅家幾個長輩聽到動靜,都走了進來,看了幾眼,其中一個老人大聲感嘆。
有人奇怪道:“他這眼珠子瞪的老大,咋個像死不瞑目呢?”
“他這么年輕就死了,能瞑目才怪!”老人輕嘆一聲說。
“不說了,都過來搭把手,收拾一下,明天日子好,早上就送他上山。”
江平安和苗荷香幫不上忙,從牛圈出來。
江大海微笑道:“走吧,咱們回去繼續喝酒!”
翌日,天微微亮,全生產隊的壯勞力出動,把蠻子送到山上去了。
全程都很安靜,沒鎖啦鑼鼓,也沒鞭炮轟鳴。
羅蠻子死了,鄉親們松了口氣,以后人沒了,眼不見心不煩。
往后頂多作為反面例子,大人教育小孩兒時,說誰誰誰千萬別學羅蠻子云云。
羅家的人也松了口氣,雖說羅蠻子是由集體養活,但起居卻由羅家的人照顧。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羅蠻子本就讓人厭惡,沒幾個人愿意伺候他。
他一死,自己解脫了,羅家的人也跟著解脫了。
江平安和苗荷香也去了,倒沒多大感觸。
等從山上回來,吃了早飯后,天色大亮。
苗荷香扛著鋤頭,去了生產隊掙工分。
江平安騎著自行車回城,黑子跟著在后邊兒跑。
羅蠻子的死,就像一陣輕煙,隨風飄散。
活著的人該怎么過,還怎么過。
(本章完)